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尧臣集/卷24 中华文库

春风无行迹，似与草木期，高低新萌芽，闭户我未知。忽闻人扣门，手把蟠桃枝，问我此蟠桃，缘何结子迟？但笑不复答，问者当自推，振衣向河朔，河朔人伟奇，以兹不答意，迟子北归时。

韩孟于文词，两雄力相当，偶以怪自戏，作诗惊有唐。篇章缀谈笑，雷电击幽荒，众鸟谁敢和？鸣凤呼其皇。孟穷苦累累，韩富浩穰穰，穷者啄其精，富者烂文章。发生一为宫，揪敛一为商，二律虽不同，合奏乃锵锵。天之产奇怪，希世不可常，寂寥二百年，至宝埋无光。郊死不为岛，圣俞发其藏，患世愈不出，孤吟夜号霜。霜寒入毛骨，清响哀愈长，玉山禾难熟，终岁苦饥肠。我不能饱之，更欲不自量，引吭和其音，力尽犹勉强。嗟我于韩徒，足未及其墙，而子得孟骨，英灵空北邙。诚知非所敌，但欲继前芳。近者蟠桃诗，有传来北方，发我衰病思，蔼如得春阳。欣然便欲和，洗砚坐中堂，笔墨不能下，恍恍若有亡。老鸡嘴爪硬，未易犯其场，不战辄自却，虽奔未甘降。更欲呼子美，子美隔涛江，其人虽憔悴，其志独昂昂。气力诚尚新，胜败可交相，安得二子接，挥锋两交铓？我亦愿助勇，鼓旗噪其傍。快哉夫子乐，一釂宜百觞！乖离难会合，此志何由偿。

南阳汉名都，其俗尚敦朴，亡徒顷为盗，刺史安与角？田野遂焦熬，蒿莱思沃濯，兹虽得甘露，向已苦风雹。更张固所重，下令未宜数，且观道傍碑，文字今已剥。

与君去年别，君来竟悲喜，乘马夜访君，备陈昔行李。五月辞吴中，六月渡扬子，七月行丧妻，是月子又死。买棺无橐金，助贷赖知己，娇儿昼夜啼，幼女饮食止，行路况炎蒸，悲哀满心耳，青铜不忍照，憔悴邻于鬼。八月至都下，少长疾未已，一婢复溘然，老媪几不起。君门日预朝，仆乘贫可耻，十月补王畿，受代隔岁纪。闭门陋巷中，闷默阅书史，初闻君至之，如见湖山美。今闻君复还，为我谢云水，故交傥相问，怀抱今如此。岂乏南飞雁，岂无东下鲤？自同嵇康懒，作书愁把纸。

蜀中处士李怀衮，手画皂雕擒赤狐，猛爪入颊嘴迸血，短尾亻蜀亻束穷蹄铺。雕争怒力狐争死，二物形意无纤殊，一禽一兽固已别，硬羽软毛非笔模。入君此室见此图，如在原野从驰驱。

大第未尝身一至，人猜巧宦我应非，弹冠不读《先贤传》，说剑休更短后衣。瘦马青袍三十载，故人朱毂几多违，功名富贵无能取，乱石清泉自忆归。

王都二月花正开，社雨作阴迎燕子，人先春色向江南，江南春色归春水，拍岸绿波生荻芽，晨羞聊可助甘旨。县涂为政子所谙，不敢赠言言且鄙。

古岸绿蒲老，春帆逆水轻，烹鲜聊以芼，溯险复兼程。可用兹时乐，无将远道惊，曾为江上客，因赠北行人。

再为会稽行，聊问会稽美，禹穴迁所探，秦望斯所纪。年深已浸深，书碑必亡矣。剡溪有樵风，其事恐非是，买臣千载后，得无负薪子？黄庭昔换鹅，道士傥不死，行当访其真，愿以鹅报尔。慎勿笑我痴，万事难可拟。摘笋复盈担，缗鱼新出水，此又食之珍，因书悉条理。

啄木欲除蠹，蠹去树亦挠，何须食微虫，尔腹岂不饱？天下本无事，自为庸人搅，君实知古深，终惭用倾巧。

举才不避世，必也知其长，王官诚济济，岂得佐边疆。代郡实雄要，昔已选帅良，功名乃欲取，叱驭登太行。

仲冬至仲春，阴隔久不雨，耕农将失时，萌颖未出土。帝心实焦劳，日夜不安处，祷祠烦骏奔，肹飨杳无补。帝时降金舆，遍款灵真宇，百姓知帝勤，变愁为鼓舞。和气能致祥，是日云蔽午，夕风不鸣条，甘润忽周普。已见尧为君，安问谁为辅？

城隅汉水阔，正足槎头鳊，采荇兼登俎，施罛不贵钱。江帆风势美，竹屋雨声连，必有苍苔碣，留为好事传。

尝从京索间，跃马望春山，气象归王国，丘陵接汉关。长榆啼鸟乱，细草牧陂闲，老厌行涂路，因歌送子还。

春泥无处所，穷巷少人行，忽枉青丝骑，曾非白面生。笑言聊与适，鸡黍未尝烹，莫叹馀贫甚，吾侪业本清。

春巢累累，众鸟哺儿，众鸟不出巢，群雏嗷嗷腹甚饥。不出巢，其谓何？上有苍鹘窥其窠。问鹘何仇？鹘不我顾。我巢有雏，开口待哺，一日不击，巢雏不食。尔忧尔雏，众鸟号呼又可吁。

忽来梦我，于水之左，不语而坐。忽来梦馀，于山之隅，不语而居，水果水乎，不见其逝。山果山乎，不见其涂。尔果尔乎，不见其徂。觉而无物，泣涕涟如，是欤非欤？

汴之水，分于河，黄流浊浊激春波。昨日初观水东下，千人走喜兮万人歌。歌谓何？大船来兮小船过，百货将集王都那，君则扬舲兮以纠刑科。

汴之水，入于泗，黄流清淮为一致。上牵下橹日夜来，千人同济兮万人利。利何谓？国之漕，商之货，实所寄。我送行舟，于水之次，春风吹两旗，君作天王使。罟客自求鱼，清江莫相避。

去不避春雨，泣望松柏门，飒然风悲响，如感泉下魂。沃酹向坟土，空湿陈草根，人归夜月冷，石马在九原。

微风起船尾，雨气生日脚，不愁春路泥，正泛春波乐。顺去疾鸟飞，问程殊我度，才名留守家，更入尚书幕。

奇山若洗青，草木生石上，根萌不可穷，条蔓自增王。其阴有高僧，日食惟一盎，世人久已疏，猿鸟应相向。

庄生述天理，老固当念佚，举世用自劳，谁能以为必？我公谢鼎司，嗣子都华秩，代言辍帝右，作藩辅王室。承颜向兹地，园宇乐永日，佳树发已繁，修竹移未密。春禽时弄吭，清景付吟笔，朱金待金构，荣美安与匹。

前时草草别，渺漫二十年，从宦各所适，非为道路偏，今始一相遇，言愧少壮前。子有万里翮，尚不飞云烟，而复走陇蜀，欲以条教宣。将西过危栈，叶暗闻杜鹃，未知为郡乐，预已抱愁煎。再来与子辞，当去复留连，且念前期远，岁月实易迁。

一百五日风雨急，斜飘细湿春郊衣，梨花半残意思少，客子渐老寻游非。戢戢车徒九门盛，寥寥烟火万家微，今朝甘自居穷巷，无限墦间得醉归。

京洛多游好，相与岁月深，虽同执一龠，吹曲各异音。自微众音响，安感万物心，我穷子来唁，慷慨发长吟。

故人河内守，昨日报已亡，同气泣上党，悲风生太行。曩为众所惜，今复人共伤，阮籍本真率，感慨寿不长。

昔思春服成，浴乎沂水上，仲尼亦所志，语此虽未向。子今当是时，有意同我尚，已邀二三友，欲往期毕饷。倏然风满涂，尘土阻清旷，安得一振衣，徒希舞雩唱？

东吴海物错，南楚江味多，家吴而宦彼，风土去几何？既得风土乐，可赞政治和，归来识香草，为缀楚人歌。

昔我阳夏公，尝兹同郡治，政馀作东园，草木尚有意，岂不务安养，斯民歌乐易？是时有贤才，乡举堪皇器，今方居冢庐，试质当时事。愿君思前人，文雅庶未坠。

贫衣弊易垢，易垢少虱难，群处裳带中，旅升裘领端。藏迹讵可索，食血以自安，人世犹俯仰，尔生何足观！

嘉卉得所托，植君之寝阳，开荣同此春，澹艳自生光。不为露益色，不为风尽香，节换叶已密，尚可见馀芳。

△手问足

共生一体中，出处常相并，所动辙有迹，何不择地行？履舄虽可蔽，步武岂无声？尝思汝为玉，请刖见直诚。

△足答手

上下各有分，同质实异支，要用固尔先，当念扶我危。我刖尔独安，何以幸华夷？且愿缩袖间，操执自有时。

△目释

我居元首间，分并日月光，左右各照曜，盲一岂相妨？尚恐有所翳，独见不能强。嗟尔手与足，何为欲竞伤？捉驰自有职，勿使心悲凉。

倾珍奉宾客，傲物云珥貂，贵来不以屈，饮酒且逍遥。黄金百镒尽，左右无纤腰，但存丹砂术，有道在一瓢。

夹路青青草，随君去未休，亦将离思远，还共翠心抽。细藉车轮稳，薰牵野蔓柔，王孙归不久，冉冉莫经秋。

明珠摘木末，红露贮金盘，始见侍臣赐，已为黄雀残。味兼羊酪美，食厌楚梅酸，苑囿东周盛，累累映叶丹。

舟行次符离，我子死阿十，临之但惊迷，至伤反无泣。款定始怀念，内若汤火集。前时丧尔母，追恨尚无及，迩来朝哭妻，泪落襟袖湿。又复夜哭子，痛并肝肠入，吾将仰问天，此理岂所执？我惟两男子，夺一何太急！春鸟独蔓延，哺巢首戢戢。

自尔归我家，未尝厌贫窭，夜缝每至子，朝饭辄过午。十日九食齑，一日傥有脯，东西十八年，相与同甘苦。本期百岁恩，岂料一夕去，尚念临终时，拊我不能语。此身今虽存，竟当共为士。

一旬苟不雨，万木昏苍苍，朝见洗林叶，动摇生辉光。晚逢开疏阴，枝上漏微阳，翠色固以好，安得无秋霜？

昔闻退之与东野，相与结交贱微时，孟不改贫韩渐贵，二人情契都不移，韩无骄矜孟无䩄，直以道义为己知。我今与子亦似此，子亦不愧前人为。北都健儿昨日至，扣门乃得所遗诗，上言病中初有寄，下言我咏蟠桃枝。盛衰开落感残杏，暮春无事羡游丝。班班鸠鸣忽怀念，一埽十幅无闲辞。洛川花图多品目，斗新争巧始可疑。读书又忆石夫子，似蚕作茧诚有之。镇阳归梦北潭北，吟此八章谁谓痴。最后有文吊尹子，寿天难问信所悲。共书大轴许传玩，一日百展曽忘疲。报君亦欲赍满轴，恐费纸墨令人嗤。

新城接桐庐，山茗久所利。江东亡命儿，贩不畏黥劓。堂上千金子，捕以操凶器。恐非吾徒为，勇少乃可避。

夏日永以静，渴鸟方在枝。张口不能言，翕翕两翅披。庭中有井泉，井深无绠縻。欲汲假其邻，邻且非我知。鸿鸥矫河上，比尔得所宜。得宜岂不乐，胡然我念之。

丞相之拜，冠弁旅至。乘马载驱，如彼巨潴。有雁有鹜，有龟有鱼。烝然来萃，翔泳啸呼。

丞相之去，乃还印绶。乃饬车轮，如彼涸津。时靡翔羽，时靡游鳞。寂兮寂兮，岂有嘉賔。

矫有谗狡谗以戕类狡以媚其贵谓不骞不坠谓人莫尔制而死制之谁谓无鬼孰制之死

彼狡之将死若有以见既见既恶之引被䝉面谓人莫尔辨而自辨之谁谓无鬼孰俾之谴

未尝营货贝，货贝宁为来。俸苦月不足，贫死口肯开。好事忽我恤，十千助晨杯。薪水已过丰，不得如颜回。师厚与胥氏，归来奠其姑。

双裾来此室，恸哭拜灵床。魂衣想仿佛，薄酒湛其觞。含凄拊孤稚，拭泪问平常。我生都无如，仰看燕在梁。

百鸟共戴鳯，惟欲鳯徳昌。愿鳯得其辅，咨尔孰可当。百鸟告尔间，惟乌最灵长。乃呼鸟与鹊，将政庶鸟康。乌时来佐鳯，署置且非良。咸用所附已，欲同助翺翔。以燕代鸿雁，传书识暄凉。鸜鸽代鹦䳇，剥舌说语详。秃鸧代老鹤，乘轩事昂藏。野鹑代雄鸡，爪觜称擅场。雀豹代雕鹗，搏击肃秋霜。蝙蝠尝入幕，捕蚊夜何忙。老鸱啄臭腐，盘飞使游扬。鸺鹠与枭鵩，待以为非常。一朝百鸟猒，谗乌出逺方。乌伎亦止此，不敢恋鳯傍。养子颇似父，又贪噪豺狼。为鸟鸟不伏，兽肯为尔戕。莫如且敛翮，休用苦不量。吉凶岂自了，人事亦交相。

力学未及仕，口中已含珠。赋命固所负，读书非所辜。敛送有兄弟，哭泣无妻孥。惟此靡薄厚，必竟同一涂。

我闲日贫缚，子闲数疾纒。闲固不可常，吾观与子然。吾与子嗜学，岂独闲竆年。安安者谁欤，分亦似所偏。

亭午鸟不下，谁复过我庐。忽闻扣门者，偶出问何如。云是山阳吏，太守遣置书。自惟久竆困，游子安念予。淮阴况要津，賔馆无暂处。岂意有所逮，委曲情未疏。报言愧不䩄，聊以谢兴居。

嵇康性弥懒，曽不废养生。子姑当妙年，何乃劳其精。老聃有至论，身孰亲于名。诗本道情性，不须大厥声。方闻理平澹，昏晓在渊明。寝欲来于梦，食欲来于羹。渊明傥有灵，为子气不平。其人实傲佚，不喜子纒萦。吾今敢告子，幸愿少适情。时能与子饮，莫惜倒瓶罂。

屈氏已沉死，楚人哀不容。何尝奈谗谤，徒欲却蛟龙。未泯生前恨，而追没后踪。沅湘碧潭水，应自照千峰。

万事猒寻常，羡慕每不足。居南多北思，在逺惭近俗。既来橘变枳，但见空条绿。气味谁复论，孤根逗岩曲。和裴如晦雨，中过其亡兄。

人亡雨馆寂，车马偶来临。湿衣添新泪，故物伤夙心。凄凄亭下树，万叶起哀音。此地尝对语，在昔岂知今。

急雨射窗鸣，灯残我正寝。穴蚓声苦长，流响入孤枕。众醉如不闻，强聒亦已甚。夜短竟无寝，困瞳剧尘碜。

雨淫止复落，云暗不少开。泥将没马胫，思子日几廽。我既不可往，子亦不可来。屋漏又苦甚，巾舄生莓苔。安肯问农亩，唯忧无酒材。但能置醇酎，莫负吾尊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