卷一 嵩山文集 卷二
宋 晁说之 撰 张元济 撰校勘记 景旧钞本
卷三

文集卷第二

   嵩山景迃生晁说之字以道一字伯以

 奏议

    靖康元年应 诏封事

二月十六日朝请大夫赐紫金鱼袋臣晁说之

谨昧死再拜上书 皇帝陛下此者皇天眷命

 陛下即位之七日 下诏求直言天下幸甚

㣲臣居山邑距京师越百里而近逾月乃得随

士庶垂涙以伏读干戈风尘阻绝如此不谓

国家遭阳九之厄也女真小丑矜𣗥入塞拥马


渡河曽不淹时势如壊山直抵 王城之下呜


呼天乎忘我 祖宗配天泽民二百年之基业


乃一日有斯酷耶在昔春秋之时周室衰㣲天


下无王诸侯相侵莫酷于城下之师莫辱于国


中之盟孔子春秋用是作也孰谓 国家 圣


圣相继重光洽熙天下太平自结䋲而来未知


或有 天子坐广内朝四夷而牧万国曽不足


以为轻重威至广也乃于女真小丑平昔仆役

髙丽臣事契丹者逡巡偃蹇乃有城下之师国


中之盟何其甚耶义士痛心壮夫沥血孰甚于


斯时邪臣至愚且老敢齿于义士壮夫而逖视


樵牧思谋妾妇思勇之际宁无一言以自效哉

况臣一门七世食禄髙祖回咸平景徳之际极


礼乐文章之誉曽祖宗悫宝元康定之时专任

西鄙之役遂参大政罢兵息民自尔以来海内


推臣族为文学之家㣲臣之言亦其职也虽然


臣在元符末上皇即位之初尝应 诏有封事

䝉有司第臣为邪等著籍刑部初禁入京城渐


许仕宧而摈斥卑窜二十馀年矣其所言皆天


下大利害今莫能悉记唯是二事不能忘也一


曰 国家 累圣功德巍巍无所与二而近日


谄谀大奸独推尊 考庙是观德不在七世之


庙而下同庶士祭行于寝乎二曰自古衰世暗


君乃有诽谤先烈之言以钳天下之口唯我


神宗皇帝何所负于天下天下内外罔有一人


不足于恩德者尚何谤毁之有彼谄䛕大奸济

以凶暴徒以资一身之欲而不知上累 先帝

之明也臣愚欲因此二事申言当今之急务岂

顾卞和之玉再刖其足邪窃惟城下之师 明

主夙夜焦劳忧虑之时狂夫之言未暇择也伏

睹戊申 大赦封豕逋遁齐民乂安凡有血气

之属咸以更生相贺又不必自言也含哺鼓腹

以沐太平之泽不知其已虽死犹生也然 赦

文有新边之语读者疑焉识者则叹妄以谓涿

州易州之地竟不能保而复弃之为新边也既

而乃知所谓新边者河间府中山府太原府三

大镇无虑二十馀州五六十县自州升之为府

而未㡬乃自中国弃之为新边也耶嗟夫斯地

可弃也斯民其可弃乎斯民可弃也吾 祖宗

艰难之业其可弃乎嗟乎谁为 陛下而为此

䇿乎昔贾谊不忍以文帝之明承天下之资而

乆为戎人欺傲乃叹曰可谓中国无人矣臣窃

考之当是之时髙祖之旧臣犹有在者如陈平

周勃灌婴季布之徒其后进者议论有袁盎晁

错贾山冯唐守正有宋昌申屠嘉司刑有张释


之司兵有周亚夫柴武谊尚何恨哉使谊尚在


谓今之日有人无人乎臣于是乎忘其至愚且


老不能黙已谓专以割地为言未暇及天下事


也唯 陛下幸察臣元符中知磁州武安县尝


作朔问二篇因杜牧之论而发也牧之意则勤


矣其论失之迂而不宻盖山东不足以兼河北


而河北能为制山东牧安得以天下之势专之


于山东也哉凡君天下者得河北则得天下失

河北则失天下凡有国者得河北则其国兴失


河北则其国弱又有其国虽不正而得河北则


强其国虽正而失河北则弱其国虽无道而得


河北则强其国虽不至无道而失河北则弱秦


汉晋隋唐之有天下宋武帝之不能有天下符


坚之秦托䟦之魏朱氏之梁李氏之后唐石氏


之晋刘氏之汉其国之所以强弱之势与夫曹

氏之魏强于刘氏巴蜀之汉髙氏之齐强于宇


文氏崤咸之周其迹昭然在方䇿可考不诬是

谓河北之形势臣敢 陛下略言之 陛下幸

察臣既言河北重于天下矣乃敢复言三镇之

重于河北者不必繁引逺古唯事与 国家造

邦相因者则不得略而昔周世宗之英武雄毅

实光武唐太宗之流承石晋父事契丹之后刘

汉祸乱于契丹之馀即位仅逾两月黄钺亲征

而师出之日四垒奔北为我 有宋驱除晚以

数千之师伐契丹不血刃而取益津闗继取瓦

桥闗又继取髙阳闗是三闗者晋人弃之以为

契丹之元首非特为其右臂也何则契丹之所

盗据者六国时燕地也唐方镇中卢龙也六国

之燕最弱非韩魏赵之比河北方镇中卢龙亦


最弱朱滔朱克融辈非魏博田承嗣镇冀王武

俊之比而其人坚忍奇倔藏祸心蓄凶谋前有


太子丹荆轲之风后习安禄山史思明之态易

以兴乱而难与图治也以故虽曰弱燕而常重


于赵魏虽曰阴燕而常动揺乎魏博镇冀之上

弃之以奉契丹固非所宜况以奉契丹之叛臣

女真小丑者譬之黠鼠得幽蓟则潜窟壤得三


闗则逰粟积其势倍万也然克是三闗者虽曰


周世宗之英武而我 太祖 太宗实在师间

也世宗尝以千人之军溺于乱流丛苇之中而


契丹不敢以一镞来加者以 三天子之威灵


在是也其克瓦桥闗者又专在 太祖之功也


夫以 三天子之威灵而得之者乃一日无名


而弃之于一荒小丑岂胜恸哭之痛哉又如


晋开运之末出帝之丑先自梁汉璋覆师于髙

阳闗遂使契丹侵镇定入京师缚晋帝而北其


在咸平中康保裔败于髙阳闗契丹遂得犯澶


渊倘如康保裔无髙阳之则不劳 真宗皇帝


为澶渊之役矣髙阳闗之胜败犹系中国之轻


重如此忍论髙阳闗之存亡邪 廊庙之上肉


食者宜为 陛下念之中山府唐义武军也此


军甲兵雄于天下城壁坚髙自昔有揖客三年


不得上之语况又其帅独知臣节昔号河北四


叛之时义武不与后称河北二寇之时义武亦

不与也逮黄巢之乱中原四方诸镇孰为勤王

之师独义武王处存拥兵渡河以解闗中之急

不幸石晋之梁汉璋败于髙阳契丹遂得犯镇

定攻中山然契丹之兵亦岂能必胜而全为入

京师之举哉亦且屡危矣唯是张彦泽杜重威

以禁旅重兵至中渡桥降于契丹而中山李商

者纳契丹于中山使契丹遂得入京师成晋出

帝之祸为中国之丑向使髙阳完师中山坚壁

宁至是邪咸平中康保裔既败于髙阳而定州

之望都且复失守遂劳 真宗皇帝革辂亲征

而傅潜拥数十万精兵屯中山不出一骑当斯

之时逺近智愚无不愤疾潜者取与之俱生无

㡬何革辂班师之后潜议罪当斩 真宗特赐

其首领窜斥之众议甚郁也至今闻者击指奋

袂而起孰知 真宗意自有在也岂臣下所易

窥哉盖潜实白首老将耳目亲晋接开运之祸

变今坐拥十万精兵以完中山示怯于契丹勿

击堂堂之阵勿当得意之锐脱彼岂能至澶渊

必不能渡河待其将成渡河之役我出中山十

万畜锐请战之师一举而蹙之彼契丹虽众岂

堪填我洪流而代吾洒扫也哉彼或不克渡河

我以此师覆其归路片马只轮定不返矣恭惟

 祖宗无失刑 真宗岂特私一傅潜也哉

真宗清净垂拱之君不惑于群策而决意亲征

不以王超石普杨延断契丹之归路不斩傅潜

之不济师巍巍然振乎千古之上矣中山之形

势其何如哉唯我 祖宗为能用中山之形势

也何则在战国介于魏赵之间屹然自成一国

其地虽狭而谋至广其人虽寡而材最武西足

以抗秦北足以制燕无论赵魏也所谓中山君


者是已 太祖太宗时每时防秋之兵全师聚


于定州夹唐河为大阵量蕃冦逺近出军建栅


 仁宗谨是 祖宗之制积粟则中山为多畜

兵则中山为重命帅则韩琦焉至今庙而祀之

岁时严也太原府刘氏盗有之 太祖皇帝亲


往而未之克留以待 太宗皇帝特封  太

宗为晋王逮夫 晋王即皇帝位之曰年亲征


克之于是 有宋受天明命平一天下万国罔


不臣妾逮今将二百年重惟 太祖皇帝号令


之所加鼓鼙之所及一日削平唐末暨五代百


年之僭乱曽不足以摧枯拉朽谕之乃于太原


独艰难如此何邪刘继元虽孺子也有郭无为


之谋俱霸荣之勇其兵嗜战不怯死其民乐土


不轻去且复念曰太原吾父兄之世有也吾家

所以革晋为汉者自太原基之也彼石氏有天

下者亦自晋而得之遂以晋自命也晋篡李氏

之唐而李氏所以为唐夺朱氏之梁者初实起

诸晋也其上则髙祖太宗所以为唐者晋奉之

也杨氏所以为隋者晋肇之也髙氏所以为齐

者晋大之也司马氏以晋自命者实谓受命于

晋也其在成周宣王承厉王之乱号为中兴者

伐𤞤狁于太原也其后王师败绩于羌氏之戎

王乃料民于太原为成周之盛衰者又如此也

呜呼太原之为镇可轻付畀哉重以 太宗皇

帝之神武念太原乆未下顾视群臣谁可与议


者首询之张晖晖曰戢兵育民待富庶而后为


谋继询之张永德永德曰太原兵少而悍加以


北虏为援未可仓猝取也莫若先离其戎心又


询之薛居正居正曰太原自古难克之国周世


宗之伐至于师老 太祖破北虏于雁门闗南


尽驱其人民居虎牢以西虽巢穴尚存而危困


已甚卒得曹彬而谋之问曰显德开宝两征太


原以当时兵力不能克何也 帝意岂不深哉

彬能身任其役帝遂决意亲征躬贯介胄曹彬


潘美郭进等为之将先以进守石岭闗御北狄


乃降继元平太原保全其人民而毁筑其城郭


将贻万世之安也嗟夫 两朝三帝二十馀年


而得之者一日甘心而弃之邪或为唐自安史


之后河北遂非朝廷所有亦何害乎为唐也哉


臣应之曰唐之河北固重而失之然其据太行


津大河以制河北太原犹在朝廷也此李徳裕


相武宗毅然以身许国不赦泽潞卒能号令镇

魏以诛刘稹成一代伟绩也以兵论河北之锐


师固为三镇而飞扬然太原青州各有兵十万


邠宁宣武各有兵六万自足以制彼三镇矣今


又并太原而弃之古未之有也太原唐重兵之


地今弃之矣而青州贼盗乆炽又未必有如唐


之重兵也邠宁之兵凋残于近岁未易并言唐

之宣武是谓今之汴都 祖宗以重兵威天下


千百倍于唐宣武之兵也 太宗时张洎为能


言京师之兵制固于唐之兵制 仁宗时尹洙

又能言京师兵制出于秦汉上非特与唐室论

也后来者宜不复措意开口于斯也奈何初变

更于王安石卒殱尽于童贯天下之势垫矣惟

 陛下念之天下万方臣妾不胜至愿而三镇

之形势臣愚略陈之矣臣前谓 国家无名而

赐之者敢复言之大凡王者今上御名一嚬一

笑不易以假人不知此三镇于一嚬一笑孰轻

重哉谓此小丑为有功则隋唐因突厥之兵以

有天下唐郭子仪尝以回纥南蛮大食之兵而

兴复中国矣安得人人赐之土田也哉唯石瑭

父事契丹假其兵力以即帝位割燕以委契丹

而魏赵之地犹不与也谓其能战则彼荒绝遐

陬疆埸不易接未尝一日当中国仁义之师也

亦未尝一日闻中国雷霆之音也果孰怯而孰

勇哉但闻渤海者髙丽之别种也女真者渤海

之别种也髙丽臣事契丹而女真因髙丽以臣

事契丹者也在 祖宗时尝因髙丽以入贡而

昔困于契丹之三栅求救于淳化之初也其后

国家绝髙丽而不与之通女真遂亦自绝于中

国逮熙宁初 国家复与髙丽通而女真方狃

于契丹不得与也奈何一旦凶谋倾夺契丹之

国出其故君空其宝货而𧲣狼之号不能自已

遂欲陆梁于中国哉在 祖宗时尝来寇我白

沙寨路略官马三疋民一百二十八口适其贡

马之使在京师遂执之不得还无㡬何渤海入

贡而渤海之酋为谢女真之过遂 诏还女真

之使不知今日女真之暴逆不恭自干天诛孰

与三马百人多少在 祖宗之令当如何哉议


者曰乃其顿兵城下何请责之曰唐广德初突


厥自泾州犯长安至于代宗幸陕而郭子仪帅


师则吐蕃望风遁去越二年仆固懐恩以吐蕃


回纥羌浑二十万寇京畿郭子仪以回纥伐吐


蕃而难平皆未有割土田以奉之者也恭惟


陛下始初清明之时天以小丑警惧 陛下増

修盛德岩庙之上肉食者必有长驾逺御之术


三镇已复归于职方氏矣顾惟踈逺小臣必待

百官班贺之后乃得与昆虫共庆也虽然臣犹

将有所陈者唐杜牧最善论兵谓上策莫如自

治汉皇甫规善用兵而先零诸种羌慕其威信

相劝降者十馀万则以威信为干橹也规之言

曰力求猛敌不如清明勤明孙呉未若奉法皆

自治之道也又如程苞于板楯蛮但选明能牧

守自然安集不烦征伐亦知自治者也 陛下

诚得如皇甫规之有威信者为帅师苞程之明

能者为州郡则三镇之复为王土可指日而期

也肰而此则边埸之臣自治之道也若夫人君

之自治者无时而不肰犹见于变乱之后犹之

治兵也汉路温舒尝为宣帝言之曰齐有无知

之祸而小白以兴晋有骊姬之难而重耳用霸

近赵王不终诸吕作乱而孝文为太宗祸乱之

作将以开圣人也文帝永思至德以承天心崇

仁义省刑罚通闗梁一逺近礼贤如大宾爱民

如赤子内恕情之所安而施于海内是以囹圄

空虚天下太平夫継变乱之后必有异旧之恩

此圣贤所以昭天命也温舒于是逺不及髙祖

近不及武帝可谓知务矣其视东方朔对武帝

之化民不言尧舜而言文景尤著明也今 陛

下继变乱之后思所以昭天命者其不在 仁

宗乎凡温舒之称文帝者实为吾 仁宗而云

尔也核而论之 仁宗于斯大德加以严恭寅

畏翼翼而纯矣汉文未必无愧色也且文帝二

十三年逮其岁晚颇惑异端孰如 仁宗在位

四十二年日今上御名一日图治愈切求言愈

急用贤愈勤正徳愈励使汉文加之二十年之


后不知果又何如也语曰不知其君视其臣汉


文之臣略如前之所陈者矣孰如 仁宗初相


王曽李迪吕夷简晚得杜衍文彦博韩琦富弼


其在内外大小华国命世之臣蔚乎不可称数

也其用之未尽留以遗子孙者吕诲范镇司马


光吕公著皆社稷之卫也 陛下今日继变乱


之后诚能得臣如 仁宗时不开边以玩兵不


专利以残民不急刑以杀士不禁言拒諌以自

蔽则何虑乎女真小丑是谓大有上九自天祐


之吉无不利之时也是谓洪范九畴彛伦攸叙


之时也倘或不然使枭鸣嘉木之工蛭毒清池


之中如汉幸而有皇甫规张奂为将而不幸胡


广赵戒为相其中则张逊段圭曹节辈凶阉为


之虎狼唐幸而有郭子仪李光弼为将而不幸


元戴卢杞为相而其中则李辅国程元振鱼朝


恩辈凶阉为之虎狼则天下之事去矣是谓困


之六三困于石据于蒺藜入于其宫不见其妻

凶之时也是谓洪范九畴彛伦攸斁之时也呜


呼天下治乱兴亡之迹出一辙也如此其在治


世既有明君则必有贤相而将臣自出矣臣虽

至愚不愿 国家独以将称而无相也昔者贾

谊恸哭于明时不胜其忠也阮籍恸哭于衰世

不胜其忧也当今执政大臣必有拨乱之才干


国之器请为 陛下念之臣前所谓大有上九


自天祐之吉无不利者乃自乎六五之君厥孚


交如吉也六五有信以交乎天下终以威乎天

下是谓德威故能以一柔用五刚使上九受天


人信顺之助吉无不利也大有之君于是乎得


以遏恶扬善顺天休命如其恶者不遏则善亦


无自而扬何以为大有之休命也大有一变而


为乾乾之德首在刚健而后曰中曰正曰纯曰


粹曰精也人君之德固宜先之以刚健而继之

以中正归之于纯粹精而天下何难乎为治哉


臣愚言不识忌讳 陛下赦其死幸甚臣前所


谓朔问二篇者今辄随封事上 进以备乙夜

之 览重増死罪 陛下赦之幸甚臣说之昧

死再拜

   朔问上

或问唐杜牧言山东王者不得不王霸者不得

不霸其说果是非曰牧之意勤矣其论失之迃

而不宻盖山东不足以兼河北河北为能制山

东牧安得以天下之势专之于山东也哉至于

牧言河北视天下犹珠玑天下视河北犹四肢

则是也牧曷不曰河北者天下之脊也有大伾

为地喉有大陆为地腹其势足以吞天下而容


纳之也况有天下者得河北则得天下失河北


则失天下凡有国者得河北则立失河北则亡


其国虽不正而得河北则强其国虽正而失河


北则弱其国虽无道而得河北则强其国虽不


至无道而失河北则弱是何也自周不王而天


下分裂六七其敌国三曰秦曰齐曰楚其与国


三曰韩曰魏曰赵其附国一曰燕燕赵魏三者


皆在河北而赵为约长与秦则秦重与齐则齐

重与楚则楚重彼狼虎之秦欲搏噬诸侯一擅


天下者累数世而未得志也逮夫始皇二十五


年灭燕灭赵乃明年灭齐降魏遂兼天下改诸


侯为郡县铭金人以视得意矣二世之立盗贼


相随而起陈胜虽首兵于楚而张耳陈馀立歇


于赵天下之心始争王矣当是时所谓河北军


者为最可畏也项羽渡河与秦军遇九战绝甬


道大破之于是乎楚兵冠诸侯秦之失天下自


此其决矣是河北为秦如此也汉髙祖之兴非

胜广之势且无馀耳之交未尝一日申于楚虽

先入闗而不得王其危甚及乎命韩信曹参张

耳帅师伐代获夏说遂伐赵获歇杀陈馀以张

耳王赵由是信得以袭齐杀楚龙且越明年五

诸围羽垓下而灭之汉于是一祖三宗烨其盛

矣不幸中间盗于新室更始庸孱不足以奉君

天下光武﨑岖北渡河其穷自称邯郸使者而

属为北道主人者不知凡㡬人也不意渔阳上

谷之突骑精兵良为已来乃取邯郸杀王良败

铜马于邬在康城败青犊于犬射在武徳败谢


躬于邺由是邓禹克河东冦恂克河内遂即位


于镐在高邑光武既以幽冀兵中兴汉室乃立


营黎阳以畜河北精锐谓之黎阳营其视河北


未尝不少在意也其后子孙不知祖宗王业之

本河北为袁绍之室矣曹操虽自视英雄而切


齿不与俱生者唯绍也绍死谭军黎阳与尚争

冀州是二孺子者实自屠剪以为操之奉操得


黎阳取邯郸取邺牧冀州卒以冀州之河东河

内魏郡赵国中山常山巨鹿安平甘陵平原十


郡封魏而亡汉矣是河北为汉又如此也晋因


魏以一天下才二十年赵王伦内哄成都王颍

外溃颍军次于朝歌惠帝以十万之师次于安


阳颍以石超来战王师败绩于荡阴惠帝裹疮


流血仅以居于邺而王浚刘元海石勒汲桑辈


皆为颍而飞扬于河北颍初利群胡以为一身


之爪牙而不知其后卒移天下之荼毒豕涂鬼


车人人自王视中原如无人境晋才阻江而有

之是河北为晋又如此也隋文帝以后家之势

窃有移周宗之谋而㤀尉迟迥在相州据赵魏

之土未敢发也及以韦孝寛取迥杀之资相州


之胜其取周如拉朽遂灭陈一天下炀帝忘灭

陈之师游溺不返杨𤣥感李宻肇乱于黎阳王


须㧞历山飞辈溃于燕赵以蹙扬州之祸曽不

得一抔土以自覆宁论隋室之存亡乎是河北


为隋又如此也唐兴杨𤣥感辈驱除河北其定

中原甚易既杀刘黒闼平河北遂一天下明皇

以声色丧其神志相牛仙客而将安禄山招河


北之祸虎牢失其固潼闗失其险两京七庙一


日丘墟帝仅以身还自蜀而河北卒不复归于


朝廷盖往时安史之祸犹太阳病者势虽危而


汤液亦易为功也唯是仆固懐恩飬冦自资留


贼遗君父以禄山之党李懐仙李宝臣田承嗣


薛嵩辈分帅河北天下谓之四冦者其病犹殗


殜人虽亡而厉气不已也其后朱滔主盟以冀


王田悦以魏王王武俊以赵王又以建兴王李

希烈天下谓之四叛虽有马燧为将将百万之


师而竟无尺寸之功益坚悖乱之志又其后朱


克融囚张𢎞靖王庭凑杀田𢎞正天下谓之二


冦虽有李光颜为将将百万之师而竟无尺寸


之功徒使姑息之风益炽又其后城坚社老风


雨自神不复知有朝廷朝廷益弱而马燧无子


李光颜无孙彼狼子纳孙伙且健也百馀年间


朝廷固无一失渡河而河北三镇按重兵视本


朝烟尘之警播迁之虞亦未尝有一人勤王者

卒以佐朱温亡唐焉当时诸镇跋扈者倚河北

为城社要之即节旄者窃援河北以自张大不


与河北缔太上御名者不足以取重于朝廷朝


廷或増一城浚一池而河北怨怒上闻即日为


之罢役或兴师问罪他镇而河北必来挠王师


朝廷于是声河北之异礼而示讳执政谓为当


然而恬不怪议者惜焉马燧势可以破田悦而

逸之盖燧自知其有所不可者宪宗能诛元济


而不能不救王承宗武宗欲伐泽潞而先姑息

魏镇则河北为唐又如此其甚也故曰凡有天


下者得河北则得天下失河北则失天下庸不


然乎又如桓温刘牢之刘裕经营中原倾国之


力有将有兵驱海岛而来势若壊山人皆乐声


教而厌腥臊为日已久也奈何温败于石门牢


之败邺裕不守闗中竟不能成天下之功皆以


不得河北而失天下也所谓凡有国者得河北


则立失河北则亡者苻坚之秦取燕慕容𬀩而


立拒于燕慕容垂而亡托跋之魏取慕容宝而

立分于髙驩而亡朱氏之梁婚魏先梁而立失

魏失相而亡李氏之后唐得魏灭梁而立契丹


入自河北而亡石氏之晋以河北奉契丹而立

李殷纳契丹于定州张彦泽以契丹犯京师而


亡刘氏之汉委河北父事契丹而立郭威起于


邺而亡也所谓其国虽不正而得河北则强其

国虽正而失河北则弱者曹氏之魏强于刘氏

之汉是也所谓其国虽无道而失河北则弱者


髙氏之齐强于宇文氏之周是也呜呼河北为

天下之势重轻如此君天下者今上御名之哉


共惟我艺祖亦自北征不战而受天丕命

   朔问下


或问河北重于天下如此宜夫 本朝待河北


之尊其命帅遣使凡百非他道比其优河北之


民者所以厚天下之本也奈何近日事势舛牾


大河为患频岁而未知导之之方曰河北有大


患二而河不与焉或问大患二何曰一曰外患


将起二曰根本方蹶何谓外患将起大凡君子

相与则能始能终君子而与小人交则小人卒

以君子为可欺而残之况以中国之尊交于契


丹而谓可以久而敬乎契丹自澶渊之盟到今


凡十有八年矣可谓久矣古未有也 宗庙社


稷之威灵于是乎在然今虏主鸿基者与有力

焉涂路之人皆知虏主虽生羯犬之乡为人仁


柔讳言兵不喜刑杀慕 仁宗之德而学之每

语及 仁宗必以手加额为 仁宗忌日斋不


忘尝以白金数百两铸两佛像铭其背曰愿后

世生中国其用心葢可知也虏主今年八十有

馀矣不幸无子监往时其叔宗元窃发之祸约

束其孙燕王者甚至唯恐其不类已也燕王少

时亦有令誉雄杰可畏今其为人残忍好杀真

 黠之性也日夜唯田猎是好挟弓为戏自视

年齿既壮而志不得逞益复恣睢猖狂动多不

义日者无名频㸃集吠马是有器也彼有永丰

库者储中国百年之金币不知其㡬多也虏主

未尝轻用一毫如燕王一日发之以资南入之

计是有财也加之上下同欲天性能辛苦喜兵


战虽儿童妇女亦武而善骑不劳部伍不择器


械可谓有操刀必割之势也彼往时所谓刘六


符者有古燕男子之风尝为其故虏主谓曰大


辽虽与中国通和要当十年二十年必以事挠


之使中国知吾非怯而忘战者中国常惴惴不


自徳于岁币则大辽常有中国为之奉矣今彼


二十年间必遣泛使有要于 朝廷者六符之


谋行也嘉祐初萧扈来请河东地界王原叔折

扈扈不能对以封疆条目示之使扈归熙宁间


萧禧复以河东地界来而竟得地袤延十里又


往时泛使请 朝廷无纳元昊之和而 朝廷


卒与元昊和近日萧俨请 朝廷罢兵无西讨


 朝廷乃为之罢兵其动如所欲日复加深至


于间者斫柳败盐刺义勇三字近日烧榷场一


事牙蘖不制谓中国柔可侮而不足惮宜彼有

动如所欲之利也比年泛使岁使马足相及至


于市井细民或指一胡儿曰是姓名某者尝客

于吾某州某所虽未必可信盖不可不信彼既


往来之数其视北州如其族帐中出入凡我地


里之险易曲折人情之好恶休戚举无不知若

夫北京无重臣如韩魏公致彼改常礼而以名


奉书安抚使无名卿如欧阳公使彼知慕而不


敢犯守边无宿将如王允则何承矩折冲谈笑


之间奉使不择人动则失辞坐刑之耻兵虽分

将専教而益骄且弱其数至寡有司以阙额钱


为之利府库仓廪俱空而有坐仓之籴及时阙

月秩之钱入夏未赐春衣之叹置官专籴而髙

价与细民争利    而以度牒射利市井

萧条屋庐闲閴道途辟而民多饥馑流离死填

沟壑又皆彼坦然身所见闻者其熟知中国虚

实不诬也是谓外患将起何谓根本方蹶国之

根本在民今河北之民实古赵魏之俗也悲歌

慷慨起则椎剽掘冡赵俗然也刚强多豪杰侵

夺薄恩礼好生分者魏俗然也二者至今皆然

在唐一陷于四冦其畔援不义卒与回鹘土蕃

俱唯以礼义感之则其自力亦复劲正不可夺

唯恐其过厚所谓国藉十世之基家承百年之


业士食旧德之名氏农服先畴之畎亩商修族


世之所鬻工用髙曽之规矩者唯河北为然也


今 国家礼义之所感深且久矣其民乃轻于


转徙若甘心沟壑者何也不幸天灾流行水旱


之不时甚或频年曽不间三年否则五年斯民

何力以胜此灾耶呜呼天欤抑亦人之自致乎


前年两河俱灾流民处处而居如北京十馀万

人通利军有不下三四万人今年边陲之人复


罹灾绎绎而来未可以数不知河北之根本果


何寄耶盖又有以诱之者矣人情舍害就利为


不可强况或诱之使前哉前日河北流民多得


新田于唐邓许汝之间者物贱役轻非河北比


今日灾歉之民其心动揺每遇无年一人投袂


而起负老襁㓜随之者百十为伍渡河而南惴


若不及安得根本之不蹶耶夫河北之所以重


于天下者非谓太行常山之险河漳滹沱之阻

也谓有吾民十世之基百年之业武于山河也

今岁岁蹙之去北而南舍畎亩而就沟壑则虽

有天险孰为之守耶言之及此可为寒心万一

胡尘之起吾民如盛且强则荷戈弯弓而战者

皆兵也我之太行常山于是乎为险而河漳滹

沱于是乎于阻矣民之卫室庐保坟墓有不待

号令而奋者頋何所不克哉今日之事势如此

奈何彼天灾流行水旱之不时亦有固之常也

其患何不见于异时而特出于今日乎盖有以

致之然者矣汉鲍宣言当彼之时民有七亡七

死以今日事劳论之亦有七亡七死甚于宣所

陈者吾民安得不舍此而逝乎请试言之常平

钱散之上户虽多初非所乏散之下户二千或

一千无补于岁费名为二分之息而又有头子

之息聨甲之息钞旁之息人情不免之息不知

其息竟为㡬分责之于夏则请以冬为期及冬

则已晚而不胜其责贫者以累富强者以累弱

一人以累一甲一甲以累十数平人辞讼鬬争

桎梧鞭挞多常时者数倍卖田易牛撤屋鬻子

一亡也异时单丁女户无役第四等役户所不


及今皆责之输钱以弱佐强以下补上上户易


于输钱而乐于自恣于是快其蚕食无厌之心


而侯田侯宅且自若下户易于效力而艰于输


钱平岁犹勉强而足不幸凶年恶岁虽有力而


不得效必责之以平岁之钱而募游手之民由


是民皆乐去南亩而事游手游手恣于下兼并


恣于上二亡也异时义勇取其艺而不䋲之以

文安于乡疃而不徙之州县今保甲讽诵教法

殆如儿戏使之舍中国之法度而学羌戎之跳

梁既已荡动其心志而又集之州县不恤所费

如一中县岁教保甲三千人其偹弓矢供饭食

一月之中人费五千则凡亡万五千缗人费三

十则凡亡九千缗如集之州则其费又倍之丝

毫无所补而岁亡万千之缗其何以继三亡也

河北之盐异于他处非解州之地可巡御非江

淮之务费煎炼或河水所淤之地不生寸草而

白碱是生或天生盐地百种不生而亘野皆盐


卤或生盐草而火之而水之盐立成矣 祖宗


因其俗而顺其欲税之而不榷河北之民以为


 祖宗甚盛徳也 仁宗时王宣徽


神宗时章潭相议㩁之不可及潭相当国卒申


前日之谋而榷之一旦使营生之民为刑戮之

隶行商失业居民失食掩恨咨嗟四亡也


宗时或欲以河渡之利归有司议者谓河渡本


以利民不可及以病民而止今有司卒以河渡

为利又兼利乎坊场使河渡少于异时而坊场


多于异时坊场之多是有司利于买名课利钱


之入也方其输买名钱时有实封投状之法自


谓尽善矣不知此乃投骨鬬狗之术角胜负得


者固小人之常态而河北之民为甚椎剽侵夺


之风非一日故也方实封投状时不頋岁入之


实于已如何唯恐买名钱之不多于其侪辈及


其得之或破产不足以为约而奸欺抵诈上下


相䝉纷然并出唯使不逞啸集之有地盗贼之

易于渊薮五亡也河北之民既多泛溢之苦辛


而一岁之稼不败于波涛则起夫以完堤防如


一中县岁输夫钱六千缗犹大惠也若必责之


为役则其费又数倍六亡也牧野之在河北尚


矣今一切委之使编户飬马不但损国威亏军


容而民秣摧之外又有视效之劳不敢出入之


弊自汉已患一马伏枥当中家六口之食亡丁


男一人之事今何独不然七亡也七亡尚可又


有七死凡民利入之源有司专之而日斵其资

一死也郡县以文具逃责之官任游手不土著

之吏役乡村者狼虎乡村居府库者螟螣府库

斯民束手就毙二死也刑罚加严告讦之门日

多使民出陷机阱三死也贫穷则生盗贼武事

不戢则生盗贼田野桴鼓不少休息四死也天

灾流行 上恩虽厚而钱榖吏艰于蠲放阁

上恩不得下州县怯畏不敢以民命为请宁就

流移之大费不肯舍租税之小费凡民与其伏

田畴而被所责于乡县不若流移而仰哺于他

州卒于沟壑之归五死也 上之恩泽既不下


惠而下之疾苦又不得上闻讳害而言利欲询


谋而不得议成法县令不以户口多少为殿最

而以敛财足否为贤愚当其水旱方至之时视


民之没溺不敢发仓廪必待报于使者当其榖


贱可籴之时又亦不敢开仓廪以收籴而必待

报于使者使者之命来而无所及矣州县得治


民不得救民得刑民不得飬民六死也凡下之


效甚于上之所好今民见 朝廷使者州县长

言一切以财利为事靡然争相封殖饕餮无纪

不知礼义至于父子讼财夫妇异货所谓诸侯

好利则大夫鄙大夫鄙则士贪士贪则庶人盗

今见之矣俗皆曰何以孝弟为财多而光荣何

以礼义为史书而仕宦亦可以信矣彼嘉祐中

愿实之老今皆逝矣后生耳目惯习不复知世

间廉耻事七死也民有七亡而无一得有七死

而无一生是谓根本方蹶然则奈何请厚本以

弭外患于未然









文集卷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