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说/06 中华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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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巧艺第二十一
八大山人之书画
八大山人有仙才,善书画。题跋多奇致,不甚可解;书法有晋唐风格;画之所长者,擅山水花鸟竹木。笔情奇恣,不泥成法,而时有逸气,所谓“拙规矩于方圆,鄙精妍于采绘”者也。襟怀落落,慷慨啸歌,世目以狂。既逢知己,十日五日,尽其技乃已。
〔八大山人已见前。〕
陈洪绶四岁画丈馀关羽像
陈章侯四岁就塾妇翁家。翁方治室,以粉垩壁。陈累案登其上,画汉前将军关侯像,长十尺馀,拱而立。翁见之,大惊下拜,遂以室奉关侯。既长,书法遒逸,善画山水,尤工人物。得李公麟法,衣纹圆劲,设色奇古,论者谓笔意在仇、唐之上。与北平崔青蚓齐名,京师号“南陈北崔”。
〔陈名洪绶,浙江诸暨人。自称老莲。好纵酒,鬻画所致金随手尽。喜为窭儒画,豪家索之,虽千金勿得也。生平好妇人,非妇人在座勿饮,夕寝非妇人不得寐。有携妇人乞画者,辄应之。尝客杭州,友人招饮西湖,陈遇他舟,径登其席,坐上座饮。主人徐察之,知为章侯也,亟称其画。陈大骇,曰:“子与我不相识也。”拂袖去。〕
王翚绘《南巡图》
王石谷童时无嗜好,尝引荻画壁作山水,即生动。会王元照道过虞山,于壁间见小幅,惊喜甚,问谁作。知为王氏子,年甫冠也。归语王烟客,具舟迎之,馆于西田。尽出唐以后名画,俾坐卧游泳其中,尽得古人秘奥,而一以灵心运之,垂二十年,遂成大家。一时耆宿,若钱牧斋、吴梅村、周栎园、王阮亭、宋牧仲诸公,争作诗古文张之。有诏征召,以布衣供奉内廷。尝绘《南巡图》,天下能手毕集,咸逡巡莫敢下笔。王至则口讲指画,咫尺千里,令众分绘,而己总其成。图成,御览称善,授以官不就。晚岁烟云供养外,吟风弄月终其身。
〔王石谷名翚,江南常熟人。馆西田时,仿古入神品。王元照推服,曰:“石谷非吾弟子也,三百年来罕觏此人矣。”王元照名鉴,江南太仓人。官廉州太守。善画山水,摹古尤精。王烟客名时敏,江南太仓人。官太常卿。为清初画苑开山之祖。四方工画者,得其指授,无不知名。其孙麓台少司农原祁,以画侍直内廷,法大痴浅绛,尤为独绝。人称太仓三王。又与石谷号为四王。石谷虽烟客弟子,烟客目为画圣云。〕
黄鼎画山水下笔有生气
黄尊古生平好游览。尝之齐鲁登岱,历燕赵韩魏入秦,登太行、终南、太华诸山,又出塞垣数千里,经于阗,近身毒国乃还。后居黄山,游匡庐、罗浮、九嶷,陟嵩、衡,升峨嵋岭,攀岷山,穷长江之源。已乃入天台、雁荡、武夷诸胜。凡诡奇怪伟之状,一寄之于画。论者谓:“石谷看尽古今名画,下笔具有渊源;尊古看尽九州山水,下笔具有生气。并称大家焉。”
〔黄名鼎,江南常熟人。较石谷稍晚出,画师王麓台及邱屿雪,与石谷齐名。〕
王时敏师法古人
王烟客家本富于收藏,及遇名迹,不惜多金购之。如李营邱《山阴泛雪图》,费至二十镒。每得一秘轴,闭阁沉思,瞪目不语。遇有赏会,则绕床大叫,拊掌跳跃,不自知其酣狂也。尝择古迹之法备气至者二十四幅,为缩本,装成巨册,载在行笥,出入与俱,以时模楷。故凡布置设施,钩勒斫拂,水晕墨瘴,悉有根柢。于大痴墨妙,早岁即穷阃奥,晚年益臻神化焉。
〔王公已见前。〕
王鉴临画务肖其神
王元照于四朝名绘,见辄临摹,务肖其神而后已。故其笔法度越凡流,直追古哲,而于董、巨尤为深诣。皴擦爽朗严重,晕以沉雄古逸之气,诚为先民遗矩,后学指南。视烟客为子侄行,而年实相若,互相砥砺,并臻其妙。世之论六法者,以两公有开继之功焉。
〔王公爵里见前。祭酒吴梅村《送元照还山诗》云:“始兴公子蒨诸侯,丹荔红蕉岭外游。席帽京尘浑忘却,被人强唤作廉州。”〕
王原祁善画浅绛山水
王麓台童时偶作山水小幅,黏画斋壁。烟客见之讶曰:“吾何时为此耶?”询知乃大奇曰:“是子业必出我右。”间与讲析六法之要,古今异同之辨。及捷南宫,烟客曰:“汝幸成进士,宜专心画理,以继我学。”于是笔法大进,而于黄公望浅绛法,尤为独绝,熟不甜,生不涩,淡而厚,实而清,书卷之气,盎然楮墨外。是时石谷以清丽之笔名倾中外,公以高旷之品突过之,世推大家非虚也。
〔王公爵里见前。圣祖尝幸南书房,时公为供奉,即命画山水。圣祖凭几而观,不觉移晷。尝赐诗有“画图留与后人看”句,公镌石为印章纪恩也。每作画,必以宣德纸、重豪笔、顶烟墨,曰:“三者不一备,不足以发古隽浑逸之趣。”客有举石谷画为问,曰:“太熟。”复举查二瞻为问,曰:“太生。”盖以不生不熟自处也。〕
吴历言中西绘画之别
吴渔山画与石谷齐名,尝再至欧洲。晚年作画,好参用西法,然画中时有云气,绵渺凌虚。尝曰:“欧人之画,全在阴阳向背形似窠臼上用功夫。我之画,不取形似,不落窠臼,谓之神逸。即款识论,彼喜识下,我乃题上,用笔亦不相同也。”
〔吴名历,江南常熟人。久奉耶稣教。尝曰:“年垂五十,学道于三巴,眠食第二层楼上观海潮度日。忆五十年看云尘世,较此物外观潮,未觉今是昨非,亦不知海与世孰险孰危。索笔图出,具道眼者必有以教我。”〕
恽格绘花鸟人称三绝
恽寿平少年山水学王蒙,既与王石谷交,曰:“君独步矣,吾不为第二手也。”遂兼用徐熙、黄荃法作花鸟,自为题识书之,世称南田三绝。宋牧仲尝语人曰:“南田画,暗中摸索,即能辨之。世多伪作,其至处必不可伪也。”性甚嵌奇,遇知己,或币月为之点染;非其人,则百金不能市一花片。所居瓯香馆,与倡酬者,皆一时名士。
〔恽名格,江南毗陵人。自号南田老人。少时流离琐尾,尝为某军帅所获。其父以计诱令出家,始得相聚。长以父兄尝仕明,不应举,惟攻古文词。其于画天性也。〕
查士标绘画窥元人堂奥
查二瞻家故饶裕,多鼎彝及宋元人真迹,遂精鉴别。画初学倪高士,后参以梅花道人董文敏笔法。用笔不多,惜墨如金,风神懒散,气韵荒寒,逸品也。见王石谷画,爱之,延至家,乞其泼墨作云西、云林、大痴、仲圭四家笔法,盖有所取法也。晚年技益超,直窥元人之奥,尝作《师子林册》,宋牧仲得之以为快。
〔查名士标,海阳人。自号梅壑散人。明末诸生,寻弃举子业,专事书画。〕
傅山论书法
傅青主工书,自大小篆隶以下,无不精。尝自论其书曰:“弱冠学晋唐人楷法,皆不能肖。及得松雪、香光墨迹,爱其圆转流丽,稍临之,遂乱真矣。已而乃愧之,曰:‘是如学正人君子者,每觉其觚棱难近,降与匪人游,不觉其日亲。松雪何尝不学右军,而结果浅俗。至类驹王之无骨,心术坏而手随之也。’于是复学颜太师。因语人学书之法: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真率毋安排。”君子以为青主非止言书也。
〔傅公已见前。〕
陈恭尹工汉隶
陈元孝行草分隶皆有法,始晤王阮亭,揖甫罢,即出一端石相遗,视其侧有铭八字,曰:“独漉所赠,渔洋宝之。”陈工汉隶,此其手书也。王甚珍之。
〔陈公已见前,自号独漉。〕
吴三桂临池
吴三桂不善书而喜临池,苑中花木清幽,有列翠轩者,屋五间,窗外有隙地数丈,悉种短草,地尽则层峦叠嶂,高凌天际。春秋佳日,三桂辄携笔墨于轩中,作擘窠大字。侍姬数十辈环侍于前,鬓影钗光,与苍翠之色,互相辉映。置身其中,几疑仙境。
〔吴已见前。〕
张道岸醉则画兰
张闲鹤性简傲,嗜饮,少进辄醉,醉辄喜画兰,勃勃有生气。陆子黄尝得所画兰,悬之斋壁,忽香发满室。陆异之,因额其斋曰“兰堂”。
〔张名道岸,浙江湖州人。即苕南四隐之一也。〕
苏遁善画而成则毁之
苏遗民为人奇狷,善画帝释诸天像,得吴道子笔意。间写山水,成即毁之,人莫测其意。后以穷困死。
〔苏名遁,江南华亭人。〕
万寿祺多才多艺
万年少多才多艺,自诗文画之外,琴棋剑器,百工技艺,细而女红刺绣,粗而革工缝纫,无不通晓。唐叔升叹曰:“我辈十指虽具,乃如悬槌。君具何种慧性,乃能至此!”
〔万名寿祺,江南淮安人。己卯孝廉。〕
顾二娘善制砚
顺康时,顾二娘以善制砚称,生平所制砚不及百方,非端溪老坑佳石不奏刀。相传以鞋尖点石,即能辨别瑕瑜,亦奇技也。其言曰:“砚为一石琢成,必圆活而肥润,方见镌琢之妙。若呆板瘦硬,乃石之本来面目,琢磨何为?”所作之砚,古雅而兼华美,当时实无其匹。
〔顾系德麟之儿妇,姓邹氏,江苏吴县人。乾隆末,杭州何春巢于金陵市上得一砚,背飧刘慈一绝云:“一寸干将切紫泥,专诸门巷日初西。如何轧轧鸣机手,割遍端州十里溪。”跋曰:“吴门顾二娘为制斯砚,赠之以诗。顾家于专诸故里,故云。时康熙戊戌秋日。”诗绝超逸,然不知刘慈为何许人也。〕
陆圻医术通神
陆丽京善医,遂藉以养亲,所验甚多。有人病亟,梦神告之曰:“汝病在肠胃,得九十六两泥,可生也。”旦以告其友,友默然,良久曰:“嗟乎,此陆圻先生也。圻字分之为斤为土,其姓为六之谐音,合之乃九十六两土也。”即迎丽京至,下药,立愈。由是名闻吴越间,争求其治疾,户外屦无算。
〔陆已见前。〕
沈谦下药一剂而愈沉屙
毛稚黄有小姬,尝病瘵,势日殆,瘠甚见骨矣,遣人速沈去矜临诊。沈至,曰:“毋恐。”以一刀圭愈之。毛大惊曰:“曾闻敌二竖,难于五丁,东阳顾影,腰带几何。何竟具神力乃尔!”
〔毛已见前。沈名谦,浙江仁和人。六岁能辨四声,益长笃学,尤好为诗古文。尝自言:“著作须手定自刻,庶保垂久远。若俟子孙,恐故纸片不足当二分直也。”〕
过文年著《弈谱》
清初弈手,以过百龄、盛大有、吴瑞澂诸人为最著。过曾著《弈谱》,变化明代旧谱之着法,详加推阐,以尽其意,一时称为杰作。
〔过名文年,江南无锡人。生而慧颖。十一岁见人弈,则知虚实先后进击退守法,曰:“是无难也。”与人弈,辄胜。于是里党间无不奇百龄者。时福清叶台山弈名居第二,过锡山,求可与敌者,乡人以百龄应。至则尚童子也,叶已奇之。及与弈,叶辄负,自是名噪江以南。越数年至京师,与国手林符卿弈,三战三胜之,于是百龄棋品遂第一。归隐锡山,出游辄得数百千金,复尽之于博簺。或劝之,百龄曰:“吾向者家徒壁立,今得此资,俱以弈耳。得之弈,失之博,夫复何憾!且人生贵适志,区区逐利者何为!”〕
周懒予独钟情于弈
周懒予天资超卓,少好弈。家故贫,父母督使读,又督使商,皆勿愿也。辄窃出与人弈,禁之不可。与人博彩,屡获胜,夜则累累负金钱归,后遂以弈遨游郡邑。时过百龄方负第一手之誉,懒予不为下,屡与对局,懒予多胜焉。一日弃家去,莫知所之。或传其在海外,以技为某国王师。既而归,以弈终其身。
〔周名未详,浙江嘉兴人。徐星友有《兼山堂弈谱》,具道过与周之工拙。〕
乾隆盛赞张照书法
张得天性敏博学,最工书法。高宗御制《怀旧诗》,列公五词臣中。诗有云:“书有米之雄,而无米之略。复有董之整,而无董之弱。羲之后一人,舍照谁能若。即今观其迹,宛似成于昨。精神贯注深,非人所能学。”其见重如此。
〔张名照,江苏华亭县人。康熙四十八年进士,选庶吉士,授检讨。雍正十一年,授左都御史,迁刑部尚书。旋授抚定苗疆大臣。乾隆元年,落职逮问。二年,授内阁学士,充经筵讲官。七年,再擢刑部尚书。十年,奔父丧,卒于徐州旅次。〕
梁同书书法为一时翘楚
梁山舟善书法,名满天下。日本、朝鲜诸国贡使,争以重价购之,求书者纸日数束。尝言:“古善书皆有代者,我独无之,盖不欲以伪欺人也。”论者谓:清中叶善书者,刘石庵朴而少姿,王梦楼艳而无骨。翁覃溪抚摹三唐,面目仅存;汪时斋谨守家风,规模稍隘。惟公兼数人之长,出入苏、米,笔力纵横,浑如天马行空。汪师茗、张得天后,一人而已。
〔梁公爵里见前。公之书名压一代,性独孤僻。作书喜用许虚白纸,夏岐、潘岳南笔,刻石必陈云杓、陈如冈、冯鸣和。后虚白斋纸盛行,冯、潘、夏、陈因以致富。〕
刘墉为一代书家之冠
刘石庵之书法,论者譬之以黄锺大吕之音、清庙明堂之器,推为一代书家之冠。盖以其融会历代诸大家书法,而自成一家也。自入词馆以迄登台阁,体格屡变,神妙莫测。其少年时为赵体,珠圆玉润,如美女簪花。中年以后,笔力雄健,局势堂皇。迨入台阁,则绚烂归于平淡,而臻炉火纯青之境矣。世人每讥其肉多骨少,不知其书之妙处,正在精华蕴蓄,劲气内敛,殆如浑然太极,包罗万有,人莫测其高深耳。
〔刘公爵里见前。公平生书楹联尝用紫毫笔,尤好用蜡笺、高丽笺。公有三姬,皆能代笔,外人不能辨。其但署“石庵”二字,及用“长脚石庵”印者,皆代笔,瑛梦禅亦其一也。或曾见其与三姬人论书信、说笔法甚详。〕
王文治以书法称天下
王梦楼自少以文章书法称天下,朝鲜人尝以饼金易其字。当时有谚曰:“天下三梁,不及江南一王。”其随手所作行书,尤饶天趣。
〔王名文治,江南丹徒人。乾隆三十五年进士,以一甲第三人授编修。为文尚瑰丽,至老一归平淡。其书法尤能尽古今之变,而自成一体。〕
钱坫以篆书名天下
钱献之邃经学、小学及金石之学,篆书尤空前绝后。尝习李阳冰《城隍庙碑》,三月不能成字,忽梦至石室,一老者指授笔法,书遂大进。时都中能作篆者,惟翁覃溪,闻是事,索观所书,叹为神授。自是遂以篆名天下。
〔钱名坫,竹汀詹事之犹子。〕
邓石如苦习篆书及八分
邓石如少读书,好刻石,仿汉人印篆甚工。弱冠孤露,即以刻石游四方。展转至寿州,梁𪩘主讲寿春书院,以工李邕书名天下,见公书叹曰:“此子未谙古法,笔势浑鸷,余所不能。充其才力,可独步一时。”因为函致江宁梅氏。梅氏自北宋为江左甲族,弆藏甚富,文穆公得内府秘珍尤多,秦汉以来,金石善本备在焉。公既得纵观,推索其意,穷雅俗之分,乃好石鼓文、李斯《峄山碑》、《泰山刻石》、《汉开母石阙》、《敦煌太守碑》、《苏建国山碑》及《皇象天发神谶碑》、李阳冰《城隍庙碑》、《三坟记》,临摹各百本。又苦篆体不备,手写《说文解字》二十本。复旁搜三代锺鼎及秦汉瓦当、碑额,以纵其势,博其趣。穷日夜,忘寒暑,五年而篆书成。乃学汉分,临《史晨前后碑》、《华山碑》、白石、神君、张迁等碑,各五十本,三年而分书成。尝自谓:“吾篆不及阳冰,而分不减梁鹄。”盖笃论也。包慎伯生平最服公书。其行书亦有盛名于时。
〔邓以字行,自号完白山人,安徽淮宁人。客梅氏八年,学既成,遍游名山水,仍以书刻自给。游黄山至歙,鬻篆于贾肆。张皋文编修授经金修撰榜家,编修故深究秦篆,见邓书,语修撰曰:“今日得见上蔡真迹。”修撰惊问,语以故,遂冒雨偕诣公于古寺,修撰延为上宾。金氏家庙甚壮丽,其楹皆贞石,而刻联及悬额修撰精心写作,盖百易而后定,谓莫能加也。及见公书,即鸠工磨治其联额,属公重书之,其倾服至此。公既交编修、修撰,遂展转与曹文敏、刘文清、陆耳山、副宪毕秋帆、尚书周旋握手,而绝艺传矣。惟翁革溪夙擅篆分,以公不至其门,乃力诋之。而泾人包世臣慎伯,推公为神品。嘉定钱献之,自负其篆为直接少温,与慎伯同游焦山,见壁间篆书,曰:“此非少温不能作,而楮墨似百年物,世间岂有此人耶?此人而在,吾不复搦管矣。”既知为公二十年前作,乃摭其不合六书处以相诋。阳湖钱伯鲁斯,故服公之篆分,推为绝业。复见其行草,叹曰:“杨少师神境也。”遂因慎伯见公,及与论运腕法不合,助献之诋公甚力。而阳湖李兆洛申耆,独以慎伯所推为当。〕
郑燮自创书体
郑板桥以书画名海内,真迹渐少。当时已有扬州某观道士,学其体足以乱真,后又有同县黎氏仿之,皆书也。兰竹则理氏昌凤能为之。板桥初学晋帖,旋书杜少陵《丹青引》横幅,体仿《黄庭》。后因其夫人之言,自为一体,即蒋心馀指为晚摹《瘗鹤》兼山谷者。
〔郑公爵里见前。公学书时,常戟指划空,状若中魔,梦中手书触夫人体,夫人呼曰:“人各有体,何溷我为!”公惊醒,默会其言,知摹仿古人之不足有成也。遂自作一体,曰“乱石铺街”,以名于时。〕
黄慎偷光读书
黄瘿瓢幼贫,无以为生,遂学画。母曰:“儿为是,良非得已。然吾闻此事非熏习诗书,有士夫气韵,则成画工耳。”黄乃寄居萧寺,以昼为画,夜无所得烛,从佛灯光隙读书。后渐工诗,善草书。出游吴越,人争客之,得其片缣尺楮者,皆奉为瑰宝。
〔黄名慎,福建闽县人。老画师也。〕
恽冰善绘花鸟
恽清于善写生,芊眠蕴藉,用粉精绝,迎日花朵俱有光,作已,辄题小诗。乾隆初,尹望山曾以进呈孝圣后,高宗见而赏之,题诗叹奖,声誉大起。夫为毛鸿调,不应举。筑小楼,伉俪居之,以吟诗作画老焉。
〔恽名冰,锺嶐之女,寿平族曾孙女。世或误为寿平女者,非也。李穆堂赠诗二首云:“黄筌妙笔吟花鸟,不用徐熙落墨花。忽地展图识佳制,写生生气更横斜。”“画家今日重南田,闺秀犹夸得祖传。共道花王胜姚魏,沉香亭畔最蝉娟。”纪实也。〕
金农绘梅竹苍劲绝俗
金冬心画梅竹,苍劲绝俗,长幅短卷,日可竟十数;晚又画佛。其画竹之自题曰:“凌霜雪,节独完。我与君,共岁寒。”字亦奇古。
〔金已见前。〕
马荃早寡而善画
马江香习于庭训,善画,早寡,以苦节闻。晚岁名益高,四方以缣素兼金求画者甚多。常蓄美婢数人,悉令调铅刷粉。时恽清于画以没骨名,而江香以勾染名,江南人称为双绝。
〔马名荃,江南常熟人。画师扶曦之女也。〕
罗聘《鬼趣图》
罗两峰是金冬心弟子,能画,尤工梅。生有异禀,目见鬼物,久之,成《鬼趣图》,殊形异状,宛然吴道子地狱变相。其写大阿罗汉及摩诃萨各像,足与崔青蚓、陈章侯相颉颃。
〔罗名聘,扬州布衣。重宁寺为高宗祝厘之地,其壁有画,盖两淮鹾商以重金求两峰绘也。〕
边寿民以画养老
边颐公善泼墨写芦雁,有声于江淮。尝语其友人王孟亭曰:“我以画为活。今年六十,老将至矣。为置一箧,外圆内方,及吾手能为时,得佳者投入箧中,以备吾老。”孟亭为文记之。
〔边名寿民,江南淮安人。〕
奚冈不求身后之名
奚铁生少年书法出入欧、赵之间;晚岁专精绘事,山水出入元四家,多水墨,清越秀润,为逸品,间作写意花卉,亦秀绝;诗之清旷等于画。性高而僻,尝自造纸,曰:“古雪斋纸,画烟润墨如湿,然易退。”或问曰:“君不为五百年后计乎?”笑曰:“宋元画绝少,所存者名耳。余惧无以厌名也。”
〔奚名冈,浙江钱塘人。〕
童钰绘梅题诗称二绝
童二树善画梅,画成,辄题一诗,诗亦佳,故有“万树梅花万首诗”之句,可称二绝。
〔童名钰,浙江山阴人。又善画墨猫,而不轻绘。盖二树迷信甚重,必于端午午时始画,谓此时所画可辟鼠也。〕
乾嘉之际十六画人
乾嘉承平之际,风雅鼎盛,士大夫文酒之暇,娴习画事,时一为之,有“十六画人”之称。曰朱鹤年野云,曰汤贻汾雨生,曰朱文新涤斋,曰吴大翼云海,曰屠倬琴坞,曰马履泰秋药,曰顾莼南雅,曰盛惇大甫山,曰孟觐乙丽堂,曰姚元之伯昂,曰李秉铨芗甫、秉绶芸甫兄弟,曰陈镛绿晴,曰张问陶船山,曰陈均受笙,曰杨湛思琴山。
〔十六画人爵里多未详。见法时帆《十六画人歌》。〕
徐大椿用药神施鬼设
徐灵胎生有异禀,聪强过人,凡星经地志、九宫音律。以至舞刀夺槊,靡不研究,而尤精于医。每视人疾,穿穴膏盲,能呼肺腑与之作语。其用药也,神施鬼设,斩关夺隘,如周亚夫之军,从天而下。诸岐黄家目瞠心骇,帖帖詟服,而卒莫测其所以然。徐名大椿,江南吴江人。晚自号泗溪老人,电发之孙也。
名医叶桂生平不事著述
叶天士以医名于乾隆时。自年十二以至十八,凡更十七师。闻某人善治某症,即往执弟子礼,既得其术,辄弃去。生平不事著述,所存者《临证指南医案》十卷,亦其门人取其方药治验,分门别类,集为一书,附以论断者,非尽天士本意也。
〔叶名桂,江苏吴县人。治疾奇效甚多,不遑枚举。一日乘舆过市,见贫家送葬,棺底滴新血数点,急呼止其棺,问:“死几何时?”曰:“昨夕。”曰:“男乎?女乎?”曰:“未产妇也。”曰:“速归可治。”其夫叩首哭泣,随天士舆后,而观者随往甚众。至其家,命启棺舁尸至床,去殓服,按右手脉曰:“可救。”取长针一枚,解胸前衣,当心一针,哇然一声,产一子,而妇有叹息声,观者叹服。或问之曰: “术固神矣,然何以知其不死?”天士曰:“此无他,适见之血鲜而不败,故知其未死。及按其脉细审,乃知腹中儿手将母之胞络搦住,络近于心,心痛晕绝。特以针刺儿手,畏痛手缩,焉得不娩。儿既生,母亦不死矣。所险者,针之分寸耳。”天士言未已,众中一少年伸臂求诊。天士诊视良久,曰:“当速归,今晚必死。” 观者大愕,有进而询其故,曰:“公等视之,彼固健康人也。然吾以脉理审之,其肠已寸断矣,安得不死!”盖少年乃产妇对门某店之伙,闻众口一声,言天士有如神之技,心不平。午膳方罢,跳柜而出,排众入室,求诊视为戏。讵饭饱不宜跳,跳则肠断。至晚果死。于是喧传天士之死而知生,生而知死也,名益振。〕
薛一瓢与叶桂互不平
薛一瓢亦吴人,与叶天士齐名而相忌。病者就天士,则必询之曰:“曾就一瓢乎?”就一瓢,则必询之曰:“曾就天士乎?”天士愤,大书榜其堂曰“扫雪”。一瓢闻之,笑曰:“人谓天士不通,今果然矣。彼云扫雪,与我何干?纵其大扫,可也。”因亦书二字榜其堂曰“扫叶”。
〔薛名未详。有甲乙二人赌食寒具,甲啖至七十有难色,遂自承其负。乙见甲负,大喜,强争胜,竟尽百数。甫下咽而病作,舁就天士,诊之曰:“无可为矣。”复舁就一瓢,亦如天士言。家人固哀之,一瓢忽问曰:“曾就他人求治乎?”曰:“天士耳。”曰:“天士云何?”曰:“如先生言。”曰:“果如是乎?其姑留此一试吾技,亦以觇汝家运之穷通。克济与否,尚未可知。”言毕遽入内室。有顷,手出药一器,其色纯白,以饮病者,复以黑色药一器继之。病者腹如雷鸣,大泻而愈。天士闻之曰:“我讵不知此,特不乐为耳。盖病者患寒具充塞不化,法宜消导,而又虑其不胜。必先之以人参,固其元气,然后得以奏效。病者家贫,不能备参,故告以无能为。”一瓢意亦如天士,实为嫉妒所迫,自出参汤食之耳。〕
黄龙士对弈从容不迫
黄月天在弈家称第一流,自出新意,穷极变化,且其弈时冲和淡泊,好整以暇。虽有他人之奇兵异阵,应之怡然也。
〔黄名龙士,乾隆时国弈也。〕
徐星友论弈棋之道
徐星友初遇黄月天,黄授以四子。渐进乃授三子,星友殚思竭力,终胜之。尝撰《兼山堂弈谱》,评核精当。其论弈谓:“用虚不如用实,用巧不如用拙。制于有形,不若制于无形。臻于有用之用,不如臻于无用之用。”斯言何其隽永欤!星友性好稗官家言,常乘人握子布算时,出以观之,既下辄应,应已复观。当危迫之际,其人或汗流浃背,星友则从容如故。局甫半,辄语人曰:“若负几路矣。”及竟,如其言。
〔徐名未详,浙江钱塘人。星友与月天同时供奉内廷,月天诚朴不苟,星友则结纳内监,大内之事,辄预知之。一日,语月天曰:“君棋实胜于某,惟君胜局已不少矣。明日御前相较,能让一子以全一日之名否?”月天笑应之曰:“是亦何难。”明日内廷忽召二人入,高宗指案上一朱漆盒曰:“内有一物,弈胜者取之。”遵旨对弈,弈毕,星友胜,月天负。盖预得内监之报告,知匣中为知府文凭一纸也。〕
徐星友之后四大高手
徐之后弈名最噪者,为梁魏今、程兰如、施定庵、范西屏,世并称之曰梁程施范。梁辈行最早,与星友对局尚多。兰如后起,星友耄矣。尝弈于某处,主者忌星友盛名,嗾众国手阴助兰如。星友屡败,大怒,遂归武林,不复出。
〔梁、程名未详。范名世勋,施名绍暗,均浙江海宁人。同学弈于俞长侯。范十六成国弈,施十四成国弈。〕
范世勋为弈棋天才
袁简斋称范范为海内弈家第一,惟施定庵差相亚。然施敛眉沉思,或日失未下一子;而范应毕,辄歌呼睡去。每见其对局时,西屏全局僵矣,隅坐者群测之,靡以救也。俄而争一劫,则七十二道体势皆灵云云。论者以此言扬范抑施,未免过当。范、施弈品,如双峰并峙,各具高深,初难轩轾。弈家谓范如神龙变化,莫测首尾;施如老骥驰骤,不失尺寸。可谓知言。然范于弈,实由天赋。李松石云:“范之于弈,如将中之武穆公,不用古法,战无不胜。”臧念宣云:“西屏授子,灵奇变化,莫测端倪。如武侯八阵图,五花八门,入其中者,莫能自免。”推许若此,可以知其弈品也。范所著《桃花泉弈谱》及施所著《弈理指归》,皆为对手说法,久已风行海内矣。
〔范又著有《四子谱》,施著有《二子谱》,亦俱刊行。范、施对垒,弈家称为出奇无穷,惜遗谱散佚。有邓君弈潜者,刻四大家弈谱,于梁程施范极力搜罗,亦仅得十局耳。范、施后复有十八国手之目,然弈品实皆不逮范、施矣。〕
海内第一书家
嘉道以降,何子贞为海内第一书家。早年学鲁公,悬腕作藏锋书,日课五百字,大如碗,旁及篆隶。旋得《张黑女墓志》,志字笔气峻朴,意态宕逸,公视若瑰宝,至以名其书室。晚更好摹小欧,故其书沉雄而峭拔,行体尤于恣肆见逸气,往往一行之中,忽而似壮士斗力,筋骨涌现,忽又如衔杯勒马,意态超然。非精究四体、熟谙八法,无以领其妙也。尤所难者,先后为人书楹帖以数千计,句无雷同。于临池时触兴口占,靡不新隽工切,语妙天下。且其构句,或纪宦迹,或言名胜,或按合时序,或对晤琴书,读之可见其作书时身心之所在,及身世之所当。故不徒其书有中晚之别,即联语亦有壮老之分。此不为艺林诸前辈所罕见者耶?自蜀归,再返道州,虽农野妇孺,亦踵门求书。僻邑无良纸,悉书之,不拒也。某常困于酒,为书联语,则云:“爱书不厌如平壑,戒酒新严似筑堤。”勖其业,亦止其饮也。邑有老监生某,为同学友,晚而失明,来索书,则云:“老来尚读华林略,暗里能摹有道碑。”盖以祖珽嘲其目,以中郎喻其勤也。
〔何公爵里见前。公至永州访杨翰,距城数里忽饥疲,因憩食村店。食已,主人索值,时资装已先入城,乏腰缠,无以应。请作书为偿,主人勿许,竟典衣而后行。杨闻之笑曰:“何先生法书亦有时不博一饱耶?”杨字息柯,书法酷似公,不观其署名,辄疑为公书也。公晚年省墓回里,里人有问以“字学极于右军,奚为弃晋法而重唐帖?”公曰:“晋世已遥,右军神品真迹难觅,存者模糊于转辗翻刻中。求右军神妙,是何可得?鲁公书虽天资逊右军一筹,而真力弥满,浑然天全,去今尚近,完好宜摹。且鲁公为人刚劲不阿,观其书如睹其人。吾爱其书格之高,实仪其立身之峻。右军人品非不高,然不善学之,必遗其神而得其粗,是为妍皮裹痴骨,赵、董诸人皆是。观一时人士书法,足见其风尚之柔靡,岂得谓六艺之末不关挽回风会。”其论书陈义之高,足以起衰砭俗有如此。〕
徐思庄书法风靡一时
道光时风尚柔靡,欧底赵面之字,流行一时。翰苑中人,争相摹习,徐柳臣尤为此中能手。旋与何子贞游,学益进。盖徐之书法,不仅拘拘于欧底赵面,其初以善写柳诚悬名,通籍后,又参以右军、襄阳各体,而独具匠心,运之以神,久之遂自成一家,都人士目为徐派。曾涤生书法山谷,挺劲绝俗,且倾倒不置,至欲其子劼刚专习徐派。连平颜氏、新建夏氏,亦争相仿效,各以徐派书法教子弟。于是柳臣之书,乃大著于时。人得一缣,争宝贵之。
〔徐名思庄,江西南昌人。〕
吴大澂以大篆书公文
邓完白以后,篆书之有名者,一为陈东之,一为莫子偲。稍后则有吴清卿。其官翰林时,尝书五经、《说文》,平时作书札与人,均用古篆。座师潘文勤得之最多,不半年成四巨册。一日谒文勤,坐甫定即言曰:“老弟以后写信,还宜稍从潦草。我半年付裱,所费已不资矣。”越数日,复柬之曰:“老弟古文大篆,精妙无比。俯首下拜,必传必传,兄不能也。”出而抚湘,有时判事亦书大篆,胥吏不能识,往往奉牍进质,乃手讲指画以告之。
〔陈名潮,广东人。莫、吴已见前。〕
翁同和书法为清代第二
翁叔平书法不拘一格,为乾嘉以后之名家。相国生平虽瓣香翁覃溪、钱南园,然晚年造诣,实远出覃溪、南园之上。论清代书家,刘石庵外,当无其匹。光绪戊戌以后,静居禅悦,无意求工,而超逸更甚。署款曰“瓶居士”,曰“松禅”,曰“天放闲人”。
〔翁公爵里见前。〕
张裕钊之书法独树一帜
张廉卿之书,高古浑穆,点画转折,皆绝痕迹,而得态逋峭特甚,其神韵皆晋宋得意处。康长素推为甄晋陶魏,孕宋梁而育齐隋,千年以来无与比。其在清朝,譬之东原之经学、稚威之骈文、定庵之散文,皆特立独出者也。
〔张名裕钊,湖北武昌人。道光时进士。曾学古文于曾涤生。其为书也,中笔必折,外笔必连。转必提顿,以方为圆;落必含蓄,以圆为方。故为锐笔而实留,故为涨墨而实洁,实为一代之书家。康氏所推,未免过当,盖同时赵㧑叔之书,已足与张相颉颃也。〕
康有为作字眼有神,腕有鬼
康长素工书法,其执笔主平腕竖锋,其用墨浸淫于南北朝,气韵胎格,与写经为近。广包慎伯《艺舟双楫》,论篆隶变化之由,派别分合之故,世代迁流之异,亦精警绝伦。顾其作书,转折多圆笔,诚有如沈子培之所讥,殆《述学篇》所谓“吾眼有神,吾腕有鬼”,不足以副之欤。
〔康君已见前。〕
李瑞清鬻书之辞
李梅盦以善书名于光宣间,鼎革后,居沪上,鬻书以自给。其鬻书之辞曰:“瑞清幼习训诂,钻研六节,考览鼎彝,喜其瑰伟,遂习大篆,随笔诘屈,未能婉通。长学两汉碑碣,差解平直。年二十六,习今隶,博综六朝,既乏师承,但凭意拟。笔性沉膇,心与手午。每临一碑,步趋恐失,桎梏于规矩,缚绁于毡墨,指爪摧折,忘其疲劳。光绪甲辰,看云黄山,观澜沧海,忽有所悟,未能覃思锐精,以竟所学,每自叹也。而学士大夫,四方人士,昧其丑拙,竞相请乞。余拙于为宦,岁俸所入,仅足自活。斗智争时,诚非所能,卖书力作,傥亦末业。比之洒削马医,或无惭焉”云云。读其自述,更知其书法之崖略。观李君之书,摹拟云峰石刻四十二种,笔法酷肖,然食古而未化。或以字匠讥之,未免过矣。
〔李名瑞清,江西临川人。以翰林起家,官江南提学使。民国成立,居沪上,改黄冠为道士,自号清道人。每岁鬻书所入,可致万金。然非其所喜,虽以重金求之,亦不书。如朱瑞求其为母寿书屏,袁树勋之子求其为父书墓志铭,皆严拒之。其高洁不可及也。〕
曾熙与李瑞清同学书法同鬻书
曾季子美须髯,晚自号农髯。尝与李梅盦同官京师,同学书。梅盦喜学鼎彝、汉中、石门诸刻,刘平国、裴岑、张迁礼器,郑道昭爨龙颜之属,自号北宗。季子则学石鼓文、夏承、华山、史晨、太傅、右军、大令,尤好鹤铭、般若。自号南宗以相敌。梅盦于时贤书无所可否,独好季子书,以为有晋人风。季子亦独喜梅盦书。每作书,各出相示,议论以为笑乐。同鬻书于沪上,李盈而曾稍绌。然识者谓曾书有变化,异日有自成一家之望云。
〔曾名熙,湖南衡阳人。光绪中进士,官主事。笃于孝行。〕
郑孝胥书法自成一格
近世书家,已自成体格者,厥惟郑苏龛。其书初学柳诚悬,后参以黄山谷,瘦硬飞舞,有不可一世之概;惜变化太少,又不能为篆隶耳。
〔郑名孝胥,福建闽县人。〕
杨昭俊论书
京师自前清道咸以后,渐知搜求古碑,以救帖学末流之敝。能书者遂相继而出,迄民国而风流歇绝。日者偶过法源寺僧寮,遇一能书者曰杨潜盦,询其渊源,则幼承庭训,学书从锺鼎篆隶入门,而尤得力于郑道昭,复与李梅盦、曾季子相往还,商确碑拓。其论书每有独到处,尝跋王晋卿砖文拓本云:“古人作书,随器制体,金石各自为貌,陶甓抑又不同。例如石鼓鼎彝,皆有周之物,一则整饬茂密,一则纵横奇肆。秦权量诏与琅邪泰山诸刻,同出李斯之手,而险峻遒肃,判若两人。鲁孝王刻石、周永喜造盘,并为五凤二年所作,或以宽博为宗,或以瘦劲取势。凡若此者,派别至多,更仆难数。骤见之似嫌不伦,徐察之极为合理。盖石文义尚庄严,金文义取变化,器物既异,体制斯殊,自然之道也。”
〔杨名昭俊,湖南湘潭人。其父芷生先生为何道州高足弟子,同光时有书名湖湘间。〕
李岩以漆工而成画家
嘉道间,李筑夫以画名。初为漆工,彩绘栋宇,人物花鸟,厥状惟肖,故得值恒倍常工。既而悔曰:“瘁我心力,仅得一日之饱,徒供伧父玩赏,乌能传名不朽耶!吾十指自有可托。”遂改习绘事,用笔浓密,名噪一时。
〔李名岩,江苏人。〕
金礼嬴为著名女画家
金云门女士,通文史,尤善画。其画人物,逼似刘松年、赵千里、仇实父诸家,故嘉道之间,海内称女士画为大宗。所画佛像尤多,传世者有西王母降集灵台、班婕妤辞辇、唐昌观、女仙观玉蕊花、吴彩鸾写韵、江采𬞟作楼东赋诸图,而建安七子图尤著。
〔金名礼嬴,浙江山阴人。〕
戴熙之画因人而更重
戴醇士善画山水,最有名于道光时。笔墨清腴,神采秀逸,在有清一代,以之继武王恽诸家,自称后劲,但骨气稍形脆弱耳。然公以殉难杭州,节义彪炳于一时,近世士大夫,往往不惜巨资,以求得片缣尺楮为幸。其价值乃至轶宋元诸家而上之,则又画因人而更重也。
〔戴名熙,浙江钱塘人。道光辛丑为乡人沈文忠画《双桂图》,题南宋词曰:“占断花中声誉,香和韵,两奇绝。”盖文忠方应举,写此作利市也。是岁榜发,文忠名在第二,同人以为画谶。戴贺诗道有“桂林声誉原无比,悔写蟾宫第二枝”之句。〕
吴熙载工于诸艺而家贫
吴让之多艺,刻印第一,次画花卉,次画山水,次篆书,次分书,次行楷。画多赝本,佳者几于乱真。偶见所绘淡墨荷花,澹雅得宋人意,乃真迹也。蚤岁以画负盛名,恒涂抹数纸,以博一醉。咸丰庚子乱后,生计日蹙,一家十数口,恒空乏无藉。其妇不贤,时以家庭细故相勃谿,至赁僧庐鬻字以为活。自书楹联云: “有子有孙,鳏寡孤独;无家无室,柴米油盐。”其遇亦可哀已。
〔吴名熙载,江苏仪征人。〕
费丹旭托身贵门而艺成
费晓楼工画仕女,初甚贫,在杭州城隍山设摊售画。偶为汤贞湣所见,审非凡品。时某家方鼎盛,主人某好宾客,四方名俊,辐辏其门。汤因言费必能成名家,盍有以裁成之。某即延费至其家,月奉金若干。某家富图籍,因得纵观古名画,画日益工。某家又为延誉,于是费画名著东南诸省。
〔费名丹旭,浙江乌程人。有《依旧草堂遗稿》行世。〕
郎葆辰画蟹入神品
郎苏门画蟹入神品,人皆宝贵之,称为“郎蟹”。其自题诗亦多佳者,有七绝二首云:“秋来不减持螯兴,愿学东坡守戒难。聊借砚池无数翠,写生且作放生看。”“橙黄橘绿稻花疏,杯酒双螯小醉馀。若使季鹰知此味,秋来应不忆鲈鱼。”
〔郎名葆辰,官观察使。〕
招子庸以润格不足则画半蟹
招子庸工绘事,画蟹最佳,俨有秋水稻芒郭索横行之致。润有定格,酬不及格者,为之绘半面蟹,自石罅中微露半体,神采宛然生者,人皆叹为绝笔。
〔招名未详,广东南海人。〕
项维仁不为人作画
项维仁善画,嗜酒,性孤僻,不乐与人交。人属以画,辄大怒。其画无师法,每当大风雨,辄饮酒极醉,破笠赤脚,登山顶,观冈峦之冥濛,云树之迷漫,鼓掌狂叫,疾走归,据案伸纸,奋笔直追,濡染淋漓,烟气犹湿。画已,张壁间,取斗酒赏之。良久,忽大哭,立毁之。他日风雨复然。有尚书督军者,阅边至温州,语及维仁画,兵备道立遣人召之。时方大雨,维仁破笠赤脚至,道降阶相迎,与抗礼。维仁曰:“某庶人耳。辱公厚召,故来。将奚役?”道以情告,陈百金几上。维仁直视曰:“某不知画。即画,岂用以媚大府者!”不谢走出。
〔项字未详,浙江永嘉人。〕
尹金阳绘《苍茫独立图》
尹和白中年始作画,专宗宋元,规矩谨严,神采焕发,传模移写,尤其特长。其画梅也,学逃禅老人,遒炼高古,三百年来无此作。冬心、二树,不足与之比肩。耄年画虫鱼花鸟,细入毫发,殆亦得天独厚欤!性高洁,意所不可,虽以重金请,不绘也。曾涤生开府两江,招之往游。为作《苍茫独立图》,写其小影,作渔翁垂钓状,披蓑戴笠,在湖之滨。曾大喜,传示幕僚,命各为诗纪之。劼刚年十七,诗先成,诗云:“尹子丹青画英妙,指挥百物呈荣枯。即今寥落无馀子,为写苍茫独立图。大海波涛揭地起,高秋云物漫天铺。举头四望浑无际,梦想人间顾与吴。”
〔尹名金阳,湖南湘潭人。晚年居长沙,抑郁无聊。门下多女弟子,皆精绘事。其女亦能画,嫁杨重子钧。重子善书,自谓不减梅盦。〕
彭玉麟善画墨梅
彭雪琴温温儒雅,善画墨梅。俞荫甫主讲杭州诂经精舍,彭借寓湖楼,许画梅一幅,以当屋租。俞赠之诗,所谓“一楼甘让元龙卧,数点梅花万古春”也。
〔彭公爵里见前。其画梅也,每画必题一诗,参观《惑溺门》可知。〕
罗文子作巨幅山水
罗子文善六法,尝从任伯年游,晚更潜研独索。山水大幅,有米襄阳笔意,人物衤刍褶,得吴道子家数。然不苟作,或终年不著点墨,作则穷日竟夜,至废食息。尝画《慈溪山水图》二大幅,坊纸狭小,黏数百纸成之,每幅大广亩馀。来山去脉,巨浸细流,纤悉无遗。鄞县方桢得之,作《四明它山水利考》,时称桑、郦所不及。后转入翁叔平相国家。
〔罗名文子,浙江慈溪人。好饮酒,能谈诗。尝曰:“愿终身不负己,一刻不负人。”年六十,游湘鄂间,不得志。郁恨之馀,发为诗歌,悲壮淋漓。竟卒于鄂。〕
何维朴绘山水书味盎然
何诗孙字承家学,浑朴而有秀韵,画尤有名于时,尝见其所画山水,细碎处瘦而不纤,挥洒处浓而不浊,长卷短幅,书味盎然。侨寓沪渎,酌取润笔资,得其片缣者,人争宝之。
〔何名维朴,湖南道州人。子贞之孙也。〕
齐璜以雕工而成花鸟名家
齐𬞟生初为雕工,精妙绝伦。继与同里黎松盦游,得纵览古名人画卷,遂以写意花鸟称于时。写意花鸟者,清初八大山人优为之。康熙时有李复堂甚工此,纵横驰骋,不拘绳墨,而多得天趣。乾嘉时孟丽堂亦工此。齐乃由孟、李以规仿八大山人,率意涂写,皆生气盎然。间自题跋语,亦历落有致。尤工镌刻印文,非其人求之,不肯为也。
〔齐名璜,湖南湘潭人。自号白石山人。黎名培銮。〕
京师近来诸名画家
京师近来以画名者,姜颍生善画山水,摹石谷有酷肖处。大学校教员贺履之之画,吾未之见。林琴南之山水,用笔浓密,而仍有萧疏澹远之致。贡乐亭之花卉,疏落苍秀,不掩其沉雄之气。
〔姜名筠,安徽人。贺名良朴,湖北人。林已见前。贡名贡桑诺尔布,蒙古喀喇沁王。〕
邓显鹤精岐黄之术
邓湘皋精医术。道光时,程春海视学湖南,邓尝下榻署斋,为程之太夫人诊视。春海有句赠之云:“造膝每当交让树,窥垣时见一方人。”
〔邓公已见前。〕
颜郎中绝学惊群医
医者颜某,邃于岐黄,然僻处乡谷,不以医炫。会扬州富人魏某病笃,纵横数百里,凡医之稍负时望者,悉延诊,终不效。或荐颜往,则素履布衣,状貌古拙,众皆轻之,而颜亦傲气陵人。俄侍者导颜诣病榻就诊,诊已,仆予以纸,请拟方。纸为八行书,乃多至数十叶。颜知其侮己,乃伸纸作脉案,陈其病之所由起、某日传某经作何状。书时,群医中有窥者,见所述皆不爽,固已咋舌。不半日,纸已尽,乃掷笔起,告去。众挽留。读脉案,皆吻合病状,而文复古奥。上溯《素问》,下迄名家,洋洋数万言,穷源索隐,无蕴不发。知为名手,遂请其拟方。颜笑曰:“请我来治病耶?抑试我耶?夫拟方而予纸至数十叶,此何为者?且慢侮见诸辞色,尚信其术而服药乎?予不敏,行矣。”病家老少环跪,哀请至再三,乃拟方,数日遂痊。赠三千金,送之归。
〔颜名未详,江南高邮州人。〕
李海涛救人于死
李海涛名医也。疑难险异之症,屡试屡效。黄某为李旧交,有子四岁,患痘甚剧。延李来,其子已狂热神昏,腮门下陷。李曰:“不可为矣。命在顷刻,奈何?”黄大痛。李沉思良久曰:“此儿万无生理。虽然,不能救之于生,试救之于死可也。”黄曰:“死救奈何?”李曰:“可勿遽问。但俟其死后,依吾言行之,或可有救。”既而子果死。黄泣曰:“请救之。”李乃褫儿衣,欲抱置后园猪阑中,黄不忍,李曰:“非此无以救之。”黄乃听之。李又曰:“但置之耳,不可往视。如夜半闻啼声,急来唤吾。”无何,果闻呱呱声自猪阑中出,急奔告李。李命黄抱之来为诊脉,喜曰:“是不难矣。”乃投以温补之品,一剂而愈。
〔黄旋叩李起死回生之故,李曰:“此儿痘毒已深,攻固不可,达又不及矣。旋思时方伏暑,蚊蚋最多,若以儿置于秽恶之地,使蚊蚋吸其毒血,或可望生。此侥幸之计,竟得奏效,君之福,非予之术也。”黄曰:“君来时何不即行之?”李曰:“儿死后君尚不忍置之污秽之地,况未死时乎!吾更知此儿入夕必晕厥,乃利用此时机以行吾术。”黄服其神,馈重金焉。〕
李湛源不以弈术为稻粱谋
嘉道以后,弈家有所谓十八国手者,其事迹多不可考。李湛源最有名,性疏放而桀骜,王公大人招之弈,科头跣足如平时。贵人阴贿之,求其让一二局,以全名誉,而李不允也。世称弈家不藉弈为稻粱谋者,惟湛源一人云。
〔李名未详,南通州人。〕
曾国藩弈棋不胜而大怒
周小松亦十八国手之一,尝应曾涤生之召,来营中对弈。曾好弈而不工,弈时则所患之癣益痒,伏案上爬搔之。小松授曾九子,裂其棋为九片,皆仅乃得活。曾大怒,小松行时,遂一金不之赆。
〔周名未详,江苏江都人。周卒后,迄今尚无国弈。故前清一代国弈,实以周为之殿云。〕
近世弈界高手
近世虽无国弈,而能弈者固不乏人,如陶子方、肃亲王、康长素、俞恪士、何辛叔、段芝泉、段骏良、顾水如、汪云峰、姜作梅诸家,虽弈品高下,微有不同,而流风逸韵,固犹未澌灭也。
〔陶名模,浙江人,官至陕甘总督。肃王,前清宗室,名善耆,官民政部尚书。康已见前。俞名明震,浙江人。何名积炜,湖南道州人。诗孙之子也。段芝泉已见前。段骏良,即芝泉之子。顾名思浩,浙江人。汪名未详,满洲人。姜名未详,江苏人。〕
宠礼第二十二
顺治与群臣席地闲谈
世祖尝召修撰徐元文,编修张若霭、华亦祥入乾清宫,帝科头跣足,著单纱暑衫禅裙,曳吴中草鞋,命三人登殿,赐观殿中书数十架,经史子集小说传奇,无不有之。中列长几,商彝周鼎、哥窑宣炉、印章画册毕具,庑下兰花茉莉百十盆,赐席地坐。从容问群臣贤否,时政得失。皆谢以草茅新进,不能备知,因及书史古文,又问及近来名流社会。良久,始遣出。
〔徐公爵里见前。张、华二公未详。〕
顺治赐宋荦怀食
世祖御极之初,命公卿大臣子弟入卫。时宋文康长子牧仲,年甫十四,仪观俊伟,冠侍从冠,蟒衣袴褶带刀,侍帝左右。帝爱重之,常赐食中和殿。一日,牧仲对食逊避,私出带间斜幅,裹饼饵枣栗将怀之。帝怪问,牧仲前跽谢曰:“臣有祖母老,甚爱臣,故臣怀以献。”帝喜,自是每赐食,必尽敕以归。
〔宋公爵里见前。〕
杜立德得康熙赐馔
杜纯一以荐授内阁中书,寻登揆席,居相位十馀年。尝赐宴内廷,特命列坐殿中。汉大学士入殿坐,自公始也。后以疾未预宴,圣祖特遣中使赍酒馔赐之,谕曰:“卿弼亮老臣,久任机密。兹海宇荡平,时当令序,赐宴群臣,念卿卧病,故遣使慰问,且赐醴馔。卿其加餐珍摄,副朕惓惓至意。”
〔杜名立德,癸未进士。康熙八年,拜国史院大学士。明年,授内三院为三阁,授保和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二十一年,乞休。圣祖慰留至再,其后请益力,乃颁宸翰云:“十载资贤佐,深劳致太平。𬣙谟留紫闼,风度重丹楹。方倚盐梅略,难违邱壑情。餐芝黄绮伴,轩冕有馀清。”又赐“洛社怡情”图书一方、御书唐诗三轴、墨刻二册。〕
康熙温语慰问范承勋
范苏公以陛见至京师,值圣祖谒孝陵,因迎至米峪口。帝见范,谕曰:“汝盛京旧人,汝父兄累朝效力,汝兄又为国尽节,朕见汝,思及汝兄,心为惨切。不见汝几八九年矣,汝须发皓白如此,郊外寒冷,今将貂帽貂褂白狐腋袍赐汝。此时更换,恐受风寒,明日可服之来谢。”并赐御书“世济其美”额。
〔范名承勋,文程之子。康熙癸酉,以云贵总督陛见。〕
康熙命授宋荦以烹豆腐法
圣祖南巡,宋牧仲在苏抚任内迎銮。某日,传旨云:“朕有日用豆腐一品,味美异常。因宋抚是年老大臣,可令御厨太监,传授与宋抚厨人,俾其享用。”
〔宋于此时又得旨云:宋荦是老臣,与众巡抚不同,著照将军总督一样颁赐。计活羊四只、糟鸡八只、鹿尾八个、糟鹿舌六个、鹿肉干二十四束、鲟鳇鱼干四束、野鸡干一束。〕
汪楫出使仪仗极盛
康熙二十年,琉球中山王请封。帝慎于择使,下部议,须通经术善诏命者。廷臣会推,翰林汪舟次乃膺正使之选。汪才质端伟,专对具宜。入见,帝大悦,赐一品服、玺书金册,临轩遣之。汪自国门驾八驺,天仗前导,龙旆飞扬,都亭张设,不绝于路,朝士赋诗送者数百人。
〔汪名楫,江苏江都人。康熙己未应词科召试中第,授检讨,与修明史,累官至福建布政使。工书能诗文,著有《悔斋诗文集》及《观海集》。〕
史鉴宗脱帽王公之前
史远公精绘事,镇国公某延之阁中,属以缣素。时方暑,史濡毫,脱冠于案。公来纵观,戒令勿起,史遂忘冠坐为应对。蒋驭鹿从旁笑曰:“山野之士,疏放自然,若史君者,真所谓‘脱帽露顶王公前’矣。”公笑应曰:“君不见‘挥毫落纸如云烟’耶?”
〔史名鉴宗,江南金坛人。蒋名鑨,江南武进人。〕
查慎行赋诗称旨
查初白随圣祖驾幸南海子捕鱼,群臣赋诗,查诗有云:“笠檐蓑袂平生梦,臣本烟波一钓徒。”词意称旨。忽内侍宣:“召烟波钓徒查翰林。”盖同时有声山学士,故以诗别之。与唐韩翃“春城无处不飞花”,可同作玉堂佳话也。
〔查名慎行,浙江海宁人。康熙癸未进士,寻授编修。常怀引退志,供奉七年,即告归。〕
雍正与群臣欢宴
世宗御下严肃,然每假以词色。雍正丙午秋,特宴文武大僚于乾清宫,赋诗饮酒。每佳时令节,必赐诸王大臣游宴,泛舟三海,赏花钓鱼,竟日乃散。
〔每赐游宴,乘早凉入西苑门,大柳星稀,高槐露下,宫墙缘岸间安步徐行,菰蒲四面,水禽啁哳,与江南水乡无异。渡板桥,则荷香袭衣,<片 >流滴耳。复从内苑墙入小红门,划然大湖,有红板长桥横跨水面,桥夹朱栏,其外杂列鱼罾。朝士渡桥者,均许抽罾捉鱼,得即携归。于是迤逦达瀛台门。〕
年羹尧优礼史贻直
史铁崖生有干局,神识超俊。雍正初,大将军年羹尧平清海归,势张甚,黄缰紫骝,绝驰道而行。王公以下,屈膝郊迎,年过目不平视。史独长揖,年望见惊异,遽翻鞚下曰:“是吾同年铁崖耶?”扶上己所乘马,而己易他马,并辔入国门。
〔史公爵里见前。后年以罪诛,穷治党与。世宗问:“汝亦羹尧党乎?”公免冠应声曰:“荐臣者羹尧,用臣者皇上也。”帝颔之,遂免于祸。〕
诗人宠遇唐宋以来沈德潜为第一
诗人宠遇,唐宋以来,以沈归愚为第一。高宗尝于《南邦黎献集》中见公诗,赏之。谕大学士张文和曰:“沈德潜系老名士,有诗名。”命和《消夏十咏》及《落叶》诸诗,俱称旨。以后赓和,遂不可胜纪。其赐诗有云:“我爱德潜德,醇风抱古初。”又云:“朋友重然诺,况在君臣间。”己巳请告,赐以“诗坛耆硕”额,命校御制诗毕乃行。谕有所著作,许寄京呈览,且曰:“朕于德潜,可谓以诗始,以诗终矣。”又赐诗有云:“清时旧寒士,吴下老诗翁。近稿经商榷,相知见始终。”其恩礼始终,诚异乎寻常之遇合也。
〔沈公爵里见前。〕
钱陈群屡得乾隆赐诗
钱香树于乾隆二十七年,偕沈归愚迎驾于常州,御制诗赐之,有句云:“二老江浙之大老,新从九老会中回。”三十年,帝南巡,公复偕沈公迎驾,赐诗曰:“二仙仍此候河滨,三载相暌意更亲。郭泰李膺一烟舫,沈期钱起两诗人。”公和御制《香山九老诗》有句云:“鹿驯岩畔当童扶。”帝赏其超逸,亲为《扶鹿图》,赐公南归。明年,公抵家疏谢,帝时驻跸香山,赐答诗,有“香山适接还乡信,即景犹思扶鹿人”之句。
〔钱公爵里见前。〕
某僧待客前倨后恭
阮芸台尝于予告后,往游平山堂。方丈某僧,势利之徒也,时方据几书楹帖。阮著布袍葛履,僧以为村叟也,不甚礼之,漫呼曰:“坐,具茶。”书罢,问其姓。阮以告,僧以为芸台之族人也,遽加礼云:“请坐。”并呼:“泡茶。”坐定问何字,阮以实告。僧惶遽失措,拂炕,请上坐,亟令泡好茶,待以上宾之礼。旋以所备纸墨,乞阮作书。阮濡毫据案,沉吟曰:“无好联语。”俄书云:“坐,请坐,请上坐;茶,泡茶,泡好茶。”
〔阮公爵里见前。〕
勒保待僚属以礼
勒襄勤督四川时,待僚属以礼,即不惬意者,亦未尝不饮人以和也。尝语人曰:“我初由笔帖式官成都府通判,不得上官欢,时遭嗬谴。同官承风旨,置之不齿,衙参时,无与立谈者,抑郁殊甚。又以贫故,不能投劾去,含忍而已。会闻新任总督某来,十年前故
交也,心窃喜,而不敢告人。新督至,身先郊迎,辞不见,愠矣。抵城外上谒,又不见,更愠。乃随至行辕,大小各官,纷纷晋谒,皆荷延接,而我独不得见,手版未下,又不敢去。天气甚暑,衣冠鹄侍,汗流浃背,中心忿恨欲死。正踌躇间,忽闻传呼:‘请勒三爷。’不称其官而称行辈,具见旧时交谊,此一呼也,恍若羁囚忽闻恩赦。爰整衣冠捧履历疾趋而入,则见总督科头裼衣,立于檐下,指而笑骂曰:‘汝太无耻,乃作此等状态见予乎!’我禀请庭参,则掖之起曰:‘不要汝叩头。’回顾侍者曰:‘为勒三爷脱去衣冠,至后院乘凉饮酒去,’比至院中,把酒话旧,则此身飘飘然若登仙境,较今日封侯拜相,无此乐也。时司道众官犹未散,闻之俱惊。我饮至三鼓归,首府县尚伺我于署中,执手问总督意旨。从此遇衙参时,逢迎欢笑,有进而与右师言者,有就右师位而与右师言者矣。而勒三爷仍然故我也。官场炎凉之态,言之可叹。故于今日待属官有加礼以此,而不肯轻意折辱属官,亦以此也。”
〔勒名勒保,满洲人。〕
戴衢亨叔侄得嘉庆宠眷
戴莲士以嘉庆朝入直枢廷,甚膺宠眷。其季父可亭相国,亦受殊礼。时方督南河,积劳遘疾,假归里门。河工尚未竣,两江总督铁冶亭保,请帑六百万。仁宗命莲士偕长麟赴工审度,并谕之曰:“清江距江西才二千里,使事毕,卿可归家,一省叔父。”故莲士纪恩诗有“此去竹林勤问讯,亲传天语到柴门”之句。
〔戴名衢亨,江西大庾人。乾隆四十三年,以一甲一名进士授修撰。仁宗嗣位,凡大典礼,诸钜制悉出公一人。公之受深知、膺殊眷,盖于是始。累官至体仁阁大学士,管理工部十六年,卒于官。可亭名均元,官东阁大学士。〕
松筠蒙道光独赏
松湘浦清勤正直,宣宗在潜邸即闻其名。嘉庆二十五年,仁宗梓宫自热河回京,宣宗步送,群臣伏地哭者,不下数千人。行甫半,宣宗忽趋至甬道旁,扶一跪伏者之手,大哭失声。众惊察之,则松公也。时公以事谪骁骑校,宣宗当哀痛迫切之际,独于千万众中,加以殊宠,非夙重公不及此。
〔公名松筠,蒙古正蓝旗人。屡官两广、两江、陕甘、直隶总督,各部尚书。后以都统休致。〕
戴熙游岭南而画艺骤进
戴醇士以书画供奉南斋,道光戊戌,被命视学广东。陛辞日,宣宗谕之曰:“汝画笔清绝,然胸中目中,祇是吴越间山水。此行获睹匡庐、罗浮之胜,巉岩演迤,雄丽奥曲,别有一种奇致,于画理当益进。汝品学朕素知,公馀游艺,兼可成全老画师也。”戴谢而出。途次遇名胜,辄研弄丹墨,自江右至岭南,一壑一邱,咸为写照。抵粤一载,装巨帙,进呈乙览,帝奇赏之。画家评戴作,亦谓粤游后笔墨超特,若有神助。
〔戴公爵里见前。〕
咸丰皇帝挽林则徐
大臣薨后,赐恤、赐祭葬、赐谥而已,未有赐挽联者。惟林少穆卒,文宗自制联挽之,曰:“答君恩清慎忠勤,数十年尽瘁不遑,解组归来,犹自心存军国;殚臣力崎岖险阻,六千里出师未捷,骑箕化去,空教泪洒英雄。”亦殊礼也。
〔林公爵里见前。〕
曾国藩礼聘罗泽南
罗罗山未领军时,授徒于贺耦耕家。曾涤生治军长沙,偶与贺谈时事,深以缺乏军事人材为虑。贺谓吾家有教读罗某,喜阅兵书。曾即托贺介绍求见,罗以课徒无暇拒之。曾愈敬其品节,越日再求见,罗延之入。曾一见即顿首再拜为礼,罗乃许曾效驰驱焉。
〔曾、罗二公已见前。贺名长龄,湖南善化人。〕
曾国藩奖掖李鸿章
李少荃始以翰林供职京师,愚荃封翁与曾涤生为同年,尝以年家子从曾习制举文。后洪杨军起,李出谒诸帅,落落无所合。闻曾督师江西,遂间道往谒,意曾笃念故旧,必将用之。居逆旅几一月,未见动静,托同年陈作梅言于曾曰:“少荃以昔年雅故,愿侍老师,藉资历练。”曾曰:“少荃,翰林也,志大才高。此间局面窄狭,恐艨艟巨舰,非浮滩浅濑所能容。何不回京供职?”陈曰:“少荃多经磨折,大非往年意气可比。老师盍姑试之?”曾乃令李掌批稿奏稿,甚被礼遇。数月后,曾谓之曰:“少荃天资,于公牍最相近,所拟奏咨函批,皆有大过人处。将来建树非凡,或竟青出于蓝,亦未可知。”李亦自谓历佐诸帅,茫无指归,至此如识南针,获益非浅。既以争劾李元度事辞职去,闲居江西。适曾军复安庆,李驰书往贺。曾复书云:“若在江西无事,可即来。”李乃束装赴安庆。曾复延入幕,礼貌有加于前。军国要务,皆与筹商。明年,吴中绅士来迎援师,曾奏遣李募淮军赴沪,而密疏荐其才大心细,劲气内敛,可胜江苏巡抚之任。自后绩望日隆,勋名几与曾埒。
〔李公爵里见前。〕
李鸿章尊师重道
范肯堂于光绪初年,就李少荃直督西席之聘。李尊师重道,朔望必衣冠候起居,每日奉鱼翅一簋。范固甘菜根而厌膏粱者,力却之,李遂以干翅寄奉其二亲。故事:节幕得用居停舆马。李蒙赏紫缰,范尝假用之,访友于天津紫竹林。或告李曰:“范乘紫缰作狭邪游。”李曰:“既用紫缰,不可缺拥卫。”立命戈什八员护之。
〔范公已见前。〕
张之洞礼遇梁敦彦
张香涛督鄂时,梁嵩生时方专司译电报事。向例,朔望行礼,文案委员与电报学生,皆分班行礼。梁在诸生之列,文案委员无一与谈者。一日,张瞥见之,自曳其手,使厕文案委员之列:“汝班次应在此。”众大愕。此后文案委员见梁,皆刮目视之矣。
〔梁名敦彦,广东人。后为外交部尚书。〕
袁世凯之“嵩山四友”
袁世凯称帝,一时朝士大夫,几有悉主悉臣之势。默计在前清时比肩事主者,有四人焉,不可屈之臣工之列:一赵次山,一李仲仙,一徐鞠人,一张季直。于是宠以“嵩山四友”之目,别议一优待之礼节,时人以比之“商山四皓”。
〔赵名尔巽,山东人。李名经羲,安徽合肥人。徐名世昌,直隶天津人。民国七年被举为总统,众望甚孚。张君爵里见前。〕
任诞第二十三
袁于令性耽音律
袁韫玉工度曲,性甚放诞,以《西楼记》乐府驰誉于时。守荆州,晋谒观察使,问曰:“闻贵府有三声?”盖讽其耽音律也。袁以讪笑语应之。坐是罢免,吴梅村祭酒赠诗云:“词客开元擅盛名,弹丝法曲楚江情。”可见其文采风流矣。一日出饮归,月下乘肩舆过一大姓家,其家方宴客,演《霸王夜宴。》。舆夫曰: “如此良宵风月,何不唱‘绣户传娇语’,乃演《千金记》耶?”袁狂喜欲绝,几至堕舆。真卖菜佣奴,都有六朝烟水汽也。
〔袁名于令,江苏吴县人。一字令贻。官荆州知府。其撰《西楼记》初成,往就正于冯犹能。冯览毕置案头,不加可否。袁惆然不测所以而别。时冯方绝粮,室人以告,冯曰:“无忧,袁韫玉夕馈我百金矣。”诚阍人:“勿闭门。袁相公馈银来必在更馀,可径引至书室也。”家人皆以为诞。袁归,踌躇至夜,忽呼灯,持百金就冯。及至,见门尚洞开,问其故,曰:“主方秉烛在书室相待。”惊趋而入。冯曰:“吾固料予必至也。词曲俱佳,尚少一出。今已为增入矣,乃《错梦》也。”袁不胜折服。是《记》大行,《错梦》尤脍炙人口。〕
金圣叹评“六才子书”
金圣叹少有才名,性放诞,出词罔忌。初补博士弟子员,以岁试文怪诞被黜。明年科试,易名人瑞,就童子试,获第一,仍复儒冠。尝谓世有才子书六,盖《离骚》、《庄子》、《史记》、《杜诗》,及施耐庵《水浒传》、王实甫《西厢记》也。遍加评语,议论透辟,识见精到,谓为“金批”,盛行吴下。顺治庚子哭庙案,金与焉。狱成,拟不分首从斩决,妻子财产入官。金临刑时,付书于妻曰:“杀头,至痛也;籍没,至惨也。而圣叹以无意得之,不亦异乎!”又曰:“黄豆与盐菜合食,其味至美。圣叹可死,此法不可不传。”
〔金名喟,一名人瑞,江苏吴县人。哭庙之狱,为知吴县事山西任某以非刑预征课税,生员薛尔张等因民忿鸣锺击鼓入文庙哭泣,诸生不期而至者百馀人。时适顺治帝哀诏至苏,设幕府堂,抚按率官绅哭临。诸生旋造府堂进揭帖,而继至及观者复有千馀人,群声雷动,詈逐任令。抚臣大骇,命执之,即获诸生倪用宾等十一人,馀皆星散。旋有教授程邑参任令六款,而金人瑞十弗见之讪,又阴指朱抚院。于是朱必杀金等而后快,遂以“恃符抗纳,任令追比,遽遭怨谤。致当哀诏初临日,集众千百,上惊先帝之灵。邑令命官,民称父母,该生等擅敢于哭临之际,声言扛打。似此目无法纪,深恐摇动人心”等语,密疏具奏。既上,发钦差大臣赴江宁,公审狱成。于是同时死者为倪用宾等十八人。呜呼,专制国官吏之淫威,文网之严密,文人苟非韬晦自全,鲜有不遭杀身之惨祸者,况放诞不羁如圣叹哉!〕
金式祖诵诗饯友
金榖似诗歌颇有唐调。汪苕文北游时,金来话别,值宾客盈坐,金都不叙语,竟出其所作送别长歌,朗吟一遍,捧腹谓汪曰:“此诗何如高达夫?”举坐默然,汪颔之而已。
〔金名式祖,江苏吴县人。〕
刘体仁强人饮酒
刘公<甬戈>性旷达,尝置酒慈仁寺松下,遇游人至,不论识与不识,必牵挽使饮。有不能胜者,辄强灌之,至醉呕乃已。
〔刘名体仁,江南颖川卫人。乙未进士,官吏部。〕
梁以樟、王猷定避人论诗
梁公狄初与王于一交,两人相论诗,每一篇成,不即示草,率相携至荒台古寺车马不经处,始出诗共读,狂呼惊拜,或至恸哭而后归。
〔梁名以樟,直隶宛平人。庚辰进士,官太康令。每在酒坐,主客献酬,独据席出袖中折纸扇,高声朗读。王见前。〕
李渔名传北里南曲
李笠翁性极怪诞,能为唐人小说,兼以金元词曲擅名,所至携小鬟唱歌。吴梅村赠诗云:“家近西陵住薜萝,十郎才调岁蹉跎。江湖笑傲夸齐赘,云雨荒唐忆楚娥。海外九州书志怪,坐中三叠舞回波。前身合是元真子,一笠沧浪自放歌。”尤西堂赠云:“十郎才调福无双,双燕双莺语小窗。送客留髡休灭烛,要看花睡照银釭。”于是北里南曲中,无不知有李十郎者。
〔李名渔,浙江钱塘人。著有十种曲,为《怜香伴》、《风筝误》、《意中缘》、《蜃中楼》、《凤求皇》、《奈何天》、《比目鱼》、《玉搔头》、《巧团圆》、《慎鸾交》十种,运笔灵活,科白诙谐,逸趣横生,妇人孺子能解。〕
陆圻甥舅剧醉共卧
陆丽京与徐孝先,分虽甥舅,契若金兰。尝剧醉共被卧,徐咍中大吐,早起不觉,但见床下地污.乃曰:“舅昨茗宁耶?”陆亦不能辨。
〔陆已见前。徐名介,浙江仁和人。〕
蒲松龄撰《聊斋志异》
蒲留仙居乡里,落拓无偶,性尤怪诞,为村中童子师以自给,不求于人。其作《聊斋志异》时,每临晨,携一大瓷罂,中贮苦茗,又具淡巴菰一包,置行人大道旁,下陈芦席,坐于上,烟茗置身畔。见行者过,必强执与语,搜奇说异,随人所知。渴则饮以茗,或奉以烟,必令畅谈乃已。偶闻一事,归而润色之。如是二十馀年,此书方告成,故笔法超绝。王阮亭闻其名而访之,避不见,曰:“此人虽风雅,终有贵家气。田夫不惯作缘也。”
〔蒲已见前。〕
柏古雨中登山
柏斯民性癖山水,尝寓西湖。一日冒雨执伞,独上北高峰顶,引领四望。衫履淋漓,见者咸笑其痴,柏意愈自得。
〔柏名古,一字雪耘,江南华亭人。蓬蒿满径,箪瓢屡空,工古文、诗词、书法,旷然有千古之志。〕
陈维嵩为娈童娶妇赋词
陈其年未遇时,放诞不羁。游于广陵,冒巢民爱其才,延致梅花别墅。有童名紫云者,儇丽善歌,令其执役书堂。陈一见神移,赠以佳句,并图其像,装为卷帙,题曰“云郎小照”。适墅梅盛开,陈偕紫云徘徊于暗香疏影间。巢民偶登内阁,遥望见之,忽佯怒,呼二健仆缚紫云去,将加以杖。陈营救无策,意极彷徨。计唯得冒母片言,方解此厄。时已薄暮,乃趋赴(冒)母宅前,长跪门外,启门者曰:“陈某有急,求太夫人发一玉音。非蒙许诺,某不起也。”因备言紫云事。顷之,青衣媪出曰:“先生休矣。巢民遵奉母命,已不罪云郎。然必得先生咏梅绝句百首,成于今夕,仍送云郎侍左右也。”陈大喜,摄衣而回,篝灯濡墨,苦吟达曙。百咏既就,亟书送巢民。巢民读之击节,笑遣云郎。其后紫云配妇,合卺有期矣,陈惘惘如失,赋《贺新郎》赠之云:“小酌荼蘼酿,喜今朝钗光钿影,灯前混漾。隔着屏风喧笑语,报道雀翘初上,又悄把奴偷相。扑朔雌雄浑不辨,但临风私取春弓量。送汝去,揭鸳帐,六年孤馆相依傍。最难忘,红蕤枕畔,泪花轻扬。了尔一身花烛事,宛转妇随夫唱,努力做槁砧模样。只我罗衾浑似铁,拥桃笙难得纱窗亮。休为我,再惆怅。”此词竞传人口,闻者为之绝倒。
〔陈公爵里见前。〕
杭世骏酷好博戏
杭堇浦以编修里居时,性极诞率,酷好博,携钱数百,与里中少年博于望仙桥下。时武进钱维城视学浙中,词馆后进也。一日访杭,前驱过桥下,钱已从舆中遥见之,披短葛衣,持蕉扇,与诸少年博正酣。钱遽出舆揖之曰:“前辈在此乎?”时杭方以扇自障,至是知不可掩,即回面语曰:“已见我耶?”钱曰:“正诣前辈宅耳。”曰:“我屋舍甚隘,不足容从者。”钱固欲前,杭固却之,遂别去。诸少年共博者,始从桥下出,诧曰:“汝何人?学使见敬若此。”曰:“此吾衙门中后辈耳。”遂不告姓名而去。
〔杭公爵里见前。〕
汪中不能容人
汪容甫少狂放,肄业安定书院。每一山长至,辄挟经史疑难数事请质,孙志祖、蒋士铨,皆为所窘。在院中遍观藏书,遂为通儒。然性卞急,无容人之量。商总某尝报效十万金,得赏二品衔。汪瞰其每出拜客也,乘驴从其后,戴草制暖帽,以红萝葡为顶,以松枝为孔雀翎,于项间挂冥镪一串。商行亦行,商止亦止。商恨甚,而无如何,以五千金为寿,始寝其事。
〔汪已见前。时侨居扬州者,程晋芳、任大椿、顾九苞,皆以读书该博负盛名。容甫众中语人:“扬州一府,通者三人,不通者三人。”通者高邮王念孙、宝应刘台拱与已是也,不通者即指程任诸人。适有荐绅家居者,请容甫月旦,容甫大言曰:“君不在不通之列。”其人喜过望,容甫徐曰:“君再读书三十年,可以望不通矣。”其诙诡类此。又尝致书陕抚毕秋帆云:“天下有中,公无不知之理;天下有公,中无穷乏之理。”毕公阅竟大笑,即以五百金驰送其家。汪之达旷,毕之礼贤,时两称之。〕
龚自珍嗜赌而多负
龚瑟人狂诞嗜博,尤喜四君子之戏。尝于帐顶满画一二三四等字,推究门道生死,自以为极精,而每博必负。一日,扬州某鹾贾家大开宴会,名士巨商毕集。酒阑,于屋后花园作摴蒱戏。有王某者,是日适后至,见龚独自拂水弄花,昂首观行云,有萧然出尘之概。王趋语云:“想君厌嚣,乃独至此,诚雅人深致哉。”龚笑曰:“陶靖节种菊看山,岂其本意?特无可奈何,始放情于山水,以抒其忧郁耳。故其所作诗文愈旷达,实为愈不能忘情于世事之征。亦与余今日之拂水弄花,无以异也。”语次,复云:“今日博路,吾本计算无讹,适以资罄,遂使英雄无用武之地。惜无豪士假我金钱耳。”王本慕龚文名,解囊赠之。偕入局,每战辄北,不三五次,资复全没。龚怒甚,遂狂步出门去。
〔龚公爵里见前。〕
人视龚橙为怪物
龚半伦性冷僻怪诞,寡言语,稠人广众中,一坐即去,顾好为狎邪游。中年益寥落,至以卖书为活。旅居沪上,与粤人曾寄圃稔。是时英使威妥玛方立招贤馆于沪上,延四方知名之士佐幕府。曾以半伦荐,威与语,大悦之,旅沪西人由是呼半伦为龚先生而不名。凡半伦所至,辄饬巡捕护卫之,月致万金为修脯。庚申之役,英以师船入都,焚圆明园,半伦实同往,单骑先入,取金玉重器以归。坐是益为人诟病。曾涤生督两江,闻半伦才,思羁縻为己用。某岁入觐,道出海上,设盛宴邀半伦至。酒酣,涤生以言餂之,微露其意。半伦大笑曰:“以仆之地位,公即予以官,至监司止耳。公试思之,仆岂能居公下者!休矣,无多言。今夕只可谈风月,请勿及他事。”涤生闻其语,噤不能声,终席不复语。未几,威死,半伦益颓放不自振,居恒好嫚骂人,视时流无所许可。人亦畏而恶之,目为怪物,往往避道行。既而发狂疾死。濒死,出其所爱帖值千金者碎翦之,无一字存者。
〔龚名橙,瑟人之长子,晚号半伦。半伦者,言其无君臣父子夫妇昆弟朋友而尚爱一妾,故以为半伦。幼好学,天姿绝人,而父之藏书无所不窥,为学浩博无涯涘。既长,随父入都,兼识满洲、蒙古、唐古特文字,日与色目人游,弯弓射马,居然胡儿矣。居海上数十年,与妻未尝一相见。有二子,读书自好,来沪省亲,辄被斥逐。同母弟念匏以县令需次苏省,亦不睦。庚申后,其家人之在内地者,亦无敢与往还也。〕
潘及观艳婢演剧
咸同间,南河总督潘云阁豪纵荒诞。宠姬数人,俱精音律,艳婢皆娴歌舞,演剧之化装咸备。时或命酒展红氍毹,令诸婢演剧,宠姬理丝竹于后。自衣及膝之短绿袄,冠便帽,红线成握,长尺有咫,斜披肩背,白须如帚拂胸,支颐叠股而观。遇剧中关目可噱者,则入场与诸婢狂嬲以为乐,属吏亦得纵观之。
〔潘名及,邑里未详。当五十岁前受制于妻,无后房之宠。既失偶,乃大纵所欲。治南河时,年已七十,矍铄逾壮年。〕
吴保初为光绪四公子之一
吴彦复者,光绪时四公子之一也。能诗文,工书法篆刻,性跌宕不羁,好冶游。纳海上名妓金菊仙为妾,复姓彭,更名嫣。吴以书法篆刻授之,自是嫣名遂播公卿间,而彦复贫益甚,海内人士曾被武壮泽者,亦不过问。挟嫣走天津,怏怏不乐,自署曰臒公,嫣则旦夕歌笑慰解之。居三年,貌益泽,尝曰:“吾得嫣,始知天壤间有生人之乐。”陈伯严尝赠以诗云:“酸儒不值一文钱,来访臒公瘴海边。执袂擎杯无杂语,喜心和泪说彭嫣。彭嫣不独怜才耳,谁识彭嫣万劫心。吾友堂堂终付汝,弥天四海为沉吟。”
〔吴名保初,安徽庐江人。武壮公长庆仲子也。〕
吴禄贞聘女伶尤鑫培
吴绶卿督办延吉垦务时,佩边防大臣印,驻节沈阳,跅弛自熹,有不衫不履之概。朝饮獐血,夕走胭坡,歌台舞榭中,无日不有其踪迹。最赏女伶尤鑫培。尤以艳媚蜚声一时,吴既眷之,名益著,未几以五千金聘之。石家庄之变,吴既遇害,尤在津门,仍理旧业矣。
〔吴公爵里见前。〕
杨士骧自挽联
杨莲甫为直隶总督,跌宕不羁,尤好戏剧。尝呼茶送客,客未下阶,辄引吭高唱。然有季常之癖,不敢纳姬妾,疾亟时自挽云:“平生可入游侠传,到死不闻罗绮香。”
〔杨名士骧,安徽泗县人。其犹子毓瓒,字瑟君,以诗名于时。〕
肃亲王豪格扮演石秀
晚清王公贵人,嗜戏成癖。肃亲王雅号明达,亦不能免。尝与名伶杨小朵合演《翠屏山》,肃去石秀,杨去潘巧云。当巧云峻词斥逐石秀之时,石秀抗辨不屈,巧云厉声嗬曰:“即令汝是王爷,也非逐汝出去不可!”四座观者,相顾失色。杨伶谈笑自若,而肃邸乃更乐不可支也。
〔肃亲王已见前。庚戌夏间,各省代表以请愿国会集京师,晋谒肃邸。谈次,肃忽取帽掷案上,大声唱:“我本是卧龙冈闲散之人。”诸代表悚然惊异。肃徐笑曰:“诸君无尔,我辈都是好朋友。汝等也不说是代表,我也不说是王爷,趁此时光行乐耳。”其放诞有如此者。〕
简傲第二十四
杜于皇但求一枕好睡
王山长尝让杜于皇傲慢不求友。杜云:“某岂敢如此。祇是一味好闲无用,但得一枕好睡,纵有司马迁、韩昌黎在隔舍,亦不及相访也。”
〔王名岱,湖广湘潭人。能诗文,兼工书画。嵚崎磊落,以气节自命,发甫燥名满海内。己卯孝廉,官学博。《灵槎赋》最有名。杜已见前。〕
陈世祥嗜游山水
陈散木才勇气锐,落落寡合,与同好坚则金石,意所不属,望望然去之。性嗜饮,善治觞政,生平博览强记,每与座客会隶事,肆应不竭。弱冠举于乡,久乃得官新安令,终以不肯折腰,解组归。益独行其意,托兴于诗词。雅好游,名山水之所在,淹留至忘岁月,家人生产不问也。
〔陈名世祥,直隶通州人。〕
汪琬雅少许可
汪苕文性狷介,不能容物,意所不可,虽百贲育不能掩其口。其所称,于当世人物之众,不能数人。
〔汪公爵里见前。〕
周亮工不喜周旋
周栎园好客,然不耐俗士。间有过从者,周便率意与谈,尽,辄望其去。坐少久,辄露不快色,去又辄忘其姓字。
〔周公爵里见前。〕
何元英独喜人之傲慢
何蕤音与张祖望友善,或短张曰:“此君遗落世事,傲慢难近。”何曰:“今人不少便佞,吾正喜其傲慢耳。”
〔何名元英,浙江秀水人。顺治乙未进士,授编修,官侍御。张已见前。〕
王庭为官不畏远
王迈人自京外放,事上官,强项不屈,好为其难。在官八年,不通京师一字。所迁皆极边,命下,即单车就道,不顾利害。家计萧条,几不给朝夕,亦不问也。
〔王名庭,浙江慕兴人。〕
万斯同以布衣傲王侯
万季野在史局,周旋诸贵人间,意态倨傲,不肯稍自贬抑。其题刺,则曰“布衣万斯同”;其会坐,则摄衣登首席,岸然以宾师自居。故督师某之姻人,方居要津,请少宽假,噤不答。
〔万已见前。〕
叶燮独立苍茫
叶星期以强项落职,时陆稼书亦被劾,叶曰:“吾与廉吏同列白简,荣于迁除矣。”既归,移家入横山,筑小圃,颜曰“独立苍茫处”,著书其中。宋牧仲中丞闻其名,减从往访,辞不见。牧仲曰:“独立苍茫处,能容我一立否?”留二绝句而去,叶不往报也。
〔叶公爵里见前。〕
申涵光不轻与贵人交
申凫盟不欲轻通贵交,惟致书汪苕文,微讯王吏部阮亭近状。汪报之曰:“吏部萧疏简远,不失故武,诚吾党第一流也。”
〔申、汪、王均已见前。〕
吴雯作字不拘绳墨
吴天章性简傲。在京应词科,冯益都相国以箑索书。吴提笔濡墨,大书二绝句应之,不以拘守绳墨为足恭也。冯亦不介意。
〔吴已见前。〕
王懋竑归田后与官宦绝交
王白田性介澹,尝谓友人曰:“老屋三间,破书万卷,平生之愿,于斯足矣。”后虽以荐起特授编修,既入官华要,而无日不以山林为志,旋以老病辞官。归田后,杜门著书。当路贵人,皆前时禁廷宿侣,未尝以竿牍及之,即故人天上偶落双鱼,亦不肯以寸笺答复也。
〔王名懋竑,江苏宝应人。尝编辑《朱子年谱》,去取精审,于年月先后尤龂龂。少壮精力,专注此书。世称为紫阳功臣,洵不诬也。〕
杜曙不见俗客
杜旭初善画水墨花草,洒落自适,有徐青藤风。性高傲狷僻,善饮,醉后落墨不肯休。遇俗客则趋避,或掩面仰卧,求一顾不可得,客恒索然去。
〔杜名曙,河南杞县人。〕
丁敬不为贵官治印
丁敬身韬晦荒江,兀傲自负,博物工诗,尤专研金石之学。制府方恪敏爱其铁笔。或欲得一印以媚方,微露其意,而恶声殷墙屋。其人惊而逸去。
〔丁名敬,浙江钱塘人。〕
吴燮以前辈自居
吴改堂性耿介,尝作诸侯宾客。倦游归,所居老屋一间,拥破书数百卷,夕阳映树,四壁无声,咿唔不辍也。遇达官名士,则以前辈自居,兀傲据上座,阖两目如线,抗颜论讲古今不稍逊。
〔吴名燮,江苏吴县人。〕
褚廷璋不为权臣屈膝
褚筠心为沈归愚弟子,少与赵文哲、曹仁虎结社,称吴门七子。诗宗盛唐,无宋元卑靡之习。性鲠直,和珅兼权,欲罗致之,褚傲不为礼,和衔之。褚终身不谒铨选,曰:“此膝不为权臣屈也。”
〔褚名廷璋,江苏长洲人。〕
奚冈醉后骂座
奚铁生性豪迈不羁,与人交,披露肝胆。周人之急,倾囊倒箧,久而相忘,不责偿也。豪于饮,往往酣嬉淋漓,酒气从襟袖间出,同席皆倦,犹左右叫呶不休,或稍避之,则大怒。座有俗客,醉后白眼睨之,继以嫚骂。生平以友朋为性命,然非其人不与之接。大吏或屏驺从访之,辄拒不纳。
〔奚公已见前。〕
邓石如不与高官同行
邓石如为曹文敏作四体千文横卷,一日而成。文敏叹绝,强之同入都。邓独戴草笠,靸芒鞋,策驴后文敏三日行。文敏次山东,相值于开山,时巡抚以下,命吏郊迎文敏。邓策蹇过辕门,门者嗬止之,邓怡然不屑。文敏遥见之,趋延入,让上座,遍赞于诸公曰:“此江南高士邓先生也。其四体书皆为国朝第一。”诸公乃大惊,为具车从,邓仍傲然不肯同行。
〔邓公已见前。〕
李星渔见达官贵人则白眼相加
李季眉性恬旷,不乐仕进。其兄石梧尝官总督,从子辈亦皆显达。而季眉乃于宅旁构园,杂莳花木,啸傲其中,时或赋诗与二三贫士酬唱。遇达官贵人,则白眼相加,不能须臾共座也。
〔李名星渔,湖南湘阴人。其兄文恭公星沅,官总督。〕
左宗棠讥骆秉章为傀儡
左季高佐骆吁门幕,事无大小,专决不顾。骆日与诸姬宴饮为乐。左尝嘲之曰:“公犹傀儡,无线以牵之,何能动耳?”骆但微笑而已。尝于夜半撰一奏草,叩骆内室,呼起读,傲然叫绝,更命酒,豪饮而出。
〔左、骆二公爵里见前。〕
朱启连拂袖径去
朱棣坨学行高岸。张香涛督粤时,礼贤下士,首延其入幕。朱岸帻啸咏,睨视一切,而张数日不出晤。朱乃留书于几,拂袖径去。
〔朱名启连,浙江人。流寓于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