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集九 惜抱轩诗文集 文集十
清 姚鼐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原刊本
文集十一

惜抱轩文集十

  朱竹君先生传

朱竹君先生名筠大兴人字美叔又字竹君与其弟石

君圭少皆以能文有名先生中乾隆十九年进士授编

修进至日讲起居注官翰林院侍读学士督安徽学政

以过降级复为编修先生初为诸城刘文正公所知以

为疏俊奇士及在安徽㑹  上下诏求遗书先生奏

言翰林院贮有永乐大典内多有古书世未见者请开

局使寻阅且言搜辑之道甚僃时文正在军机处顾不

喜谓非政之要而徒为烦欲议寝之而金坛于文襄公

独善先生奏与文正固争执卒用先生说上之四库全

书馆自是启矣先生入京师居馆中纂修日下旧闻未

几文正卒文襄总裁馆事尢重先生先生顾不造谒又

时以持馆中事与意迕文襄大憾一日见  上语及

先生  上遽称许朱筠学问文章殊过人文襄默不

得发先生以是获安其后督福建学政逾年  上使

其弟圭代之归数月遂卒先生为人内友于兄弟而外

好交游称述人善惟恐不至即有过辄覆掩之后进之

士多因以得名室中自晨至夕未尝无客与客飮酒谈

笑竆日夜而博学强识不衰时于其闲属文其文才气

奇纵于义理事物情态无不僃所欲言者无不尽尢喜

小学为学政时遇诸生贤者与言论若同辈劝人为学

先识字语意谆勤去而人爱思之所欲著书皆未就有

诗文集合若干卷

姚鼐曰余始识竹君先生因昌平陈伯思是时皆年二

十馀相聚慷慨论事摩厉讲学其志诚伟矣岂苐欲为

文士已哉先生与伯思皆高才耽酒伯思中年致酒疾

不能极其才先生以文名海内豪逸过伯思而伯思持

论稍中焉先生暮年宾客转盛入其门者皆与交密然

亦劳矣余南归数年闻伯思亦衰病而先生没年才逾

五十惜哉当其使安徽福建毎𢹂宾客飮酒赋诗游山

水幽险皆至余闲至山中厓谷辄遇先生题名为想见

之焉

  张逸园家传

张逸园君者讳若瀛字印沙曾祖兵部尚书讳秉贞祖

讳茂稷考讳廷珶皆赠左都御史廷珶三子长若溎仕

至左都御史而君其季也都御史为人端凝朴愼而君

慨强果自其兄弟少时里人皆异之矣君始以诸生

为书馆誊录叙劳授主簿借补𤍠河巡检𤍠河今为承

德府君仕时未设府县以巡检统地逾百里岁为 天

子巡驻之所四方民𣾀居其闲君以严能治办姧蠹屏

除留守内监为僧者曰于文焕君一日行道见其横肆

立呼至杖之于是热河内府总管怒奏君擅杖近御直

隶总督亦劾君 上闻之顾喜君强毅不之罪而以劾

君者为非其后为良乡知县顺天府南路同知有旗民

张达祖居首辅傅忠勇公门下始有地数百顷卖之民

矣久而地值数倍达祖以故值取赎构讼经数官不敢

为民直君至傅忠勇颇使人示意君也君告之以义必

不可卒以田归民畿南多回民久聚为窃盗不可胜诘

君多布耳目得其巨魁或亲捕之凡半年获盗百馀盗

畏之甚乃使一回民伪来首云有某人至其家巨盗也

及捕之至即自首某案已所为盗有赃在京师礼拜寺

君使兵吏偕之至礼拜寺则反与哄鬬至𠛬部𮗸以某

案事与此人无与以君为诬良议当革职既而 上见

君名疑部议不当召君令军机处覆问减君罪发甘肃

以知县用是时 上意颇向君然卒降黜者大臣固不

助君也在甘肃二年尝为张掖复营兵所夺民渠水利

又以张掖黑河道屡迁所过之田为沙砾数百顷而岁

输粮草未除力请于总督奏除之时甘肃官相习伪为

灾𮎰请赈而实㑴入其财自上吏皆以为当然君独不

肯为其后为者皆败于是世益推君君引疾去甘肃里

居数年㑹兄都御史已进用 上数顾询君状君乃复

出补直隶抚宁知县其勤干如昔然君年已六十馀矣

以子鸿恩为兵部郞中受封朝议大夫例不为知县遂

去归里又数年卒君居里为园时游之名之曰逸园言

已不得尽力为国劳而苟逸也故人以逸园称君

姚鼐曰余家与君世姻好君为丈人行所谓逸园者负

城西山面郊余先世亦园址也君数飮余于是自述平

生为吏事奋髭抵掌气勃然诚充其志所就可量哉君

在里建毓秀书院为族人设艺局以养贫者亲姻昏丧

急难毎赖其施以济君亡久矣人方思之不能㤀也然

余尢伟君杖内监僧及不为传忠勇曲论民田事为有

古人刚毅之风故为著传君能著于世矣才节遇知

天子而仕抑屈于县令惜哉命为之耶抑古之道终不

合于今乎君长子鸿肇为户部员外郞先卒次鸿恩为

福建延平府知府次鸿磐

  方睎原传

方根矩歙人睎原其字也为歙诸生工为文其文用意

高远非今世之所谓时文者也而昔人所以取四子书

为义之初旨则睎原得之为深其学宗婺源江愼修其

文宗桐城刘海峰也所居在歙西灵金山中有林泉之

胜睎原亲贤好学四方贤者至歙无不乐交睎原睎原

亦延致其家唯恐其去名闻甚广乾隆丙午科大兴朱

石君侍郎主江南试自决必能以苐一人取睎原而睎

原是时已不应试后又四年睎原卒其卒年六十一矣

睎原父曰  𠋫补布政司理问常客于汉上而使睎

原家居为学及为其曾祖祖父母营卜葬地数年睎原

学益深而登涉川原尽得两世葬地其父乃以为慰其

于交游死生如一能任其急难意气和易寡怨怒虽终

身诸生世为之不平而睎原未尝以为感叹也子二曰

起泰起谦

姚鼐曰余始闻方睎原之名自戴东原东原为言新安

士三曰郑用牧金蕊中及睎原也蕊中在京师与相接

最久用牧睎原之文尝得读之而不识其人及睎原殁

之前一年余主紫阳书院用牧以乡试去里不得见得

见晞原果君子然以事促归不及造其灵金山居也其

后余不复至歙而睎原用牧相继丧矣人存殁数十年

闲耳遇不遇曷足论士有所以自处其身者足矣蕊中

书来使作睎原传余以所知者述于篇

  张贞女传


昔归熙甫作贞女论谓女在父母家不应以身属人所


许嫁者亡而为终守不合于义吾谓熙甫是言过矣今


律与人约婚而中背者有𠛬而晋王褒以其婿葬父洛


阳即以其女别嫁以今律论褒为甚不谊以褒之贤衡


今之法则制𠛬非矣然而皆不然者古今情事殊也且


伊尹五就桀柳下惠不羞污君而伯夷非其君不事季


历文武兴周室而泰伯逃隐夷齐叩马而谏士各行其


志所安耳君子亦仁而已何必同吾近览乡曲之事高


贞女之节悲伤其志以谓靡病于古谊焉张贞女者父

曰张裕昌其五世祖为明末山东左布政使秉文殉难


于济南者也贞女许嫁之夫曰叶孝思孝思父母皆老

病将死独有孝思一子又病瘵甚笃欲迎张氏侍其父

母疾张氏亲戚皆难之贞女曰既以身许人柰何闻其


危笃安坐以待其死乎即布衣乘舆入叶氏视其公姑

及夫疾昼夜不怠一年而舅姑及孝思皆死仅有屋三

闲张氏迎父弟共处以屋居父而已所处几于不蔽风


雨时为父浣炊为弟缝纫昼夜营女工以为生及父死

而治其丧立族子友贤为子聘侄张氏为妇得孙曰传


兴一年而友贤又死其妇亦能效其姑立节概焉贞女

自十九岁守节至今五十四而叶孝思之族祖曰荫寰

聘妻胡氏荫寰失爱于继母悲愤以死胡氏农家女也

闻而誓必为夫守父母不能夺即送至持丧其夫伯母

杨氏亦寡妇怜胡氏与同寝处其姑久亦爱焉胡氏今

年四十馀守节三十年矣其居皆在县城内之西又有

周氏者居县城东百四十里许配法洪山章弥六年十

五而弥六死请于父母来夫家服丧遂不返其夫家为

立嗣抚之至有元孙年九十三去岁冬没乾隆五十五

年也乡俗焚苇舆以送终章氏数千人见其焚烟上彻

聚为白鹤久乃灭云而桐城城内又有马鸣玉之聘妇

方氏鸣玉死方氏居父母家极穷困然守而不嫁至老

先周氏二年死始马氏诸子疑方氏初未即至夫家不

敢迎入门至其老将死乃服其节请于官而旌之嗟乎

行必久而后信女子固然非耄期不乱者曷以为士乎

  印松亭家传

印君讳宪曾字昭服宝山县人也祖曰辑瑞考曰克仁

克仁无子其弟广西太平府知府光任生君以君为之

后中乾隆十五年顺天乡试举人次年成进士分发广

东为翁源知县以能吏称其后内擢补吏部稽勋司员

外郎三擢至吏科给事中京察一等乾隆四十六年

 命为浙江宁绍台兵僃道其在宁绍凡八年尝修海

宁石塘有功榷海关尽去苛征商民喜之宁绍岁造战

船以樟木为材君采购严禁吏蠹毋扰于民而公事修

办大计列一等当擢而君疾引归数月而卒年七十一

君为人孝弟慈仁其在京师遭本生父母丧哀甚见者

不能与言也平居和易爱人人乐亲之交友乡里至都

居君寓舍常满有求𡩡者必应事有就君谋者必尽其

虑及君外任则求君者益广君意常若有歉于人者然

所给者虽频数不以自沮其处内外职屡治𠛬狱而意

一出于慈仁矜全多赖以生者鼐与君及泰州侍庶常

朝皆以乡试同年相知侍君负气疾恶同年生多遭诮

责然独重君尝谓鼐印君真长者也其后庶常没于京

师君视其棺殓尢僃君生平寡欲独好𡔷琴晚而自号

松亭云子三曰鸿经鸿绪鸿纬君居官为政之详钱辛

⿰木睂 -- 楣少詹事已为志墓具之鼐㪅以所知者为传以授其

子焉

  节孝陈夫人传

陈夫人雍正甲辰科进士临海知县讳皓鉴之女迁江

知县左讳文高子世扬妻也年十七而嫁嫁十年夫死

一子行逊二岁左氏虽宦后至夫人寡居甚贫乏上事


姑谨下抚孤子及以叔娣女为女训之必以礼始临海


公生五女夫人最长季则姚鼐母也临海尝夜教女读


书毎太息言吾女何率胜儿夫人后亦自授行逊书左


氏所居犹其先明忠毅公之故宅分至夫人及子二室

才盈丈抚子爱甚鼐时至其室亦爱甚尝使子与鼐于

室中谈经义夫人自治食啖之闻其言于牖外即喜入


曰汝等与人言宐若是夫人年五十八乾隆十五年

甚疾鼐之母视疾执手而诀行逊后终于诸生其子其

章最有行谊嘉庆元年诏举孝廉方正里以其章应举

而其章之子前一年登江南乡试㮄人谓天祐节孝之

遗也然去夫人卒四十五年去行逊亡二十馀年矣今

惟夫人所抚叔娣女为女适张氏者尚存亦为𡠉年七

十馀矣当乾隆闲夫人已为吏奏旌表其节孝鼐㪅怆

思而述从母传云

  锺孝女传

孝女钱塘锺晓斋女三岁母徐氏没父继娶陆氏又三

年丧父及女年十四陆氏得危疾人谓必死女祷天求

活其母刲股和药飮之未愈乃再刲陆氏竟起女后适

邵志锟志锟疾病女亦割臂以愈之年二十四卒夫割

股非孝之正也然至情所至无择而为之君子所许也


且天道人事捷于呼响惟诚则达于锺氏女何疑焉志


锟字儒珍性好为善浙中凡有济民之事必儒珍董之

以此闻四方其言孝女事舅姑接家人皆多可称虽复


娶矣尝悲思锺氏余哀其意作锺孝女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