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古今图书集成/理学汇编/字学典/第089卷 中华文库
钦定古今图书集成 理学汇编 第八十九卷 |
第八十九卷目录
书法部艺文一
用笔赋 晋王羲之
书论 前人
进书诀疏 王献之
笔意赞 齐王僧虔
书赋 前人
与梁武帝论书启 梁陶弘景
答书 梁武帝
又启 陶弘景
又答书 梁武帝
又启 陶弘景
又答书 梁武帝
又启 陶弘景
论书表 虞和
书旨述 唐虞世南
劝学篇 前人
用笔论 欧阳询
徐氏法书记 武平一
评书药石论 张怀瓘
文字论 前人
送高闲上人序 韩愈
萧斋记 高平公
书则序 元韩性
书学详说 明解缙
字学典第八十九卷
书法部艺文一
《用笔赋》〈有序〉晋·王羲之
秦汉魏至今隶书,其惟锺繇,草有黄绮、张芝,至于用笔神妙,不可得而详悉也。夫赋以布诸怀抱,拟形于翰墨也。《辞》云:
“何异人之挺发,精博善而含章。驰凤门而兽据,浮碧 水而龙骧。滴秋露而垂玉,摇春条而不长。飘飘远逝, 浴天池而颉颃;翱翔弄翮,凌轻霄而接行。详其真体, 正作高强。劲实方圆,穷金石之丽,纤粗尽凝脂之密。 藏骨抱筋,含文包质。没没汨汨,若濛汜之落银钩;耀 耀晞晞,状扶桑之挂朝日。或有飘飖骋巧,其若自然。 包罗羽客,总括神仙,季氏韬光,类隐龙而怡情;王乔 脱屣,欻飞凫而上征。或改变驻笔,破真成草,养德俨 如威而不猛,游丝断而还续,龙鸾群而不争,发指冠 而眦裂,据纯钩而耿耿,忽瓜割兮互裂,复交结而成 族,若长天之阵云,如倒松之卧谷,时滔滔而东注,乍 纽山兮暂塞,射雀目以施巧,拔长蛇”兮尽力,草草眇 眇,或连或绝,如花乱飞,遥空舞雪,时行时止,或卧或 蹶,透嵩华兮不高,逾悬壑兮非越。信能经天纬地,毗 助王猷,耽之玩之,功积山丘。吁嗟秀逸,万代嘉休,显 允哲人,于今鲜俦。共六合而俱永,与两曜而同流。郁 高峰兮偃盖,如万岁兮千秋。
《书论》前人
夫书者,元妙之技也。若非通人志士,学无及之。大抵书须存思。余览李斯等《论笔势》及锺繇书骨,甚是不轻,恐子孙不记,故叙而论之。
夫书字,贵平正安稳,先须用笔,“有偃有仰,有攲,有侧 有斜,或小或大,或长或短。凡作一字,或类篆籀,或似 鹄头,或如散隶,或近《八分》,或如虫食木叶,或如水中 科斗,或如壮士佩剑,或似妇女纤丽。”欲书先构筋力, 然后装束,必注意详雅,起发绵密,疏阔相间。每作一 点,必须悬手作之,或作一波,抑而后曳。每作一字,须 “用数种意,或横画似八分而发如篆籀,或竖牵如深 林之乔木,而屈折如钢钩,或上尖如枯秆,或下细若 针芒,或转侧之势似飞鸟空坠,或棱侧之形如流水 激来。作一字横竖相向,作一行明媚相成。”第一须存 筋藏锋,灭迹隐端,用尖笔须落锋混成,无使豪露浮 怯,举新笔爽爽若神,即不求于点画瑕玷也。为一字 数体俱入,若作一纸之书,须字字意别,勿使相同。若 书虚纸用强笔,若书强纸用弱笔,强弱不等,则蹉跌 不入。凡书贵乎沉静,令意在笔前,字居心后。未作之 始,结思成矣。仍下笔不用急,故须迟,何也?笔是将军, 故须迟重。心欲急,不宜迟。何也?心是箭锋,箭不欲迟, 迟则中物不入。夫字有缓急,一字之中何者有缓急? 止如“乌”字,下手一点,点须急,横直即须迟,欲乌之脚 急,斯乃取形势也。每书欲十迟五急,十曲五直,十藏 五出,十起五伏,方可谓书。若直笔急牵,裹此暂视似 书,久味无力,仍须用笔着墨,下过三分,不得深浸,毛 弱无力。墨用松节同研,久久不动,弥佳矣。
《进书诀疏》王献之
臣献之顿首言:“今月十二日辰时,中使宣陛下睿旨, 俯询字学之由,仍赐臣玉玺笺,令臣小楷亲疏以入。 臣仰承帝命,密露天机,昧死有言,狂率待罪。臣年二十四,隐林下,有飞鸟左手持纸,右手持笔,惠臣五百 七十九字。臣未经一周形势,仿佛其书,文章不续,难 以究识。”后载周以兵寇充斥,道路修阻,乞食扬州市 上一老母,姓沈字光姜,惠臣一餐,无以答其意。臣于 匙面上作一“夜”字,令便市偿,近观者三,远观者二,未 经数日,遂获千金。臣念父羲之字法为时第一,尝有 《白云先生书诀》进于先帝御府,蒙眷奖过厚,锡予有 加,而臣书画不逮臣父,益惭愧。所有书诀,谨别录一 本,投进宸扆。伏乞机务燕闲,留神披览,不胜万幸。
《笔意赞》齐·王僧虔
“书之妙道,神彩为上,形质次之,兼之者方可绍于古人。以斯言之,岂易多得。必使心忘于笔,手忘于书,心手达情,书不妄想,是谓求之不得,考之即彰,乃为笔意。” 赞曰:
剡纸易墨,心员管直。浆深色浓,万毫齐力。先临告誓, 次写《黄庭》。骨丰肉润,入妙通灵。努如直槊,勒若横钉。 开张凤翼,耸擢芝英。粗不为重,细不为轻。纤微向背, 毫发死生。工之尽矣,可擅时名。
《书赋》前人
“情冯虚而测有,思沿想而图空。”“心经于则,目象其容。” 手以心麾毫以手从风摇,挺气妍。�深功尔其《隶敏》 明婉蠖,绚蒨趋将,摛文斐缛,托韵笙簧。《仪春》等暧,丽 景依光,沈若云郁,轻若蝉扬,稠必昂萃,约实箕张,垂 端整曲,裁邪制方。或具美于片巧,或双竞于两伤,形 绵靡而多态,气陵厉其如芒。故其委貌也必妍,献体 也贵壮,迹乘规而骋势,志循检而怀放。
《与梁武帝论书启》梁·陶弘景
奉旨左右中书复稍有能者,惟《周喜赞》。夫以含心之 荄,实俟夹锺吐气,今既自上体妙为下,理用成工。每 惟申《锺》《王论》于天下,进艺方兴。所恨微臣沈朽,不能 钻仰高深,自怀叹慕。前奉神笔三纸,并今为五,非但 字字注目,乃画画抽心,日觉劲媚,转不可说。以仇昔 岁,不复相类,正此即为楷式,何复多寻锺、王。臣心本 自敬重,今者弥增爱服,俯仰悦豫,不能自已。启 适复蒙给二卷,伏览标帖,皆如圣旨,既不显垂允少 留不敢久停。已就摹素者一段,未毕不赴。今信纸卷, 先已经有,兼多他杂,无所复取,亦请俟俱了日奉送。 兼此诸书,是篇章体,臣今不辨,复得修习,惟愿细书, 如《乐毅论》《太师箴》例,依仿以写经传,永存具显中精 要而已。
《答书》梁·武帝
近二卷欲少留,差不为异,纸卷是出装书,既须见前 所以付耳,无正可取备于此。及欲更须细书,如《论箴》 例,逸少书无甚极细书,《乐毅论》乃微粗健,恐非真迹, 太师箴小复方媚,笔力过嫩,书体乖异。上二者已经 至鉴,其外便无可付也。
《又启》陶弘景
《乐毅论》,愚心近甚,疑是摹而不敢轻言,今旨以为非 真,窃自信颇涉有悟,箴咏吟赞,过为沦弱。许靖素段, 遂蒙永给,仰铭矜奖,益无喻心。此书虽不在法例,而 致用理均,背间细楷,兼复两玩。先于都下偶得飞白 一卷,云自逸少好迹,臣不尝别见,无以能辨,惟觉势 力惊绝,谨以上呈于臣,非用脱可充阁,愿仍以奉上。 臣昔于马澄处见逸少《正书目录》一卷,澄云:“右军劝 进《洛神赋》诸书十馀首,皆作今体,惟《急就章》二篇,古 法紧细,近脱忆此语,当是零落,已不复存。”澄又云:“帖 注出装者,皆拟赉诸王及朝士。臣近见三卷首帖,亦 谓久已分本,不敢议此,正复希于三卷中一两条,更 得预出装之例耳。”天旨遂复顿给完卷,下情益深悚 息。近初见卷,题云“第二十三四”,已欣其多。今者赐书, 卷第遂至二百七十,惋讶无已。天府如海,非一瓶所 汲,良用息心。前后都已蒙见大小五卷,于野拙之分, 实已过幸,若非殊恩,岂可觖望。愚固本博涉,而不能 精,昔患无书可看,乃愿作主书令史。晚爱隶法,又羡 典掌之人。常言人生数纪之内,识解不能周流天壤, 区区惟充恣五欲,实可耻愧。每以为得作才鬼,亦当 胜于顽仙。至今犹然,始欲翻然之。自无射以后,国政 方殷,山心歉默,不敢复以闲虚尘触,谨于此题事故, 遂成烦黩。伏愿圣慈,照录诚慊。
《又答书》梁·武帝
又《省别疏》云:“故当宜微以著赏,此既胜事,风训非嫌” 云云。然则所习,聊试略言。夫运笔邪则无芒角,执手 宽则书缓弱,点掣短则法臃肿,点掣长则法漓澌。画 促则字势横,画疏则字形慢,拘则乏势,放又少则纯 骨无媚,纯肉无力。少墨浮涩,多墨笨钝。比并皆然,任 意所之,自然之理也。若抑扬得所,趣舍无违,随笔廉 “断,触势峰郁,扬波折节,中规合矩,分间下注,浓纤有 方,肥瘦相和,骨力相称;婉婉暧暧,视之不足;棱棱凛 凛,常有生气。适眼合心,便为甲科。众家可识,亦当复 贯串耳;六文可工,亦当复繇习耳。一闻能持,一见能 记,且古且今,不无其人。大抵为论,终归是习。”程邈所以能变《书体》,为之旧也。张芝所以能善书工学之积 也。既旧既积,方可以肆其谈。吾少来乃至不能尝画 甲子,无论于篇纸,老而言之,亦复何谓?正足见嗤于 当今,贻笑于后代,遂有《独冠》之言,览之背热隐真于 是乎累真矣。此真一艺之精,非吾所谓胜事;此道心 之尘,非吾所谓无欲也。
《又启》陶弘景
启。伏览前书,用意虽止二六,而规矩必周;后字不出 二百,亦褒贬大备。一言以蔽,便书情顿极。使元常老 骨,更蒙荣造;子敬懦肌,不沉泉夜逸,少得进退其间, 则《玉科》显然可观。若非圣证品析,恐爱附近习之风, 永遂沦迷矣。伯英既称草圣,元常实自隶绝,论旨所 谓“殆同璇玑神宝,旷世以来莫继。”斯理既明,诸画虎 “之徒,当日就辍笔,反古归真,方弘盛世。”愚管见预闻, 喜佩无届。比世皆高尚子敬,子敬、元常继以齐名,贵 斯式略海内,非惟不复知有元常,于逸少亦然,非排 弃所可涅而不缁,不过数纸。今奉此论,自舞自蹈,未 足逞泄。冒愿以所摹窃示洪远、思旷,此二人皆是均 思者,必当赞仰踊跃,有盈半之益。臣与洪远虽不相 识,从子诩以学业往来,故因之有会。但既在阁,恐或 已应闻知。摹者所采字大小不甚均调,熟看乃尚可。 恐笔意大殊。此篇方传千载,故宜令迹随名偕老,益 增美晚。所奉三旨,伏循字迹,大觉劲密。窃恐既以言 发意,意则应言,而手随意运,笔与手会,故益得谐称。 下情欢仰,宝奉愈至。世论咸云,“江东无复锺迹”,常以 叹息。比日伫望中原廓清,《太丘》之碑可就摹采。今《论 旨》云:“真迹虽少,可得而推”,是犹有存者,不审可复几 字?既无出见,理冒愿得工人摹填数行,脱蒙见赐,实 为过幸。又逸少学锺,势巧形密,胜于自运,不审此例 复有几纸?垂旨以《黄庭像赞》等诸文,可更有出给理, 自运之迹,今不复希,请学《锺法》,仰惟殊恩。
《又答书》梁·武帝
锺书乃有一卷,传以为真。意谓悉是摹学,多不足论。 有两三行许,似摹,微得锺体。逸少学锺的可知。近有 二十许首,此外字细画短,多是锺法。今始欲令人帖 装,未便得付,来月有竟者,当遣送也。
《又启》陶弘景
逸少自吴兴以前诸书,犹为未称,凡厥好迹,皆是向 在会稽时永和十许年中者。从失郡告灵不仕以后, 略不复自书,皆使此一人世中不能别也。见其缓异, 呼为“末年书。”逸少亡后,子敬年十七八,全仿此人书, 故遂成与之相似。今圣旨标题,足使众识顿悟于逸 少无复末年之讥。阮研近闻有一人学研书,遂不复 可别。臣比廓摹所得,虽粗写字形,而无复其用笔迹 势,不审前后诸卷一两条,谨密者可得在出装之例, 复蒙垂给至年末间否?此泽自天,直以启审,非敢必 觊。
《论书表》虞和
臣闻爻画既肇,文字载兴,六艺归其善,八体宣其妙, 厥后群能间出,洎乎汉魏,锺张擅美晋末,二王称英。 《羲之书》云:“顷寻诸名书,锺张信为绝伦,其馀不足存。” 又云:“吾书比之锺、张当抗行,张草犹当雁行。”羊欣云: “羲之便是小推张,不知献之自谓云何?”欣又云:“张字 形不及右军,自然不如小王。”谢安尝问子敬:“君书何 如”右军答云:“故当胜安云《物论》殊不尔。”子敬答曰:世 人那得知。夫古质而今妍,数之常也;爱妍而薄质,人 之情也。锺、张、方之二王,可谓古矣,岂得无妍质之殊? 且二王暮年,皆胜于少,父子之间,又为今古,子敬穷 其妍妙,固其宜也。然优劣既微,而会美俱深,故同为 终古之独绝,百代之楷式。桓元耽玩,不能释手,乃撰 二王纸迹,杂有缣素正行之尤美者,各为一帙,常置 左右。及南奔,虽甚狼狈,犹以自随,擒获之后,莫知所 在。刘毅颇尚风流,亦甚爱书,倾意搜求,及将败,大有 所得。卢循素善尺牍,尤珍名法,西南豪士,咸慕其风, 人无长幼,翕然尚之。家赢金币,竞远寻求,于是京师 三吴之迹,颇散四方。羲之为会稽,献之为吴兴,故三 吴之近地,偏多遗迹也。又是末年遒美之时,中世宗 室诸王尚多,素嗤贵游,不甚爱好,朝廷亦不搜求,人 间所秘,往往不少。新渝惠侯,雅所爱重,悬金招买,不 计贵贱。而轻薄之徒,锐意摹学,以茅屋漏汁,染变纸 色,加以劳辱,使类久书,真伪相糅,莫之能别。故惠侯 所蓄,多有非真。然招聚既多,时有佳迹。如献之《吴兴》 二笺,足为名法。孝武亦纂集佳书,都鄙士人,多有献 奉,真伪混杂。谢灵运母刘氏,子敬之甥,故灵运能书, 而特多王法。臣谢病东皋,游玩山水,守拙乐静,求志 林壑,造次之遇,遂纡雅顾。预陟泛之游,参文咏之末, 其诸佳法,恣意披览,愚好既深,稍有微解。及臣遭遇, 曲沾恩诱,渐渍元猷,朝夕咨训,题勒美恶,指示媸妍, 点画之情,昭若发蒙。于时圣虑,未存草体,凡诸教令, 必应真正。小不在意,则伪谩难识;事事留神,则难为 心力。及飞龙之始,戚藩告衅,方事经略,未遑研习。及三年之初,始玩宝迹。既科简旧秘,再诏寻求,景和时 所散失,及乞左右嬖幸者,皆原往罪,兼赐其直。或有 顽愚,不敢献书,遂失五卷,多是戏学。伏惟陛下爰凝 睿思,淹留《草法》,拟效渐妍,赏析弥妙,旬日之间,转求 精秘。字之美恶,书之真伪,剖判体趣,穷微入神,机息 务闲,从容研玩。乃使使三吴荆湘诸境,穷幽测远,鸠 集散逸,及群臣所上,数月之间,奇迹云莘。诏臣与前 将军巢尚之、司徒参军事徐希秀、淮南太守孙奉伯 科简二王书,评其品题,“除猥录美,供御赏玩,遂得游 目瑰翰,展好宝法,锦质绣章,烂然毕睹。”大凡秘藏所 录,锺繇纸书六百九十七字,张芝缣素及纸书,四千 八百廿五字,年代既久,多是简帖;张昶缣素及纸书 四千七十字,毛弘八分缣素书四千五百八十八字, 索靖纸书五千七百五十五字,锺会书五纸四百六 十五字,是高祖平秦川所获,以赐永嘉公主。俄为第 中所盗,流播始兴。及泰始开运,地无遁宝,诏庞沈搜 索,遂乃得之。又有范仰恒献上张芝缣素书三百九 十八字,希世之宝,潜采累纪,隐迹于二王,耀美于盛 辰。别加缮饰,在新装《二王书》所录之外,繇是拓书悉 用薄纸,厚薄不均,辄好绉起。范晔装治卷帖小胜,犹 谓不精。孝武使徐爰治护,随纸长短,参差不同,具以 数十纸为卷,披视不便,不易劳茹,善恶正草,不相分 别。今所治缮,悉改其弊。孝武撰《子敬学书戏习》十卷 为《帙传》,云“戏学而不题,或真、行章草,杂在一纸,或重 作数字,或学前辈名人能书者,或有聊尔戏书,既不 留意,亦殊猥劣,徒闻《则录》,曾不披简卷,小者数纸,大 者数十,巨细差悬,不相匹类,是以更裁减,以二丈为 度。”亦取小王书古诗赋赞论,或草或正,言无次第者, 入戏学部,其有恶者,悉皆删去。卷既调均,书又精好。 羲之所书紫纸,多是小年临川时迹,既不足观,亦无 “取焉。今拓书皆用大厚纸,泯若一体,同度翦截皆齐, 又补接败字,体势不失,墨色更明。凡书虽同在一卷, 要有优劣。今此一卷之中,以好者在首,下者次之,中 者最后。所以然者,人之看书,必锐于开卷,懈怠于将 半,既而略进,次遇中品,赏悦留连,不觉终卷。”又《旧书 目》帙无次第,诸帙中各有第一,至于“第十,脱落散乱, 卷帙殊等,今各题其卷帙所在,与目相应,虽相涉入, 终无杂谬。又旧以封书纸次相随,草正混糅,善恶一 贯,今各随其品,不从本封条目。纸行,凡字数,皆使分 明,一毫靡遗。”二王缣素书珊瑚轴二,帙二十四卷,纸 书全轴二,帙二十四卷;又纸书玳瑁轴五,帙五十卷, 皆金题玉躞,织成带。又有书扇二帙二卷;又纸书《飞 白章草》二帙十五卷,并旃檀轴;又纸书《戏学》一帙,十 二卷玳瑁轴。此皆书之冠冕也。自此以下,别有三品 书,凡五十二帙,五百二十卷,悉旃檀轴。又羊欣缣素 及纸书,亦选取其妙者为十八帙,一百八十卷,皆漆 轴而已。二王新入书,各装为六帙,六十卷,别充备预。 又其“中入品之馀,各有条贯,足以声华四㝢,价倾五 都,天府之名珍,盛代之伟宝。陛下渊昭自天,触理必 镜,凡诸思制,莫不妙极。”乃诏张永更制御纸,紧洁光 丽,耀日夺目。又合秘墨,美殊前后,色如点漆。一点竟, 纸笔则一二简毫,专用白兔,大管丰毛,胶漆坚密。草 书笔悉使长毫,以利纵舍之便。兼使吴兴郡,作青石 圆砚,质滑而停墨,殊胜南方瓦石之器,缣素之工,殆 绝于昔。王僧虔寻得其术,虽不及古,不减郗家所制。 二王书,献之始学父书,正体乃不相似,至于绝笔章 草,殊相拟类,笔迹流怿,宛转妍媚,乃欲过之。羲之书 在,始未有奇殊,不胜庾翼郗。�迨,其末年乃造其极。 尝以章草答庾亮,亮以示翼,翼叹服。因与羲之书云: “吾昔有伯英章草书十纸,过江亡失。常痛妙迹永绝, 忽见足下答家兄书,焕若神明,顿还旧观。”《旧说》:羲之 罢会稽,住蕺山下。一老妪捉十许六角竹扇出市。王 聊问一枚几钱,云直二十许。右军取笔书扇,扇为五 字。妪大怅惋云:“举家朝餐,惟仰于此,何乃书坏?”王曰: “但言王右军书字。”索一百入市,市人竞市去。姥复以 十数扇来请书,王笑不答。又云:“羲之常自书表与穆 帝,帝使张翼写效,一毫不异。”题后答之。羲之初不觉, 更详看,乃叹曰:“小人几欲乱真。”又:羲之性好鹅。《山阴 昙》。�村有一道士,养好鹅十馀王,清旦乘小船故往, 意大愿乐,乃告求市易。道士不与,百方譬说不能得。 道士乃言:“性好道,久欲写河上公《老子》,缣素早办,而 无人能书。府君若能自屈,书《道德经》各两章,便合群 以奉。”羲之便住半日,为写毕,笼鹅而归。又尝诣一门 生家,设佳馔,供亿甚盛,感之,欲以书相报,见有一新 棐床几至滑净,乃书之,草正相半。门生送王归郡还 家,其父已刮尽。生失书,惊懊累日。桓元爱重书法,每 宴集,辄出法书示宾客,客有食寒具者,仍以手捉书, 大点污。后出法书,辄令客洗手,兼除寒具。子敬常笺 与《简文》十许纸,题最后云:“民此书甚合,愿存之。”此书 为桓元所宝,高祖后得以赐王武刚,未审今何在?谢 奉起庙,悉用棐材,右军取棐,书之满床。奉收得一大箦,子敬后往,谢为说:右军书甚佳,而密,已削作数十 棐版,请子敬书之,亦甚合。奉并珍录。奉后孙履分半 与桓元,用履为扬州主簿,馀一半。孙恩破会稽,略以 入海。羲之为会稽,子敬七八岁学书,羲之从后掣其 笔不脱,叹曰:“此儿书后当有大名。”子敬出戏,见北馆 新泥垩壁白净,子敬取帚沾泥汁,书方丈一字,观者 如市。羲之见叹美,问所作,答云:“七郎。”羲之作书与亲 故,云子敬飞白,大有意,是因于此壁也。有一好事年 少,故作精白纱裓,著诣子敬,子敬便取书之,草正,诸 体悉备,两袖及褾略周年少,觉王左右有凌夺之色, 掣裓而走,左右果逐之,及门外,斗争分裂,少年才得 一袖耳。子敬为吴兴,羊欣父不疑为乌程令。欣时年 十五六,书已有意,为子敬所知。子敬往县,入欣斋,欣 衣白新绢裙,昼眠,子敬因书其裙幅及带。欣觉欢乐, 遂宝之,后以上朝廷,中乃零失。子敬。门生以子敬书 种蚕,后人于蚕纸中寻取,大有所得。谢安善书,不重 子敬,每作好书,必谓被赏,安辄题后答之。朝廷秘宝 名书,久已盈积,太初狂迫,乃欲一时烧除,左右怀让 者苦相譬说,乃止。臣见卫恒《古来能书人录》一卷,时 有不通,今随事改正,并写《诸杂势》一卷,今新装《二王 镇书定目》各六卷,又羊欣《书目》六卷,锺、张等《书目》一 卷,文字之部备矣。谨诣省上表,并上《录势》《新书》以闻。 六年九月,中书侍郎臣虞和上。
《书旨述》唐·虞世南
客有通元先生,好求古迹,为余知书,启之发源,审以臧否,曰:“余不敏,何足以知之?” 今率以闻见,随纪年代,考究兴亡,其可为《元龟》者,举而叙之。
古者画卦立象,造字设教。爰寘形象,肇乎苍、《史》。仰观 俯察,鸟迹垂文。至于唐、虞,焕乎文章;畅于夏、殷,备乎 秦、汉。洎思宣王史史,籀循科斗之书,采苍颉古文,综 其遗美,别署新意,号曰“籀文”,或谓“大篆。”秦丞相李斯 改省籀文,适时简要,号曰“小篆”,善而行之。其《苍颉》象 形,传诸典策,世绝其迹,无得而称其《籀文》小篆,自周 “秦以来,犹或参用,未之废黜,或刻于符玺,或铭于鼎 钟,或书之旌钺,往往人间时有见者。夫言篆者,传也; 书者,如也,述事契誓者也。字者,孳也,孳乳寖多者也。 而根之所由,其来远矣。”先生曰:“古文籀篆,曲尽而知 之,愧无隐焉。隶草攸止,今则未闻,愿以发明,用祛昏 惑。”曰:“至若程邈《隶体》,因之罪隶,以明”其书朴略微而 历祀增损,亟以湮沦。而淳善之流,亦称传习。首变其 法,巧拙相沿,未之超绝。史游制于《急就》,创立草槁而 不之能。崔、杜析理,虽则丰妍,润色之中,失于简约。伯 英重以省繁,饰之,铦利,加之奋逸。时言草圣,首出常 伦。锺太傅师资德升,驰骛曹、蔡。仿学而致一体,真楷 独得精妍。而前辈数“贤,递相矛盾,事则恭守,无舍仪 则,尚有瑕疵,失之断割。逮乎王廙王洽,逸少子敬,剖 析前古,无所不工,八体六文,必揆其理,俯于众美,会 滋简易,制成今体,乃穷奥旨。”先生曰:“於戏!三才审位, 日月烛明,固资异人,一敷而化。不然,何以臻妙,无相 夺伦,父子联镳,轨范后昆。”先生曰:“书法元微,其难品 绘,今”之优劣。神用无方。小学疑迷。惕然将寤。而《旨述》 之义。其可闻乎。曰:“无让繁词。敢以终序。”
《劝学篇》前人
“自古贤哲,勤乎学而立其名,若不学即没世而无闻 矣。且会稽之竹箭,湛卢之断割,不括而羽之,不淬而 砺之,终不见利用之材耳。”羲之云:“耽玩之功,积如丘 山。张芝学书,池水尽墨。当其雅趣,求彼真意,无图其 形容,而滞于体质。此贵乎志意专精,必有诚应也。”余 中宵之间,遂梦吞笔,既觉之后,若在胸臆。又因假寐, 见张芝指一道字,用笔体法,斯也足明至诚感神,信 有征矣。故羲之于山阴写《黄庭经》,感三台神降。其子 献之于会稽山见一异人披云而下,左手持纸,右手 持笔,以遗献之。献之跽受而问之曰:“君何姓氏?复何 游处?笔法奚施?”答曰:“吾象外为宅,不变为姓,常定为 字。其笔迹岂殊吾体耶?”献之佩服斯言,退而临写,向 逾三岁,竟昧其微,况乃不学乎?羲之云:“自非通灵感 物,不可与谈斯道。”夫道者,学以致之,饱食终日,无所 用心,则去之愈远矣。不得其门而入,虽勤苦而难成 矣。今立以君臣之体,类以攻战之势,将以近而喻远, 必因筌而得兔,务欲成其体要,启其户牖,庶将来君 子思而勉之。
《用笔论》欧阳询
有翰林善书大夫言于寮,故无名公子曰:“自书契之 兴,篆隶滋起,百家千体,纷杂不同。至于尽妙穷神,作 范垂代,腾芳飞誉,冠绝古今,惟右军、王逸少一人而 已。然去之数百年之内,无人拟者。盖与天挺之性,功 力尚少,用笔运神,未通其趣,可不然欤?”公子从容敛 衽而言曰:“仆庸疏愚昧,禀命轻微,无禄代耕,留心笔 砚。至如天挺功力,诚如大夫之说。用笔之趣,请闻其 说。”大夫欣然而笑曰:“此难能也。子欲闻乎?”公子曰:“予 自少及长,凝情翰墨,每览异体奇迹,未尝不循环吟玩,抽其妙思,终日临仿,至于皓首而无退倦也。夫用 笔之法,急捉短搦,迅牵疾掣,悬针垂露,蠖屈蛇伸,洒 落萧条,点缀闲雅,行行眩目,字字惊心。若上苑之春 花,无处不发,抑亦可观。是予用笔之妙也。”公子曰:“幸 甚幸甚。仰承馀论,善无所加。然仆见闻异于是,辄以 闻见便耽玩之。奉对大贤座,未敢抄说。”大夫曰:“与子 同寮,索居日久,既有异同,焉得不叙?”公子曰:“向之造 次,滥有斯言,今切再思,恐不足取。”大夫曰:“妙善异述, 达者共传。请不秘之,粗陈梗概。”公子安退位,逡巡缓 颊而言曰:“夫用笔之体,会须钩黏才把,缓绁徐收,梯 不虚发,斫必有由。徘徊俯仰,容与风流。刚则铁画,媚 若银钩,壮则啒吻而嵑嶪,丽则绮靡而清遒。若枯松 之卧高岭,类巨石之偃鸿沟。同鸾凤之鼓舞,等鸳鹭 之沈浮。仿佛兮若神仙来往,宛转兮似兽伏龙游。其 墨或”洒或淡,或浸或燥,遂其形势,随其变巧,藏锋靡 露,压尾难讨,忽正忽斜,半真半草,唯截纸棱,撇捩窈 绍,务在经实,无令怯少。隐隐轸轸,譬河汉之出众星, 昆冈之出珍宝,既错落而灿烂,复趢连而埽撩,方员 上下而相副,绎络盘桓而围绕,观寥廓兮似察,始登 岸而逾好。用笔之趣,信然可珍。窃谓合乎古道。大夫 应声而起,行吟而叹曰:“夫游畎浍者,讵测溟海之深; 升培𪣻者,宁知泰山之峻?今属公子吐论,通幽洞微, 过锺、张之门,入羲、献之室,重光前哲,垂裕后昆,中心 藏之,盖棺乃止。”公子谢曰:“鄙说疏浅,未足可珍。忽枉 话言,不胜惭惧。”
《徐氏法书记》武平一
“先贤所评,子敬之比逸少,犹士季之比元常”,言去之 远矣。故二王之迹,历代宝之。梁大同中,武帝敕周兴 嗣撰《千字文》,使殷铁石模次羲之之迹,以赐八王。右 军之书,咸归梁室。属侯景之乱,兵火之后,多从湮缺。 而西台诸宫,尚积馀宝。元帝之死,一皆自焚。历周至 隋,初并天下,大业之始,后主颇求其书,往往有献之 “者。及隋之季,王师入秦,又于洛阳擒二伪主,两京秘 阁之宝,扬都扈从之书,皆为我有。”太宗于右军之书, 特留睿赏。贞观初,下诏购求,殆尽遗逸,万机之暇,备 加执玩。《兰亭》《乐毅》,尤闻宝重。尝令拓书人汤普彻等 拓《兰亭》,赐梁公房元龄已下八人,普彻窃拓以出,故 在外传之。及太宗晏驾,本入元宫。至高宗又敕冯承 素、诸葛贞拓《乐毅论》及杂帖数本,赐长孙无忌等六 人,在外方有。洎大圣天后御极也,尤为宝啬。平一龆 龀之岁,见育宫中,切睹先后阅法书数轴,将拓以赐 藩邸。时见宫人出六十馀函,于亿岁殿曝之,多装以 镂牙轴、紫罗褾,云是太宗时所装。其中有故青绫褾、 玳瑁轴者,云是梁朝旧迹,褾首各题篇目行字等数 章,草书多于其侧,帖以真字楷书,每函可二十馀卷, 别有一小函可有十馀卷。于所记忆者,是扇书《乐毅 告誓黄庭》。当时私访所主女学,问其函出尽否,答云 “尚有,未知几许。”至中宗神龙中,贵戚宠盛,宫禁不严, 御府之珍,多入私室,先尽金璧,次及书法,嫔主之家 因此擅出。或有报安乐公主者,主于内出二十馀函。 驸马武延秀久践边庭,无功于此,徒闻二王之迹,强 学宝重,乃呼薛稷、郑愔及平,一评其善恶,诸人随事 答称为上者。登时去牙轴紫褾,易以漆轴,黄麻纸褾, 题云“特健乐”,云是卤语其书合作者。时有太宗御笔 于后题之,叹其雄逸。太平公主闻之,遽于内取数函 及《乐毅》等小函以归。延秀之死,侧闻睿宗命薛稷择 而进之,薛窃留佳者十数轴。薛之败也,为簿录官所 盗。平。一任郴州日,与太平子薛崇引堂兄崇允连官 说。太平之败,崇彻怀《乐毅》等七轴,请崇允托其叔驸 马璥贻岐王,以求免戾,此书因归邸第。崇彻弟崇简, 娶梁宣王女,主家王室之书,亦为其所有。后获罪谪, 《五溪》书归御府,而朝士王公亦往往有之。豫州刺史 东海徐公峤之季子浩,并有献之之妙。待诏金门,家 多法书,见托斯题,其篇目行字,列之如后。詹事张廷 圭之家,抑其次也。
《评书药石论》张怀瓘
夫马,“筋多肉少为妙,肉多筋少为下。”《书》亦如之。今之 书人,或得“肉多筋少”之法,薰莸同器,十年不分。宁知 不有藏其知能,混其体法,雷同赏遇,或使之然。至如 马之群行骥子,不出其外,列拖衔策,方知逸足。含识 之物,皆欲骨肉相称,神貌洽然,若筋骨不任其脂肉, 在马为“驽骀”,在人为《肉疾》,在《书》为“墨猪”,推其病状,未 即已也,非医缓不能为之。惟题署及八分,则肥密可 也。自此之外,皆宜萧散,恣其运动。然能之至难,鉴之 不易。精察之者,必若庖丁解牛,目无全形,析支分理, 其有一点一画,意态纵横,偃亚中间,绰有馀裕,结字 峻秀,类于生动,幽若深远,焕若神明,以不测为量者, 书之妙也,是曰“无病”,勤而行之益佳。其有方阔齐平, 支体肥腯,布置逼仄,有所不容,棱角且形,况复无像, 神貌昏懵,气候蔑然,以浓淡为华者,书之困也。是曰 “病甚”,稍须毒药以攻之。古文篆籀,书之祖也,都无角节,将古合道,理亦可明。盖欲方而有规,圆不失矩,亦 犹人之指腕,促则如指之拳,赊则如腕之屈,理须裹 之以皮肉,若露筋骨,是乃病也,岂曰壮哉!书亦须用 圆转,顺其天理,若辄成棱角,是乃病也,岂曰力哉!夫 良工理材,斤斧无迹,才子叙事,潜刃其间。书能入流, 含于和气,宛与理会,曲若天成,刻角耀锋,无利馀,害 万事,拙者易,能者难。《童蒙》书有棱角,岂谓能也?若始 疏而终密者则大同,始密而终疏者则大异。故小人 甘以“坏,君子淡以成。”耀俗之书,甘而易入,乍观肥满, 则悦心开目,亦犹郑声之在听也。棱角者,书之弊薄 也。脂肉者,书之滓秽也。婴斯病弊,须访良医,涤荡心 胸,除其烦愦。古人妙迹,用思沈郁,自非冥搜,不可得 见。夫学锺、王,尚不继虞、褚,况他者哉!
《文字论》前人
文字者,总而为言。若分而为义,则文者祖父,字者子 孙,察其物形,得其文理,故谓之曰“文。”母子相生,孳乳 寖多,因名之为字,题于竹帛,则目之曰“书。”文也者,其 道焕焉。日月星辰,天之文也;五岳四渎,地之文也;城 阙朝仪,人之文也。字之与书,理亦归一,因文为用,相 须而成。名言诸无,宰制群有,何幽不贯,何远不经?可 “谓事简应博。范围宇宙,分别川原高下之可居,土壤 沃瘠之可殖,是以大荒籍矣。纪纲人伦,显明君父尊 严而爱敬尽礼,长幼班列而上下有序,是以大道行 焉。阐典坟之大猷,成国家之盛业者,莫近乎书。其后 能者,加之以元妙,故有翰墨之道光焉。”世之贤达,莫 不珍贵。时有吏部苏侍郎晋、兵部王员外翰,俱朝端 英秀,词场雄伯,谓仆曰:“文章虽久,游心翰墨,近甚留 意,若此妙事,古来少有知者,今拟讨论之。欲造《书赋》, 兼与公作《书断后序》:王僧虔虽有赋,王俭制其序,殊 不足动人。如陆平原《文赋》,实为名作,若不造其极境, 无由伏后世人心。若不知书之深意,与文若为差别, 虽穷其精妙,粗知其梗概,公试为薄言之。”仆答曰:“深 识书者,惟观神彩,不见字形。若精意元鉴,则物无遗 照,何有不通。”王曰:“幸以木石言之。”仆曰:“文则数言乃 成其意,书则一字已见其心,可谓简易之道。欲知其 妙,初观莫测,久视弥珍。虽书已缄藏,而心追目极,情 犹眷眷者,是为妙矣。然虽考其法意所由,从心者为 上,从眼者为下。先其草创立体,后其因循着名。虽功 用多而有声,终性情少而无象。同乎糟粕,其味可知。 不由灵台,必乏神气。其形悴者,其心不长。状貌显而 易明,风神隐而难辨。有若贤才君子,立行立言,言则 可知,行不可见。自非冥心元照,闭目深视,则识不尽 矣。可以心契,非可言宣。”别经旬月后见,乃有愧色云。 书道亦大元妙翰,与苏侍郎初并轻忽之,以为赋不 足言者,今始知其极难下语,不比于文赋书道尤广。 虽沉思多日,言不尽意,竟不能成。仆谓之曰:“员外用 心尚疏,在万事皆有细微之理,而况乎书?”凡展臂曰 寻,倍寻曰常,人间无不尽解。若智者出乎寻常之外, 入乎幽隐之间,追虚捕微,探奇掇妙,人纵思之,则尽 不能解。用心精粗之异,有过于是。心若不有异照,口 必不能异言,况有异能之事乎?请以此理推之。后见 苏云:“近与王员外相见,知不足赋也。”说云“引喻少语, 不能尽会通之识。”更共观张所商榷先贤书处,有见 所品藻优劣。二人平章,遂能触类比兴,意且无限,言 之无涯,古“昔已来,未之有也。若其为赋,应不足难。”苏 且说之,因谓仆曰:“看公于书,道无所不通,自运笔固 合穷于精妙,何为与锺王顿尔辽阔?公且自评书至 何境界,与谁等伦?”仆答曰:“天地无全功,万物无全用, 妙理何可备该常叹书不尽言,仆虽知之于言,古人 得之于书,且知者博于闻见,或能知得者非假以天 资,必不能得,是以知之与得。”又书之比言,俱有云尘 之悬,所令自评,敢违雅意。夫锺、王真行,一今一古,各 有自然天骨,犹千里之迹,邈不可追。今之自量,可以 比于虞褚而已。其草诸贤未尽之得,惟张有道创意 物像,近于自然,又精熟绝伦,是其长也。其书势不断 绝,上下钩连,虽能如铁并集,若不能区别。二家尊幼, 混杂百年,检探可知,是其短也。夫人识在贤明,用在 断割,不分泾渭,馀何足云。仆今所制,不师古法,探文 墨之妙有,索万物之元精,以筋骨立形,以神情润色, 虽迹在尘壤,而志出云霄,灵变无常,务于飞动。或若 擒虎豹,有强梁拏攫之形;执蛟螭,见蚴蟉盘旋之势。 探彼意象,如此“规模,忽若电飞,或疑星坠,气势生乎 流便,精魄出于锋芒,如观之欲其骇目惊心,肃然凛 然,殊可畏也。数百年内,方拟独步其间,自评若斯,仆 未审如何也?”苏笑曰:“令公自评,何乃自饰?文虽矜耀, 理亦兼通,达人不己私,盛德亦微损。”其后仆赋成,往 呈之,遇褚思光、万希庄、包融并会众读赋讫,多有赏 激。苏谓三子曰:“晋及王员外俱造《书赋》,历旬不成。今 此观之,固非思虑所际也。”万谓仆曰:“文与《书》被公与 陆机已把断也,世应无敢为赋者。”苏曰:“此事必然也。” 包曰:“知音省,文章所贵言得失,其何为竞悦耳而谀面也?己赋虽能,岂得尽善无今而乏古?论《书》道则妍 华有馀,考赋体则风雅不足。才可共梁已来并辔,未 得将宋已上齐驱,此议何如?”褚曰:“诚如所评,赋非不 能,然于张当分之中,乃小小者耳。其《书断》三卷,实为 妙绝,犹蓬山沧海,吐纳风云,禽兽鱼龙,于何不有,见 者莫不心醉。后学得渔猎其中,实不朽之盛事。”
《送高闲上人序》韩愈
“苟可以寓其巧智,使机应于心,不挫于气,则神完而 守固,虽外物至,不胶于心。”尧、舜、禹、汤治天下,养叔治 射,庖丁治牛,师旷治音声,扁鹊治病,僚之于丸,秋之 于奕,伯伦之于酒,乐之终身不厌,奚暇外慕?夫外慕 徙业者,皆不造其堂,不哜其胾者也。往时张旭善草 书,不治他技,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 “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发之。观于物,见山水、 崖谷、鸟兽、虫鱼、草木之花实,日月、列星、风雨、水火、雷 霆、霹雳、歌舞、战斗,天地事物之变,可喜可愕,一寓于 书。”故旭之书,变动犹鬼神,不可端倪,以此终其身而 名后世。今闲之于草书,有旭之心哉?不得其心而逐 其迹,未见其能旭也。为旭有道,利害必明,无遗锱铢, 情炎于中,利欲斗进,有得有丧,勃然不释,然后一决 于《书》,而后旭可几也。今闲师浮屠氏,一死生,解外胶, 是其为心,必泊然无所起,其于世,必淡然无所嗜。泊 与淡相遭,颓堕委靡,溃败不可收拾,则其于《书》,得无 象之然乎!然吾闻浮屠人善幻,多技能闲如通其术, 则吾不能知矣。
《萧斋记》高平公
陇西李君约于江南得萧子云壁书飞白“萧”字,以笔 势惊绝,遂匣而宝之。其遇之之由,则君之赞序与崔 监察备论之详矣。君与字俱载舟还洛阳仁风里第, 思所以尽其瞻玩,藏置之宜,谓箱椟。临视不时,又有 缄启动摇之变,遂建精室,陷列于垣。复本书之意,得 遥睹之美。寂对虚牖,势若飞惊。虽烟雾交飞,龙鸾萦 动,轻斾翻扬,微云卷舒,不能状也。李君以至行雅操, 著名当时,逍遥道枢,脱落荣利,识洞物表,神交古人, 而风致之馀,特精楷隶。所得魏晋以降名书秘迹多 矣,以不越于尺素之间,未为殊珍也。盖壁字奇踪,乃 为希宝,意象所得,非常域也。故异而室之,文而志之。 夫《萧》之为言也,切然而清;于文也,蔚然而整,宜乎“铭 壁”,宜乎“命斋。”“萧斋”之名,于此字俱传矣。
《书则序》元·韩性
书果有则乎?书心画也。短长瘠肥,体人人殊,未可以 一律拘也。书果无则乎?古之学者殚精神,靡岁月,临 模仿效,终老而不厌,亦必有其道矣。盖书者聚一以 成形,形质既具,性情见焉。异者其体,同者其理也,能 尽其理,可以为则矣。三代之时,书以记事,未始以点 画较工拙也。然而鼎彝铭志之文,俯仰向背,精入芒 发,是岂有意于工哉?亦尽其理,不能不工耳。秦汉而 下,以书名者,何可胜数!尽书之理者,惟锺元常、王逸 少数人而已。其残缣败纸,刓碑断碣,幸存于世者,皆 为人所宝爱。观其霞分云驶,龙跳虎跃,变化倏忽,莫 适控搏,可喜可玩,可怖可愕,而不可测识,意非法度 所可拘挛。徐而察之,俯仰向背之理,若合符契。后之 学者,互相宪述,随其所至,而各有成。下至黄太史、《米 南宫》,书体尤纵肆,而法度极森严,故皆可以擅名于 后世。由是而降,人益事书其资,善书者又好为甚高 之论,以为“师心自用,足以成家,何必为是拘拘也?其 形质性情,跖盭昏惑,前不则乎古,后不足为来者,则 书道之中,绝以是也夫。”今承旨赵公以翰墨为天下 倡,学者翕然而景从。赵君仲德尝请书法之要,公谓 当则古,无徒取法于今人也。仲德于是取古人评书 要语,辑为一书,名曰《书则》,以成赵公之意,而惠学者 以指南也。好事者将取而列诸梓,仲德俾余为之序。 夫书者六艺之一,儒者所当事也。书有自然之理,理 之所“在,学者则焉。射之正也,车之轨也,砭剂之俞荣 也。是书传学者之厚幸,非与?”仲德又谓余尝取先儒 读书之法,会粹为编,未成,成且并刻之。嗟夫!考古昔 之言,以求事物之则,经籍所载,尽儒者事也,岂惟《书》 哉?赵君其进于是矣。因并志其语于篇端。
《书学详说》明·解缙
书肇于庖羲,笔墨纸砚,皆始古用,后世异其制尔。《书》 称“作会”,纪于太常,非可以刀削为;而《诗》称“彤管”,知非 始于蒙恬也。三者仿此。今书之美自锺王,其功在执 笔,用笔执之法,虚圆正紧。又曰:“浅而坚”,谓拨镫令其 和畅,勿使拘挛。真书去毫端二寸,行三寸,草四寸,掣 三分而一分著纸势,则有馀,掣一分而三分著纸势, 则不足,此其要也。而擫捺钩揭、扺拒导送,指法亦备。 其曰“擫”者,大指当微侧,以甲肉际当管旁则善。而又 曰“力以中驻。”中笔之法,中指主钩,用力全在于是。又 有扳罾法,食指拄上,甚正而奇健。撮管法,撮聚管端。 草书便提笔法,提挈其笔,署书宜,此执笔之法也。若
夫用笔,毫厘锋颖之间,顿挫之,郁屈“之,周而折之,抑而扬之,藏而出之,垂而缩之,往而复之,逆而顺之,下而上之,袭而掩之,盘旋之踊,跃之沥之使之入,衄之 使之凝,筑之如穿,按之如扫,注之趯之,指之挥之掉 之,提之拂之,空中,坠之架虚,抢之穷深掣之,收而纵 之,蛰而伸之,淋之浸淫之使之茂,卷之蹙之,雕而琢 之使之密,覆之削之使之莹,鼓之舞之使之奇,喜而 舒之,如见佳丽,如远行客,过故乡,发其怡怒而奋激 之也;如抚剑戟,操戈矛,介万骑而驰之也;发其壮哀 而思也;低回戚促,登高吊古,慨然叹息之声,乐而融 之,如梦华胥之游,听钧天之乐,与其箪瓢陋巷之乐 之意也。”是其一字之中,皆自其心推之,有絜矩之道 也。而其一篇之中,可无絜矩之道乎?上字之于下字, 左行之于右行,横斜疏密,各有攸当;上下连延,左右 顾瞩,八面四方,有如布阵;纷纷纭纭,斗乱而不乱;浑 浑沌沌,形圆而不可破。昔右军之叙《兰亭》,字既尽美, 尤善布置。所谓“增一分太长,亏一分太短。”鱼鬣鸟趐, 花须蝶芒,油然粲然,各止其所,纵横曲折,“无不如意, 毫发之间,直无遗憾。”近时惟赵文敏公深得其旨,而 詹逸庵之署书亦然。今欲增减其一分,易置其一笔, 一点一画,一毫发高下之间,阔狭偶殊,妍丑迥异,学 者当视其精微得之。是以统而论之,一字之中,虽欲 皆善,而必有一点画,钩剔波拂主之,如美石之蕴良 玉,使人玩绎,不可名言。一“篇之中,虽欲皆善,必有一 二字登峰造极,如鱼鸟之有麟凤以为之主,使人玩 绎不可名言。此锺、王之法,所以为尽善尽美也。且其 遗迹偶然之作,枯燥重湿,秾澹相间,盖不经意,肆笔 为之,适符天巧,奇妙出焉。此不可以强为,亦不可以 强学。唯日日临名书,无吝纸笔,工夫精熟,久乃自然。 言虽近《易》,实为要旨。先仪骨体,后画精神。有肤有血, 有力有筋。其血其肤,侧锋内外之际;其力其筋,毫发 生成之妙。丝来线去,脉络分明。描拓为先,旁摹次之。 双钩映拟,功不可阙。对之仿之,如灯取影。填之补之, 如鉴照形。合之符之,如瑞之于瑁也。比而似则之,如 睨《伐柯》。察而象之,详视而默识之,如七十子之学孔 子也,愈近而愈未近,愈至而愈未至,切磋之,琢磨之, 治之,已精益求其精,一旦豁然贯通焉,忘情笔墨之 间,和调心手之用,不知物我之有间体,合造物而生 成之也,而后为能学书之至耳。”此余所以为书之详 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