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榕村语录
卷十二
卷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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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作品收录于:《四库全书

尧如天,舜便精巧些。尧浑浑朴朴,都全罩在里面,故孔子以“天”赞之;舜命官几句,都是精要语。后来想惟文王能接尧舜。禹入圣未优,言虽人圣域,尚刚刚的不能有馀也。汤则检身如不及,改过不吝。武王刀纫、户牌皆有铭,可见不如此警醒,便容有私意,然能克去己私,复还天理,故都称他是圣人。

汉、唐帝王总有病,才具大一分,更坏一分。汉武雄才大略,尽他本事做来,不过那样。可知不从学问道理上来,终不济事。《二典》之后,有《单陶谟》;《汤誓》之后,有《仲虺之诰》;高宗中兴,有《说命》;《牧誓》、《武成》之后,有《洪范》、《旅獒》。后来史家于一代之兴,多铺张丰功盛烈,岂复有此段意思?

《古文尚书》,道理精确处,圣人不能易。若汉儒能为此,即谓之经可也。黄梨洲、毛大可辈,持摭一二可疑之端,辄肆谈议,至虞廷十六字亦辟之。学者不深惟义理,徒求之语言文字以定真质,所谓“信道不笃”也。

班氏言张霸分析廿九篇耳。《今书经大全》所载诸儒之说异。自记。

《尚书蔡传》虽未尽善,亦未有强似他的,较之《春秋胡传》属胜。

《二典》是两对文字。《尧典》先说尧之德,次由身而及于家国,次授时定历,次辨奸,次用贤。用资必党辨奸,奸辨而贤用,得舜而尧之事毕矣。《舜典》“重华”一节,对“放勋”一节;“慎徽”一节,对“克明”一节;“齐七玫”至“溶川”,对定历几节;制刑流殛,对丹朱三节;命十二妆、九言,封举舜一节,而舜之事毕矣。

“羲和”四段,祇说日星,未及月辰,故下又云“以闰月定四时,成岁”。澹澹数语皆透顶,万世不能易。恕尧持筹布算,未必如羲和,至所见之理,羲和不能外。次及用人,人之贤否了然于心,却不自用,卒试虞舜而以天下付之。是何等识见!何等德量!尧如天,舜如地;尧生之,舜成之;尧始之,舜终之。四凶之诛,治水之成,皆终尧事也。四凶罪不至死,故皆止于流,“象以典刑”一节,即起下文。当日执简操笔,想皆圣人之徒而名不传。四岳名亦不传,自是醇谨老成,休休有容之人,大约才具不及舜禹耳。

古之三公,坐而论道,日变修德,月变修刑,全讲变理阴阳,不参琐务,合同天人。《尧典》首命羲和,《舜典》首在玑衡,不在九官、十二牧之内皆是此义。

解《尚书》者多不知历法,“羲和”四段,只就皮毛上说,绝不到其精处。四段中,方位则分东西南北,时序则分春夏秋冬,日晷则分晓午昏夜,虽是大段分来,其职未必不相兼。但以方位当头,便是测里差之法。盖日出入,东西迥异,如今四川丑末,在山东已是寅初。放“宅嵎夷”者,测日之最早出在何时刻也; “宅西”者,测日之最晚入在何时刻也。广州日至之时,日下无景,就彼测之,则知景短至何处。冬至时;就北方测之,则知景长至何处。四面凑笼,便知土中,便是里差法。此是就中国言之,若九州之外,则《周髀》所言有半年昼、半年夜者。然其理则一也。圣人只为明得理尽,任后世如何推算,走不出他的范围。后世虽千巧万变,推算得密,道理却不能如他透彻。清植。

向日问梅定九,古人测景,何故不用夏至。当时定九只答以“冬至历元”而已。近看《尧典》,惟于夏言“敬致”,冬则不言,可见古人测景,实以夏至为重。周公土圭之法,亦用夏至。其用冬至者,自《太初》始耳。清植。

“寅宾出日”、“寅饯纳日”,俱说在“平秩东作”、“西成”之上;“敬致,日永星火”。“日短星昴”,却说在“平秩南讹”、“平在朔易”之下。盖日出入早晚,四时皆测晷长、晷短,必二至之时,测来方准故也。又于夏言“日永”,于冬不言宵永,而言“日短”者,宵中无景可测也。清植。

孝弟衰于妻子,人情所必至。四岳荐舜云:“克谐以孝”、言谐于象,以得当于瞍,而成其孝也。尧曰:“我其试哉,观厥刑于二女。”二女何试?尧之意,正以舜无妻室,固能孝弟矣,但未知有妻室后何如耳。《诗》云:“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始云:“兄弟既翕,和乐且耽。”《中庸》引为行远自迩、登高自卑之喻。盖父母较之兄弟为高远,兄弟较之妻子亦为高速,最卑最近者,无如妻子,而道必造端乎此。此《二南》所以起化于闰闱也。

问:“辑,治也。疑上古未有剖符之事,至舜始创其制。既月之后,诸侯踵至,乃见而颁之。《蔡传》以辑为叙,岂有诸侯未至,而先敛其瑞之理?”曰:“此非大义所关。受终之后,齐七政,类上帝,以治天也;巡狞述职,以治人也;封山浚川,以治地也。三才之事备矣。”清植。

问:“肇州、封山”一节,蔡注云:“中古之地,但为九州,禹治水作贡,亦因其旧。及舜即位,始分出幽、并、营三州,而为十二。至商,又但言九围,不知何时复合为九。”按此乃舜摄位时事,正禹数土之侯。所以封山者,为大水茫茫,用此标识,以便施功耳。所云“浚川”,即指禹洽水之事。及禹“任上作贡”,始并为九,遂相沿以至于商周。《蔡传》之说恐未当。”曰:“正是如此。《禹贡》惟冀州于田赋之后,别叙“恒卫既从,大陆既作”;而青州,有“莱夷作牧”之文。恒卫、大陆,即幽、并之地;莱夷,则营州地也。因禹初并为九,故别叙恒卫、大陆以存幽、并;而莱夷犹作之牧焉。牧,即“牧伯”之牧,说者不察,故“牧”字殊费解。”清植。

“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朴作教刑,金作赎刑”。此是刑罚条例。“肯灾肆赦,怙终贼刑”。则用刑权衡也。“赎刑”,只指官、教两刑,非谓典刑、流宥亦可赎也。其中有误犯不得已者,则赦之;有所恃以为恶,强横不服者,则“贼刑”。问:“贼是杀否?”曰:“朱子言,五者皆有,即如提学责秀才,是教刑也。他有强悍之状,多责他几板,亦是贼刑。此未尝明说罪大恶极,如何都用杀?”

问:“九官之命,随、契、皋陶、夔龙无戒辞者,或因旧职,又皆因有让之者,而命之也。工虞之官,以和顺为善,故垂益之咨,皆首曰“畴若”?终日 “汝谐”。若,顺也;谐,和也。惟禹曰“维时懋哉”,伯夷曰“往钦哉”。盖治事以勤为主,掌礼以敬为先也。皋陶陈谟,于典礼亦曰“同寅协恭,和衷哉”。于命讨则曰“政事,懋哉懋哉”。与舜所命禹、伯夷之旨正同。”曰:“看得好。”清植。

圣人说乐,只“诗言志”数语已毕。不拘何人,随意言其中情,便是诗,但诗句有限。永者,长包,将诗每字扯长些,庶几悠曼,便是歌。“声依永”一句,从来说不明白,以为字字都要合宫、商、角、征、羽。难道齐景公所作《征招》,字字皆散?《角招》,字字皆角?必无是理。“声依永”者,论五声之凋也。诗本有官、商、角、征、羽,各调不同,宫,浊极,和平弘大,有君象;商,慷慨激烈,有臣象;角,如宫,但带流动欢悦之意,是民象;征,便急促,如打紧板,是事象;羽,更加之琐细嘈虚而清极矣,是物象。如《清庙》之诗,自是宫调,确乎难以别调歌之。《无衣》之诗,自是商调,确乎难以别调歌之。《鹿鸣》、《皇华》乃角,《大田甫田》乃征,《七月》乃羽,此所谓“依,”也。凡此皆言人声,人声大不宜过宫,细不宜过羽,必须律以和之。此句却说字字要合十二律。字无一定,其高下清浊,都有程式以和人声,今之所谓弓尺等是也。然后“八音克谐”,与人声皆合,无相夺伦。由是奏之郊庙,则神和矣;播之朝廷、邦国、乡党、闾巷,则人和矣。自“歌永言”一路说到乐上,而总以“诗言志”为根。今之戏都坏在志上,其为淫邪鄙悖之辞十九,乌能善风俗耶?“予欲闻六律、五声、八音,在治忽,以出纳五言。”《汉书》引之,却云:“予欲闻六律、八音、七始,咏以出纳五言。”七始,谓宫、商、角、征、羽、变宫、变征也;五言,即“诗言志”五调之言也;出纳”如邵康节所云“开发收闭”。

问:“今之填词,都是立定曲牌名,然后案其字数平仄而为之词。古人是如何?”曰:“古人是看他的诗,又看他的志。此字宜黄锺则黄锺之,此字宜大吕则大吕之,律随诗,非诗随律也。少时见土戏,于断机教子,商辂母怒其子云:“他又说我不是他的亲生母。”“母”字,其学徒高声唱,其师嗬之云:“母字大声便不是,他是不曾成婚的处女,于此字尚含羞涩,低微些方是。”如此之类,却是从志上斟酌,比谓“声依永”也。

“诗言志”,谓心之所之,形之于言也。歌虽有长短,大抵将每宇扯长,故谓之“永言”。“声依永”,《蔡传》说偏。声者,宫、商、角、征、羽也,歌有全调之五声,有逐字之五声,《蔡传》少却全调之五声,故觉糊涂。盖诗有合以宫调歌者,有合以商调歌者,有合以角、征、羽调歌者,如以《关雎》调歌《文王》,以《无衣》调歌《采𬞟》;必不类矣。其逐字音节,恐其过高过下,故以律和之,如今之唱曲,节以檀板、笙箫之类,所谓“律和声”也。

世得世兄言:“家君谓道心兼未发、已发,人心单指已发,作何解?即如好色生于爱,爱亦出于人性,可云已发乎?”锡曰:“爱者,情也;爱之理,乃性也。谓之人心,则心之动于耳目、口鼻、四肢者耳,如何说得性?若“道心”“道”字,则性也。”黄伯玉曰:“情固善;而人心则危,何也?”锡曰:“人心亦非恶名,虽圣人不能尽去。如好色,人心也,圣人能废居室之事乎?中乎节,则复于道心矣。故圣人不曰“人心惟恶”、“人心惟邪”,而曰“惟危”。危者,不能自保,恐流于人欲之谓也。七情亦可危者,故是一项。朱子曰“原于性命之正”,自兼未发、已发;曰“生于形气之私”,自祇是已发。”世得曰:“家君意正如此。”

道心微妙而难见,妙犹渺也,因着气禀物欲隔绝了,故微而难见。不可夸“微”字好。

有人心动而以道心正之者,饥渴而不害心,喜怒而能观理是也。有道心动而不以人心杂之者,行仁而非要誉,明义而非计功是也。自记。

说《尚书》者,每着意讲“道心”、“人心”等句,自“无稽之言勿听”以下,便掠将过去。近见得经书一字不可掠过,看得似没要紧,必是自家心裹未曾晓得。“执中”“中”字,朱子偏说在事一边,看来须兼内外。心裹有个中,事上各有个中,皆中也。“无稽之言勿听”,事必师古也;“弗询之谋勿庸”,询、谋分同也。凡事不可只凭著自家意见蛮断将去,必稽诸古、念于今。所以“本诸身”矣,又必“徽诸庶民,考诸三王”,方是停当底道理。以上言心法、治法已尽,下面便言可爱者非君乎?可畏者非民乎?何以可爱非君?“众非元后何戴”也;何以可畏非民?“后非众罔与守邦”也。“可愿”,向来说作可欲之谓善,看来“可愿”即可爱也。“四海困穷”二句,明可畏也,修其可爱而绝其可畏,是双顶上文说来。清植。

问:“前日听讲“惟口出好兴戎”,是因上文“四海困穷,天禄永终”话说狠了,故著此句,意理未能明白。”曰:“譬如我教你当加惠乡里,勿欺侮人,这是正当道理,你听得自当感动,即乡人听得,亦必共以为是。倘说你若不加惠乡里,欺侮人,人必如何害你,虽是理所必至,但常常说不但、不成口气,势且长薄俗,生刁风,所谓“兴戎”也。“困穷”、“永终”的话,只好说此一句,故曰“朕言不再”。”清植。

益赞禹班师,何故言及当年历山时事?圣人心情,祇要自反自修,绝不敢有一毫是己非人之意。益觉得此役虽伸天讨,然罪人之意多,所以推说直到“满招损”处,而以历山之事证之。清植。

“一日二日万几”,不是说一二日间辨得一万件事,谓一心之中,须臾万念耳。几者,动之微,言凶之先见于此,不谨,则差之念虑,谬以千里矣。其根却是“逸欲”,故先曰“无教逸欲有邦”,因说到谨几上来。清植。

大禹治水,何乃及于田赋,所谓“决九川,距四海”者?《禹贡》所言导某水,入于某海者,皆是至“浚吭瀹”,“距川”似未之及,盖所云“厥土”、“厥田”者是也。此“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也。

水利以沟洫为主,水势分则力微,自不能猛横四出,如帘之御风,将风力梳开,便不能冲飘也。“决九川,距四海:浚畎沧,距川”,是古人着意处。夫子称禹不曰“尽力川渎”,乃曰“尽力沟洫”,圣人跟明见周,一语已具洽水之要。

谦问:““出纳五言”,是五德之言?是五声之言?”曰:“作五德之言不免牵强,还是五声之言。以乐言之,谓之五声;以诗言之,谓之五言。采列国之诗,是纳五言;颁而行之乡党、闾巷,是出五言。”之锐问:“五言是有声律之言否?”曰:“若说有声律之言,必有无声律之言。郑渔仲说《诗》三百篇,皆孔子被之管弦,声调叶者方入选。竟是乡村人说话!少时见一老乐工,云无有不可以为乐歌者,祇是不能拘句法,若听他随便破句,皆可以叶管弦。此是着实话。”

治水先使大水有所归,后使小水有所入,江、淮、河、汉之水归于海,凡天下小水入于江、淮、河、汉,而水治矣。通其下流曰“导”,分为旁支以杀其势曰“疏”,大要祇是不与水争地。但有是水,即与以行是水之地,至众水所汇,地复洼下,不得不潴之为湖,所谓“九泽既陂”是也。陂是堤堰,惟泽可用。鲧用之于川,所以大坏。禹“浚畎沧”,“尽力乎沟洫”,岂不知开阡陌,去沟遂、沧川之可以多得田?而宁弃之以蓄水,盖以去水之害,而收水之利也。潘季驯治水,近河两岸曰堤,堤之外曰缕堤,缕堤之外曰遥堤。不知障之愈固,其怒之蓄也愈甚,及其涨溢溃决,一朝俱尽。惟多为沟洫,不为高以拖之,而为深以行之,逮其涨溢,多道定量泄,无以激之,其力遂软,其势遂衰。且入于沟洫,蓄其水可以备旱,取其泥可以粪田。若使河畔为沟,沟外有缕沟,又其外有遥沟。岂不胜于堤乎?孟子言禹治水,极有次第,曰“掘地而注之海”,所谓“决九川”也;水由江、淮、河、汉而行,所谓“浚畎沧”也。若殷之迁都,乃一时之权,非万世之经。贾让三策,上二策祇是一事,非判然为两也。沟洫之制,唐虞虽或有之,必自禹始备,故孔子云“尽力沟洫”。孟子叙取民之制,亦始夏后氏。盖禹因治水,随便疏通,水治而田制亦成,故舜美之曰:“地乎天戍,六府三事久治,万世永赖。”后世又称之曰“神”。问:“云“禹入圣未优”,何也?”曰:“言不及尧舜浑浑沦沦,不可窥测也。禹之克勤克俭,刻厉精锐,英光有露出来的。然此乃是荀子语。观孔子以舜禹并称,又曰“吾无间然”。恐亦未见其有轩轾也。”

洪水为害时,想沮洳多,舟车俱断,朝贡亦艰难,故治水成功,悉列贡道。然当时诸侯多被水环?不能兼并,故涂山之会万国,其后寝相吞噬,至周仅千八百国矣。

旧谓江源出四川,后有言出临洮者。近年,至尊使人穷探河源,乃知江源亦出昆仑。

《二典》无弊,《夏》、《殷书》便有不纯粹字面。如用刑,《舜典》实在正当,至《夏》、《殷》则有曰:“予则孥戮汝“,便容有诛及妻子之事。惟文王一以尧舜为法,故曰:“罪入不孥。”若无孥者,则不孥何消说?

问:“《蔡传》释仲虺之语,以苗、粟喻桀,莠、秕喻汤。不独引譬失偷,且按其上句文义,失言“我邦”,后言“有夏”;此二句亦先言苗、粟,后言莠、秕,分明是以苗、粟比“我邦”,莠、秕比“有夏”。”曰:“正是如此。”清植。

德主善而后实,善协一而后定。善以事言,德与一以心言,见善则迁,有过则改“主善为师”也。“夫子之道,忠恕而已”,“协于克一”也。自记。

问:“《盘庚》上一篇,所反复者祇是二端:一曰“傲”,一曰“从康”。当时有位者安土重迁,“从康”,其本情也。因此遂唱为异说,不将王忧民之心播告于众,致使众人皆不乐于迁徒,冀以阻挠成谋,则入于“傲”矣。故盘庚称共政旧人之善,曰:“不匿厥指,王用丕钦。”不敢“傲”也:又曰:“罔有逸言,民用丕变。”不敢“从康”也。因言今日百姓之不肯从迁,非予不恤小民而自荒其德惠也,惟汝不宣扬吾忧民之。意而不予惕,以致此耳。然我观汝情事,固了若观火,不过欲自逸而已。我之遥乃出于不得已,固亦谋之拙者。然实非欲夺汝逸,正欲作汝逸也。“含德”犹“匿指”;“逸”即“逸言”之逸;“若网在纲”,喻下之从上,对“傲”言也;“若农服田力穑”,喻勤则有功,对“从康”言也。看得如此,不组是否?”曰:“看得好。”清植。

甘盘,商之严光乎?为帝师友而鸿飞冥冥者,当如是耳。种放营田商雒间,其可哉?,自记。

《周书》,如《牧誓》、《大诰》、《多方》、《立改》、《无逸》,皆至文,《吕刑》便觉用气魄,有铺张意。

周公文字可以分别得出,《鹧鹄》末章,纯用叠句,以例《无逸》、《多士》、《立政》诸篇,可知是周公之作。《牧誓》想是武王命周公作的,《召诰》自是召公作,中间有学周公文法处。至《旅獒》,则与《卷阿》之诗如出一手。

问:“武王谓文王“大统未集,予小子其承厥志”,如何将此事都推在文王身上?”曰:“若论第一义,天下之人如此其多。天独命一人为君,是要他抚安天下之人,倘把天下糟蹋,自然不是天意。孟子所言一些不差,《易经》亦云“汤武革命,顺乎天,应乎人”。但是武王做得来有痕迹,便是英气;孟子说得来有痕迹,亦是英气。若是文王,一面三分有二以服事殷,一面又救百姓,修吾方伯违率之职,救得一分是一分。设使文王再享国几十年,天下归之,亦必不似武王。圣人力量大,处得妙,所以孔子谓文主有君人之大德,有事君之小心,两边都做到。孔子论比事,两边都论到。”

《武成》列爵分土一段,精采断非后世文人所及。尤有不可及者,既“陈于商郊”,成败在顷刻,如何说“俟天休命”?圣人临事更加敬戒,听天所命,不敢自恃,确然如此。观《大武》之“总干山立”,《大雅》所云“上帝临汝,无贰尔心”。则作《武成》者著比一笔,地位已高绝矣。

“归马”、“放牛”,牛马皆出民间,兵至华山之阳,已将入周境,不用兵车,故归马于民。牛车载粮糗器具,又前至桃林,已到,故放牛于民。

《汉书五行志》所云“六十五字,皆《雒书》本文”,须善看,即谓《洪范》耳。或指在龟背者,以文害辞也。自记。

有金姓人投予以《洪范论》,言“王”为文王,故不称年而称“祀”;文王未革命而称“王”,追称也。王可追称,祀独不可追变平?或者箕子为武王言,武王即属箕子自书之,箕子自己称祀、称王皆合,此篇惟箕子能自为之。如《白鹿洞讲义》,朱子恐记次失本意,因丐子静自录。即《中庸》“哀公问政”章,亦恐是夫子自记,不然夫子与哀公酬答,岂容携一门人在旁记录耶?武王以十三年伐商,即以是年访箕子。汉儒因有“九年,大统未集”,又有“父死不葬”之说,遂谓十三年乃蒙文王之年。歌阳公以为岂有新君即位,而仍旧君年号之理?既云告于文王之墓以行,不葬安得有墓?,所谓十三年者,即武王之十三年。欧说为允。

问“皇极”曰:“朱子说“样子“二字,最妙。“太极”是万物的样子“皇极”是万民的样子。“立我蒸民,莫匪尔极”;“不识不知,顺帝之则”,天是如此,尧亦是如此。”自记。

谷永云:“正五事,建大中,以承天心。”其以“大中”释“皇极”,则舛;根“皇极”于“五事”而言之,则当矣。自记。

常疑卜筮不过一事,《系辞》如何那样神奇其说。看来古人无事不“用稽疑”,马必卜,御必卜,葬必卜,迁国必卜,疾病必卜,祭日必卜。盖人刻刻与神相通,天人合一。后世信邪尚鬼,而敬天尊神之事,反置不讲,此阴阳所以不和,而灾害所以时至。

《汉书天文志》云:“月为风雨,日为寒温。”“寒温”,即《洪范》“庶征”之寒、燠也。此条“冬、夏、风、雨”四字,正对“庶征”为说。诸家解者,皆不如此志得《洪范》本意,所云衡法,如“岁淫玄枵,以害鸟帑”之类。自记。

数十年来,念得《洪范》上说“庶征”,一些不差。雨、阳、寒、燠、风,都起于地,地便不同,此处雨,不妨别处晴,此处燠,不妨别处寒。若是日月,则天下皆同,焉可以为应在某人某事乎?就是分野亦不确,难道二十八宿祇管中国九州,外国便在二十八宿之外不成?惟起于地者各各不同,就如这处生了圣贤帝王。这地方便有一道善气,与他处无与也。《洪范》妙在到后来说日月星辰,亦归到雨、阳、寒、燠、风”。“星有好风,星有好雨。日月之行,则有冬有夏。月之从星,则以风雨。”日月在天,万方所同,说到寒、燠,便有不同之理。如日行南陆,天下皆寒,此处却被地上一种昏浊之气隔了,便不寒;行北陆,天下皆暖,此处却被地上一种暴戾之气隔了,便不暖。月离于箕则应风,或此处无风,彼处有风;月离于毕则,应雨,或此处无雨,彼处有雨。人在地上,其气自相感,圣人说话,远一步不可见的便不说。如《汉书》中“太乙之初,浑浑茫茫”诸语,他何从而见“太乙之初,”乎?

“五日恶,六日弱”,即自暴自弃两样气质。

古人卜龟,龟板上以墨画之,墨不浸入,谓不食墨。焦者,烧焦龟版。犯比二者,不待观艾词,而已知其不吉。《书》曰:“乃卜三龟,一习吉。”谓三龟之兆同吉也。至观其繇辞,而繇辞又吉,故曰:“见书,乃并是吉”也。

“周公居东”,或以为避谗,或以为东征。斯二者皆有之。朝廷之事,托之太公、召公,既可无误,且明示天下以无他。又洛阳天下之中,据形势之胜以制顽叛,实属两得。

“考朕昭子刑,乃单文祖德”“昭子”,谓武王也,武王化家为国,纪纲法度,灿然具备,故曰“刑”然考武王之刑,乃所以终文王之德而已。盖公自任以制礼作乐之事也。清植。

成王以柜鬯二卣飨周公,盖以祭神之礼尊之也。酒清人渴而不敢饮,肴干人饥而不敢食,嗅其馨香,如所以敬鬼神者。故古人以为极尊而不敢当。周公以献于文武之庙者,以此。燕有安之义焉,有乐之义焉,亲之也,醉饱焉可也。故古人辞飨而受燕。祭祀之礼,初献生,次献悯,三献熟。尊亲交致之道也,神尸醉饱,献酬交错,直以形类相接矣。焖者,沈肉子汤也。

师古于《莽传》中注“大不克共上下”数句云:“我恐后嗣子孙大不能恭承天地,绝失先王光大之道,不知受命之难。天所应辅唯在有诚。”其说比《蔡传》好。自记。

周公戒成王“罔兼庶狱”,却又教他“克谙戎兵”,说《书》者全不照管。古老兵刑一官,所谓“有司之牧夫”者,内之司寇,外之方伯、连帅是也。周公欲成王使“有司牧夫,克诘戎兵”耳,清植。

问:“《君陈》“嘉谋嘉猷”一段,岂不是成王教人归美于己么?”曰:“此即“汝无面从,退有后言”的反面,是称道他平日如此,不是教戒他要如此。当面能尽其言,不面从可知。退后又不自居功,说是“我后之德”,其无后言可知。人臣若能如此,岂不是纯忠之人?故曰“维良显哉”。蔡注亦云:“或曰成王举君陈前日之善,而叹息以美之也。”原是。”

问:“《颇命》“无敢昏逾”,昏以心言,逾以事言。下文“自乱于威仪”,所谓动容貌,整思虑,自然生敬者,是以礼制心之学,即“无敢昏”之意。“无冒贡于非几”,则所谓谨几慎动者,乃以义制事之学,即“无故逾”之意。”曰:“正是如此。”清植。

或疑“张皇六师”之语,若不可以告嗣王,此殊是书生之见。师,众也,不必皆兵,蒐、苗、狝、狞,都是必不可少的。“张皇”不是“张大”意,祇是整饬之耳。文王之“大邦畏其力”,岂是全不料理武备?

人即有罪,用刑者只如其罪罪之便是,间有患其人报警,为剪草除根之计者,不仁甚矣。《吕刑》云:“非天不中,惟人在命。天罚不极,庶民罔有令政在于天下。”觉得《蔡传》未稳。其意谓在天罚未当极者,而我极之,则伤仁恕之心,干阴阳之和,焉得有令政乎?亦未知句法本应如何断,祇是这说理略长些。

“威”上加一“德”字,“明”上亦加一“德”字,最妙。威不本之于德,便是“作威”;明不本之于德,便是“作聪明”。

问:“孔安国《尚书序》,朱子嫌其不古,果不似汉人文字耶?曰:“不似西汉,亦不似魏晋间文字。西汉人于义理不甚晓畅透彻,其笔势蒙绕见古处,正多是他糊涂处。某却不敢疑此序。三代以来,惟诛泗另是一体雪白文章,条理分明,安国家法如此,焉知非其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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