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古今图书集成/方舆汇编/山川典/第017卷 中华文库
钦定古今图书集成 方舆汇编 第十七卷 |
钦定《古今图书集成、方舆汇编·山川典》
第十七卷《目录》。
《泰山部艺文三》
“表泰山之巅”碑记 明·万恭
《游泰山记》· 王世贞。
《东游记》。 王世懋
《重修东岳庙碑》 薛瑄。
《登泰山记》· 王衡。
《登泰山记》· 于慎行
《泰山纪游》· 锺宗淳
《登岱记》: 谢肇淛
《山川典》第十七卷。
泰山部艺文三
《表泰山之巅碑记》明·万恭
隆庆壬申春,黄河汎溢,输道梗堙,天子忧,皇命恭若 曰:“汝其治水。”逾夏河成,灌输悉尽。天子怿,豫命恭若 曰:“汝其东禋。”于时臣恭以八月禋泰山,报成绩也。乃 历巉岩,逾险绝,抚秦碑,登日观。已乃陟山巅,谒天宫, 忽缁衣蹁跹,目瞪足践,招余言曰:“是泰山巅石也。”余 异之,视其上室如锢也,视其下砌如砥也,而恶知夫 泰山之巅?而又恶知夫泰山之巅之石?余喟然叹曰: “夫泰山擅四岳之尊,而兹巅石又擅泰山之尊。”乃从 而屋之,又从而夷之,又从而践履之,令尊贵不扬发, 灵异不表见。余过也。余过也!亟命《济倅王》之纲,撤太 清宫,徙于后方。命之曰:“第掘地而出巅,毋刓方,毋毁 圆,毋”�“天成,返泰山之真已矣。”倅!乃撤土巅出之。巅 石博十有一尺,厚十四尺有奇,耸三尺,戴活石焉。东 博二尺五寸,厚一尺三寸;西博一尺八寸,长八尺有 五寸。夫约泰山而东之巅,已奇甚矣。又摩顶而戴之 石,斯上界之绝颅,青帝之元冠也。余倚活石,览观万 里,俯仰八荒。远视则扶桑之日曜其东,昆仑之风吹 其西,近睇,则秦碑如正笏,丛石如群圭,而齐鲁诸阜, 圆者似金,直者似木,曲者似水,锐者似火,方者似土, 枕青阳之绛阙,俯元君之幽宫,而六极之大观备矣。 彼巅石不表见几千万年矣。今出之,始返泰山之真 而全其尊,后来览观者尚毋刓、毋毁、毋�天成,务万 世令返其真而全其尊,以毋得罪于泰山之神,其《缁 衣》蹁跹意乎?《缁衣》余问何所受而告,余默而不答。噫, 我知之矣。盖《缁衣》受之碧霞,碧霞元君受之太君,太 君受之上清,上清受之元始,元始受之寥冥之祖。
《游泰山记》王世贞
余自戊午、己未间有事于泰山者三;而其稍可纪者, 第二游也。其初游为正月晦。自清源谒台返,与海道 宋丈大武偕夜浴于使院。三鼓起,启堂之北扉而望, 若曳匹练者。自山址上至绝顶,又似聚萤数百斛,囊 中光熠耀不定。问之,乃以兹时士女礼元君灯鱼贯 而上者也。其颂祝亦隐隐可听云。以黎明入山,即阴 晦,浮云出没皆际,十步外不辨物,第觉舆人之后趾 高,而余前偻而已,即绝顶亦无所睹见,且寒甚。宋丈 迫欲返还,憩酆都宫,趣觞举者数,而后肤不粟也,甚 悔之。至六月朔,偕御史段君按部太安,段君约以三 日登,而诸道从者众,度不任舆马,余乃与参议徐君 文通请以二日先,段君许之。至夕而大雨,其次日雨 止,出泰安,可二里所,即入山。时麦禾甫熟,黄绿间错 如绣,拂拂作饼饵香树杪浓,阴晕之意甚适。而至无 掌故可询者,自是皆诘曲逶迤而上,峰势巀嶭若相 噬,而傍多溪涧,泉流碨礧,间作悲鸣,与笳吹相应。久 之,至回马岭,乃却肩舆,改从腰笋。又四里抵御障岩, 一曰“御仗。”宋永定陵东封止仗卫处。其前为巨涧,涧 底白石砥平如玉色,而岩陡。上庙,其巅颇宽,嘉树荫 之,好鸟喈喈可爱。又行可三里,抵黄岘。黄岘者,不知 其所繇名,有松五,即所谓“五大夫”者也,以厄于石不 能茂,而稍具虬虺状,当是二三百馀年物。亡何为百 丈崖,崖凹深如屋,傍有石洞,槎口而下黑,其究叵测 已。度石壁峪,为十八盘,应劭所谓“两从者扶掖前人 相牵,后人见前人履底,前人见后人项,如画重累者, 非此地也耶?”而今道益饰治,且有舁者,所谓五六步 一休蹀,蹀遽顿地,不避燥湿。前有燥地,目视而两脚 不通,且幸免矣。自是为十八盘者三,而穿中窦曰天 门。既上,罡风蓬蓬然,吹帽欲堕,道士衣羽奏乐而迎, 出没云气中,亦一奇观也。行可里许,为元君祠。元君 者,不知其所由始,或曰“即华山玉女也,天下之祝釐 祈福者趣焉。”祠宇颇瑰伟,而岁所入香缗以万计,用 供县官匪颁。其右为御史所栖。后一石三尺许,刻《李斯篆》,二行一石池,纵广及深俱二尺许,亦曰“玉女洗 头盆”也。自是左折而上里许,曰岳帝祠,陋不能胜香 火。其后峭壁造天,左为《开元帝纪泰山铭》,唐隶,径可 二寸而嬴,势若飞动,惜其下三尺许为《榻碑》者,冬月 篝火蚀之,遂不全。右为苏颋《东封颂》,字形颇秀媚,尚 可辨,而损于闽人林闽“忠孝廉节”四大字。又有颜鲁 公题名,损于方元焕诗,固不若苔土埋翳之尚可洗 而有也。自是益北上数百武,为绝顶,曰玉皇祠。祠之 前有石柱方而色黄,理亦细,可丈许,所谓秦皇无字 碑也。其石非山所有,或曰:中有碑石冒之。按李太宰 裕记云:“石埋植土中,似方非方,四面广狭不等。细观 之,总十二行,行各十二字,多不可识。”今殊不然。然李 公以为在《开元铭》东十数步,则非此石明矣。恨“曩时 不于其地一访榻,使先迹泯泯也。”复折而东,稍一百 步,复上百步,石室冠之,高如玉皇祠。中有黧色石,盖 方丈,莹润可鉴,云汉武帝所藏金泥玉检地也。传云 “白云起封中”者是已。其前地稍辟,即所称日观、秦观、 越观诸峰者。盖五鼓而起,观日出则为日观;西望而 见秦,则为秦观;南望而见越,则为越观耳。其后人所 指某峰某峰,皆妄也。时雾气重,不可久憩,又亡所睹 见,如春时,怏怏而下。适徐君至,呼酒谈诗,甚乐,三鼓 而寝。约以五鼓起观日出,然其寝皆以甘甚,醒则高 舂矣。意恍恍不自得,强与徐君扶杖而寻昨所游。时 天初霁,日益弄色,其东南尽目方微白,而晃漾者以 为海耶?直北而西,隐隐一抹,苍碧若长城之堞者,则 意以为大行、恒嵩之类耳。至稍远而淄、渑、济、泗,千流 叠带,近而诸山皆若培𪣻,独徂徕稍尊,居然一衡。凡 登眺久之,因与徐君语,传所称“吴门白马”,固未敢信, 即小天下,岂欺我哉?俄而诸山各出白云一缕,若冢 中起,稍上,大如席,凡数百道,则狂驰而遇,辄合其起 无尽,其狂驰而遇亦如之,顷刻遂遍成白玉地,而仰 视则空青莹然,上下异色。呼酒与徐君酌,自以为平 生之创。目所谓“野马絪缊”,信也。俄而报段君至,从行 者参政张丈希举,副使李君嵩,佥事王君遴、张君师 价,因置酒于其署,移席玉皇祠南柏树下。《记》云:“汉武 所种千株,大者十五六围,今不能十”之一而小,疑其 孙枝也。酒小闲散,步至舍身崖,其缺处可三尺,而下 临杳霭数千仞,张丈足缩不敢前,而王君席间慷慨 谈兵事,乃亦缩弗前。张丈顾而曰:“君扼腕而谈,兵毋 敢抗者,乃亦复尔耶?”余笑曰:“此自兵法,诸君弗察耳。 夫无进生而有退生,此王君所以弗前也。”王君亦大 笑,乃别段君,约以次日缘寻山诸胜乃下。五鼓,复大 雨,雨连日夕不休。余始与徐君同舍,而张丈王君舍 圮漏,乃移就余,而舍中水亦将二尺。因布长几,置枕 簟其上,小吏裸而行酒炙所剧谈六合内外,张丈又 时时以雅谑杂之。凡四日,雨始小息,夜卧倦甚,王君 苦吟若寒蝉,又时时提余耳告以所得句,余不胜嬲, 强起顾视,天碧净如浣,而大星百馀,巨于杯,历历檐 角,殆可仰而摘也。质明,复大雨,州供业已尽,乃行辞 段君,与诸君偕发。时寒甚,衣绢素至五重不解,亦有 乞道士木绵裘者。下天门,雨止日出,每十八盘竟,辄 去一衣。至御障岩,衣去且尽。时岩傍飞瀑争下,凡二 十馀丈,涛翻雪𣸣,若斗龙吐蛰,玉鳞四飞,“珠沫群,唾 余兴发不可遏,跣立盘石流泉中。”呼酒数大白,辄釂 长歌振林樾,诸君皆壮之,有和者,有就取饮者。移时 而报段君至,相与之酆都宫,为小宴别。其明年之四 月朔,以行部道出莱芜,会家大人有边事,事甫定,乃 乞灵于太岳,以间登焉。将五鼓,杖策日观峰,顷之,东 方色微,辨而顾余及从者,衣洞赤已,睹石室及诸碑 碣尽赤,乃见一线赤,从东黯䨴中起。顾山之背,则犹 昏然鸡盖三喔也。又顷之,日轮徐上,云君、霓师金支 翠旗,仿佛扈从,于是诸峰城郭尽现,而山之观与世 同矣。余三登而始毕其胜,然目境耳。其峰之为回雁、 为鸡笼、为莲花、为明月、为丈人、为独秀、为东西神霄, 崖之为百“丈、为马棚、为鹁鸽,峪之为《石经》、为《桃花》、为 马蹄”,石之为《牛心》、为《龙口》、为《试剑》、为龙纹,虎阜峒之 为《吕公》、为《白云》、为遥观,泉之为《白鹤》、为水帘、为白龙, 诸用怪伟称者,固未及一二探也。夫以封禅告成之 主凡七十二,而结绳者半之。天地之人文郁,而后世 之博识者不能举其略,辞之不可以已也如此哉!去 余兹役十有七年矣,而所经睹若夙夕。会至自太和, 有所撰述,因并记之。其后二游各有诗,诗为七言律 凡十首。
《东游记》王世懋
万历丁丑秋闰八月,王子朝于京师,归并故道,返于 闾并,中间忽念生平之游缺焉于怀者三,而兹行可 一举尽也。泰岱为五岳宗,客岁登太华巅,顾独于岱 宗一屐齿是吝,将为青帝所诮。释褐且二十年,不识 阙里暨林作何状,其若在三之义何?又故人李于鳞, 物化八载,鸡酒之酹,弗躬乔公,当令阿瞒腹痛。《失今》 不假传一行,病夫业且归卧,辕不北矣,恐遂为终身悔。乃自奋曰:“即病必往。”而会同事中亦有先我行者, 传车至德州,问道于州之守耿君。耿君曰:“从兹入平 原,并禹城、齐河而南之长清,此走泰山道也。是稍东 当故道,不能迂百里。”余曰:“以行李累东诸侯,奈何?”曰: “等费耳,且以苏孔道便。”浙之参政者曰舒,岭之参议 者曰陈。两公者,先公一日行矣。余喜而从之。于鳞家 历下而齐,河去历四十里而近,业欲拜于鳞墓,不可, 令两台使者知,乃计为羸服间行而先一力。闻之于 鳞子驹,驹报曰:“先人墓在长清道中,毋烦间行也。”余 益喜过望,遂发齐河,稍折而东,几迷失道。会候者至, 云墓近矣,请小憩民“家以待驹”,驹至,即与偕行。墓所 仅一尺土丘中耳,无周垣封树,非得驹不识也。问之, 云:“将卜迁别葬耳。”伫立凄然,具酒殽设拜,焚所为文 及诗,雨泣而别。日暍抵长清,闻舒、陈两公尚留灵岩 寺,亟以一力先约之共游。无何,陈公以刺来迎,乃趣 复前,侵夜抵崓山铺。宿夜大风寒,晨起蹑霜而趋。舒 公刺迎者亦至,知两君子能为我留,甚幸。入山可三 里许,始为驰道,陡壑中断,石梁跨之甚雄。遥望诸山, 围列鳞次,天设屏障,梵宇浮图,涌出翠微间,真天下 奧区也。入门礼大士毕,即往舒、陈二公所,口占一诗, 谢其见迟,二公已设素食相留矣。饭毕,具软舆,二僧 导而前,凡山所名胜处,率一至焉。灵岩下垂一石,人 立而向者,朗公石也。石沼渟泓,亭而覆之,涓涓出于 佛足,复汇为外沼,而漫流山麓间。已忽伏而不见者, 卓锡泉也。别院曰“达摩”,旁涌起一铁金涂之,高可四 尺,阔杀其一,背偻面坳天为纹缕作水田状者,铁袈 裟也。已稍扪历而上,至一亭而止。度其上不可登,仰 视绝顶,下有平壤,草木荫映,绛宇出焉。有庐其旁者, 一僧一行居之。时上下取水,如是者五寒暑矣。意其 人修头陀行者,恨不一见,瞻眺久之而下。时舒公小 剧,顿泉亭相待,予与陈公迤逦下,从之返舍,视僧房 竹,苍翠数百竿,山以东所无也。稍憩,复出讲堂前,摸 宋碑读之。步入香积厨,见沼一泉,盎而不溢,其旁㶁 㶁,细流环之。问之僧,云:“又一派也。”厨之后复有来鹤 二泉,盎如厨泉而细。大都兹山以泉胜,其泉或盎或 流,或伏或见,或交或断,僧亦不能尽名也。寺当天下 四名刹,像构宏丽。阁三重峙其前,浮图七级标其右。 余与陈公据阁巅而望焉,浮图不尽四级而止,其山 四围,故不能远眺也。下浮图而南为鲁般洞。洞上缘 倾崖,周甃以石,而成二石门,内键不可入,似为开山 僧埋骨地云。于是山之胜几尽,独所谓通明窍者未 之见。僧云:“出山二里外,旁去不数武,可望而窥也。”余 兄元美尝为余言:“灵岩是泰山背最幽绝处,游泰山 不灵岩不成游也。”问山僧,余兄所题处,得碑二。碑皆 手书,诗皆十二韵,凡经再游得“者,去今二十年矣。”是 夜饭毕,各就寝,余因得排律一首,韵如家兄数。晨起 书石付山僧而去。次日与舒、陈二公鱼贯而行,午𫗦 后抵泰安州。州守迎问登山期,余軰以晨发告,而东 岳神庙乃在城中,得以其隙往谒焉。庙制宏敞,城其 四周,前为门者三,中为飨殿,后为寝宫,俨然帝居也。 穹碑古柏,森严布列。前除怪石棋置,视其题刻,皆宋、 元间人浮海来献者。余与两公拜毕,循览四顾而下, 则州守已张具别馆矣,虽馔皆素品,而设乐为礼甚 都。力强之陪,乃坐。余甚感其厚,为坐久之,起更衣,见 顶山如在檐桷间,可俯而窥也。凡山以夜色视则卑, 皆两公所未试者。闻余言,以为奇,漏下二鼓而散。次 早戒行,舒公以服药请后。余与陈公两肩舆先发,至 更衣亭,始屏驺从,易软舆而上。是日气朗风恬,游意 甚惬。见两山腋抱骨削,流泉下注,陡壑时为《㶁㶁》声。 仰视中峰,云气弥漫其上,始觉泰岱为高。顾舆夫力 疲,下就一壤憩焉。望汶水如带,诸山培𪣻,独徂徕当 其前如大宾,无少降意。余与陈公叹赏其雄。已复就 舆历高老桥而上,左一石坟,起细泉漫流其上而出, 逶迤堕石涧,则所谓水帘也。石卑而泉涸,不能奇。已 又折而前,见所谓马棚崖者,屏立道右,稍当奇观。历 磴久之,地忽平衍可三里许,土人名之曰“快活三。”余 昔游华山,备历艰阻,亡论此山,平处即大崎岖,不能 当华十之三,因戏题一绝云:“曾为太华峰头客,是处 堪名快活三。”非漫语也。又前为回马岭,盖自此始,不 可骑云行久之,抵玉皇阁,石关当其前,兹山一隘也。 从阁折而西,盘纡直上,二天门出焉。其下两崖削立, 树木蒙茸,泉如建瓴。下巨石怒撑,泻作潺潺声,穿隙 而堕。坐石弄泉,仰视御帐崖,真为胜绝处。御帐崖者, 宋真宗驻跸地也,今为憩客亭。旁植二松,镵石其下, 谓秦所封五大夫云,“松故丘陇间常木耳。”为之失笑。 饭毕更上,见三天门,缥缈云雾间,双阙天峙,两峡束 之十八盘,鳞鳞万梯。舁夫喘污数易。仰视峡口,忽远 忽近,殆神仙径也。且舆且步,至天门,则荡然平壤矣。 为市而庐者可三十家,尽庐则碧霞元君宫焉。前为 焚楮地,广亩许,火日夜不息,金铺朱户,楔棹俨立,天 辟福地,似非偶然。余与陈公小憩公署,即具吉服瞻拜,焚施而退。考《道书》,元君即华山玉女也,不知金支 翠旗中,能识旧游玉井客否?相与迓舒公,久之不至。 乃拉陈公纵游诸峰巅,岩嶂罗立,镌题百出,至不暇 酬接。其最称巨丽者,为《磨崖碑》,唐元宗八分书《东封 颂》也。崖之半为苏许公书,隐隐尚可辨,已为俗子书 四大字盖之矣。稍上而北,绝顶峙焉。石涌起为小阜, 屋其阴,而垣之前跨高标,秦皇帝无字碑也。碑形广 厚四匀,上为幢盖。余断谓非碑,盖既封而标识其巅 耳。独其石腻白而坚,非山所产,不解何力致之。乃知 驱石事故“当不诬。”览竟,复步而南眺,所谓日月、吴秦 诸观、舍身、石梁诸崖,与古封禅台、宋东封《玉简》流出 处,皆巡历指点所至徘徊尽兴。南望汶水,远自莱芜 至徂徕障之北来诸流并入,蠖屈蛇腾,西流无际。群 峰蹲伏拱列,青烟数点,时时为聚落。目力所至,乃过 徂徕南境。兹山仅当门户,一峦非复向时相宾态矣。 西顾日色黯黯,云霾时翳,远水灿落,映日如星。细视 久之,始别为水。最后望极天处,一圆光耿耿欲坠,非 先所见幻态。众哗视之,星也。盖辰星先日而下,居恒 不辨见之耳。上下稍剧。余与陈公据石而坐,见山阴 万壑,隈坳中陡起一山,梵宫翠色隐隐,旁抱周庐,意 其奥壤可游也。问之羽人,曰:“尼僧所托,故无他奇。”遂 已。于时纤𩙪不起,燠若春和,竟迓舒公不至,遂就峰 之别馆憩焉,则日已崦嵫。亟呼陈公凭垣而望,荧荧 半规渐没,虞渊亡异,寻常见也。独已没再吐,若玛瑙 盘,绛纱蒙之,真从水底见其浮沉,故是人间一大奇 观耳。时舒公正礼碧霞元君毕,余二人望肩舆冉冉 而至,至则陈公为主。将入坐,阴风四起,手足忽在层 冰间,亟起易衣,呼酒敌之。已乃向舒公诧诸胜游,舒 笑曰:“游即让二君,顾兹山第一奇,不佞先之矣。”叩之, 则《李斯断碣》,舒公署中物也。为之抚掌,酒罢散去,约 以鸡鸣登日观峰望日。初出未晨,余先二公往,则屏 障酒果俱从。顷之二公至,了不辨色。虽居室中,刚风 从背入,厉甚,亟蔽以屏。陈公拥毯而坐,犹战栗不能 当,乃呼“大白”连浮之,身稍得住。已而霞光渐起,才可 辨色,见一大赤丸,半露云海间,亡异。没时再见者,已 复不见,良久始复出,则已为阴云所翳,无他奇矣。余 回署中,书纪游姓名纸上,将勒之石袖,腕僵不能出, 须火乃成书,高寒异下界乃尔。书罢,往舒公所,观李 斯小篆石,石函岩壁间,尚馀数行可读,天护神物也。 其旁为《玉女池碑》,纪之亦一胜云。舒公将续昨游,予 二人复从之,遍历诸胜处,乃复就别馆张具,余为主 人,犹素食,以二公有事科醮也。饭罢,二公往焚香,余 无事,谓可亟下,先之曲阜也。天忽作雾,扑面如絮,下 至御帐崖,则舒公两以傔人力挽,盖舒为石经峪主 人也。余不得已,停石经峪待之。峪去道旁不半里,石 可坐数百人,上勒八分书,皆《佛经》。俗传王右军书,非 也。书不能唐定、宋人笔耳。石之上崖高三四尺许,泉 奔泻直下。侍郎万公大书“水帘”二字,镌深寸许,泉嵌 入字中,殊有胜态。万公又为石亭临泉旁,亭之左磨 崖高“二丈,公镌记其上,颇当下方绝胜处。”余坐亭中, 临流独酌,久之,二公乃至,张乐小室中。天已向暮,坐 尽一鼓而下,灯火夹道,迤逦入城,漏下二刻矣。颇患 以供亿累州民,一切谢遣之。拟以明晨间道走曲阜, 陈公欲往宁阳有所会,约余二人停曲阜以待,次早 遂行。抵家久之,将握管纪胜,会故胶倅吕君相过,道 泰山事,曰:“恨公不能游山北隈坳间石,大奇胜,非山 阳比。”问其地,正余所指尼寺也。因叹兹游得假传车 乘简书之隙,扶病登拜,颇惬生平愿。然犹有遗憾若 此,因并识之,以告后之游者。
《重修东岳庙碑》薛瑄
“东岳泰山之神”,故有庙在山之阳,凡朝廷有大典礼 大政事,则遣使告焉。庙屋历年既久,类多圮漏弗治。 先是守臣尝奏请修建,而未克底完。天顺己卯,泰安 州复以其事达之济南府,因以上请,诏允修葺。于时 都宪年公富方议兴役而去,左副都御史贾公铨继 来巡抚,乃洎巡按藩臬协议,既择有干幕职以董其 役,复俾济南府知府陈铨月一往以综理焉。铨始至 泰安,谓:“修葺岳庙,固以祗若朝命,致谨大神,然尤当 以省民财、重民力为本,财匮民劳,事亦非可。”因询及 守庙者,具言数十年所积礼神之物甚富,遂遣人持 市木之巨细,与其他修屋之不可缺者。及既合,而匠 役皆在官之人,而农民不知有役。铨既综理有法,董 役者亦用其意,不急不徐,工日就绪。始事于天顺庚 辰秋七月,次年辛巳夏五月讫工。殿宇周廊,门观缭 垣,悉皆完治,不陋于前,不侈于后,咸愿刻石,以纪其 事。山西按察使王允,济南人也。因以书来求文于瑄。 惟孔子有曰:“必也正名乎?”夫明则有礼乐,幽则有鬼 神,其理然也。祀神之道,岂可不以正名为先乎?如岳 镇海渎,在古帝王之世,皆以“名山川”称之,初无封号 之加。盖以其天地储形萃秀,神气通流,能兴云雨以 泽物,能出财用以阜民,故虽载在祀典,而不可加封号。自前季以来,道学不传,幽明之理不明于天下,邪 诞谄佞之说日作。是以有封五岳为王为帝者,有封 五镇“为公者,有封四海、四渎为公为王者,而又各加 以美号。夫岳、镇、海、渎,其形峙而流,其气神而灵。古礼 五岳视三公,四渎视诸侯,而乃崇其等人。”其神名既 失正,神岂顾享?洪惟我太祖高皇帝定有天下之初, 即稽古祀神之典,乃颁诏旨于岳、镇、海、渎诸神。同考 诸《祀典》,知五岳、五镇、四海、四渎之封,起自衰世。崇名 美号,历代有加,渎礼不经,莫此为甚。今依古定制,凡 岳、镇海渎,并去前代所封名号,止以山水本名称其 神。仰惟诏旨所载,隆复古制,大洗前讹,其所以达幽 明之理,严上下之分,允宜表正斯世,垂法将来,而为 万古不易之大典。孔子所谓“正名”者,于斯见之。猗欤 盛哉!东岳泰山之神,为诸岳冠,圣朝既正其名、秩其 祀,而庙弗治,又俾所司以时修葺,而巡抚宪臣洎藩 臬得综理其役。如铨者不竭民之财力而克底完新, 皆可谓祗若朝廷,丕显休命而致谨于人神者矣。遂 序其事而铭之曰:“一理宰干,二气互根;清浮无际,浊 坠斯存;柔行刚峙,川洪岳尊。惟此泰山,造化锺崒;巃 嵷太虚,磅”礡。厚地匪鲁,邦瞻实众。岳最。其蓄罔测,其 施靡量。出云寸石,甘雨八荒。功既载溥,厥报宜彰。有 庙在阳,奉命新葺。重臣是承,守臣是职。民不匮劳,事 底完集。殿宇廊观,耸卓萦回。高下中度,不骞不卑。神 气郁郁,流通在兹。昔古山川,明祀有体。夫何前季,封 号荐起。跻岳于天,紊三公礼。逮我圣世,道复古隆,斥 绝僭诞,率由大中。岳镇海渎,悉正其名,为《岱宗神》。神 称“允格”,迄兹有役,咸愿石刻,述理继辞,以示无极。
《登泰山记》王衡
盖余僻在丘壑,而生东吴菰芦中,苦无所得山。“山之 大者莫如岳,海内称岳者凡五,而其四皆隅布,近者 亦不下数千里,非书生所暇游。乃泰山差不远于河 济,庶几以便省父母,得一瞻眺乎?而非所敢必也。”丙 戌九月之八日,且北上,舟次济宁。余大母将有事于 泰山,余奉以行,而后喜可知也。周生如春亦从行。行 之日,宿建宁。竟夜风彭彭,吹雨击席门,明旦而雨脚 阁如故。寻《鬖鬖》及之,意谓未已也。日入午而云欲流, 俄且漏景矣。诸山岚翠各献状,而黄沙藉是不及马 鞍,信古人所谓“沾湿好”者耶?喜过望,凭舆人指点泰 山者,数而皆不似正东天半壁,若更有青于天者。疑 其然也,以语同游,同游皆笑之。已而云净出峡角,则 果泰山也,始大骇以为奇。余买一驴跨之,左右视,惟 恐失山,而山亦渐挟暝色,娟娟浓秀,若媚予者。又一 宿而后抵州,易《腰笋》。行十里而抵山足之红门。自红 门至小天门,以左皆涧道,道深广,大小石磊磊,奔而 承泉,有若𫖯者,若与争道者,若跳者,若捧盘匜者,种 种异态。而五色树杂缀之树,则桃、杏、枫、梨、松、栗之属, 草则薜萝、赤箭、天麻、黄精之属,不选而美。泰山盖骨 山布肉,而施绘者独赖此耳。又数里为高老桥,平桥 际崖涧间颇胜。又过短桥者一,而得水帘洞。左崖耸 立数十仞,而两大石腹相接,如垂帘以下水。会水正 涸,滴涓涓然。因作春水时想。百尺危磴,千回长溪,岂 不能“容素霓纵横耶?”自洞而转数里,为马棚崖,言崖 深嵌,可覆马脊也。又数里而为回马岭,则从行者且 去马而徒矣。寻至黄岘岭,岭凡数四,转益峻,而外望 廓然傲来,向比泰山肩。及此遂俯首为之,兴弥高之 叹。自是而下,下上上者凡三,以里计者亦三,曰“快活 三。”由回马至黄岘,舆者前距高而余偻就之,余顶踵 与“《舆人》顶踵”相击。�“踔甚,至此稍宽坦,而树与壑更 奇,吾始得纳手于袖,掉头吟啸而有之,盖真一快事 耳。”稍前而憩于玉皇阁,是为山半。余修茶而献老亲, 老亲亦色喜,携余上下视者久之,决眦而得南天门, 隐隐如红星沬耳。寻破苍翠而出,至御帐崖,盖宋永 定陵所驻跸处。傍有松,云即秦所封五大夫。五大夫 非五松,识者故雅言之,且松亦非数千年物也,过御 帐,则尽走斗崖削壁中矣。无何而上小天门,群峭巀 㠔,卑相附,高相摩,四周无所不际。而左壑磈礧受水 荡,皆作云母绿玉色。山面缺,泱漭当其前。余狂叫曰: “大奇而会”有以酒饷者,急行之,风蓬蓬来搏杯,杯覆 予掌,予洒酒酹之而行。更上为小龙峪。大龙峪以至 十八盘,皆绝峡,朿之磴,齿齿倚空。两峡口各有松数 十株,翠相掩,里人名为“对松。”自峪以上,松益老,他树 殊不相敌。盖至此则凝云宿霜,孤寒不受春花矣。盘 尽而天门见,山一削铁耳,中劈而为径,穿而为门,虽 曰人力,然亦似天辟之以待游者。自门逶迤数里,为 元君祠,祠甚壮。与老亲礼毕,更衣于公署后为玉女 洗头池,澄碧泓然,断石碑存,李斯篆二行。自是左折 而上,曰岳帝祠,祠后石壁刻《开元帝铭》,殊遒美。其旁 亦多雅刻,且易主矣。得数字于残剥之馀,剔磨而欷 嘘者久之。又上为玉女寝宫。更折而上,则绝顶矣。虚 其顶,宜无所不见。而乃构玉皇祠,祠前石表长丈馀, 云“即秦皇无字碑。”盖莫知其如何。走而四顾泰安城当襟仅衣结耳。诸山揖拱,无虑数千,或如攒戟者,如 覆敦者,要皆能为之趾,而不能为腓。独徂徕在前,若 可凭。其他间指一二秀特者问道士,道士不能识,怅 怅而下。东至日观峰,峰后为望梅楼,所谓秦观、周观、 吴观皆在焉。视余所由,迳仅天丝挂杳霭间。而涧中 树石绣相错,若裒宝粟。其湾环而动者,汶水耶?黄河 耶?顾放目而之东南,竟不得海影。道士谓:雾气霾之, 此或然耳。又转而至舍身崖,一巨石髐然出,余足能 垂石外二分,而目不敢营视。偶从旁睨视崖底,无不 偻而据地者。稍西下而为仙人桥,两壁中断石梁,度 之,盖所得波岭澄复之奇最多。道士指所谓“独秀君 子、莲花诸峰,余但唯唯。而望东天门更陡绝。道士诧 余,以为绝胜南天门而无阶梯,仅为鼪鼯雉兔之窟 巢,良可惜也。游眄良久,尽悠扬而归,则月纤纤白矣。 予与周生拉道士造东岳祠而止焉。月华星芒,不知 其带雾与否,但觉其近而亲人满空界,浮蓝荡白,《神 外淫》不自持,且寒甚肤栗,则归视老亲寝,已而就道 士宿焉。屋广不逾丈,井灶半之,无已,则缩足卧山,空 多闻。又午夜为士女上山呗诵,淫淫然,睫不交而漏 绝矣。急蹴周生披衣视天井星,匿不见,意甚恶,业且 起矣,则杖策至日观峰石。时啮足齿冷,相嗑而会逆 旅主人以酒炭迟我,余喜而三举觞。良久,暗中作微 红,见上下云尽黑,而中不接者径寸,则甚幸之。俄而 绀,又俄而赤而紫,吐焰渐半,天施云作霞,烂熳且覆 人面。诸山头稍辨,如撮米,化为丹砂。极天际,有金花 浮起者三。道士曰:‘此日抱海跃也,将出矣’。”俄遂出,色 如镕金,大如钲。日之下,觉有一抹漾漾白者,真似海。 正跳笑而日已入云队中,金支翠旗,欿然收矣。不满 志而归,复迂道登玉皇阁,冀尽所未见,而道士鄙朴, 每每对面而失之。从阁后望山之北林霏葱倩处,曰 “石屋。”意必有奇,而老亲以途远且不可舆,遂奉以归。 仅绕而西视所谓丈人峰者,平平耳。遂下观白云洞, 洞巉岩多窍。道士言:“每阴天,云从窍出如线,顷而蓊 翳满山,四驰而缕结为一,即雨媒也。”甚以不得见为 恨。余因谓周生:“余与若晨好晴而至此,且好雨矣,人 心之无厌如此。”出别道士而下十八盘,盘磴直舆余 者又四人,莫可纵横,则倒悬而下之,手足心尽汗出, 目瞪瞪视人股。顾周生御两人,蛇行如履平甚乐之。 请至山半而易焉,仰视,则已失天门矣。甚懊恨。于是 以目注之,山自山半至快活三失天门者屡,而复得 者亦屡。每见即跳竹车下,坐茅倚柳,徘徊骋望以留 之。下至水帘洞,穿流泉越树而东,上,观石经峪。峪为 石坛,方十馀亩,石肤莹然,镵八分书《金刚经》,字径尺, 甚伟。虽强半为水所蚀,然与其如前二碑损于伧父 之手,无若受水舂也。泉自上流来,㶁㶁鸣。万侍郎就 崖题曰“水帘”,又铲石壁而书其所作《高山流水记》,颇 恰似。又下数里,而山之巅穷凌汉寨,耸额以捧山。如 弗胜,而徂徕、蒿里诸峦岫若列矣。自是归而无眠与 食,不言泰山也。舆数程辄下,返而顾泰山者数数也, 以为得泰山矣。于峄阳得《泰山志》,急披读之,始知昨 所游者,里中儿女子祝釐故事,才及堂皇已耳,山之 曲房深榭,盖十未得一,而吾所见金色日,亦豰以后 光景,其得之鸡鸣时者,绝不然。余于是而又爽然失 矣。
《登泰山记》于慎行
“盖予家于岱山之下,尝一再从子充游,乃其时率在 暮秋。若三四月,五方士女登祠,元君以数十万夜望 山上,篝灯如聚萤万斛,左右上下,蚁旋鱼贯,叫謼殷 赈,鼎沸雷鸣,弥山振谷,仅得容足之地以上。而其时 水泉多枯,木叶或脱,故山之奇丽珍瑰未露。其十一 二露,又为人众所掩,意五六月之间,水木方盛,必有 瑰异之观。”而往往以惮暑不能出,即出又无与偕,徒 侧身东望思焉。粤岁辛巳六月,予卧病谷城山中。朱 廷尉可大倚舟广川,过而访予,相与盘桓云翠东流 之间,望泰山云气,如在衣袖。于是决策同往。以其月 十有九日发东流泉上行山水之间,二日而至泰山 下。主人肃入馆舍,明旦昧爽,衣冠谒岳祠。祠在郡城 坎,方负岳而宫,埒钧天之居。出登封门三里许,至于 岳麓,有双观焉,谓之“一天门。”下车乘篮舆以上磴道, 鳞鳞谽谺逶迤,仰见峰势嵬嶷峣屼如垂天之云,峻 不容屐,以为决不可至。行数里,至回马岭,玉帝之观 在焉,其峰曰“瑞仙岩。”观之前为升仙阁,凭阁望群峰, 反在足下。而峰首则又有峻者,磴道益斗绝诘曲,逼 侧而上,树四人以为竿,而中贯一舆,前人之趾,履后 人之颠,后人之趾在予眦上。其后二人如之。应劭所 谓“如画重累人”矣。自此以上,汗流喘息,目不暇他顾。 而其两旁,丹壁翠厓,嵃崿崷崒,云霞万色,阴晴异态。 岩旁飞瀑争下,涛翻雪喷,流声淙淙,乍大乍细,若县 绠鸣“环下而迎客,而水帘洞之泉,从山上弥漫下流, 注于绝壑,以入碨礧,忽然而没。有时复出,石梁木杠, 互相撑拄,间以其耳目与之接,唯恐失之,而不敢纵观,然后知此山之奇,向者真未得其一二也。”又数里, 过黄岘岭,西行折东北,上而复下。又西行折东北,则 下而复上。又前数里,御帐坪在焉。御帐坪者,秦人所 从蔽风雨也。当岳半道,负中峰而处。左右诸峰,两面 环拱,石泓数亩,泉流其上,酾而下注,厥声砰磕。宋真 宗驻跸,遗址有亭。亭前松树二,秦所封五大夫也,生 石隙中,不甚高大,而干皮龙鳞类,数百年物,其决不 为秦时松可晓,而地则中阪无疑意。好事者即其地 树之。从者曰:“松有五,雷雨坏其三。”非也。五大夫者,秦 之爵级,松何必五?假封七大夫,松又将七耶?从者不 对。又上则峰崖益险,壁立插天,其石皆磊砢,或圆或 方,或堕或长,巉岩崒嵂,不可名状。而其垠堮之间,色 相种种,望之迷瞀。其丹而绀者为殿为屋,两岩之间 一隙。碧而如带者为天光翠而如发者为松,苍白如 绘者为苔,万仞悬而如鸟巢者为羽。人之居而俯视, 则谿谷碌碌,不可见丈尺。又数里为大小龙口。龙口 者,石硖流泉,如龙吐也。小龙口之旁为斗母观。自此 以上,凡嵌岩之间,为仙灵神鬼之居者,罗而列于左 右,盖所谓神房洞天,百灵之府也。又数里为十八盘, 古谓“环道望天门,如一只矢括在其端,上盘如缘壁 矣。”因谢舆拾级而上,距跃三百,挥汗如雨。出天门之 上,左折而至碧霞宫。碧霞宫者,所以祠泰山元君也。 负玉皇顶而立,抱五花峰于前,日观在其左,丈人在 其右,规制狭于岳宫,而金碧煜爚,观阙辉丽,顾反过 之。其西为使馆,玉女之池在焉。池膏渟黛蓄,肃有灵 气。其旁岩上有李斯篆,仅十馀字。予与可大就馆更 衣,谒元君于坛,羽人赞祝。出而临五花,冈峦纠纷,含 谿怀谷,云树宫宇,俯在目底。下视郡城,葐蒕罨霭,汶 洸如线,环之数周。川原回合,萦青缭白,提封百万,不 盈一瞩。由宫左折而上,为青帝宫,其后峭壁数十仞, 唐元宗《泰山铭》镌焉。又北上数百武,为玉皇宫。宫在 泰山绝顶,古之封坛,《秦皇帝碑》在焉。碑石青白,高二 丈而无文,盖岁久夷灭。或曰:秦所以表泰山,其下有 石函玉书,于理不诬。绕玉皇宫之后,倚阑而顾,俯见 四面群山,委蛇蜿蟺,如盘龙走蛇,绕七十二峰之下, 其支脉首尾历历可指数以至于海。而桃花、明月、石 屋诸洞在岳之背,列仙所纪,金床玉几之胜,若将睹 焉。《记》曰:“天孙岱岳,周回三千里。”以今观之,��乎三 州之半矣。又折而东,可一里许,汉之封坛在焉。石方 丈许,碧而莹腻,屋覆其上,白云㬫�处也。又东为日 观,以旦观日不往,而南登舍身崖。舍身崖者,一峰斗 出,其平处可数尺,而下临千丈,以三石撑抵,博尺有 咫,谓之“仙桥。”过桥而席于崖,日光西沉,霞色在壁,风 吹冠衣,声如裂石,于是相对大觞。望见西南有千家 之聚,横以大堤,黕黑无际。谛视之云也。盖云如烟火, 下博上锐,平地视云见其端,此见其杪。顷之月出,羽 人吹笙,和以歌音,极醉而返。山气懔懔,枕席皆湿,不 可以寐。出立坛上,月光荧荧,星斗可拂,俯视万壑烟 云,一气茫茫,正白,银海玉波,不可辨识,道家所谓三 宫空洞之天也。往闻人言,山以夜半观日,出访之羽 人,“五六月间,平明乃出,五更可往也。”于是坐而至五 更,秉烛披裘以登观,见山中云气从涧壑吐出,如一 缕烟,稍上而大,东西聚散,车驰马奔,倏然往来,顷刻 灭没。于是可大大呼,以为平生未有从者,尽讙东方 作矣。回而东望,有山数峰,如卧牛车盖之状,而又渐 没。赤霞半天,光色媚丽,间以碧绿,熠耀五色,直射衣 袂。顷之,平地涌出赤盘,状如莲花,荡漾波面,而炜爚 不可名状,以为日耶?已又一赤盘,大倍于先所见,侧 立其上,若两长绳,左右汲挽,食顷乃定。羽人告日升 矣。盖先所见如莲花者,乃海中日影,非日也。日且高 舂,赤霞与影皆没而下微见一线,白滉漾明灭。羽人 曰:“海也。”又顷之,日左黑气隐隐一抹,如连山长城,可 大示予,此真六鳌所载矣。羽人曰“云也。”可大一噱,走 望海石上,取酒浮白,醉而熟寐,从者咸栗且呼。予睨 而心壮之。回立登仙台,西望丈人,越观二峰,近在目 睫,因顾可大往。予与子充登岳,倚越观望君。今吾陟 丈人峰,可瞰太行,呼子充也。会疲不能往,策杖而下, 气益舒展。顾见道旁石益奇绝,水木益胜。每行数里, 则求嘉树流泉,或峰坳片石,拊膺而坐。举觞属可大 曰:“此非伯牙避雨岩乎?夫高山流水,于子何逃声矣?” 由御帐坪下,憩于岩,岩亭折而入经台峪。经台者,在 道左里许。石坛斜倚山曲,方广数亩,镌《心经》一卷,字 大如斗,作古篆文。坛北有壁,瀑布从山上来,悬壁而 下,流于经坛,弥漫过之。从水上视篆书,一一可读。壁 上镌数大字,以水为幕。往予再游,盖未尝至,以僻不 当道,为人众所蔽,故过经台而下,出一天门左而得 岱岳观。又东里许,得王母池,池大盈亩。涉泉而行,天 瞑,持炬车中,闻水声在足下者数里。明日至百丈峰 下,望山上瀑布数道,如从天下,盖在山之西南云。
《泰山纪游》锺宗淳
不佞,生东南菰芦中,长而蒯剑上国,慕子长氏壮游欲偿向子平五岳之愿,顾磬折风尘未能也。癸未出 春明,买舟抵清源,决策游自岱始云。取间道直抵山 麓,时桃柳芳妍,雉麦朝鸲,殊媚行色。行百里许,诸山 蜿蜒横亘,英英悬马头,所谓“齐鲁青”未了者,空翠欲 滴。已而远眉横黛出霄汉,问之知为岱岳也。游兴益 脉脉动,迺道旁多童竖婺妇,杂采柔萌满筐。云贫无 食者,取和麦面啖之,为之怃然,民力竭矣。且旱久愁 无麦,祈澍濡甚急。私念泰山云出不肤寸,不崇朝霖 雨天下,山灵何靳此一片云也?近州数里有山如覆 盂,为古仙洞,深黑叵测。适二童子秉炬至,从伛偻行 数武,稍宽衍,可俯仰,迺折而境益逼仄,蛇行无置足 处,腥风逆鼻不可近。亟从故道出,至州治午饷。出北 门,逾小桥二里许,道左右俱乱石齿齿,马足枳不前。 近麓有庙,池馆甚饬,古柏阴阴,相传汉武帝东封植 也,有野致。又二里至红门,跨道为飞云阁。从旁至更 衣亭,易一笋舆,逶迤五里,至高老桥,有祠,祠汉寿亭 侯时桃著花,秾艳若绮,疑为武陵桃源,不知洞口流 出胡麻几许。前为水帘洞,云“泉源自天绅岩来,当雨 后,泉流飞射,喷激如万斛明珠状。”时久旱,泉脉甚微, 不得睹,为怏怏。有小石桥通泉于溪,左为岩,岩有亭, 宜眺。又四里至马棚崖,稍前为回马岭,至此山益峻 且奇,马却行矣。五里至黄岘岭,东西下上者再,回旋 而行,为里者三,然地颇夷,人名为“快活三。”余笑谓当 名折旋谷矣。又五里至御帐,一名御仗。真宗驻跸处 有松二,秦时封五大夫,此即其二。纠虬偃蹇,鳞鬣挟 风雨,欲飞去,然可百岁物。或后人所植,抑其孙枝耶? 移视久之,《赋五松》:“秦封不解是恩私,御障空传驻跸 时。辇道苍茫人去远,年年风雨自孙枝。”又折而前,曰 百丈崖,崖空嵌如石屋,可容数十胡床,吹洞箫,薜萝 蒙络,如挂老衲。旁有石洞,谽谺深广,如古仙洞,亦一 奇也。又五里,至大小两龙峪口,罅如龙哆其口,水自 中出,有古松亭亭如葆车,名处士松。或好事者若为 避秦然。余谓此君苍颜素发,剥落傲睨冰雪崖石间, 无论不辱秦,即处士于君何有哉?上朝阳洞,度十八 盘,应劭所谓“后人见前人踵,前人见后人顶”者。至三 天门,又十八盘,达碧霞元君宫,已荧荧灯火,北斗平 临矣。乃假宿公署。时罡风震撼岩谷,夜就寝,若大海 翻涛,天河倒泻,疑从张骞乘槎问津。牛女又泠然如 《列子》御风行也。鸡三喔起,披衣就日观。观日出,值云 雾罩隔大海,漫漫不能如。昌黎开云衡岳,从黯䨴中 睹飞霞百丈,涌大金轮,浴浸扶桑矣。厥明见石题“东 观日出,西望河源,为之神王。”己复折而下,礼碧霞元 君。时乞灵者以千百计。有州倅受香缗,岁以数万供。 县官匪颁,携榼小酌而别。宫右侧有玉女泉,为亭冠 之,相传即玉女洗头盆。泉清冽沁人脾骨,口占“鸿濛 一窍何泠泠,吐欱灏气通仙灵。金茎仙掌渺何许,我 来顿使尘虑屏。”又右石三尺许,为李斯断碑,自是秦 以前物。折而东北,至岳神祠,祠后有磨崖碑,为《开元 帝纪泰山铭》,甚奇峻,唐隶径可如掌,虽剥皴不完,而 雄势飞动可念。右为苏颋《东封颂》,庶几伯仲《圣教序》, 又颜鲁公题名,惜皆为近代俗子劖毁。云北上数百 武,寻古登封坛壝,所谓“白云起封中”者。又上则玉皇 宫在焉。此泰山绝顶青莲云,呼吸通帝座,非此不足 以当之,真翩翩便欲令人排帝阍,捧日月矣。宫前石 如圭者,秦无字碑也。或曰:中有碑石函之,良。然折而 东下百步,石方丈,云成化间曾于此得玉检,以献御 览。后复命中使瘗旧所,因思七十二君,千乘万骑杂 遝空际,皆沦于荒烟野草不可辨如太虚过鸟,古今 何者不朽。《因为题无字碑》:“遗碑自千尺,漠漠秦云白。 雄风三十六,二世俱尘迹,那知峰头一片石。”欷歔久 之。西则秦观峰巍然独峙,又有周观、吴观、越观,皆以 其见境得名。一曰月观,取月朏庚方义近是。则“向吴” 观望,匹练吾乡者,徒野马絪缊耳,吴门之马然乎哉? 宫后一峰,名丈人峰,落落有壁立万仞,意下挟仙宫, 尼父石像在焉。肃拜瞻礼,崖石劖孔子小天下处,上 摩皇苍,下瞰无际,不觉爽然自失也。诵子美“荡胸生 层云,决眦入归鸟”句,更奇绝矣。因占一诗云:“插天秀 出青芙蓉,侧身尼父一相从。星使槎回银汉逼。词头 题罢白云封,已欲取道,玉女修真处。”忽数兜子穿云 中来,迫视之,钱孝廉德卿、葵山人幼君、冯孝廉咸甫 目逆而笑。复至玉皇宫,浮大白无算。三君各诧其游 之奇,已出其奚囊,所得诗凡若干首。咸甫赋《泰山绝 顶逢》余诗,更以长篇索和,若旗鼓对垒余者,余为放 歌和之,大都如项王战章邯巨鹿时也。已欲更赋《泰 山高》。余曰:“此自吾曹坐井观耳,安知不有凌空倒影 之飞仙,芥六合而蚁垤泰山者乎?其不为海若笑者 几希?”相与抵掌而止。又东北望黄华洞,即玉女修真 处,俗以环洞多黄花,故名。曲迳窅渺,仿佛见石室,不 类人间,诚栖真境也。咸甫幼君从臾欲振衣游,以鸟 道迂回,不宜舆德卿腹便,非济胜具,不果,折而至舍 身崖。余侧足临崖观之,二羽衣急引裾以护,恐有天风吹堕人,德卿大惊诧叫号,余笑曰:“韩子登华顶,泣 不能下,此何人哉?”顾见石题曰“爱身崖。”先是有蚩蚩 氓诞惑舍身以自戕者,故怜而谕之。余曰:“舍本无舍, 何况爱缘非舍非爱,作如是观。”二羽衣不能答。导至 试心石、仙人桥,谛视良久。仙人桥远出括苍南明石 梁下,至夜宿处小酌罢,三君前行,至石经峪,踞石以 待。余至扪萝行,见古梅数株,疏影横斜,酷似西湖林 和靖先生放鹤处。穿梅而度,石宽广可容数百人,类 虎丘生公径可三倍之,旧名“曝经石”,不知何时刻八 分书《金刚经》,字大如斗。后好事者复刻《圣经》以厌其 胜,大是奇观。石尽处有亭,亭之旁有石曰听泉枕。又 左则泉声㶁㶁,自岩腹泻而直下,如喷玉拖练,下分 为池,渟莹可鉴眉发。亭后有山,题“高山流水”下为记, 万两溪笔,读之殊伉爽,三君复浮白无算。三君谓余 顾安所得琴,欲一鼓之,令众山皆响。邀山之神与七 十二君听钧天之乐。余歌“山水有清音,何必丝与竹。” 三君辗然笑。咸甫赋《曝经台》,余因赋《石经峪》。“我来恣 奇观,流水泻石上。濯缨见古字,隐隐众星朗。篆迹半 从鸟迹分,贝叶时闻落叶响。石火不作祖龙劫,龙藏 中开探象罔。枕石听泉足娱悦,高山流水忽独往。雕 镂无乃亦华想,点头悟石意戃恍。”余谓日观诸“峰奇 绝,人人能道,乃《石经峪》无心得之,而三君不期之会, 又大奇也。造物忌多取,游可已夫。时三君游兴犹剧, 欲就榻旁一室甚敝,且细雨湿苔痕矣。欲从徂徕寻 竹溪、六逸故址,石守道读书堂,南望云云亭,北游灵 岩,已夕阳在山矣。或欲留浃旬,穷七十二峰之胜,或 以游从此始耳。”清泉、白石再盟他日。天游子曰:“高山 仰止,心窃向往之矣。余走昌平,有白马山,其高可二 十里,白云堪把,往往自掌中飞出。白榆历历,可扪瓯 括,无与伯仲,山人自以孰与汉大。余登泰山,高四十 里,盖两白马云。然仙灵窟宅,福地洞天,何可胜道,而 独岱为之宗,何以故?岂以帝出乎震,而为万物受生 之始耶?”滔至徂徕诸山,近若凭几,远而太行、华不注、 崆峒诸山,若隐若见,众山培𪣻,如拱如揖儿孙,蹲伏 如群龙趋入紫微者,不可名状。总领诸峰以朝上真。 且黄河一抹,汶、泗衣带,而溟渤在肘腋间,与灏灵相 吞吐,斯亦奇矣。至于为峰、为洞、为泉之奇,天麻、黄精、 椒桂、桃杏、梅柏、岩松崖竹,宜雪宜月,其昏晓烟霏雾 “霭,变幻万千,又细渺不足道。夫夫也者,载营魄如一 沤起灭大海中。譬之蝉方抱叶吟,而其中已蜕矣。时 而游,时而非游,所见无非山,无非非山者,其斯为采 真之游。如必恋恋于一丘一壑,即凌弱水,日坐昆仑 顶,吾其为山游乎?恶睹所谓小天下者哉!”时万历岁。 尚章协洽清和,月哉生明。
《登岱记》谢肇淛
岁在己亥仲秋,谢子有事穆陵,道出泰山之趾,泰安 守秦君懋约请曰:“秋气渐肃,阴氛弗兴,是山灵所以 须先生也。”先生上余谢,以使事急,请须归图。比归,以 月之晦,则秦守者且去视篆,为司农刘君文会,于是 舆马脯粮戒矣。先是天风以霜,至日雾犹濛濛不解。 晨起沐浴谒岱庙。庙制巨丽如王者居,而渐就颓圮。 诸黄冠色如菜。出“登封门三里,至更衣亭”,则刘君已 袍帻坐软舆待矣,相与屏驺从上入。山渐深,觉白云 黄叶,左右飞积。五里许,至高老桥,水冱且涸,即水帘 洞亦涓涓如蹄涔,无奇也。由水帘洞折而东,复折而 北,道始峻峭难行。吾游山多矣,虽绝地插天,亦必迤 《𨓦纡》回而上,或舆或步,咸得袖手骋“目,独泰山不然, 其坦不能十武,辄就石磴磴,皆悬空斗削,高者百馀 级,小以十数,舆中五管在上,胸膝相摩,手挽足抵头 岑岑也。加以狭崖夹嶂,耳目涂塞,如道委巷,中意甚 苦之。”至玉皇阁,下舆回望,始见徂徕一峰,独当南面, 扼塞汶水萦若衣带,为注目。移时又上,为回马岭,顾 从者自高老桥时,骑已不得前矣。既过黄岘岭,山势 稍凹而下,下而复上诣此,是所谓“快活三也。”稍进,为 三天门,巨石对垒,涌泉流注,作风雨声,殊胜水帘。秦 守跨崖为亭,余登其顶听雨。遂拉刘君步石磴上,抵 御帐憩焉。前有双松,相传秦所封五大夫也。是耶非 耶?存而不论。主人进素馔已,复就舆。由大小龙峪以 至十八盘云梯,齿齿如升天,但觉余之前趾,击舆人 之胫,而冠摩其顶,蓬蓬然行云霄上矣。梯穷而得平 壤,迺有周庐廛巷,成小村落,皆衣食于元君祠者也。 余居祠右公署,署后树《李斯断碣》。循而读之,通四行, 首二字已刓毁,仅得“臣斯”以下二十九字耳。旁为玉 女池。山顶常苦乏泉,独是池未尝竭,疑有“神物护之。” 既而刘君来邀,具服拜元君祠。元君者,黄帝七女之 一也。事有无不可知,然其肸蚃灵明,足以奔走万方 之士女。所入香缗,岁不下六万,其布舍财帛称是。官 收其入,以佐匪颁。比者中使榷税,复增十之二矣,而 膜顶祝釐者,犹肩相触也。从祠左折更上数百武,为 《磨崖碑》。其他名贤题刻,殆遍山谷,而损于俗子者过 半。至苏许公所书,为林㷆,以“忠孝廉节”四大字覆之尤令人发上指云。又百武而抵绝顶,观秦皇帝无字 碑,礼玉皇祠,祠朽且圮。余谓刘君山椒纵目,当令无 所不届,恶用祠为会?俟数年后,圮尽来游耳。时天阴 寒甚,衣装绵不解,呼数大白御之,凭黄冠指点东南 诸峰,历历在掌。至探诸幽踪往迹,则多不能对。沿崖 走日观峰,观古封禅台,抵舍身崖。崖故不甚险,齐民 轻死而上,鬼自投毙者岁一二焉。先后有司为之厉 禁,且易其名“爱身。”余谓惟舍故爱,非爱非舍,本来面 目,乌得不爱四大血肉?不舍,胡为揽衣从旁睨之。刘 君股栗,令两圉抠余衣,因踞地传卮为剧谈。石梁、折 笋诸险,闻者吐舌不已。崖左为仙人桥,半壁有石隐 出,仅尺许,一散发道人杖石上,召之至,自言洛人也, 苦行十五年矣。问其姓名不对,衲衣跣足,步崖壁间 如飞,心殊赏之。返至平顶峰,刘君设酒炙,肃客乐,奏 数阕,余意不在酒也。视晷渐昃,亟起西行,历元君寝 宫,至丈人、月观诸峰,以及孔子。《望吴门亭》,亭亦毁矣。 亭旁故有文庙,秦守以非礼撤去。余谓“庙去而存亭 可也”,嘱刘君葺之。己遂夷犹,緃步岩间草际,搜括殆 遍,复至祠憩焉。翘首西望,日且没矣。云水之间,红景 一线,而金光倒射,熠烁不定,无何乃暝。刘君方有期 会,别余下山。余留宿署中,约道人霁者五鼓来请,不 则已。夜卧,但觉寒气袭人,拥重衾而战,寝兴曙矣。启 户则雾飞如絮,咫尺不相见,意大懊恨。少啜酒,从肩 舆下,云奔狂如万马,沾衣尽湿。至御帐暴下,委顿久 之,进薄糜半器而起,目持酒者于《石经峪》相待。先是 余虑磴道艰于下,乃舆人步捷如飞,至上时,则沬趄 喘息。余笑曰:“快活三,今作烦恼三矣。”过高老桥,折而 左,可半里至石经峪。石广袤数十丈,《八分书》,大如斗, 其为《水澌尽》已三之二,然灵境胜迹,故自幽绝。余坐 亭中,独酌久之,比入城,表影中矣。是游也,余方有使 事,故不能迟回弥日,以穷其秘,又值肤寸之朝,俾金 枝翠羽,若灭若没,不无遗恨。然余盖鉴于吴兴矣,一 过天目弗登,遂竟五载而失之。今余“且游矣,其游之 未尽者,需之他日,知山灵固不吾惜也。”诗为七律律 如干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