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折狱龟鉴
卷五
卷六 

    惩恶

    孔琇之案儿(王敬则一事附)

    南齐孔琇之,为吴令。有小儿年十岁,偷刈邻家稻一束,琇之付狱案罪。或谏之,答曰:“十岁已能为盗,长大何所不为。”县中皆震。出南史孔靖传。琇之,靖之孙也。旧集不载。

    按:南齐王敬则,为吴兴太守。郡旧多剽掠,有十数岁小儿于路拾取遗物,敬则杀之以徇。自此路不拾遗,郡无劫盗。出南史本传。旧集不载。

    敬则欲骇众立威故尔。夫小儿无识,路有衍遗物而拾取之,非剽掠也,何足深罪。杀之以徇,斯为酷滥,是前代长吏专杀之弊也。若琇之所案者,庶可以惩恶矣。

    李杰觇妇(曾孝序一事附)

    唐李杰,为河南尹。有寡妇告其子不孝,杰物色非是,谓寡妇曰:“汝寡居,唯一子,今告之罪至死,得无悔乎?”妇言:“子无状,宁复惜!”杰曰:“审如此,可买棺来取儿尸。”因使觇其后。寡妇出,与一道士语曰:“事了矣。”俄将棺至。杰即令捕道士,劾问,具服:“与寡妇通,为子所制,故欲除之。”于是杖杀道士,纳于棺。旧出唐书本传。

    按:曾孝序资政,知秀州。有妇人讼子,指邻人为证。孝序视其子颇柔懦,而邻人举止不律。问其母,又非亲。乃责邻人曰:“母讼子,安用尔!”为事非涉己,因并与其子杖之。闻者称快。盖以继母私邻人,而忌其子间之,故致讼。见近时小说。

    邻人与道士类矣,然彼教寡妇讼其子以死罪,故杀之;此教继母讼其子罪不至死也,故杖之而已。虽轻重有异,其惩恶一也。觇妇、责邻二事,又见察奸门。

    崔黯搜孥

    唐崔黯,镇湖南。有恶少,自髡钳为佣隶,依托佛教,幻惑愚俗,积财万计。黯始下车,恐其事败,乃持牒诣府,云:“某发愿焚修三年,今已毕,请脱钳归俗。”黯问:“三年教化,所得几何?”曰:“逐旋用,不记数。”又问:“费用几何?”曰:“三千缗不啻。”黯曰:“费者有数,纳者不记,岂无欺隐!”命搜其室,妻孥蓄积甚于俗人。既服矫妄,即以付法。旧不著出处。脱钳事又见察奸门。

    按:矫妄幻惑,乃妖民也。与“假鬼神以疑众,执左道以乱政”者同矣,可不惩欤!

    张辂入穴

    晋高祖镇邺时,魏州冠氏县华村僧院有铁佛一躯,高丈馀。忽云佛能语,以垂教戒。徒众称赞,闻乎乡县。士庶云集,施利填委。高祖命衙将赍香设供,且验其事虚实。张辂请与偕行。至则尽遣僧出,乃开其房,搜得一穴,通佛座下,即由穴入佛身,厉声以说诸僧过恶,衙将遂擒其魁。高祖命就彼戮之。旧不著出处。入穴事又见察奸门。

    安重荣毙母

    晋安重荣,镇常山。有夫妇共讼其子不孝者,重荣面加诘责,抽剑令自杀之。其父泣言“不忍”,其母诟詈逐之。乃继母也。重荣咄出,一箭毙之。闻者称快。旧不著出处。抽剑事又见摘奸门。

    按:古之后妇疾前妻子,亦已多矣。茍得其情,则切责而严戒之可也,何必取快一时,加之非法乎?语曰:“不教而杀,谓之虐。”重荣固不足道,此事亦非所取。旧集载之,故略辩焉。

    张咏斩吏(兵士决杖乞剑一事附)

    张咏尚书,淳化五年知益州,兼充西川同捉贼招安使。时李顺初破,馀党犹盛。因责决一吏,辄枝词不伏。咏曰:“这的莫要剑吃?”吏云:“决不得,吃剑则得。”咏令牵出,斩之以徇。军吏愕眙相顾。自是俱服咏之威信,令出必行。见张忠定公语录。

    按:咏始下车,人情观望。于斯时也,吏因责决,枝词不伏,奸猾甚矣。能以威信折猾吏奸,则令无不行,众无不服,是故卒能平定蜀地也。

    丁谓丞相说:真宗朝,有兵士作过,于法合死,特贷,命于横门决脊杖二十除配。不伏决杖,叫唤乞剑。把捉不得,遂奏取进止。传宣云:“须决却杖二十后,别取处分。”寻决讫,再取旨,真宗云:“只是怕吃棒后如此。即已决了,便送配所,更不须问。”见丁晋公谈录。

    盖彼猾吏枝词不伏,岂只是怕吃棒,意谓书生畏懦,不敢容易斩人,故以此尝试咏耳。兵士之情既与彼异,且朝廷威令行乎四海,不待斩此卒而后立焉,则置不复问可也。夫惩恶者,体兹矜谨之意,安有枉滥之咎乎!

    马亮诛豪

    马亮尚书,知饶州。有土豪白氏,多持吏短长。尝杀人,以赦免,而愈骜横,为闾里患。亮发其奸而诛之,部中畏慑。见本传。

    按:亮提点福建刑狱时,覆讯冤狱,全活数十人。其诛奸豪,必无枉滥,盖以惩恶当如是也。

    薛颜籍社(薛元赏一事附)

    薛颜大卿,知耀州。有豪姓李甲者,结客数十人,号“没命社”。或不如意,则推一人以死斗,数年为乡人患,莫敢发之。颜至,大索其党。会赦当免,特杖甲流海上,余悉籍于军。见本传。

    按:唐薛元赏,为京兆尹,都市多恶少年,以黛墨镵肤,夸诡力,剽夺坊闾。元赏到府三日,收恶少,杖死三十馀辈,陈诸市,馀党惧,悉以火灭其文。出唐书本传。盖惩恶如此者,省狱讼之术也。颜之籍社,颇相类矣。

    杨告擒贼(田瑜一事附)

    杨告谏议,初为洪州丰城簿。邑有贼杀人,投尸于江。里中人虽知主名,而畏不敢言。告闻,亲往擒之,会赦原。杀人原赦,盖乾兴初登极赦也。有言贼欲报怨者,告不为之动。既而,果乘夜来刺,告复捕得之,卒置于法。境内肃然。

    按:田瑜龙学知青州时,城中有杀人投尸井中者,吏以无主名而不以闻。瑜廉得之,曰:“岂有奸盗杀人而纵之耶?”厚以金帛募人告捕。后数日,果于邻郡获贼。是亦能惩恶者也。然郡将为此,比之主簿,则差易矣。

    李若谷磔盗

    李若谷参政知潭州时,有盗上下洞庭间,邀劫舟船,杀人即投于湖中,没其尸。及捕获,辄蒙谳得减死,黥配他州。既而逃归,为患滋甚。若谷潜使人擒到,条前后杀人状,磔于市。

    按:书曰:“怙终贼刑。”谓怙其奸慝,终不悛改,以贼害人,当刑杀之。此先王惩恶之义也。告之捕置于法,若谷之擒磔于市,傅诸古义,亦庶几焉。

    刘湜焚尸

    刘湜待制,初知耀州。富平县有盗掠人子女者,既擒获,辄诈死,伺间即逸去。再捕得,复诈死,湜趣令焚之。以上四事,并见本传。

    按:因其诈死,遂以为实,而即埋之,亦足以折奸而惩恶矣,何必焚之耶?将虑其徒或能掘取而复活耶?掠人子女之罪,于法不至戮尸,不为焚尸事可也。

    吕公绰安众

    吕公绰侍读知开封府时,虎翼卒刘庆告变。下吏案验,乃庆始谋,众不从,反诉以诬众,且觊幸得赏。公绰言:“京师卫兵多,若使奸人得计,则无以安众心。”卒论庆法外。见王圭丞相所撰墓志。

    孙沔刑丐

    孙沔副枢,知杭州。有丐者,左臂无一手,右臂唯两指,盗细民镬,相竞至庭。丐者举臂泣曰:“细民诬我!无指之人,岂能盗镬?”沔即然之,叱细民出,抚劳丐者,因与其镬。始弗敢受,再三安慰。丐者不知其计也,以指撮镬,徐以臂举,戴于首而去。沔追还,断其指,令于市。见近时小说。

    按:惩恶之事,本非中道,不得已而为之。论卒法外者,谓不如是无以安众心也,事体所系大矣,则其为此惊詟群奸,于理或可也。丐者盗镬,事极微末,谲得其情,法外刑之,亦何忍哉?此世俗所夸以为严明,而君子不取者也。特著其事,且辩其义,庶惩恶得以鉴焉。

    吴中复戮兵

    吴中复龙学知江宁府时,属郡邮兵苦巡辖者苛刻,辄共拘缚鞭之。及狱具,乃不应死。中复以便宜戮其首恶,余悉配流。奏著于令。见本传。

    按:是时厢军无阶级法,故不应死。中复带本路兵马钤辖,故以便宜戮之。夫宥过者,或纵舍于法中;惩恶者,或诛戮于法外。所以异乎议罪者,彼其处决有所推本,若轻若重无非法也。今法不应死,以便宜戮之,岂非诛于法外乎?

    彭思永具狱

    彭思永中丞,尝为益州路转运使。成都阙守,摄领府事。吏盗官钱数百万,付狱已三岁,出入自若。思永视事一日,即具狱。见本传。

    按:思永疾吏庇奸,则固善矣。然其为转运使亦可劾吏正法也,乃必待摄领府事而后一日具狱,何哉?此唯通判为之乃可称耳,在于监司不足道也。但其惩恶亦有取焉,故特著之。

    周沆撤室

    周沆侍郎,尝知渤海县。滨州大吏恃府势,筑室障民居,害其出入。民诉县以十数,前令莫敢直。沆立表撤室,收吏抵罪。豪猾惕息。见司马光丞相所撰神道碑。

    薛仪绳奸

    薛仪殿丞,通判渭州。守将武人不能谨廉,大吏郝正把其阴事,招权受赂,人莫敢诘。仪请治之。将内窘,以情告。仪曰:“止欲去恶吏,必不使及君。”将即移疾。仪摄州事,乃发正私出塞市马,收案伏法。将不染于辞,深德之。见司马光丞相所撰墓志。

    按:君子之惩恶,不必皆于法外诛戮也。若豪猾之人,恣为奸利,莫敢治之以法,而独以法绳之,亦足以惩恶矣。故著此二事,使折狱者以为鉴也。

    察奸

    子产闻哭(庄遵、韩滉、张咏、郭申锡四事附)

    郑子产闻妇人哭,使执而问之,果手刃其夫者。或问:“何以知之?”子产曰:“夫人之于所亲也,有病则忧,临死则惧,既死则哀。今其夫已死,不哀而惧,是以知其有奸也。”旧出《独异志》。

    按:《疑狱集》又载两事:

    庄遵为扬州刺史,曾巡行部内,忽闻哭声,惧而不哀。驻车问之,答曰:“夫遭火烧死。”遵令吏守其尸,乃有蝇集于首,披髻视之,得铁钉焉。因知此妇与人共杀其夫也。

    韩滉在润州,宴于万岁楼,忽闻哭声,惧而不哀。问左右:“在何所?”对曰:“在某街。”即命捕之,乃妇丧夫也。信宿,狱不成。吏惧,守于尸侧,有青蝇集其首,因发髻视之,脑有大钉。果妇私邻人,醉其夫而钉杀之也。二事旧不著出处。

    近时小说亦载一事:

    张咏尚书镇蜀日,因出过委巷,闻人哭,惧而不哀,亟使讯之。云:“夫暴卒。”乃付吏穷治。吏往熟视,略不见其要害。而妻教吏搜顶发,当有验。及往视之,果有大钉陷其脑中。吏喜,辄矜妻能,悉以告咏。咏使呼出,厚加赏劳,问所知之由,令并鞫其事。盖尝害夫,亦用此谋,发棺视尸,其钉尚在,遂与哭妇俱刑于市。

    此三事始末略同,皆用子产语以察奸者也。或疑张、韩之事后人傅会为之,然则上虞孟尝、临淄曹摅,所论孝妇亦可疑矣。古今虽殊,事理无异,适然相似,何足致诘?当知子产言犹可用。

    郭申锡给事,初为常州晋陵尉。民有号泣诉其弟为人所杀者,申锡察其色惧而不哀,曰:“吾得贼矣。”执而讯之,果兄杀弟。见本传。

    此其事异而理不异,岂非亦用子产之言以察奸乎?盖言茍中理,无时不验。非若谲诈,忌人窥测,已陈刍狗,用辄为祟也。王者发政,必占古语,尽心君子焉可忽哉!

    赵广汉治颍

    汉赵广汉,为颍川太守。吏俗朋党,广汉患之。厉使其中可用者受记,出有案问,既得罪名,行法罚之,广汉故漏泄其语,令相怨咎。又教吏为缿筒,及得投书,削去主名,而托以为豪杰大姓子弟所言。其后强宗大族家家结为仇,奸党散落,风俗大改。吏民相告讦,广汉得以为耳目。盗贼以故不发,发又辄得。一切治理,威名流闻。出汉书本传。旧集不载。

    按:吏俗朋党,壅蔽为奸,则太守势孤,而为众所制矣。是故广汉以受记、案问、投书、告讦之事,破坏其党,使之散落,然后用为耳目,督察盗贼,而皆畏戢,乃可治理。察奸之术,有在是者,故特著之也。

    尹翁归披籍(赵广汉、江文遥、黄霸三事附)

    汉尹翁归,为东海太守。郡中吏民贤不肖,及奸邪罪名尽知之。县县各有记籍。自听其政,有急名则少缓之;吏民少解,辄披籍。县县收取黠吏豪民,案致其罪,高至于死。收取人必于秋冬课吏大会中,及出行县,不以无事时。其有所取也,以一警百,吏民皆服,恐惧改行自新。出汉书本传。旧集不载。

    按:赵广汉使吏民相告讦,乃得以为耳目;翁归所以尽知吏民贤、不肖及奸邪罪名者,何也?传称:“广汉为人强力,天性精于吏职,见吏民或不寝至旦,尤善为钩距,以得事情。郡中盗贼,闾里轻侠,其根株窟穴所在,及吏受取请求铢两之奸,皆知之。”则用为耳目者,不独相告讦之吏民也。

    后魏江文遥,为咸阳太守。勤于礼接,终日坐厅事,至者见之,假以恩颜,屏人密问。于是民所疾苦、大盗姓名、奸猾吏长,无不知悉。亦以精强之力,钩距之术,而得人皆为其耳目也。

    是故史言:黄霸在颍川时,吏民见者,语次,寻绎问他阴伏,以相参考。人咸畏服,称为神明。翁归所以能尽知者,殆亦然欤?盖以己耳目察奸,不若以众耳目察奸之广且尽也。第恐为彼所欺耳,故于精强钩距,亦有取焉。

    若翁归之可取者,则不独此也。仲尼之言曰:“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翁归之政近之矣。“有急名,则少缓之者”,宽以济猛之谓也;“吏民少解,辄披籍案罪者”,猛以济宽之谓也。又“不以无事时”,有所取必因课吏大会及出行县,则其用猛可谓谨重矣;虽尽知奸邪罪名,而不尽案致其罪,但“以一警百”,而“吏民皆服”,则其用宽可谓简严矣。是故能使人人恐惧,改行自新,和可知也。察奸之道,莫善于此。夫苛察细事,骇服众人,以矜其明者,于翁归何足道哉?拟诸古之良吏,其郑子产之流亚欤?史称薛宣“为世吏师”,宣特一世之吏师耳,翁归乃百世之吏师也。

    黄昌掩取

    后汉黄昌,为宛令。政尚严猛,好发奸伏。有盗其车盖者,昌初无所言,后乃密遣亲客,至门下贼曹家掩取得之。悉收其家,一时杀戮。大姓战惧,皆称神明。出后汉书本传。旧集不载。

    按:贼曹主盗贼事,而盗令君车盖,正如周亐为召陵侯相,廷掾惮其严明,欲损其威,而晨取死人断手足立寺门,是奸猾之吏与令为戏者也。有以胜之,则其党皆畏戢;无以胜之,则其党皆侮玩。故昌初无所言,犹兵法“初如处女,敌人开户”也;掩取得之,犹兵法“后如脱兔,敌不及拒”也。此其所以胜奸之术也。夫一车盖,亦何所直?尝试县令,人必非远。察其情状,犹涉疑似;验其物色,遂见端的。于是掩取,理无不得也。昌发奸伏,可谓有术。然悉收其家,一时杀戮,则残酷已甚矣。此乃前代长吏法许专诛之过也。今但取其察奸之术耳。酷吏之事,善人所恶,何足道哉!

    冯绲疑诏(刘文裕一事附)

    后汉冯绲,父焕为幽州刺史,疾忌奸恶,数致其罪。怨者乃诈作玺书谴责焕,赐以欧刀。又下辽东都尉庞奋使速行刑,奋即收焕。焕欲自杀,绲疑诏文有异,止焕曰:“大人在州,志欲去恶,实无他故,必是凶人妄诈,规肆奸毒。愿以事自上,甘罪无晚。”焕从其言,上书自讼,果诈者所为,追奋抵罪。绲由是知名。出后汉书本传。旧集不载。

    按:刘文裕观察,太平兴国三年,领秦陇侥巡。会李飞雄伪乘传矫制,执缚韦韬、周承瑨、田仁昭、王侁、梁崇赞、马知节洎文裕等数辈,将以逗挠戮于秦州,因劫守卒,据城叛。文裕与语,觉其诈,乃与仁昭等擒飞雄,具状以闻。狱成,诛之,夷其三族。见本传。文裕察奸,与绲类矣。盖见语言有异,而觉其诈也。

    荀攸谏叔(孟表一事附)

    魏荀攸少孤,祖父广陵太守昙卒,故吏张权求守昙墓。攸年十三,疑之,谓叔父衢曰:“此吏有非常之色,殆将有奸!”衢寤,乃推问,权果杀人亡命。出魏志本传。旧集不载。

    按:后魏孟表,镇涡阳。南齐遣裴叔业攻围六十馀日。表抚循将士,戮力固守。初,有一南人,自云姓边字叔珍,携妻息从寿春投表,未及送阙,会叔业围城。表后察叔珍,言色颇有异,即推核,乃是叔业姑儿,规为内应,所携妻息,并亦假妄,遂斩之,人情乃安。出北史本传。旧集不载。

    夫察奸者,或专以其色察之,或兼以其言察之,其色非常,其言有异,必奸诈也,但不可逆疑之耳。见其有异,见其非常,然后案之,未有不得其情者。茍逆疑之,则与意其邻之子窃𫓧者类矣。是故逆诈示明者,不得为善察奸也。

    薛胄察异

    隋薛胄,为兖州刺史。有陈州人向道力,伪作高平郡守,将之官。胄遇诸涂,察其有异,将留诘之。司马王君馥固谏,乃听诣郡。既而悔之,即遣主簿追道力。部人徐俱罗尝任海陵郡守,先是,已为道力伪代之。比至秩满,公私不悟。俱罗语君馥云:“向道力经代为郡,岂容疑之。”君馥又以俱罗所陈固请,胄呵之,乃止。遂收之,道力惧而引伪。时称神明。出北史薛辩传。胄,其四世孙也。旧集不载。

    按:徐俱罗、王君馥皆不觉道力有异,而胄独能察之,斯可谓明矣。明茍不足,岂能察奸?然不可妄以逆诈为明也。

    李至远识奸(包拯一事附)

    唐李至远,为天官侍郎,知选事。疾令史受贿谢,多所黜易,吏肃然敛手。有王忠者,被放,吏缪书其姓为“士”,欲拟讫增成之。至远曰:“调者三万,无士姓,此必王忠也。”吏叩头服罪。出唐书李素立传。至远,其孙也。旧集不载。

    按:善察奸者,吏不能欺,至远是也。

    虽然,小人为奸,亦颇难防。包拯副枢知开封府,号为严明。有民犯法,罪当杖脊。吏受赇,与之约曰:“今见尹,必付我责状。汝第号呼自辩,我与汝分罪。汝决杖,我亦决杖。”既而拯引囚问毕,果付吏责状。囚如吏言,分辩不已,吏大声诃之曰:“但受脊杖出去,何用多言!”拯谓其招权,捽吏于庭,杖之十七。特宽囚罪,止从杖坐,以折吏势。不知乃为所卖,卒如素约。见笔谈。此盖防其招权,不防其见卖也。大抵察奸不可有意,吏果招权,杖之可矣;矫枉过正,遂宽囚重,为彼窥测,以至见卖,失在有意折吏之势也。然则善察奸者,可不鉴于此哉。

    李杰觇妇(葛源、曾孝序二事附)

    已见惩恶门。

    按:葛源郎中为吉水令时,有毛氏寡妇,告其子不孝。源以恩义喻之,不听。使人微捕得与间语者,验其对,乃书寡妇告状者也。鞫之,具服:“为私谋诬其子。”此乃用李杰觇妇之术也。见王安石丞相所撰墓志。

    曾孝序杖邻人事,亦见惩恶门。盖以寡妇指邻人为证,既在讼廷,事可立决,故不待觇而知之。若其能察奸,则与源无异也。葛源验对事,又见核奸门。

    裴均释夫(河间妇人一事附)

    唐裴均,镇襄阳。部民之妻与其邻通,托疾,谓夫曰:“医者言,食猎犬肉即差。”夫曰:“吾家无犬,奈何?”妻曰:“东邻犬常来,可系而屠之。”夫用其言,以肉饷妻。邻人遂讼于官。收捕鞫问,立承,且云:“妻所欲也。”均曰:“此乃妻有外情,踬夫于祸耳。”追劾之,果然。妻及奸者皆服罪,而释其夫。旧不著出处。

    按:柳宗元说:河间淫妇托疾,令其夫夜召鬼解除,即使人告其夜祠,咒诅不道。吏讯验,笞杀之。与屠犬者类矣。均能察其奸,斯亦可称也。

    崔黯搜孥

    已见惩恶门。

    张保雍处变(王晦叔一事附)

    张保雍刑部,知汉州。四卒夜叩府,告禁兵两营变。佐吏骇惧。保雍徐出,械四卒掠之,趣作诬状,徇两营。至明,鞫得实,乃四卒与伍中谋,幸授己甲,因即以叛。遂及同谋者九人弃之市。见曾巩舍人所撰神道碑。

    按:保雍所以察其为奸者,军若已变,则告者何独四卒?军若未变,则何用夜叩府告?其械而掠之,趣作诬状者,盖虑军情因此不安,欲徇两营也。此不惟善察奸,抑亦善处事矣。

    王晦叔丞相,知益州。有卒夜告其军将乱。晦叔覆状,立辩其伪,而斩之。与此事颇相类,故附着焉。见尹洙龙图所撰神道碑。

    任颛枭卒(贾昌朝一事附)

    任颛侍郎知潭州时,侬智高陷岭南九郡,宣抚司移文称:宣毅卒有功,补为本军校。卒至,颛察其色动,曰:“必有奸。”即付所司。搜其家,得细书文字,记潭之军伍、兵仗、城郭、道路,乃智高所用为内应者。颛令枭首以徇,遂大为守备。见本传。

    按:征战之际,卒有功者虽补为将校,亦当留军前,岂可发归本营?颛得宣抚司移文,固已疑之矣。其卒至而色动,其有奸灼然。是以即付所司,且搜其家也。亦可谓善察奸矣。

    贾昌朝丞相,判大名府。时妖人王则,谋举大名反河南北,使其党挟书妄言,冀得近而为变。昌朝察其有奸,考问具服。于是则惶恐,独婴贝州以反。即遣将驰兵,操攻具往。见王安石丞相所撰神道碑。夫言之异者,必有奸也。收捕考问,而得其情,奸何能为?此与颛事略相似也。

    俞献卿执僧(凡一门之事,虽皆以时代为次,亦或以事类相从,庶便于观览。故任颛在俞献卿前。他皆仿此。)

    俞献卿侍郎,初为寿州安丰尉。有僧积施财甚厚,其徒杀而瘗之,乃告县曰:“师出游矣。”献卿揣其有奸,诘之曰:“师与吾善,不告而去,何也?”其徒色动。因执之,得所瘗尸。一县大惊。见本传。

    按:僧之富者,必不能出游;其出游也,则必治装告别,亦不能如打包僧,翩然往也。来告之辞已可疑矣,被诘之色又可见矣,有奸灼然,是故执之。献卿亦可谓善察奸也。

    张昪辩奸

    张昪丞相,知润州,有妇人,夫出数日不归,忽闻菜园井中有死人,即往视之,号哭曰:“吾夫也。”遂以闻官。昪命属吏集邻里,就其井验是其夫否。皆言井深不可辩,请出尸验之。昪曰:“众皆不能辩,妇人独何以知其为夫?”收付所司鞫问。果奸人杀其夫,而与闻其谋也。见沈括内翰笔谈。

    李绎密刺

    李绎谏议,知华州。有蒲城县民李蕴,诉盗杀其侄者。绎问:“若有仇耶?”曰:“无。”“若有亡失耶?”曰:“无。”绎曰:“吾得之矣。若第归。”因使人密刺之,乃蕴有阴罪。惧其事暴,杀以灭口也。见本传。

    孙长卿讯兄

    孙长卿侍郎,知和州。民有诉弟为人所杀者,察其言不情,乃问:“汝户几等?”曰:“上等也。”“汝家几人?”曰:“唯一弟与妻子耳。”长卿曰:“杀弟者,兄也。岂将并有其赀乎?”按之,果然。见王圭丞相所撰墓志。

    按:奸人之匿情而作伪者,或听其声而知之,或视其色而知之,或诘其辞而知之,或讯其事而知之。盖以此四者得其情矣,故奸伪之人莫能欺也。然茍非明于察奸之术,则亦焉能与于此哉?

    朱寿隆查火

    朱寿隆大监知彭州九陇县时,吏告一家七人以火死,寿隆曰:“岂有一家焚而无一人脱者?此必有奸。”逾月,获盗,果杀其人而纵火。寿隆,熙宁四年终于少府监。见本传。

    按:此盖知其有奸,而严于察捕,故能获盗也。若信吏所告,不以为意,则彼得幸免矣。

    向纬得状

    向纬郎中,知郓州阳谷县。有土豪杀人,而遗其妻金,以故久不发。纬密得其状,一日悉逮捕至庭下,而人莫知也。讯之,服罪。见王圭丞相所撰墓志。

    按:土豪杀人而遗其妻金,与夫被人杀而受其仇金,皆为奸者,不可不察也。若容其幸免,则愈无忌惮,强者害政,弱者伤教,无所不至矣。此君子所疾,故察而治之不少贷也。

    章频验券(此亦以事类相从,故章频在向纬后。)

    章频侍御知彭州九陇县时,眉州大姓孙延世,伪券夺族人田,久不能辩,转运使委频验治之。频曰:“券墨浮朱上,必先盗用印而后书之。”既引伏,狱未上,而其家人复诉于转运使。更命知益州华阳县黄梦松覆按,无所异。梦松用此召入为监察御史,频乃坐不即具狱,降监庆州酒。频景祐元年使契丹,道中病卒。见本传。

    江某伸纸

    江某郎中,知陵州仁寿县。有洪氏,尝为里胥,利邻人田,绐之曰:“我为若税,免若役。”邻人喜刬其税,归之,名于公。上逾二十年,具伪券,茶染纸类远年者以讼。某取纸即伸之,曰:“若远年纸,里当白;今表里一色,伪也。”讯之,果服。见李泰伯主簿所撰墓志。江,衢州开化人,失其名。

    按:伪券之奸,世多有之,巧诈百端,不可胜察,著此二事,亦足以鉴也。

    薛向监税

    薛向枢密,初为京兆府户曹参军,兼监商税。有贾人过税务,出银二箧,书其上曰:“枢密使遗泾原都监。”向曰:“此必伪也。岂有大臣饷人物,乃使贾人致之耶?”执诣府治之,果服诈。见吕大防丞相所撰墓志。

    按:折狱龟鉴之为书也,以释冤、辩诬、鞫情、议罪、宥过,惩恶、严明、矜谨八篇为正;而奸、慝、盗、贼十有二篇,特为惩恶言之耳。古之治此四者,主于严明,佐以矜谨。易曰:“君子以明慎用刑,而不留狱。”是故列此四种之事,在彼二篇之前,览者尽心,庶亦有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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