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古今图书集成/明伦汇编/官常典/第442卷 中华文库
钦定古今图书集成 明伦汇编 第四百四十二卷 |
钦定古今图书集成明伦汇编官常典
第四百四十二卷目录
将帅部总论三
大学衍义补二〈将帅之任下〉
官常典第四百四十二卷
将帅部总论三
大学衍义补二
《将帅之任下》
太祖时,郭进御军严,部下整肃。上时遣戍卒,必谕之 曰:“汝辈当谨奉法,我犹赦汝,郭进杀汝矣。”尝有军校 诣阙,诉进不法事,上谓近臣曰:“所诉事多非实。盖进 御下严甚,此人有过,畏惧而诬罔之耳。”即命执以与 进,令自诛之。进方奉表谢,会北汉入寇,进谓其人曰: “汝敢论我,信有胆气,今舍汝罪,汝能掩杀此寇,则荐 汝于朝廷。”军校果立功而还。
臣按:人君用将而能用之以法,使其法之必行,则号令行而事无不集矣。后世人主往往许将臣以军法从事,及其下有来诉其用法过度者却又责之,则为将者不知所守而为其下者无所畏矣。然则奈何?曰“有来诉者执以还之,他日别敕以戒之” 可也。
乾德二年,王师征蜀。十二月,京师大雪,帝设毡帷于 讲武殿,衣紫貂裘帽以视事,忽谓左右曰:“我被服如 此,体尚觉寒,念西征将帅冲犯霜霰,何以堪处!”即解 裘帽,遣中使驰驿赍赐王全斌,且谕旨诸将,不能遍 及。全斌拜赐感泣。
臣按:“宋太祖因深宫之寒而思边塞之苦,臣下闻此安得不感叹而思尽其忠节哉?” 后世人主耳目所及犹不知恤,视此可以触类而兴思矣。
太祖闻西川行营有大校割民妻乳而杀之者,亟召 至阙,斩于都市。初,近臣营救颇切,上曰:“兴师吊伐,妇 人何罪,残忍至此!当速寘法,以偿其冤。”
臣按:王者兴师,以至仁伐至不仁,去其不仁,所以广吾仁也。而为将领者不体上之仁而恣其暴虐,岂仁者之师哉?
太祖命曹彬伐江南,始行,许彬以为使相。及还,语彬 曰:“今方隅尚有未服者,汝为使相,品位极矣,肯复力 战邪!且徐徐更为我取太原。”因赐钱五十万。彬至家, 见布钱满室,乃叹曰:“好官亦不过多得钱耳,何必使 相也。”上爱惜爵位,不妄与人,类此。
吕中曰:“人言汉高祖善将将者,以不吝爵赏故也。然当天下未定而信越诸人爵已王矣,一旦固陵之会不至,则不免裂千里之地以封之,此高祖有杀诸将之心矣。宋初平江南之功至大,然宁赐以数十万钱而靳一使相,盖品位已极,则他日有功何以处之?此终太祖之世而无叛将也。”
臣按:人君之于爵赏虽有一定之规而不可无意外之虑,盖国之爵禄有限而人之功庸无穷,吾于一事之功而遽爵之极品之位,后又有功将何以加之哉?此后世功臣所以往往积功至于无可赏之地而罹他患也。
乾德五年,王全斌等平蜀还,有罪责,降全斌为崇义 留后。开宝末,车驾幸洛阳郊祀,召全斌侍祠,以为武 宁军节度,谓之曰:“朕以江左未平,虑征南诸将不遵 纪律,故抑卿数年,为朕立法。今已克金陵,还卿节钺。” 仍赐银器万两、帛万匹、钱千万。
富弼曰:“王全斌有功,可掩其罪也。太祖以诸国未平,恐将帅恃功为过,故抑全斌以立国法。及事宁之后,追赏前功,此真得驾驭英雄之术也。”
臣按:说者谓宋太祖之于王全斌得帝王驾驭英雄之术,然幸而全斌十年不死,而宋祖江左即平,设不幸而有不皆如人意者,则全斌之罪终不白,而太祖之心终不明矣。大抵人君为事,其处心也当如青天白日,其处事也当如雷霆时雨。
苏洵作《衡论》。其《御将篇》有曰:“人君御臣,相易而将难。 将有二:有贤将,有才将。御贤将之术以信,御才将之 术以智。汉之卫、霍、赵充国,唐之李靖、李𪟝,贤将也。汉 之韩信、黥布、彭越,唐之薛万彻、侯君集、盛彦师,才将 也。贤将既不多有,得才者而任之可也。苟又曰是难 御,则是不肖者而后可也。结以重恩,示以赤心,美田” 宅,丰饮食,极其口腹耳目之欲而折之以威,此先王 所以御才将也。将之才有大小,杰然于庸将之中者, 才小者也;杰然于才将之中者,才大者也。才小志亦 小,才大志亦大,人君当观其才之小大,而为制御之 术,以称其志。
臣按:苏氏论“将有贤才” 二者是已,至谓“御贤将之。”
“术以信,御才将之术以智。” 所谓智者,结以重恩、示以赤心,而极其口腹耳目之欲而折之以威。呜呼!智与信皆五常之德也。不逆诈,不亿不信,是则所谓信也。而能先觉,岂非智乎?恩之所施,心之所示,皆本乎当然之理而出乎自然之情,非故以是而结之示之也。盖所谓贤才之品虽异而信智之理不殊于信智之中,而又有仁、有义、有礼焉。仁以保爱之,义以节制之,礼以优待之,是则所谓“天之道,君之德,国之政” 也,《术》云乎哉!
洵又曰:“御将者,天子之事也;御兵者,将之职也。或者 以为兵久骄不治,一旦绳以法,恐因以生乱。昔者郭 子仪去河南,李光弼实代之,将至之日,张用济斩于 辕门,三军股栗。夫以临淮之悍,而代汾阳之长者,三 军之士竦然如赤子之脱慈母之怀,而立乎严师之 侧,何乱之敢生?且夫天子者,天下之父母也;将相者”, 天下之师也。师虽严,赤子不敢以怨其父母;将相虽 厉,天下不敢以咎其君。其势然也。天子推深仁以结 其心,将帅厉威武以振其堕。彼其思天下之深仁,则 畏而不至于怨,思将帅之威武,则爱而不至于骄。
臣按:洵谓天子推深仁以结其心,将帅厉威武以振其堕,得古人“威怀天下” 之术。
汉兴,六郡良家子给选羽林、期门,以材力为官,名将 多出焉。军功多用超等,大者封侯、卿、大夫,小者郎。
臣按:六郡者,陇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西河也,古人谓“关西出将” 即此地。西方属金,金主肃杀,人生其地者多壮勇,耐寒苦,自古以武勇奋者多在于斯。虽然,此论其常耳,若夫天地生才,无往而不有,此又不可专以地气拘也。
北魏孝明时,任城王澄以北边镇将选举弥轻,恐贼 寇窥边,山陵危迫,奏请重将镇之选,修警备之严。诏 公卿议之。廷尉少卿袁翻议以为:“比缘边州郡,官不 择人,惟论资级。或值贪污之人,广开戍逻,多置帅领, 或用其左右姻亲,或受人货财请嘱,皆无防寇之心, 惟有聚敛之意。其勇力之兵,驱令抄掠,如有执获,夺” 为己富。其羸弱老小之辈,微解金铁之工,少闲草上 之作,无不搜营穷垒,苦役百端。自馀或伐木深山,或 芸草平陆,贩贸往还,相望道路。此等禄既不多,赀亦 有限,皆收其实,绢给其虚,粟穷其力,薄其衣,用其功, 节其食,绵冬历夏,加之疾苦,死于沟渎者什常七八。 是以邻敌伺间,扰我疆场,皆由边任“不得其人故也。 自今以后,南北边诸藩及所统郡县府佐统军至于 戍主,皆令朝臣王公已下各举所知,必选其材,不拘 阶级。若称职及败官,并所举之人随时赏罚。”
臣按:袁翻所议滥举将领之弊,非但在当时然也,其欲朝臣王公各举所知,必选其材,不拘阶级,若称职及败官,并赏罚举主之人,臣窃以为其人有功,并赏其举主,即汉高祖因陈平而赏魏无知也,此固可以激劝荐贤为国之人,若夫兵家胜败无常事,固有出于意料之外者,若其人果怯懦而谓之勇、果昏愚而谓之智,则坐以“滥举” 之罚,彼固无辞矣。若夫事有出于不得已,有非人力所能与焉者,宜加研审核实,不宜一概以《连坐》坐之也。不然,则彼过为身谋者,不复为国举贤矣。
唐武举起于武后之世。长安二年,始置武举,其制有 长垛、马射、步射、筒射,又有马枪、翘关、负重、身材之选, 亦以乡饮酒礼送兵部。
马端临曰:“唐《选举志》言武举选用法不足道,故不复书。然郭子仪大勋盛德,身佩安危,自武举异等中出,是岂可概言不足道邪?”
唐《武选》,兵部主之。课试之法,如举人之制,取其躯干 雄伟,应对详明,有骁勇材艺,及可为统帅者。若文吏 求为武选,取身长六尺以上,籍年四十以下,强勇可 以统人者。
臣按:唐人选武将不但于武臣而亦于文吏中求焉。今宜立为定制,凡文吏能应武选者优等擢用之,比其原资超三级,不如此则人有不肯应,何则?文吏少而重、武职多而轻故也。
宣宗大中六年,党项复扰边,宣宗欲择可为邠宁帅 者而难其人,从容与翰林学士毕𫍯论事。𫍯援古据 今,具陈方略。上悦曰:“吾方择帅,不意颇、牧近在禁庭。 卿其为朕行乎!”𫍯欣然奉命。
臣按:将才古称难得,然以臣观之,非其才之难得,良以其人之不易知也,非独上之人难于知人,而其人亦不易以自知也。盖世之求将者必求其智与勇,如有所用,必先有所试可也。然试之以勇可以得其膂力而不能得其刚决,试之以智可以得其谋论而不能得其精审,是故匹夫之猛未必可以当大敌,警敏之见、未必可以洞先机。此人君之求将、所以贵乎先事而预求、多方而广蓄也。
宋太祖谓近臣曰:“今之武臣,欲尽令读书,贵知为治 之道
李沆曰:“昔光武中兴,不责功臣以吏事,及天下已定,数引公卿、郎、将讲论经议,夜分乃罢。盖创业致治自有次第,今太祖欲令武臣读书,可谓有志于治矣。”
臣按:太祖此言即吴大帝劝鲁肃读书之意,“为将而不明义理、不通古今,虽能成功,不过粗材而已,是故古之明将无不知书者,但不循行数墨、寻章摘句如儒生之为耳。”
宋有“武举、武选”,咸平时,令两制详定《入官资序》故事 而未行。仁宗时,始亲试武举,先阅其骑射而后试之。 庆历六年,策武举,以策为去留、弓马为高下。
臣按:武事与文艺异,固不可以言语文事求也,然于无事之时欲求战陈军旅之士,不以言语文字求之,又不可得也。大抵求士以资世用,贵乎得识义理、知机变之人,无问文武皆然也,试之以武举,欲其知威武战争之意尔。彼诚识义理、知机变,一旦临事料敌,出奇应变,举诸此而措之耳。《论文科》者谓科目不足“以得人,豪杰之士由是而出尔。” 臣于《武举》亦云。
真宗谓辅臣曰:“将帅才难,今文武中固亦有人,盖不 经战陈,无由知之。虽天下无事,然兵不可去,战不可 忘,古之道也。”马知节曰:“将相之才,非可坐而知之,顾 临事机变如何耳。”
臣按:真宗谓将帅才难,文武中固亦有之,不经战陈无由知之,然战不可试,苏轼谓“试之于治兵” ,盖得之矣。
范仲淹言于仁宗曰:“边上将帅尝患少人,国家奄有 四海,未必乏才,岂天地生人厚于古而薄于今哉?盖 选之未精,用之未至。今诸军诸班必有勇智之人,多 被管军臣僚递互弹压,不得进用,坐至衰老。伏乞专 督管军臣僚于诸班中搜罗智勇之人,各举一名,不 分将校长行,试以武艺,或观其胆略出众,便可迁转” 于边上任使。如将来颇立战功,则明赏举主。或屡败 军事,亦当连坐。
臣按:就军伍阶级中求将,拔其优、量其才、循其序而用之,则事半而功倍矣,此可以为平世选将之法,然遇有非常之变则又在乎变通焉。
欧阳修言于仁宗曰:“古语曰:‘将相无种,故或出于奴 仆,或出于军卒,或出于盗贼,惟能不次而用之,乃为 名将耳。国家求将之意虽劳,选将之路太狭。今诏近 臣举将,而限以资品,则英豪之士在下位者不可得 矣。试将才者限以弓马,一夫之勇,则智略万人之敌 皆遗之矣。山林奇杰之士,召而至者,以其贫贱而薄 之,不过与一主簿借职,使其怏怏而去,则古之屠钓 贩牛之杰,皆激怒而失之矣。至于无人可用,宁用龙 锺?跛躄、庸懦暗劣之徒,皆委之要地,授之兵柄,天下 三尺童子,皆为朝廷危之。议者不知取将之无术,但 云当今之无将。臣愿陛下革去旧弊,奋然精求,有贤 劳之士,不须限以下位;有智略之人’”,不必限以弓马; 有山林之杰,不可薄其贫贱。惟陛下能以非常之礼 待人,人臣亦将以非常之效报国。
臣按:修谓“有贤劳之士不须限以下位,有智略之人不必试以弓马,有山林之杰不可薄其贫贱” ,人君之选将才,因人所举荐及有功当陞赏者,恒以此三言为权度,则得之矣。
修又言曰:“伏见唐及五代至于国朝,征伐四方,立功 行陈,其间名将多出军卒,只于军中自可求将。凡求 将之法,先取近下禁军至厢军中年少有力者,不拘 等级,因其技同者,每百人团为一队而教之,较其技 精而最勇者,百人之中必有一人矣,得之以为队将, 合十队将而又教之,较其技精而最勇者,十人之中” 必有一人矣,得之以为裨将。合十裨将而又教之,又 于其中择有识见知变通者,十人之中必有一人,得 之以为大将。此一人之技勇,乃万人之选,又于其中 择有智谋者以辅之。臣所谓“只于军中自可求将”者, 此也。
臣按:“修之此策行之今日亦为良便。盖祖宗以来军伍之制、阶级部分已定,难遽更改,诚能就队伍中较其人之技精而能勇者,以次比较,等而上之,试以军职,与原系管军官员相兼任用,待其智勇著见及有显功者不次擢用,如此亦足以得人而用之,不必他求而有矣。”
富弼言于仁宗曰:“应制科者,必乐为贤良方正,耻为 将帅边寄之名,盖今人重文雅而轻武节也。又,考试 者欲使难其对,必求艰奥琐碎之事为问,故令所习 不专为有用之学。武举者蹶张驰射,侪于卒伍,固不 敢望得异士。臣请近臣及藩镇大臣,于文武官中各 举明兵法、有威果、习练武略、堪任将帅者一二人,仍” 请不限品秩,不责罪过。限品秩,则下位有才者遗矣, 责罪过,则负谴有才者亦遗矣。既而召置阙下,量与
迁擢,随其品位,任于边塞重难之地,使其磨励,且以观其能否焉。或有警急,则取之有处,遣之不疑,与夫临事而命,命而不果,敻相远也?
臣按:富弼请举将帅不限品秩、不责罪过,盖限品秩则卑贱者不与而世多遗才矣,责罪过则诖误者永弃而世无全人矣。凡求才以用世皆不可,况求将才以即戎乎?
弼又言曰:“宜于太公庙建置武学,许文武官与白身 岁得入补。聚自古兵书,置于学中,纵其讨习,勿复禁 止。夫习武者读太公、孙、吴穰苴之术,亦犹儒者治《五 经》,亦令杂读史传,博知古今胜败之势,以辅佐兵术。 兵术既精,史传既博,然后中年一考校。三年大比,当 杂用兵术史传之策,才者出试之,不才者尚许在学。”
臣按:自古文武无二道,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未有文而不武,武而不文非所以为武也,然此三代之学也,后世事事不如古,生于世者皆今之人,而所为之事必欲古之复,是务虚名而无实效。武学之设虽非古,然聚武胄于一室之中、专为一事之学,子夏谓百工居肆以成其事,韩愈谓“事业有专攻” ,亦未必无益也。
苏洵言于宋仁宗曰:“宽则宠名誉之人,急则用介胄 之士。今者所用非所养,所养非所用。国家用兵之时, 购方略,设武举,使天下屠沽健武皆能徒手攫取。夫 陛下之官,而兵休之日,虽有超世之才,而惜升斗之 禄,臣恐天下有以窥朝廷也。今之任为将帅,卒有急 难而可使者,谁也?陛下之老将,曩之所谓战胜而善 守”者,今亡矣。臣愚以为可复武举,而为之新制,以革 其旧弊。且昔之所谓武举者盖疏矣,其以弓马得者, 不过执强引重,市井之粗材;而以策试中者,亦皆纪 录章句,区区无用之学。又其取人太多,天下知兵者 不宜如此之众,而待之又甚轻,其下第者不免于隶 役。故其所得皆贪污无行之徒,豪杰“之士,耻不忍就, 宜因贡士之岁,使两制各举其所闻,有司试其可者, 而陛下亲策之。权略之外,便于弓马,可以出入险阻、 勇而有谋者,不过取一二人,待以不次之位,试以守 边之任。文有制科,武有武举。陛下欲得将相于此乎 取之,十人之中,岂无一二?斯亦足以济矣。”
臣按: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然,安不常安也,一事有龃龉,一人有杌陧,安即转而危矣。人君当国家无事之时,贤才汇进之际,恒思于心曰:“今日幸无事,人才足给,使令用之,理政务、莅黎庶,固有人矣。” 卒有急难,今之将帅可以折冲千里、固疆圉、息祸乱者,谁欤汲汲以求之、切切以思之、孜孜以访之,试以繁“难。宽其约束。养其威望。储之以备一旦仓卒之用。” 此最今日之急务也。
神宗熙宁五年,始建“武学于武成王庙,选文武官知 兵者为教授,入学给食,习诸家兵法。教授纂次历代 用兵成败、前世忠义之节,足以训者讲释之,愿试陈 队者量给兵伍。在学三年,具艺业考试等第推恩,未 及格者,逾年再试。”以兵部郎中韩缜判武学,赐食本 钱万缗,生员以百人为额。
臣按:富弼于仁宗时已请立武学,至是神宗始立学,后世于儒学之外别立武学始此。
张舜民言於哲宗曰:“自古守边选将,未必专以攻战 为事,要在精神折冲而已。如必欲战而取胜,则是兵 家之下策。故有中朝而兴叹,侧席而为忧。在赵则强 秦不敢加兵,在汉则鲜卑不敢南牧者,此岂皆战之 功,其闻望精神有以服人者也。其闻望精神有以服 人,岂一朝一夕之事哉?必有素养,乃可至此。今边寇” 未靖,疆场屡骚,天怒未加,而爪牙先缺,此何理也?《传》 云:“内无良将,外有敌国。”此秦之君臣犹以为忧,况以 天下之大者乎!窃惟天之降才,地之生物,其杶干栝 柏,何时而乏?然自毫末以至凌云,培之植之,以充栋 柱,又非一朝一夕之事也。惟其先几有备之实,故能 免仓卒不及之患。
臣按:舜民言“将之为用不必专以攻战为事,要在精神折冲而已” ,斯人也,岂易得哉?自非平日有以培植之、浇灌之,壅其根而条其枝、去其翳而除其蔽,期之以大而不计其小,安能成就之使至于斯哉?国家得如是者三二人焉,则奸雄之心自折、边寇之谋自销矣。
高宗时,校书郎汪澈因转对,言:“立国惟文武二道,而 人才尤不可偏,要当求于无事之时。陛下亲政以来, 除召四出,滞者奋,屈者伸,然武臣中未闻有荐者。望 诏帅臣、监司,于本路大小使臣举智谋可充将帅、勇 鸷可率士卒者。其侍从、台谏官如有所知,亦许论荐。”
臣按:“国家之储才,如人家之蓄器物,闲时求而收之,急时出而用之,则无缺绝之患矣。” 人才有文武二途,文才随取而随用,取即有之,惟武才不常用,然亦不常有也,须多方以求之,诸路以来之,积之于无用之地以俟夫一时之需,然后儆急,不至于乏人用也。
孝宗隆兴元年,御试得正奏名三十七人。侍御史胡沂言:“臣观唐之郭子仪,以武举异等,初补右卫长史, 历振远、横塞、天德军使。祖宗时,试中武艺人,并赴陕 西任使,或除京东捉贼,或三路沿边,试其效用。今率 授以榷酤之事,是所取非所用,所用非所学也。请宜 量其才品之高下,考任之浅深,授以军职,使之习练” 边事、谙晓军旅、实选用之初意也。
乾道三年,廷试,始依文举给黄牒,同正奏名三十三 人,榜首赐武举及第,馀并赐“武举出身。”
臣按:开武举以试将才,亦犹设文科以取儒士也。科目以试士,得其文而未必得其行,然因言以求其心,究其学识亦可仿佛其一二焉。武科之于将才,何莫不然?宋太宗谓“科目进士不敢望拔十得五,得一二人足矣” ,臣于武举谓亦然。
朱熹言于孝宗曰:“诸将之求进也,必先掊克士卒以 殖私财,然后以此自结于陛下之私人,而祈以姓名 达于陛下之贵将。贵将得其姓名即以付之军中,使 自什伍以上节次保明,称其材武堪任将帅,然后具 奏为牍而言之陛下之前。陛下但见其等级推先,案 牍具备,则诚以为公荐而可以得人矣,而岂知其谐” 价输钱,已若晚唐之债帅哉?夫将者,三军之司命,而 其选置之方,乖刺如此,则彼智勇材略之人,孰肯抑 心下气于宦官、宫妾之门?而陛下所得以为将帅者, 皆庸夫走卒,而犹望其修明军政,激劝士卒,以强国 势,岂不误哉!
臣按:债帅之说起于晚唐,至宋南渡后亦有之,方国家隆盛、人主公明之时无此等事也。熹之此疏说出当时营求以为将帅之弊,委曲亲切,如躬临其事、亲见其人,然人君用将当加审察,曰:“吾今日之用将帅,得无亦有此弊乎?”幸勿以其案牍具备、等级推先,而即信以为实然也。〈以上言选用。〉
《六韬》曰:凡国有难,君避正殿,召将而诏之曰:“社稷安 危,一在将军,今某国不臣,愿将军帅师应之。”将既受 命,乃命太史卜斋三日,之太庙,钻灵龟,卜吉日,以授 斧钺。君入庙门,西面而立,君亲操钺持首,授将其柄, 曰:“从此上至天者,将军制之。”复操斧持柄,授将其刃, 曰:“从此下至渊者,将军制之。”见其虚则进,见其实则 “止。勿以三军为众而轻敌,勿以受命为重而必死,勿 以身贵而贱人,勿以独见而违众,勿以辩说为必然。 士未坐勿坐,士未食勿食,寒暑必同,如此士众,必尽 死力。”将已受命,拜而报君曰:“臣闻国不可从外治,军 不可从中御,二心不可以事君,疑志不可以应敌。臣 既受命,专斧钺之威,臣不敢生还,愿君亦垂一言之 命于臣。君不许臣,臣不敢将”,君许之,乃辞而行。军中 之事,不闻君命,皆由将出,临敌决战,无有二心。若此 则无天于上,无地于下,无敌于前,无君于后。是故智 者为之谋,勇者为之斗,气厉青云,疾若驰骛,兵不接 刃,而敌降服。战胜于外,功立于内,吏迁上赏,百姓欢 悦,将无咎殃。
唐太宗谓李靖曰:“古者出师命将斋三日,授之以钺,曰:‘从此至天,将军制之’。又授之以斧,曰‘从此至地,将军制之’。又推其毂,曰:‘进退惟时。既行军中,但闻将军令,不闻君命。朕谓此礼久废,今欲与卿参定遣将之仪,如何’?” 靖曰:“臣窃谓圣人制作,致斋于庙者,所以假威于神也;授斧钺,又推其毂者,所以委寄以权也。”
臣按:《六韬》之书所谓“避正殿” ,乃秦、汉以后事,决非武王与太公问答之言,但其中所引遣将之仪又非后人杜撰得出者,盖古有此礼也,后世此礼不行久矣,虽以唐太宗欲行参定,而李靖犹以为出师而行告庙、任将而许便宜,无以异于致斋推毂不须参定,况其他乎?夫出师命将所以戡定祸乱、安定国家,付人以斩杀之权,俾其司三军之命,夫岂细事?而轻易苟简,略无礼仪,何以激劝士心,增重将权,而使之出死力以成武功哉?古今异宜,不能尽制。请命礼官斟酌古制,参之时宜,定为一代出师遣将之礼。
汉文帝谓冯唐曰:“吾居代时,闻赵将李齐之贤,战于 巨鹿下。今吾每饭,意未尝不在巨鹿也。”对曰:“尚不如 廉颇、李牧之为将也。”上《拊髀》曰:“嗟乎!吾独不得颇、牧 为将,吾岂忧匈奴哉!”唐曰:“陛下虽得之,不能用也。”上 曰:“公何以知之?”对曰:“上古王者之遣将也,跪而推毂 曰:‘阃以内者寡人制之;阃以外者,将军制之。军功爵 赏,皆决于外,归而奏之’”,此非虚言也。李牧为赵将,居 边,军市之租,皆自用飨士,赏赐决于外,不从中覆也。 委任而责成功,故得尽其智能。今臣窃闻魏尚为云 中守,其军市租尽以飨士卒,出私养钱,三日一椎牛, 自飨宾客军吏、舍人,是以匈奴远避,不近云中之塞。 寇曾一入,尚击之,所杀甚众。夫士卒“起田中从军,安 知尺籍伍符,终日力战,斩首、捕卤,上功幕府?一言不
相应,文吏以法绳之,其赏不行,吏奉法必用。且尚坐上功、首、卤差六级,陛下之吏,削其爵,罚遣之。由此言之,陛下虽有颇、牧,不能用也。”上说,是日,令唐持节赦 魏尚,复以为云中守,而拜唐为车骑都尉。
臣按:文帝叹不得颇牧之为将,而冯唐对以帝得之而不能用,且举古人遣将之礼及李牧守边之事以为言,末以魏尚事实之,此非但当时之弊,而后世拘文法以绳边将,其弊至今犹然。明主之任将帅,专其委任、责其成功,惟以兵政修举、寇盗息灭为效,不必区区于簿书文法之拘可也。
唐陆贽言于德宗曰:“凡欲选任将帅,必先考察行能, 然后指以所授之方,语以所委之事,令其自揣可否, 自陈规模。须某色甲兵,藉某人参佐,要若干士马,用 若干资粮,某处置营,某时成绩,始终要领,悉俾经纶。” 于是观其计谋,校其声实,若谓材无足取,言不可行, 则当退之于初,不宜贻虑于其后也。若谓志气足任, 方略可施,则当要之于终,不宜掣肘于其间也。夫如 是,则疑者不使,使者不疑,劳神于选材,端拱于委任, 既委其事,既足其求,必然可以核其否臧,行其赏罚。 受其赏者不以为滥,当其罚者无得而辞,付受之柄 既专,苟且之心自息,是以古之遣将帅者,君亲推毂 而命之曰:“自阃以外,将军裁之”,又赐𫓧钺,示令专断, 故军容不入国,国容不入军。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 诚谓机宜不可以远决,号令不可以两从,未有委任 不专,而望其克敌成功者也。
臣按:古今选任将帅之方贽此《疏》尽之矣,后之人主所当遵行者也。
贽又曰:“自顷边军去就,裁断多出宸衷,选置戎臣,先 求易制,多其部以分其力,轻其任以弱其心,虽有所 惩,亦有所失。遂令分阃责成之义废,死绥任咎之志 衰,一则听命,二亦听命,爽于军情亦听命,乖于事宜 亦听命。若所置将帅,必取于承顺无违,则如斯可矣; 若有意乎平凶靖难,则不可也。夫两疆相接,两军相” 持,事机之来,间不容息,蓄谋而俟,犹恐失之,临时始 谋,固已疏矣。况乎千里之远,九重之深,陈述之难明, 听览之不一,欲其事无遗策,虽圣者亦有所不能焉。 设使谋虑能周,其如权变无及,戎寇驰突,迅如风飙, 驿书上闻,旬月方报。守土者以兵寡不敢抗敌,分镇 者以无诏不敢出师,逗遛之间,寇已奔逼,托于救援 未至,名且闭垒自全。牧马屯牛,鞠为椎剽;啬夫樵妇, 罄作俘囚。虽诏诸镇发兵,惟以虚声应援,互相瞻顾, 莫敢遮邀。贼既纵掠退归,此乃陈功告捷。其丧败则 减百而为一,其捃获则张百而成千。将帅既幸于总 制,在朝不忧其罪累。陛下又以为大权由己,不究事 情,用师若斯,可谓机失于遥制矣。
臣按:贽之此奏,备述用师遥制之失,古今一律也。其中所谓“虽有所惩亦有所失” ,将帅既幸于总制,在朝不忧其罪累,陛下又以大权由己,不究事情,切中古今事情,至若所谓“惟以虚声应援,互相瞻顾莫敢遮邀” ,贼既纵掠退归,此乃陈功告捷,其丧败则减百而为一,其捃获则张百而成千,此又边防陈功告捷之通弊也。
宪宗元和四年,以左神策中慰吐突承璀为招讨处 置等使,翰林学士白居易上奏,以为:“国家征伐,当责 成将帅。近岁始以中使为监军,自古及今,未有征天 下之兵专令中使统领者也。臣恐四方闻之必轻朝 廷,四夷闻之必笑中国。陛下忍令后代相传云以中 官为制将、都统自陛下始乎?”
臣按:晋文公欲得人守原而谋于寺人勃鞮以畀赵衰,说者谓守原所以承天子、树霸功、致命诸侯,不宜谋及媟近以忝王命,失政之端由是滋矣。齐桓任管仲以兴,进竖貂以败,其后景监得以相,卫鞅、弘石得以杀,望之误之者晋文公也。呜呼,晋文公谋守原之人于勃鞮,知治体者犹以为羞当时、陷后代,况亲用其人以统军旅,任阃寄乎。有志于帝王之治者,宜触类以自省
元和十一年,高霞寓大败于铁城,仅以身免。时诸将 讨淮西者,胜则虚张杀获,败则匿之。至是,大败不可 掩。始,上闻,中外骇愕,宰相入见,将劝上罢兵。上曰:“胜 负兵家之常,今但当论用兵方略,察将帅之不胜任 者易之,兵食不足者助之耳。岂得以一将失利,遽议 罢兵邪?”于是独用裴度之言,他人言罢兵者稍息矣。
臣按:韩愈曰:“凡此蔡功,惟断乃成” ,断之一言,诚人君制事之本也。苟其事合于天理之正、协于人谋之公,而又刚断以主之于中,则天下无难为之事、人主无不成之功矣。《史》言讨淮西者胜则虚张杀获,败则匿之,此衰世将帅蒙蔽之常态,非独唐之征淮西也,有国家者不可不知。
穆宗时,招义监军刘承偕恃恩,陵轹节度使刘悟,阴 与磁州刺史张汶谋缚悟送阙下,以汶代之。悟知之, 讽军士作乱,杀汶,围承偕,欲杀之。幕僚贾直言入责 悟,免承偕,囚之府舍。穆宗召悟,送承偕诣京师,悟不时奉诏。穆宗问裴度宜如何处置?度对曰:“承偕在昭 义,骄纵不法,臣尽知之。陛下必欲收天下之心,止应 下半纸诏书,具陈承偕骄纵之罪,令悟集将士斩之, 则藩镇之臣,孰不思为陛下效死?”穆宗俛首良久曰: “朕不惜承偕,然太后以为养子,卿更思其次度请流 之。”
臣按:刘承偕以骄纵激变,刘悟为彼所囚,裴度请罪之,是也,而乃令刘悟集众斩之,欲以此收藩镇心,如此固可以得藩镇之心,无乃失朝廷之威乎?窃谓承偕果有罪,朝廷当下诏数其罪恶,俾刘悟遣人送诣京师明正其罪,如此则得之矣。虽然,承偕太后之养子也,诛之则伤母后意奈何?曰:“帝举承偕罪恶,反复” 为太后言之,曰:“不诛之,恐激成祸乱,为宗社忧。言之至再至三,必从之而后已。”
武宗会昌四年,初,李德裕以韩全义以来,将帅出征 屡败,其弊有三:一者诏令下军前,日有三四,宰相多 不与闻;二者,监军各以意见指挥军事,将帅不得专 进退;三者,每军各有宦者为监使,悉选军中骁勇数 百为牙队,其在陈战斗者,皆怯弱之士,每战,监使自 有信旗,乘高立马,以牙队自卫,视军势小却,辄引旗 先走,陈从而溃。德裕乃与枢密使杨钦义、刘行深议, “约敕监军不得预军政,每兵千人听监使取十人自 卫,有功随例霑赏。”二枢密皆以为然,白武宗。行之自 御回鹘至泽、潞罢兵,皆守此制,自非中书进诏意,更 无他诏自中出者。号令既简,将帅得以施其谋略,故 所向有功。
臣按:德裕谓“将帅出征屡败,其弊有三” ,岂但当时之弊哉?德裕此举善矣,然非二枢密与之同心,不能去此蔽而成此功。二枢密使亦宦臣也,乃能循理而不徇乎私,为国而不为其党。吁,贤矣哉!
大中九年,浙东军乱,逐观察使李讷,贬讷为朗州刺 史,监军王宗景杖四十,配恭陵。仍诏“自今戎臣失律, 并坐监军。”
唐末时,诸节度既有监军,其领“偏帅者亦置中使监 陈,主将不得专号令,战小胜则飞驿奏捷,自以为功, 不胜则迫胁诸将,以罪归之。悉择军中骁勇以自卫, 遣羸弱者就战,故每战多败。”
臣按:既用为将帅而又以中使监之者,疑之也。中使将帅同为臣子,何用分疑信于其间哉?夫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监军以中使,适使之挠将权、坏军政而懈士卒之心,未必有益也。
宋太祖欲伐江南,曹彬与诸将入辞。上谓彬曰:“南方 之事,一以委卿,切勿暴掠生民,务广威信,使自归顺, 不须急击也。”且以匣剑授彬曰:“副将而下,不用命者 斩之。”
臣按:王者之师代天以行道也。所以代王者以行天之道者谁?欤将帅也。将帅不能肃其下,则有仁而不能施、有义而不能振,号令不行而事功不立矣。宋祖命曹彬之辞及其受剑之意,可见其仁义之兼尽矣。
“太祖垂意将帅,分命李汉超等控御西北,其家族在 京师者,抚之甚厚,所部州县筦榷之利悉与之,恣其 回图贸易,免所过征税。许令召募骁勇,以为爪牙,凡 军中事悉听便宜处置。”每来朝,必召对命坐,赐以饮 食,赐赉殊异,遣还。由是边臣皆富于财,得以养士用 间,洞见蕃夷情状。时有寇钞,亦能先知预备,设伏掩 击,多致克捷。故终太祖之世,无西北之忧,诸叛以次 削平,武功盖世。斯乃“得壮士以守四方,推赤心置人 腹中”之所致也。
臣按:昔人谓“太祖之置将也,隆之以恩,厚之以诚,富之以财,小其名而崇其势,略其细而求其大,久其官而责其成。” 夫宠之以非常之恩则其感深,待之以赤心则其志固,富之以非常之惠则其养士足以得死力,用间足以得敌情,以至小其名而不挠权,则位卑者有赴功之心而勇智者得以骋,略其过则才能奋,久其任则事体熟。自古用将之方不易于是。而宋祖能用之。此其所以养士少而蓄材多。操术简而收功博也欤。
太宗太平兴国中,以杨业为云州观察使,知代州事。 业自雁门之役,契丹畏之,每望见业旗即引去。主将 屯边者多疾之,或潜上谤书,斥言其短。上皆不问,封 具书付业。
富弼曰:“昔魏将乐羊征中山,平之,及还,见其君所收谤书三箧,方知将帅立功不难,但人君信任为难尔。将帅专阃外权,擅行威福,人岂无嫉之者?嫉之则谤自生。既有谤言闻之于君,君惑之则疑其将,将被疑,未有能立功者,此乐羊所以感叹其事。自后帝王,非聪明睿智之主,少有不惑谤言者,其明不及魏国之君也。” 杨业本河东降将,太宗得之,信任不疑,每纳谤言,一一付业,使边将安心以立事,其过魏国之君矣。
臣按:太宗之于杨业,可谓合古人用将之道矣,虽然,将得其人如此可矣,苟非其人,岂不益长恶哉?是以君子贵明理而先觉。
太宗与寇准言及将帅,上曰:“将帅材略,固不求其备, 但量其能而用之。上自节麾下至二千石,第其功效 而授之,微劳尽甄,下情必达。下情必达则无猜贰之 嫌,微劳尽甄则无觖望之衅。所以各务忠孝而固禄 位,悖乱不得而萌也。”
臣按:太宗谓“微劳尽甄、下情必达” ,此二言者用将之要道也,然二者之中又以“下情必达” 为主,下情不能上达,虽大功巨庸亦或为人所蔽,况微劳乎?
孙何言于真宗曰:“谨按《史记》,汉高祖将定三秦,择良 日斋戒,设坛场,拜韩信为大将军,部管诸将。魏故事, 遣将出征,符节郎授节钺,跪推毂。北齐命将出征,则 太卜诣庙灼龟,授鼓旗于庙,皇帝陈法驾,服衮冕,拜 于太庙,遍告讫,降就中阶,引上将操钺授柄。将军既 执斧钺,对曰:‘国不可从外治,军不可从中制’。臣即授” 令,有鼓旗斧钺之命,而无一言之命于臣。皇帝曰:“苟 利社稷,将军以之。”将军就载斧钺而出。皇帝推毂度 门曰:“从此以外,将军制之也。”臣伏见今边将授任,赴 镇之际,但授尺一之诏,前所谓筑坛告庙之礼,皆阙 而未建,良可惜也。
臣按:后世命将之礼久废,我文皇帝遣成国公朱能征安南黎季犁,圣驾幸龙江祃祭而亲谕能等,其仪注之详具载于“有司” 可考也,可为圣子神孙万世之法。
仁宗时,狄青自请击侬智高,韩绛言武人不可独任, 上以问庞籍,籍曰:“青起行伍,若用文臣副之,必为所 制,号令不专,不如不遣。”乃诏广南将佐皆禀青节制, 若孙沔、余靖分路邀击,亦各听沔等指挥。
臣按:古者命将付以阃外之寄,固无俟乎文臣以为之副贰,然后世人心不古,为将者多用不知《书》之人,义多而仁少,勇有馀而智或不足,用武人而参之以文行义而本之以仁,用智略以资其武艺,似不为过。
张方平言于仁宗曰:“将帅之任,仍宜久于其职。祖宗 任李汉超、郭进、贺惟忠等,远或二十年,近犹八九年, 假之事权,略其细故,不为间言,轻有移易,又不与高 官常令志有所未满,不怠于为善也。今则不然,武臣 指边郡谓之边任,借之为发身之地。历边任者曾无 寸劳薄效,不数年径至横行,而又移换改易,地形山 川未及知,军员士伍未及识,吏民士俗未及谙,已复 去矣。愿陛下鉴祖宗故事,重爵赏以待功劳,责久任 以观能效。”
臣按:方平言太祖久任将帅最可为后世法,夫汉、唐以来,人主称善用将者,首称宋太祖,虽汉高祖有所不及,盖汉高能御将,而宋太祖则善任将也。
田况言于仁宗曰:“古之良将以宴犒士卒为先。所以 然者,锋刃之下,死生俄倾,固宜推尽恩义以慰其心。 李牧备匈奴,市租皆入幕府为士卒费;赵充国御羌 戎,亦日飨军士;太祖用姚全斌、董遵诲抗西戎,何继 筠、李汉超当边寇,人各得环、庆、齐、棣一州征租农赋, 市牛酒犒军中,不问其出入,故得戎寇屏息不敢窥” 也。又闻曹彬征江南日,和州逐次起饷猪羊肉数千 斤,以给战士。
臣按:将士御敌将以其性命为国家卫民守土,苟当出战之时而为将帅者徒以法令驱之而无犒劳之礼,何以感激其心而使之竭力尽命乎?昔之人固有以一炙啖之而致其报,而亦有以一蹯不及而致其怨者,饮食之物虽微而人之感激甚速,非徒区区𫗦啜之故也,田况之言岂无征之空言哉?
刘敞言于仁宗曰:“王者之遣使命将也,必为之设介 贰参佐,非独司纪纲、广谋策而已,亦所以谨大事,备 不然也。今拥数万人之众,连四路之广,节制万里,吉 凶所系,而单车临之,孤拱独立,猝有疾病不意之虞, 无所仗托,莫相维持,非计之全也。朝廷以狄青宣抚 荆湖,经制盗贼,而议不制副,臣以为不便。”
臣按:人君之任,将固不可以不专而亦不可以独专也。盖人资性不同,才智有限,一人之见不如二人之周,此命将所以必为之设参佐也。然此非独以辅其所不及,亦所以遏其所不敢焉。人之所以敢于为非者,无人以制之也,有同心之人则潜消其非心,有异议之人则遏绝其恶念。
神宗元丰中,内臣李宪奏置保障,以为驻兵讨贼之 地。朝廷用李舜举言,罢深入攻取之策。舜举退诣执 政,执政王圭迎劳之曰:“朝廷以边事属押班及李留 后,无西顾之忧矣。”舜举曰:“四郊多垒,此卿大夫之辱 也。相公当国,而以边事属二内臣,可乎?二臣止宜供 禁庭洒扫之职耳,岂可当将帅之任邪?”
臣按:李舜举之言盖有所激,而云未必其本心也。
但所谓内臣,止宜供禁庭洒扫之职,岂可当将帅之任?则天下之名言也。内臣而能为此言,岂但贤于其类而已哉!
王岩叟言於哲宗曰:“朝廷进退大帅,固当重谨,不可 轻用一人之言而行之,或其言出于爱憎喜怒之私 意而欺罔公议,岂不损主上之明,误国家之事?果若 可疑,自当令本路监司公共体量,信如其言,行之未 晚。今言者往往蔽其所长而不以告,摘其所不足而 暴之,则其爱憎之情,自已可见。夫有显效则不录,而” 阴言则亟行,四方闻之,又谁为陛下尽心者?既以人 之一言易元帅,元帅将人人畏惮,此曹有不自保之 忧,此曹将人人侵侮,其帅有骄横之势。此风寖长,非 朝廷美事。
臣按:汉文帝时,季布为河东守,尝召至京师,留邸一月而罢,布曰:“臣待罪河东,陛下无故召臣,此人必有以臣欺陛下者;今臣至无所受事罢去,此人必有毁臣者矣。陛下以一人誉召臣,以一人毁罢臣,臣恐天下闻之有以窥陛下浅深也。” 夫文帝之于季布,君臣之情通,有言犹可以达,后世上下悬绝,殿陛之间如在万里。况边将真在万里者哉。人君进退将臣。当以岩叟此言为鉴。
胡寅言于高宗曰:“将帅之才,智必能谋,勇必能战,仁 必能守,忠必不欺。得是人而任之,然后待以恩,御以 威,结以诚信,有功必赏,有罪必刑者,乃任将之实也。 庸驽不材,本无智勇,见敌辄溃,与之亲厚,等威不立, 赐予过度,官职逾涯,将以收其心,适足以致其慢,听 其妄诞张大之语,望其朴实用命之功者,此任将之” 虚文也。
臣按:寅进此《疏》凡七策,其三曰“务实效,去虚文”,其目亦有七,此其七目之一也。夫事有实有虚,务其实则有其功,骛乎虚则无其效,非但用将一事然也。〈以上言委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