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尧臣集/卷23 中华文库

古来山林士，一往不复返，区区世上名，岂毕车自挽？前有高山危，后有落日晚，未知所止息，已慕田家饭。爱君京口归，万事不着眼，乘马饰鞍辔，乘舟画屋版。长途与白浪，健驶固莫限，力殚风定时，各各系岸栈。寄语老空人，青崖勿锄礕。

雄雉飞上天，牝鸡白日鸣，驱逐凤皇雏，百鸟不出声。岂无雕与鹗，至死莫得争？孤鹤独不惧，使风羽翼成，鹤性本君子，嘹唳通太清，至今有其孙，踉跄田中行。明时与稻粱，重节亦贵名，尔无冲天力，且与鹙鸧并，慎勿啄泥秽，坐使白鹭轻。

江中峨峨山，上有道人住，风涛响殿阁，云雾生席屦。道人如不闻，道人如不顾，谁能识此心，来往只鸥鹭。京洛三十年，尘埃一相遇，我与信都公，已落衣冠故。平生守仁义，齿发忽衰暮，世事不我拘，自有浩然趣。未由逢故人，坐石语平素。

新作城边圃，陂原上下斜，竹多刘裕宅，松接戴颙家。山色不须买，江流何处涯，但邀东海月，莫听五更鸦。

夜坐弹玉琴，琴韵与指随，不辞再三弹，但恨世少知。知公爱陶潜，全身衰弊时，有琴不安弦，与俗异所为。寂然得真趣，乃至无言期。

舜琴曰朕有，语舜郁陶乎，孝悌怨则否，傲恨愧岂无？我尝抚卷叹，叹此孟氏书，此书有深意，仁义岂久虚。公今乃有感，其不在兹欤。鱼跃与鹤舞，物情曾未殊，无情则无应，何必问鸟鱼？

相门三世贵，家法百年同，天子赐恩礼，史臣书祖风。笳声穿苦雾，陇穴起寒蓬，自古焉能免，于兹是始终。

伊水西头月，青山北脚云，夜台无复晓，阴岭有时熏。龙剑双埋没，庭兰竟郁芬，不知门下客，谁刻道傍文？

驾言发夷门，东方守牟城，城临沧海上，不厌风涛声。海市有时望，闾屋空虚生，车马或隐见，人物亦纵横，变怪其若此，安知无蓬瀛？昨日闻公说，今日闻公行，行将劝农耕，用之卜阴晴。

堂堂雁门行，赫赫符节分，紫塞千里障，红旗十万军。世家王爵贵，祖庙将臣勋，锺鼓陈牛酒，衣裘论典坟。呼鹰下青汉，牧马出黄云，窦宪何为者，燕然解勒文？

山东桑枯多，江南松桂茂，种桑事春蚕，栽桂事华构。尝闻云盖下，聚书为大富，往往见子孙，缘天掇星宿。掇星星若珠，光彩出屋漏，秋收万种田，作酒日为寿，亦有千里归，锦衣行白昼。

子厚论锺乳，要若鹅翎筒，安取啖枣栗，谓相出山东，所产有所美，慎勿凭村僮。公问我饵药，石臼将使砻，我饵乃藤根，得方非仓公。曾闻李习之，其品今颇同，此物俗为贱，不入贵品中。吾妻希孟光，自舂供梁鸿，荏苒岁月久，颜丹听益聪，虽能气血盛，不疗贫病攻。何如面黧黑，腰金明光宫，亦莫如学钓，缗钩悬香䓖，但知烟水乐，宁计身瘠丰。我生无快意，岂异抱笃癃，公乎忽我求，略辩雌与雄。雄赤而雌白，由来不同功，沙合固切似，朋好殊未穷。长年苟不遇，笑杀渭上翁。

灯光暖热夜催春，天半楼开饮近臣，驰道横头起山岳，露台周匝簇车轮。隔帘艳色多相照，下马轻豪各竞新，我已暮年殊趣响，浓油一盏案边身。

牛车读古书，少作游秦客，一朝起为郎，华省何赫赫！若有南山云，时时生枕席，云润不益老，呼吸乘间隙。抱屙初骇闻，既愈赖药石，遂请虢太守，虢事简且适。况有三堂存，韩诗犹可觌，永歌复饮酒，东平希阮籍。

春云收暮城，九陌洒然清，星出紫霄下，月从沧海明。车音还似昼，鼓响已知晴，静闭衡门卧，无心学后生。

蔷薇结旧蔓，夭桃种新红，伤根桃不死，著架蔓依丛。要以玩芳物，亦宁负春风，谁念太行下，移谷学愚公。

林中即鹿人，常为虎所即，虎岂援鹿者？亦各求其食。趋利不顾害，祸患安可息？古来遁世上，轻彼用智力。

州袅黄金络，春风北渡河，将军守汉法，壮士发燕歌。绿水塘蒲短，晴天塞雁多，家声复年少，矍铄笑廉颇。

未逢柳条青，独见梅蕊好，犹怯春风寒，不比江南早。清香拂酒杯，素色欺蓬葆，佳人金缕衣，唱彻嗟身老。

公相为近亲，翰林为故人，亲旧各贵显，青袍未离身。六十去作令，岂慕要路津？又思汉东归，便置漉酒巾。深希陶渊明，澹然意已真。食枣齿易黄，晋俗诚自淳，尚不顾隋珠，安肯与此邻？送君识君心，扫迹向世尘（且归汉东便欲致仕）。

君家太湖石，何从太湖得？太湖天东南，太行天西北，相去三千里，虽有何致力？古人烦舟车，顽质无羽翼。窍引木莲根，木莲依以植，秋蛇出其中，舌吐虹霓色。君常夸于我，怪怪亦特特。以丑世为恶，兹以丑为德，事固无丑好，丑好贵不惑。

旧谷不栖亩，新春原鹿饥，野荒多寇夺，诏发抚疲羸。驿骑东风急，菑田小雨迟，应同汉太守，膏泽亦能随。

贤哉虢略君！守虢事颇简，有亭后园中，登览早至晚。了了松柏关，气象入醉眼，花草发琐细，禽鸟啼见睆，竟日人不来，亦莫去杯盏。

浅绽燕脂紫蜡芳，深斟吴酎白琼觞，凤池人忆去年艳，雉省客无今日狂。仿佛物华先上苑，依俙歌吹下昭阳，平明社雨莫催促，应玩移床欲近傍（去岁正闻禁中赏花）。

社日遇群饮，北风归马骄。阳乌云斗晦，来燕翅难调。朝霰侵花冷，春英到地消。宿酲无酒解，薄被觉寒饶，炉炭重燃兽，衣裘更御貂。蛰宫虫复闭，时鸟腹将枵。点缀何多思，轻狂不奈飘，唯知妍可玩，宁恤气为妖。剡客偶然兴，海神非次朝，唱高仍和寡，公又作长谣。

春雪损萌芽，未必摧杞菊，我心无爱憎，随分乐自足。桃李红间白，岂不悦我目？杞菊嫩且甘，岂不饱我腹？看花食蔬仍举杯，趁取衰迟鬓犹绿。

二月漫漫雪，斋宫夜寂寥，坛场祠乙鸟，桑柘响阴枭。履带春泥重，驹回广野骄，还批五色诏，池上踏琼瑶（来帖云，弦歌之外，时复林枭哀鸣）。

闻说郊禖喜气翔，曾由乙卯命封商，今朝锺鼓登歌祀，何日熊罴作梦祥？扫雪野庐风凛凛，升坛公衮佩锵锵，君门赐胙予何有，不似矜夸凤沼傍。

赖得春巢燕未归，高檐终日雨衰衰，细笼芳草踏青后，欲打梨花寒食时。美景已嗟空过尽，名园犹许误相随，锦鞍切莫九衢去，拍拍一如鹅鸭池（社日曾慎赴北园）。

古城踏成谷，不见人马踪，古人岂不行？旧迹岂不重？从何求故步，往返自憧憧。观君百篇诗，善画人形容，毫发无不似，落笔任横纵。曷如握明镜，物物目所逢？赠以东南归，掷去手中筇。

冷局少风景，买花栽作春，前时樱桃过，今日雀李新。搦条红蓓蕾，婀娜含雨匀，旧来蔷薇丛，饶借与近邻。始移棣萼密，不惭车下榛，日暮缀书罢，暂赏举杯踆。

阶下青苔欲染衣，晴光才漏又霏微，冲风燕子衔泥去，隔树鹁鸪嗔妇归。乍冷乍阴将禁火，自开自掩不关扉，浑身酸削懒能出，莫怪与公还往稀。

每嗟相逢少，常苦离别多，行行复壮壮，往往起悲歌。古来易水上，义士有荆轲，捐躯思报恩，饮恨歌奈何。况彼儿女怀，牵缠如蔓萝，是以世间人，鬓发易番番。喜君得郡章，东归随春波，滩上严子祠，系船聊过经。其人当汉兴，富贵不可罗，足加天子腹，傲去钓于河。冬披破羊裘，夏披破草蓑，心中小宇宙，尤哂献玉和。我惭贱丈夫，岂异带面傩，未免为鬼笑，谁知惧挥诃？安知如君行，收迹已蹉跎，空将闲岁月，尘埃浪销磨。正同三峡贾，尽力向盘涡。

秋风忽来鸣蟪蛄，豆叶半黄陂水枯，织妇夜作露欲冷，社酒已熟人相呼。坎坎击鼓坐林下，醉去自有儿童扶，壮男独猎南山虎，中子已扱荒径狐。田家此乐乐有馀，食肉缉皮裘岂无，我虽爱之乏寸土，待买短艇归江湖。

北风如刀割寒骨，谷已成囷不苍猝，任从密雪落交加，旋采干薪烧榾柮。锄犁满屋牛在牢，鹅鸭乱鸣鸡乱发，割烹炊黍待邻叟，饱向茅檐闲兀兀。田家此乐乐无涯，谁能一生空汩没？公希平子定何如，我效梁鸿终适越。

明妃命薄汉计拙，凭仗丹青死误人，一别汉宫空掩泪，便随胡马向胡尘。马上山川难记忆，明明夜月如相识，月下琵琶旋制声，手弹心苦谁知得？辞家只欲奉君王，岂意蛾眉入虎狼，男儿返覆尚不保，女子轻微何可望？青冢犹存塞路远，长安不见旧陵荒。

畴昔西州谢法曹，声名籍甚我徒劳，升沉一府已荒冢，憔悴两人犹二毛。眼见荣华能几日，心知富贵只秋毫，淮南鱼美香粳滑，饱去清吟岂不高？

周原开陇隧，卤部葬名臣，北极履声绝，东朝车迹湮。藏舟移夜壑，栖鵩去承尘，共看刘宽墓，碑阴几许人。

平生性忠厚，所守必尊君，面实贤愚混，心惟白黑分。事光中执法，书集右将军，天意苦埋没，北邙松柏坟。

塞下兵难去，关中粟未多，君心同汉帝，粮道得萧何。函谷马蹄入，渭桥车辙过，地形终险固，山色旧嵯峨。不愧《先贤传》，重听《得宝歌》，归来奏天子，安稳看鸣珂。

陆云尝夸千里莼，便轻羊酪同埃尘，君今得郡正千里，已患无羊厌此珍。乃知南北各所乐，乘舟不如乘马恶，水边不见秦罗敷，纵有西施肌肉薄。使君事事未称意，绿水芙蓉定何若！

昔我从仲父，三年在河内，春游丹水上，花竹弄粉黛。人夸走马来，尽眼看没背，薄暮半醉归，插花红簇队。使君今少年，时往劝耕耒，安行过树下，野杏正破耽。何不学山公，酩酊还倒载，令人知使君，心胆不琐碎。切莫惩妇翁，慷慨临并代，一朝由谤谪，虽去民苦爱。实计幸不幸，岂较进与退？因书寄此怀，绳墨老且悔。

处外诸侯重，居朝圣主知，袄逢庚子日，梦异武丁时。归椁关山远，凝笳道路悲，欲传千古迹，佐世本无为。

古今皆可见，富贵不常存，歌者未离席，吊宾俄在门。朱轮空返辙，绿酒尚盈樽。人事固如此，令名贻后昆。

叹此微末迹，见公三十年。䝿为天子相，能择大夫贤。东第门䦨在，南州陇隧延。立碑思叔子，堕泪岘山前。

依依堤邉柳，泛泛水中舟。舟行无逺近，柳影不随流。东风欲粉絮，相逐江上头。正见魮鱼来，贯条尾脩脩。使斫横刀脍，便销千里愁。樯端燕暂语，即飞入髙楼。楼中饶客饮，共候风色柔。明朝同挂帆，直过南徐州。吴地多平湖，䌫柁明镜秋。芙蕖拂两舷，女艇花厎讴。不羡乘五马，却逢罗敷羞。此官当此时，莫忆尘中游。

每读陶潜诗，令人忘世虑。潜本太尉孙，心逺迹亦去。不希五斗粟，自种五株树。旷然箕山情，复起濠上趣。今时有若此，我岂不怀慕。

临邛传瑞物，太守在郡时。既多九穟榖，复有三秀芝。芝以保万寿，榖以丰东菑。更看芙蓉叶，并蒂照清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