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尧臣集/卷12 中华文库

窗前风动竹，声碎影仍繁，冲扉忽自启，出误初迎门。惊雀枝未定，乳蜂窠暂翻，飘飘一举袂，聊更迟来辕。

上林花未有，中禁彩先成，叶逐剪刀出，蕊从妆粉生。红繁内人手，香染侍臣缨，不是将春竞，天心重发荣。

较量人世无穷乐，罗列平生未见书，聊奉投壶祭征虏，休言击剑马相如。画楼晚去闻寒角，缥帙看来落蠹鱼，日获诲言皆旧学，不惭贫贱带经锄。

江南腊月前溪上，照水野梅多少株，艳薄自将同鹄羽，粉寒曾不逐蜂须。桃根有妹犹含冻，杏树为邻尚带枯，楚客且休吹玉笛，清香飘尽更应无。

眇眇双来燕，长年与社违，任从新历改，只向旧巢归。永日当人语，轻寒逆雨飞，自亲梁栋惯，不识海鸥机。

风号大泽晚，云覆女墙低，惊霰夜将集，广庭朝复迷。莺鸣寒蔽日，雁泊冻生谿，会待飘花密，开轩意外题。

阴云不成雪，碧瓦有繁霜，日气生帘额，冰条结井床。飞乌鸣自乐，古木昼仍僵，谁意斗晴后，苦寒胜北方！

郢国当时唱，犹传白雪真，问今非昔日，和者几何人？客自射飞雁，渔能供跃鳞，芳洲堕马处，吾祖汉名臣。

一声催客梦，星斗转西檐，风卷梅花去，愁从柳塞添。马鸣霜满鬛，龙泣冻生髯，高树朝光动，城头落海蟾。

冻云低垂野，远树昏未分，朝来庭竹上，摵摵霰已闻。扣门有兵吏，嘉命传相君，趋阁展熊席，卷幔飘炉薰，桂浆贮榼美，马乳荐实贲。宾属两三人，从容奉评文，远稽先儒言，风赋可以群。密置笔与砚，唯待雪雰，雪既不可待，日暮人半醺，明朝获方楮，健思欲凌云。

尝闻养骐骥，辟恶系猕猴，供奉新教艺，将军旧病偷。聊看缘柱杪，尚想傍崖头，更祝南州使，如拳试为求。

貂裘著不暖，牙帐晓初开，朔气还先及，流风亦屡催。拟闻人咏絮，将见使传梅，公复忧民亩，龙沙几日来。

雪欲漫天落，云初著地垂，臂鹰过野健，走马上冰迟。公子多论酒，骚人自咏诗，都无少年意，只卧竹窗宜。

已先群木得春色，不与杏花为比红，薄薄远香来涧谷，疏疏寒影近房栊。全枝恶折憎邻女，短笛横吹怨楚童，坠萼谁将嗬在鬓？蕊残金粟上眉虫。

当时开向杏花后，今日绽当梅萼前，不畏雪霜何太甚，繁英如火满枝然！

前占寒食一百六，算到其时未合开，丹艳已先灰管动，不由人力与栽培。

时时不甘春着力，年年能占腊前芳，水边攀折此中女，马上嗅寻何处郎？山舍更清栽作援，凤楼偏巧学成妆，团枝密叶都如雪，野雀飞来翅合香。

弯弓落飞鸟，少也向幽州，来作汉官属，耻为戎国留。身轻抛马辔，地暖厌狐裘，惯见颜如玉，江边问莫愁。

白草南山猎，调弓发指鸣，原边黄犬去，云外皂雕迎。近出长陵道，还看小苑城，聊从向来骑，回望夕阳平。

多病愿止酒，不止病不已，止之惧无欢，虽病未宜止。且欲止人事，事止不经耳，次诵止足言，行当止田里。田里止谁亲？止乐山水美，既止何所助？唯酒与止喜。以言止不止，未必止为是，止酒傥不瘳，枉止徒可耻。止亦随化迁，不止等亦死，慎勿道止酒，止酒乃君子。

松声溪色古，中有鼯鼠鸣，废殿不知年，但与苍崖平。鬼火出空屋，未继华烛明，暗泉发虚窦，似作哀弦鸣。黄金不变土，玉质空令名，当时从舆辇，石马埋棘荆。独来感旧物，煎怀如沸羹，区区人世间，谁免此亏盈？

照此寒夜中，欲残红烬尾，空堂灭复明，独宿拟山鬼。

冬日萧条公府清，独将诸吏上高城，而今何处异畴昔，铁墓下闻狐夜鸣。

莎径依然见莎叶，莲塘无复有莲花，更看白水满城下，说著当时龙骨车。

蛟龙噀白雾，天外细蒙蒙，沾土曾无迹，昏林似有风。卷旗妨酒舍，湿翅下洲鸿，稍见斜阳透，西云一半红。

黄昏月暗妖鸟鸣，尨然钝质粗豪声，凭凶自异立屋角，潜事觜吻欲我惊。岂知惯闻此丑狡，呼集鬼物夸阴狞，夕盗鸡雏无畏避，曾遭弹射沉泥坑。汝今病翼未甚愈，还作旧态侵平明，阳乌瞳瞳出东海，照汝宜丧胆与精。何为世人苦憎汝，汝常盗物资已荣，傥有弓矢勿污辱，杀此非得去恶名。养雏四三已相似，眼脑实异鸾皇生，一朝车轮翅堕地，狐鼠入穴枭党烹。

闻君作茅庐，正在西轩西，定移旧蔬圃，稍改新药畦。其高如伯鸾，况亦有隐妻，今方汉德盛，不必之会稽。

云开日照戟衣寒，净扫平沙路已干，吏散庭除少公事，畦挑芽甲足春盘。要听林上鸣禽变，试步塘阴绿水宽，谁咏陈根有微绿？乌蟾易失似跳丸。

所禀介且拙，尝耻朋比为，皎皎三十年，半语曾未欺。身微德不著，尚使人见疑，省己当自责，实负圣相知。圣相虽明察，不假束蕴辞，扣言已可罪，引去岂非宜？

吴楚千万山，山泉莫知数，其以甘味传，几何若饴露？大禹书不载，陆生品尝著，昔唯庐谷亚，久与《茶经》附。相袭好事人，砂瓶和月注，持参万钱鼎，岂足调羹助？彼哉一勺微，唐突为霖澍，疏浓既不同，物用诚有处。空林臒面僧，安比侯王趣。

寒潭缩浅濑，空潭多鲌鱼，网登肥且美，糟渍奉庖厨。昔闻渔父贤，尝勉楚人𬸚，楚人怀沙死，葬腹千岁馀。今兹有遗意，敢共杯盘疏。

汉家戍日看看近，云景苍茫已岁昏，欲验方书治百药，预调飞走猎平原。土人熏肉经春美，宫女藏钩旧戏存，独把冻醪惊节物，草芽微动见庭萱。

颓颜早觉衰，乃藉药扶持，及此季冬日，预修来岁宜。鼎成无犬见，蜜炼有蜂知，借问月中兔，长年何所为？

汲井辘轳鸣，寒泉碧瓮盛，欲为三伏美，方俟十旬清。梦忆黄公舍，徒闻韦氏名，熟时梅杏小，独饮效渊明。

畋猎得封兽，割鲜为腵脩，易甘非爱日，不败任经秋。可用资宾豆，何妨鄙荐鋋，考之新月录，美脆胜庖牛。

南山深竹养（去），下有鹧鸪鸣，破腊初挑箘（《吕氏春秋》曰：和之美竹，越之簵箘），夸新欲比琼。荐盘香更美，案酒味偏清，马援当时见，曾将禹贡评（伏波至荔浦，见冬笋，上言禹贡厥包橘柚，疑是谓也）。

中圃本膏壤，始觉气候偏，出土蓼甲红，近水芹芽鲜。挑以宝环刀，登之馔玉筵，僻远尚含冻，安占春阳前。造物非有意，地势使之然。

猎鼓逄逄奏，寒冰曈曈消，正怜风日暖，不似雪霜朝。敢问祠黄石，休从击皂雕，楚郊梅萼末，垄麦已多苗。

城头啄枯杨，城下啄枯桑，朝啄不停咮，暮啄不充肠。寒风正洌洌，蠹穴虫且僵，况兹园林迥，剥剥响何长。

食蠹非嫌蠹，声来古木高，谁将琵琶弄，写入相思槽？

客语南方鸩，啄蛇掀巨石，遂令山中人，多窃禹步迹。谁云不可转？鸟啄犹能掷。

我官忝博士，曾昧通经术，前因辟书来，亦不习文律。循旧临学宫，虎革被羊质，倚席未能讲，占牍聊置日。朴钝既若兹，愧彼啖枣栗，今者登俊贤，充诏冠庭实，邦伯乃宗公，惟帝旧良弼。置醴饯以行，行行季冬月，骐骥入羁驾，千里终不蹶。惭予延荫人，安得结子袜，心虽羡名场，才命甘汩没。禄仕二十年，屡遘龙榜揭，在昔见麻衣，于今尽超越。是以对杯觞，谨严微敢忽，宁唯畏后生，自恨疏节骨。肴羞罗食案，包核备时物，里妇或窥观，户下红裙出。归应愿生男，生男付纸笔，乃信读书荣。况即服缊旗，长歌食𬞟诗，声澹异鸣瑟。

昔年药栏下，已多香草名，更移花本去，聊助日边荣。莫问西都品，存吾旧友评，会应包萼吐，可与魏姚并。带土归金谷，封根近玉京，谪仙方醉咏，不倚锦宫城（欧阳永叔有《花品》）。

穷冬劲腊已过半，晓雪先春何处来？岂是全资南亩麦？多应不分北枝梅。庭中未许野童扫，林上唯愁狂吹催，莫问兔园同赋客，相如居右最为才。

南国溪阴暖，先春发茗芽，采从青竹笼，蒸自白云家。粟粒烹瓯起，龙文御饼加，过兹安得比，顾渚不须夸。

夙怀山水心，梦寐向东越，闻为会稽行，独此羡明发。渡江信春潮，泊馆食野蕨，平时异梁鸿，但泛镜湖月。

山上已惊溪上雷，火前那及两旗开，采牙几日始能就，碾月一罂初寄来。以酪为奴名价重，将云比脚味甘回，更劳谁致中飖水，况复颜生不解杯。

兹日何所喜，所喜物向荣，祭缕作翠柳，意先新阳生。涂金缕为胜，义不首时轻，增年已叹老，斗酒聊自倾。

园吏乘冬和，荷锄去宿莽，主人因其勤，筑土截荒壤。移枯复窊缺，铲径就平广，东北倚高城，巇险不可上。爱彼林木深，便为丘壑想，更待春风归，日探花卉长。但愿多置酒，应得时一往。

移得溪边翠，来为庭下阴，惜根存旧土，带笋助新林。暗换萧萧叶，知虚寸寸心，东风莫摇撼，培壅未应深。

一年三万六千刻，玉漏唯馀十二时，去日苦多谁会惜，残阴全少颇能知。已惊颜貎徐徐改，不奈乌蟾冉冉驰，万国明朝贺新歳，东风依旧入春旗。

显晦有难必，孰云幽不明。深井发寒泉，光若月色盈。阴阳信奇变，曷用究厥情。譬彼出炎火，投薪丹焰成。吾人勿惊异，但自汲瓶罂。

头尾接清淮，淮鱼日登网，呉莼芼羮美，楚糟増味爽。云谁得嘉贶，曽靡独为享，乃知不忘义，分遗及吾党。

食鱼何必食河鲂，自有诗人比兴长，淮浦霜鳞更腴美，谁怜按酒敌庖羊。

腊前望盈尺，奸缩不忍乞，万物及向荣，而反事凝凓。与雨暗争能，不念伤彼茁，虽然便消释，终是乖气律。新阳岂惮沮，暴柳未为屈，随风势更巧，著树媚且密。谁将背时弃，乃欲逞果必，摧花自作花，旋积旋已失。上天施命令，冬春不相匹，生物与死物，其道安可壹。呜呼此飞雪，何为在今日。

本祈春雨成春雪，应误小桃先次开。西汉枚生谁复召，南朝何逊自多才。泼除灯火上元去，挫却勾萌六出来。前此解衣争贳酒，不知为瑞与为灾。（先是七日祈雨，九日霈然至于今。）

二月起蚕事，伐桑人阻饥，已伤持斧缺，不作负薪非。聊给终朝食，宁虞卒歳衣，月光无隔碍，直照破荆扉。

夜梦登天坛，坛上两仙人。来时乘白凤，去时乘白麟。我问不我语，飒飒山中雨。

山邮虽禁火，岭树自生烟，呜咽同归橹，悲哀欲问天。泣亲非泣玉，流泪剧流泉，春𫚖横刀脍，何心更食鲜。

春风午桥上，始迎欧阳公，我仆跪双鳜，言得石濑中。持归奉慈媪，欣咏殊未工，是时四三友，推尚以为雄。于兹十九载，存没复西东，我今淮上去，沙屿逢钓翁。因之获二尾，其色与昔同，钱将青丝绳，羮芼春畦菘。公乎广陵来，值我号苍穹，何为号苍穹，失怙哀无穷。烹煎不暇饷，泣血语孤衷，生平四海内，有始鲜能终。唯公一荣悴，不愧古人风。

种花邀青春，种柏要晏歳，乃知风露前，巳辨雪霜势。时俗爱芳菲，不妨鸣𫛸䳏，他年都门归，宁昧始终计。

箘圃隔嚻氛，闲来衣练裙，槛边生静意，水底见㣲云。斜照回晴景，幽芳袭薄薰，主人多赋咏，不减沈休文。

向晓入汴尾，隔河闻人声。得声不得貌，问识旧时名。泊舟忽来及，袖诗多贤英。言除丹徒宰，暂作七闽行。东南几千里，日夕挂帆轻。渡江莼巳老，未足助杯羮。最知便道出，先见县人迎。

入寺岂縁斋，阮公方咏怀，心将超紫府，手欲拍洪厓。云雾波初净，尘埃鉴已揩，但能倾玉醑，不假列金钗。逺客归空速，千樯密自挨，醒论时事正，醉载野巾㖞。风俗通呉楚，清浑见汴淮，遥知香刹外，独与赏心谐。

疏凿近东城，萧森万物荣，美花移旧本，黄鸟发新声。曲阁池傍起，长桥柳外横，河浑逺波涨，雨急断虹明。云与危台接，风当广厦清，朱鬐㸔自跃，翠柏种初生。香草犹能识，山苖未得名，南峰及西岭，常共酒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