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学汇编 文学典 第七十二卷 钦定古今图书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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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三卷目录

     文学名家列传六十一

      宋十一

      苏轼上

    文学典第七十三卷

    文学名家列传六十一

    宋十一

    苏轼上

    按《宋史》本传:“苏轼,字子瞻,眉州眉山人。生十年,父洵 游学四方,母程氏亲授以书,闻古今成败,辄能语其 要。程氏读《东汉范滂传》,慨然太息。轼请曰:‘轼若为滂 母,许之否乎’?程氏曰:‘汝能为滂,吾顾不能为滂母耶’! 比冠,博通经史,属文日数千言,好贾谊、陆贽书。既而 读《庄子》,叹曰:‘吾昔有见,口未能言,今见是书,得吾心 矣’。”嘉祐二年,试礼部。方时文磔裂诡异之弊胜,主司 欧阳修思有以救之,得轼《刑赏忠厚论》,惊喜,欲擢冠 多士,犹疑其客曾巩所为,但寘第二,复以《春秋对义》 居第一,殿试中乙科。后以书见修,修语梅圣俞曰:“吾 当避此人出一头地。”闻者始哗不厌,久乃信服。丁母 忧,五年,调福昌主簿。欧阳修以才识兼茂,荐之秘阁, 试六论,旧不起草,以故文多不工。轼始具草,文义粲 然。复对制策入三等。自宋初以来,制策入三等,惟吴 育与轼而已。除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判官。关中自 元昊叛,民贫役重,岐下岁输南山木筏,自渭入河,经 砥柱之险,衙吏踵破家。轼访其利害,为修《衙规》,使自 择水工,以时进止,自是害减半。治平二年,入判登闻 鼓院。英宗自藩邸闻其名,欲以唐故事召入翰林知 制诰。宰相韩琦曰:“轼之才,远大器也。他日自当为天 下用。要在朝廷培养之,使天下之士莫不畏慕降伏, 皆欲朝廷进用。然后取而用之,则人人无复异辞矣。 今骤用之,则天下之士未必以为然,适足以累之也。” 英宗曰:“且与修注,如何?”琦曰:“记注与制诰为邻,未可 遽授,不若于馆阁中近上帖职与之。”且请召试。英宗 曰:“试之未知其能否?如轼有不能邪?”琦犹不可。及试 二论,复入三等,得直史馆。轼闻琦语,曰:“公可谓爱人 以德矣。”会洵卒,赙以金帛辞之,求赠一官,于是赠光 禄丞。洵将终,以兄太白早亡,子孙未立,妹嫁杜氏,卒, 未葬,属轼。轼既除丧,即葬姑,后官可荫,推与太白曾 孙彭。熙宁二年还朝,王安石执政,素恶其议论异己, 以判官告院。四年,安石欲变科举,兴学校,诏两制、三 馆议。轼上议曰:“得人之道,在于知人;知人之法,在于 责实。使君相有知人之明,朝廷有责实之政,则胥吏 皂隶未尝无人,而况于学校贡举乎?虽因今之法,臣 以为有馀。使君相不知人,朝廷不责实,则公卿侍从 常患无人,而况学校贡举乎?虽复古之制,臣以为不 足。”夫时有可否,物有废兴,方其所安,虽暴君不能废; 及其既厌,虽圣人不能复。故风俗之变,法制随之。譬 如江河之徙移,强而复之,则难为力。庆历故尝立学 矣,至于今“日,惟有空名仅存。今将变今之礼,易今之 俗,又当废民力以治官室,敛民财以食游士,百里之 内,置官立师,讼狱听于是,军旅谋于是,又简不率教 者屏之远方,则无乃徒为纷乱以患苦天下邪?若乃 无大更革,而望有益于时,则与庆历之际何异?故臣 谓今之学校,特可因仍旧制,使先王之旧物不废于 吾世足矣。至于贡举之法,行之百年,治乱盛衰,初不 由此。陛下视祖宗之世贡举之法,与今为孰精;言语 文章与今为孰优;所得人才与今为孰多;天下之事 与今为孰办?较此四者之长短,其议决矣。”今所欲变 改,不过数端,或曰乡举德行而略文词,或曰专取策 论而罢诗赋,或欲兼采誉望而“罢封弥,或欲经生不 帖墨而考大义,此皆知其一,不知其二者也。愿陛下 留意于远者大者,区区之法何预焉?臣又切有私忧 过计者。夫性命之说,自子贡不得闻,而今之学者耻 不言性命。读其文,浩然无当而不可穷;观其貌,超然 无著而不可挹。此岂真能然哉?盖中人之性,安于放 而乐于诞耳,陛下亦安用之?”议上,神宗悟曰:“吾固疑 此,得轼议,意释然矣。”即日召见,问:“方今政令得失安 在?虽朕过失,可指陈也。”对曰:“陛下生知之性,天纵文 武,不患不明,不患不勤,不患不断,但患求治太急,听 言太广,进人太锐。愿镇以安静,待物之来,然后应之。” 神宗悚然曰:“卿三言,朕当熟思之。凡在馆阁,皆当为 朕深思治乱,无有所隐。”轼退,言于同列,安石不悦,命 权开封府推官,将困之以事。轼决断精敏,声闻益远。 会上元,敕府市浙灯,且令损价,轼疏言:“陛下岂以灯 为悦?此不过以奉二宫之欢耳。然百姓不可户晓,皆 谓以耳目不急之玩,夺其口体必用之资。此事至小体则甚大,愿追还前命。”即诏罢之。时安石创行新法, 轼上书论其不便,曰:“臣之所欲言者,三言而已。愿陛 下结人心,厚风俗,存纪纲。人主之所恃者,人心而已。 如木之有根,灯之有膏,鱼之有水,农夫之有田,商贾 之有财,失之则亡,此理之必然也。自古及今,未有和 易同众而不安,刚果自用而不危者,陛下亦知人心 之不悦矣。祖宗以来,治财用者不过三司。今陛下不 以财用付三司,无故又创《制置三司条例》,一司使六 七少年,日夜讲求于内,使者四十馀辈,分行营干于 外。夫制置三司条例司”,求利之名也;六七少年与使 者四十馀辈,求利之器也。造端宏大,民实惊疑。创法 新奇,吏皆惶惑。以万乘之主而言利,以天子之宰而 治财。论说百端,喧传万口。然而莫之顾者,徒曰:“我无 其事,何恤于人言?”操网罟而入江湖,语人曰:“我非渔 也,不如捐网罟而人自信。”驱鹰犬而赴林薮,语人曰: “我非猎也,不如放鹰犬而兽自驯。”故臣以为欲消谗 慝而召和气,则莫若罢条例司。今君臣宵旰几一年 矣,而富国之功,茫如捕风。徒闻内帑出数“百万缗,祠 部度五千馀人耳。以此为术,其谁不能?而所行之事, 道路皆知其难。汴水浊流,自生民以来,不以种稻。今 欲陂而清之,万顷之稻,必用千顷之陂,一岁一淤,三 岁而满矣。”陛下遂信其说。即使相视地形,所在凿空, 访寻水利,妄庸轻剽,率意争言。官司虽知其疏,不敢 便行抑退,追集老少,相视“可否,若非灼然难行,必须 且为兴役。官吏苟且顺从,真谓陛下有意兴作,上靡 帑廪,下夺农时,堤防一开,水失故道,虽食议者之肉, 何补于民?臣不知朝廷何苦而为此哉?”自古役人,必 用乡户,今者徒闻江浙之间数郡雇役,而欲措之天 下。单丁女户,盖天民之穷者也,而陛下首欲役之,富 有四海,忍“不加恤?自杨炎为两税,租调与庸既兼之 矣,柰何复欲取庸?万一后世不幸有聚敛之臣,庸钱 不除,差役仍旧,推所从来,则必有任其咎者矣。”青苗 放钱,自昔有禁。今陛下始立成法,每岁常行。虽云不 许抑配,而数世之后,暴君污吏,陛下能保之与?计愿 请之户,必皆孤贫不济之人,鞭挞已急,则继之逃亡 不还,则均及邻保,势有必至,异日天下恨之。《国史》记 之曰:“青苗钱自陛下始。”岂不惜哉!且常平之法,可谓 至矣,今欲变为青苗,坏彼成此,所丧愈多,亏官害民, 虽悔何及!昔汉武帝以财力匮竭,用贾人桑羊之说, 买贱卖贵,谓之均输,于时商贾不行,盗贼滋炽,几至 于乱。孝昭既立,霍光顺民所欲而与之,天下归心,遂 以无事。不意今日此论复兴。立法之初,其费已厚。纵 使薄有所获,而征商之额,所损必多。譬之有人为其 主畜牧,以一牛易五羊。一牛之失,则隐而不言;五羊 之获,则指为劳绩。今坏常平而言青苗之功,亏商税 而取均输之利,何以异此?臣窃以为过矣。议者必谓 民可与乐成,难“与虑始”,故陛下坚执不顾,期于必行。 此乃战国贪功之人行险侥幸之说,未及乐成而怨 已起矣。臣之所愿陛下结人心者,此也。国家之所以 存亡者,在道德之浅深,不在乎强与弱;历数之所以 长短者,在风俗之薄厚,不在乎富与贫。人主如此,则 知所轻重矣。故臣愿陛下务崇道德而厚风俗,不愿 “陛下急于有功而贪富强。爱惜风俗如护元气。圣人 非不知深刻之法可以齐众,勇悍之夫可以集事,忠 厚近于迂阔,老成初若迟钝,然终不肯以彼易此者, 知其所得小而所丧大也。”仁祖持法至宽,用人有叙, 专务掩覆过失,未尝轻改旧章。考其成功,则曰未至。 以言乎用兵,则十出而九败;以言乎府库,则仅足而 无馀。徒以德泽在人,风俗知义,故升遐之日,天下归 仁焉。议者见其末年,吏多因循,事不振举,乃欲矫之 以苛察,齐之以智能,招来新进勇锐之人,以图一切 速成之效,未享其利,浇风已成,多开骤进之门,使有 意外之得。公卿侍从,跬步可图,俾常调之人,举生非 望,欲望风俗之厚,岂“可得哉?近岁朴拙之人愈少,巧 进之士益多。惟陛下哀之救之,以简易为法,以清净 为心,而民德归厚。臣之所愿陛下厚风俗者此也。”祖 宗委任台谏,未尝罪一言者,纵有薄责,旋即超升,许 以风闻而无官长。言及乘舆则天子改容,事关廊庙, 则宰相待罪。台谏固未必皆贤,所言亦未必皆是。然 须养其锐气而借之重权者,岂徒然哉?将以折奸臣 之萌也。今法令严密,朝廷清明,所谓奸臣,万无此理。 然养猫以去鼠,不可以无鼠而养不捕之猫;畜狗以 防盗,不可以无盗而畜不吠之狗。陛下得不上念祖 宗设此官之意,下为子孙万世之防?臣闻长老之谈, 皆谓台谏所言,常随天下公议,公议所与,“台谏亦与 之;公议所击,台谏亦击之。今者物论沸腾,怨讟交至, 公议所在,亦知之矣。臣恐自兹以往,习惯成风,尽为 执政私人,以致人主孤立,纪纲一废,何事不生?臣之 所愿陛下存纪纲者此也。”轼见《安石赞》神宗以独断 专任,因试进士发策,以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 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为问。安石滋怒,使御史谢景温 论奏其过,穷治无所得,轼遂请外,通判杭州。高丽入 贡,使者发币于官吏,书称“甲子”,轼却之曰:“高丽于本 朝称臣而不禀正朔,吾安敢受?”使者《易》《书》称“熙宁然 后受之。”时新政日下,轼于其间,每因法以便民,民赖 以安。徙知密州。司农行《手实法》,不时施行者以违制 论。轼谓提举官曰:“违制之坐,若自朝廷,谁敢不从?今 出于司农,是擅造律也。”提举官惊曰:“公姑徐之。”未几, 朝廷知法害民,罢之。有盗窃发,安抚司遣三班使臣 领悍卒来捕,卒凶暴恣行,至以禁物诬民,入其家争 斗杀人,且畏罪惊溃,将为乱民。奔诉轼,轼投其书不 视,曰:“必不至此。”散卒闻之少安,徐使人招出戮之。徙 知徐州。河决曹村,泛于梁山泊,溢于南清河,汇于城 下,涨不时泄。城将败,富民争出避水。轼曰:“富民出,民 皆动摇,吾谁与守?吾在是,水决不能败城。”驱使复入。 轼诣武卫营,呼卒长曰:“河将害城,事急矣,虽禁军,且 为我尽力。”卒长曰:“太守犹不避涂潦,吾侪小人,当效 命。”率其徒持畚锸以出,筑东南长堤,首起戏马台,尾 属于城。雨日夜不止,城不沉者三版。轼庐于其上,过 家不入,使官吏分堵以守,卒全其城。复请调来岁夫, 增筑故城,为木岸,以虞水之再至。朝廷从之。徙知湖 州,上表以谢。又以事不便民者不敢言,以诗托讽,庶 有补于国。御史李定、舒亶、何正言摭其表语,并媒蘗 所为诗,以为讪谤,逮赴台狱,欲寘之死,锻链久之不 决。神宗独怜之,以黄州团练副使安置。轼与田父野 老相从溪山间,筑室于东坡,自号东坡居士三年。神 宗数有意复用,辄为当路沮之。神宗尝语宰相王圭、 蔡确曰:“国史至重,可命苏轼成之。”圭有难色。神宗曰: “轼不可,姑用曾巩。”巩进《太祖总论》,神宗意不允,遂手 札移轼汝州,有曰:“苏轼黜居思咎,阅岁滋深,人材实 难,不忍终弃。”轼未至汝,上书自言饥寒,有田在常,愿 得居之。朝奏入,夕报可。道过金陵,见王安石曰:“大兵 大狱,汉、唐灭亡之兆。祖宗以仁厚治天下,正欲革此。 今西方用兵,连年不解,东南数起大狱,公独无一言 以救之乎?”安石曰:“二事皆惠卿启之,安石在外,安敢 言?”轼曰:“在朝则言,在外则不言,事君之常礼耳。上所 以待公者非常礼,公所以待上者岂可以常礼乎?”安 石厉声曰:“安石须说。”又曰:“出在安石口,入在子瞻耳。” 又曰:“人须是知行一不义,杀一不辜,得天下弗为乃 可。”轼戏曰:“今之君子,争减半年磨勘,虽杀人亦为之。” 安石笑而不言。神宗崩,哲宗立,复朝奉郎、知登州,召 为礼部郎中。轼旧善司马光、章惇,时光为门下侍郎, 惇知枢密院,二人不相合,惇每以谑侮困光,光苦之。 轼谓惇曰:“司马君实时望甚重,昔许靖以虚名无实, 见鄙于蜀。先主法正曰:‘靖之浮誉,播流四海,若不加 礼,必以贱贤为累’。先主纳之,乃以靖为司徒。许靖且 不可慢,况君实乎?”惇以为然,光赖以少安。迁起居舍 人。轼起于忧患,不欲骤履要地,辞于宰相蔡确。确曰: “公徊翔久矣,朝中无出公右者。”轼曰:“昔林希同在馆 中,年且长。”确曰:“希固当先公邪?”卒不许。元祐元年,轼 以七品服入侍延和,即赐银绯,迁中书舍人。初,祖宗 时,差役行久生弊,编户充役者不习其役,又虐使之, 多致破产,狭乡民至有终岁不得息者。王安石相神 宗,改为免役使,户差高下,出钱雇役,行法者过取,以 为民病。司马光为相,知免役之害,不知其利,欲复差 役,差官置局。轼与其选。轼曰:“差役、免役,各有利害。免 役之害,掊敛民财,十室九空,敛聚于上,而下有钱荒 之患,差役之害。民常在官,不得专力于农,而贪吏猾 胥得缘为奸。此二害轻重盖略等矣。”光曰:“于君何如?” 轼曰:“法相因则事易成,事有渐则民不惊。三代之法, 兵农为一,至秦始分为二。及唐中叶,尽变府兵为长 征之卒。自尔以来,民不知兵,兵不知农。农出谷帛以 养兵,兵出性命以卫农,天下便之,虽圣人复起,不能 易也。今免役之法,实大类此。公欲骤罢免役而行差 役,正如罢长征而复民兵,盖未易也。”光不以为然。轼 又陈于政事堂,光忿然。轼曰:“昔韩魏公刺陕西义勇, 公为谏官,争之甚力,韩公不乐,公亦不顾。轼昔闻公 道其详,岂今日作相,不许轼尽言耶?”光笑之。寻除翰 林学士,二年兼侍读。每进读至治乱兴衰、邪正得失 之际,未尝不反复开导,觊有所启悟。哲宗虽恭默不 言,辄首肯之。尝读祖宗《宝训》,因及时事,轼历言:“今赏 罚不明,善恶无所劝沮。又黄河势方北流,而强之使 东;夏人入镇戎,杀掠数万人,帅臣不以闻。每事如此, 恐寖成衰乱之渐。”轼尝锁宿禁中,召入对便殿。宣仁 后问曰:“卿前年为何官?”曰:“臣为常州团练副使。”曰:“今 为何官?”曰:“臣今待罪翰林学士。”曰:“何以遽至此?”曰:“遭 遇太皇太后、皇帝陛下。”曰:“非也。”曰:“岂大臣论荐乎?”曰: “亦非也。”轼惊曰:“臣虽无状,不敢自他途以进。”曰:“此先 帝意也。先帝每诵卿文章,必叹曰:‘奇才,奇才’,但未及 进用卿耳。”轼不觉哭失声,宣仁后与哲宗亦泣,左右 皆感涕。已而命坐赐茶,彻御前金莲烛,送归院。三年权知礼部贡举。会大雪苦寒,士坐庭中,噤未能言,轼 宽其禁约,使得尽拔巡铺。内侍每摧辱举子,且持暧 昧单词,诬以为罪,轼尽奏逐之。四年,积以论事为当 轴者所恨,轼恐不见容,请外,拜龙图阁学士、知杭州。 未行,谏官言:前相蔡确知安州,作诗借郝处俊事以 讥太皇太后,大臣议迁之岭南。轼密疏:“朝廷若薄确 之罪,则于皇帝孝治为不足;若深罪确,则于太皇太 后仁政为小累。谓宜皇帝敕置狱逮治,太皇太后出 手诏赦之,则于仁孝两得矣。”宣仁后心善轼言而不 能用。轼出郊,用前执政恩例,遣内侍赐龙茶银合,慰 劳甚厚。既至,杭,大旱,饥疫并作。轼请于朝,免本路上 供米三之一,复得赐度僧牒,易米以救饥者。明年春, 又减价粜常平米,多作𫗴粥药剂,遣使挟医分坊治 病,活者甚众。轼曰:“杭,水陆之会,疫死比他处常多。”乃 裒羡缗得二千,复发橐中黄金五十两以作病坊,稍 畜钱粮待之。杭本近“海,地泉咸苦,居民稀少。唐刺史 李泌始引西湖水作六井,民足于水。白居易又浚西 湖水入漕河,自河入田,所溉至千顷,民以殷富。湖水 多葑,自唐及钱氏,岁辄浚治。宋兴废之葑,积为田水 无几矣。漕河失利,取给江潮,舟行市中,潮又多淤。三 年一淘,为民大患,六井亦几于废。”轼见茅山一河,专 受江“潮,盐桥一河专受湖水”,遂浚二河以通漕。复造 堰闸以为湖水蓄泄之限,江潮不复入市。以馀力复 完六井。又取葑田积湖中,南北径三十里为长堤,以 通行者。吴人种菱,春辄芟除,不遗寸草。且募人种菱 湖中,葑不复生。收其利以备修湖。取《救荒》馀钱万缗, 粮万石,及请得百僧度牒以募役者。堤成,植芙蓉、杨 柳其上,望之如画图,杭人名为苏公堤。杭僧净源,旧 居海滨,与舶客交通,舶至高丽,交誉之。元丰末,其王 子义天来朝,因往拜焉。至是净源死,其徒窃持其像, 附舶往告,义天亦使其徒来祭,因持其国母二金塔 云祝两宫寿。轼不纳,奏之曰:“高丽久不入贡,失赐予 厚利,意欲求朝,未测吾所以待之厚薄,故因祭亡僧 而行祝寿之礼,若受而不答,将生怨心;受而厚赐之, 正堕其计。今宜勿与,知从州郡自以理却之。彼庸僧 猾商,为国生事,渐不可长,宜痛加惩创。”朝廷皆从之。 未几,贡使果至。旧例,使所至吴、越七州,费二万四千 馀缗,轼乃令诸州量事裁损,民获交易之利,无复侵 挠之害矣。浙江潮自海门东来,势如雷霆,而浮山峙 于江中,与渔浦诸山犬牙相错,洄洑激射,岁败公私 船不可胜计。轼议自浙江上流地名石门,并山而东, 凿为漕河,引浙江及谿谷诸水二十馀里以达于江。 又并山为岸,不能十里以达龙山大慈浦,自浦北折 抵小岭,凿岭六十五丈以达岭东古河,浚古河数里, 达于龙山漕河,以避浮山之险,人以为便。奏闻,有恶 轼者力沮之,功以故不成。轼复言:“三吴之水,潴为太 湖,太湖之水溢为松江以入海。海日两潮,潮浊而江 清,潮水常欲淤塞江路,而江水清驶,随辄涤去。海口 常通,则吴中少水患。昔苏州以东,公私船皆以篙行, 无陆挽者。自庆历以来,松江大筑挽路,建长桥以扼 塞江路,故今三吴多水。欲凿挽路为十桥,以汛江势”, 亦不果用,人皆以为恨。轼二十年间再莅杭,有德于 民,家有画像,饮食必祝,又生作祠以报。六年,召为吏 部尚书,未至,以弟辙除右丞,改翰林承旨。辙辞右丞, 欲与兄同备从官,不听。轼在翰林数月,复以谗请外, 乃以龙图阁学士出知颍州。先是,开封诸县多水患, 吏不究本末,决其陂泽,注之惠民河,河不能胜,致陈 亦多水。又将凿邓艾沟与颍河并,且凿黄堆,欲注之 于淮。轼始至颍,遣吏以水平准之,淮之涨水高于新 沟几一丈,若凿黄堆,淮水顾流,颍地为患。轼言于朝, 从之。郡有宿贼尹遇等,数劫杀人,又杀捕盗吏兵,朝 廷以名捕不获,被杀家复惧其害,匿不敢言。轼召汝 阴尉李直方曰:“君能擒此,当力言于朝,乞行优赏;不 获,亦以不职奏免君矣。”直方有母且老,与母诀而后 行。乃缉知盗所,分捕其党与,手戟刺遇,获之。朝廷以 小不应格,推赏不及。轼请以己之年劳,当改朝散郎 阶,为直方赏,不从。其后吏部为轼当迁,以符会其考。 轼谓已许直方,又不报。七年,徙扬州。旧发运司主东 南漕法,听操舟者私载物货,征商不得留难。故操舟 者辄富厚,以官舟为家,补其弊漏,且周船夫之乏,故 所载率皆速达无虞。近岁一切禁而不许,故舟弊人 困,多盗所载以济饥寒,公私皆病。轼请复旧,从之。未 阅岁,以兵部尚书召兼侍读。是岁,哲宗亲祀南郊,轼 为卤簿使,导驾入太庙。有赭伞犊车并青盖犊车十 馀,争道不避仪仗。轼使御营巡检使问之,乃皇后及 大长公主。时御史中丞李之纯为仪仗使,轼曰:“中丞 职当肃政,不可不以闻。”之纯不敢言,轼于车中奏之。 哲宗遣使赍疏驰白太皇太后。明日,诏整肃仪卫,自 皇后而下皆毋得迎谒。寻迁礼部兼端明殿、翰林侍 读两学士,为礼部尚书。高丽遣使请书,朝廷以故事 尽许之。轼曰:“汉东平王请诸子及太史公书,犹不肯予。今高丽所请,有甚于此,其可予乎?”不听。八年,宣仁 后崩,哲宗亲政,轼乞补外,以两学士出知定州。时国 事将变,轼不得入辞。既行,上书言:“天下治乱,出于下 情之通塞。至治之极,小民皆能自通;迨于大乱,虽近 臣不能自达。陛下临御九年,除执政、台谏外,未尝与 群臣接。今听政之初,当以通下情、除壅蔽为急务。臣 日侍帷幄,方当戍边,顾不得一见而行,况疏远小臣, 欲求自通,难矣。然臣不敢以不得对之,故,不效愚忠。 故古之圣人将有为也,必先处晦而观明,处静而观 动,则万物之情,毕陈于前。陛下圣智绝人,春秋鼎盛, 臣愿虚心循理,一切未有所为,默观庶事之利害与 群臣之邪正,以三年为期,俟得其实,然后应物而作。 使既作之后,天下无恨,陛下亦无悔。”由此观之,陛下 之有为,惟忧太蚤,不患稍迟,亦已明矣。臣恐急进好 利之臣,辄“劝陛下轻有改变,故进此说。敢望陛下留 神社稷宗庙之福,天下幸甚。”定州军政坏弛,诸卫卒 骄惰不教,军校蚕食其廪赐,前守不敢谁何。轼取贪 污者配隶远恶,缮修营房,禁止饮博,军中衣食稍足, 乃部勒战法,众皆畏伏。然诸校业业不安,有卒吏以 赃诉其长,轼曰:“此事吾自治则可,听汝告,军中乱矣。” 立决配之,众乃定。会春大阅,将吏久废上下之分,轼 命举旧典,帅常服出帐中,将吏戎服执事。副总管王 光祖自谓老将,耻之,称疾不至。轼召书吏使为奏,光 祖惧而出,讫事无一慢者。定人言自韩琦去后,不见 此礼至今矣。契丹久和,边兵不可用,惟沿边弓箭社 与寇为邻,以战射自卫,犹号精锐。故相庞籍守边,因 俗立法,岁久法弛,又为保甲所挠。轼奏免保甲及两 税折变科配,不报。绍圣初,御史论轼掌内外制日所 作词命,以为讥斥先朝,遂以本官知英州。寻降一官, 未至,贬宁远军节度副使,惠州安置。居三年,泊然无 所蒂芥,人无贤愚,皆得其欢心。又贬琼州别驾,居昌 化。昌化,故儋耳地,非人所居,药饵皆无有。初僦官屋 以居,有司犹谓不可,轼遂买地筑室,儋人运甓畚土 以助之。独与幼子过处,著书以为乐,时时从其父老 游,若将终身。徽宗立,移廉州,改舒州团练副使,徙永 州。更三大赦,还,提举玉局观,复朝奉郎。轼自元祐以 来,未尝以岁课乞迁,故官止于此。建中靖国元年,卒 于常州,年六十六。轼与弟辙,师父洵为文,既而得之 于天。尝自谓:“作文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 所当行,止于所不可不止,虽嬉笑怒骂之辞,皆可书 而诵之。”其体浑涵光芒,雄视百代,有文章以来,盖亦 鲜矣。洵晚读《易》,作《易传》未究,命轼述其志。轼成《易传》, 复作《论语说》。后居海南,作《书传》。又有《东坡集》四十卷, 《后集》二十卷,《奏议》十五卷,《内制》十卷,《外制》三卷,《和陶 诗》四卷。一时文人如黄庭坚、晁补之、秦观、张耒、陈师 道,举世未之识,轼待之如朋俦,未尝以师资自予也。 自为举子至出入侍从,必以爱君为本,忠规谠论,挺 挺大节,群臣无出其右,但为小人忌恶挤排,不使安 于朝廷之上。高宗即位,赠资政殿学士,以其孙符为 礼部尚书,又以其文寘左右读之,终日忘倦,谓为“文 章之宗。”亲制《集赞》赐其曾孙峤,遂崇赠太师,谥文忠。 轼三子:迈、迨、过,俱善为文。迈历驾部员外郎,迨承务 郎。

    按《春渚纪闻》《东坡事实》:“先生尝谓刘景文与先子曰: ‘某平生无快意事,惟作文章。意之所到,则笔力曲折, 无不尽意,自谓世间乐事无逾此者’。”

    冰华居士。钱济明丈尝《跋施能叟藏先生帖后》云:“建 中靖国元年,先生以玉局还自岭海。四月,自当涂寄 十一诗,且约同程德儒至金山相候。既往迓之,遂决 议为毗陵之居。六月,自仪真避疾临江,再见于奔牛 埭。先生独卧榻上,徐起谓某曰:‘万里生还,乃以后事 相托也。惟吾子由,自再贬及归,不复一见而决,此痛 难堪’。”馀无言者。久之复曰:“某前在海外,了得《易》《书》《论 语》三书,今尽以付子,愿勿以示人,三十年后会有知 者。”因取藏箧,欲开而钥失匙。某曰:“某获侍言,方自此 始,何遽及是也。”即迁寓孙氏馆,日往造见,见必移时。 慨然追论往事,且及人间出岭海诗文相示,时发一 笑,觉眉宇间秀爽之气,照映坐人。七月十二日,疾少 间,曰:“今日有意,喜近笔研,试为济明”戏书数纸,遂书 《惠州江月》五诗。明日,又得《跋桂酒颂》。自尔疾稍增,至 十五日而终。

    薳,一日谒冰华丈于其所居烟雨堂,语次偶诵人《祭 先生文》,至“降邹阳于十三世,天岂偶然;继孟轲于五 百年,吾无间也”之句,冰华笑曰:“此老夫所为者。”因请 降邹阳事。冰华云:“元祐初,刘贡甫梦至一官府,案间 文轴甚多,偶取一轴展视云:在宋为苏某,逆数而上 十三世,云在西汉为邹阳。盖如黄帝时为火师,周朝” 为柱下史。只一老聃也。

    霅州莫蒙养正,崇宁间过余言,夜梦行西湖上,见一 人野服髽髻,颀然而长,参从数人,轩轩然常在人前。 路人或指之而言曰:“此苏翰林也。”养正少识之,亟趋前拜,且致恭曰:“蒙自为见时诵先生之文,愿执巾侍 不可得也。不知先生厌世仙去,今何所领,而参从如 是也?”先生顾视久之,曰:“是太学生莫蒙否?”养正对之 曰:“然。”先生颔之曰:“某今为紫府押衙。”语讫而觉。后偶 得先生《岭外手书》一纸云:“夜登合江楼,梦韩魏公骑 鹤相过,云受命与公同北归中原,当不久也。”已而果 然。小说载魏公为紫府真人,则养正之梦不诬矣。 先生临钱塘郡日,先君以武学博士出为徐州学官, 待次姑苏。公遣舟邀取,至郡留款数日,约同刘景文 泛舟西湖。酒酣,顾视湖山,意颇欢适,且语及先君被 遇裕陵之初,而叹今日之除,似是左迁。久之,复谓景 文曰:“如某今日馀生亦皆裕陵之赐也。”景文请其说, 云:“某初逮系御史狱,狱具奏上,是夕昏鼓既毕,某方 就寝,忽见二人排闼而入,投箧于地,即枕卧之。至四 鼓,某睡中觉有撼体而”连语云学士贺喜者,某徐转 仄问之,即曰:“安心熟寝。”乃挈箧而出。盖初奏上,舒亶 之徒力诋上前,必欲置之死地,而裕陵初无深罪之 意,密遣小黄门至狱中视某起居状,适某昼寝,鼻息 如雷,即驰以闻。裕陵顾谓左右曰:“朕知苏轼胸中无 事者”,于是即有黄州之命。则裕陵之恕念臣子之心, 何以补“报万一?后先君尝以前事语张嘉父,嘉父云: ‘公自黄移汝州,谢表既上,裕陵览之,顾谓侍臣曰:‘苏 轼真奇才’。时有憾公者,复前奏曰:‘观轼表中,犹有怨 望之语’。裕陵愕然曰:‘何谓也’?对曰:‘其言‘兄弟并列于 贤科,与‘惊魂未定’’’’”、“‘梦游缧绁之中’之语,盖言轼、辙皆 前应直言极谏之诏,今乃以诗词被谴,诚非”其罪也。 裕陵徐谓之曰:“朕已灼知苏轼衷心,实无他肠也。”于 是语塞云。

    先生戏笔所作枯株竹石,虽出一时取适,而绝去古 今画格。自我作古薳,家所藏《枯木》并《拳石丛筱》二纸, 连手帖一幅,乃是在黄州与章质夫庄敏公者。帖云: “某近者百事废懒,唯作墨木颇精,奉寄一纸,思我当 一展观也。”后又书云:“本只作墨木,馀兴未已,更作竹 石一纸同往。”前者未有此体也。是公亦欲使后人知 之耳。

    公在黄州,都下忽盛传公病殁,裕陵以问蒲宗孟,宗 孟奏曰:“日来外间似有此语,然亦未知的实。”裕陵将 进食,因叹息再三曰:“才难。”遂辍饭而起,意甚不怿。后 公於哲庙朝表荐先子博士,《备论》云:先皇帝道配周 孔,言成典谟,盖尝当食不御,有才难之叹。其说盖出 于此。

    秦少章言:“公尝言观书之乐,夜常以三鼓为率,虽大 醉归,亦必披展,至倦而寝。然自出诏狱之后,不复观 一字矣。某于钱塘从公学二年,未尝见公特观一书 也。然每有赋咏及著撰,所用故实,虽目前烂熟事,必 令秦与叔党诸人检视而后出。”

    嘉兴李巨山,钱安道尚书甥也。先生尝过安道小酌, 其女数岁以领巾乞诗,公即书绝句云:“临池妙墨出 元常,弄玉娇痴笑柳娘。吟雪屡曾惊太傅,断弦何必 试中郎。”又于陶安世家见为刘唐年君佐小女,裙带 上作散隶书绝句云:“任从酒满翻香缕,不愿书来系 彩笺。半接西湖横绿草,双垂南浦拂红莲。”每句皆用 一事,尢可珍宝也。

    先生在黄日,每有燕集,醉墨淋漓,不惜与人。至于营 妓供侍,扇书带画,亦时有之。有李琪者,小慧而颇知 书札,坡亦每顾之喜,终未尝得公之赐。至公移汝郡, 将祖行,酒酣奉觞再拜,取领巾乞书。公顾视之久,令 琪磨砚,墨浓,取笔大书云:“东坡七岁黄州住,何事无 言及。”李琪即掷笔袖手,与客笑谈。坐客相谓,语似凡 “《易》,又不终篇,何也?”至将彻具,琪复拜请,坡大笑曰:“几 忘出场。”继书云:“恰似西川杜工部,海棠虽好不留诗。” 一座击节,尽醉而散。

    先生自惠移儋耳,秦七丈少游亦自郴阳移海康,渡 海相遇,二公共语,恐下石者更启后命。少游因出自 作挽词呈公,公抚其背曰:“某常忧少游,复何言。某亦 尝自为志墓文,封付从者,不使过子知也。”遂相与啸 咏而别。初,少游谒公彭门,和诗有“更约后期游汗漫”, 盖谶于此云。

    先生在东坡,每有胜集,酒后戏书,以娱坐客,见于传 录者多矣。独毕少董所藏一帖,醉墨澜翻,而语特有 味,云:“今日与数客饮酒,而纯臣适至,秋热未已,而酒 白色。此何等酒也?入腹无赃,任见大王。”既与纯臣饮, 无以侑酒。西邻耕牛,适病足,乃以为炙饮。既醉,遂从 东坡之东直之出,至春草亭而归,时已三鼓矣。所谓 “春草亭”,乃在郡城之外。是与客饮私酒,杀耕牛。醉酒 逾城,犯夜而归。又不知纯臣者是何人。岂亦应不当 与往还人也。

    先生自海外还,至赣上,寓居水南。日过郡城,携一药 囊,遇有疾者,必为发药,并疏方示之。每至寺观,好事 者及僧道之流,有欲得公墨妙者,必预探公行游之 所,多设佳纸于纸尾,书记名氏,堆积案间,拱立以俟公见即笑视,略无所问。纵笔挥染,随纸付人。至纸尚 多,即笑语之曰:“日暮矣,恐小书不能竟纸,或欲斋名” 及佛偈,幸见语也。及归,人人厌满,忻跃而散。

    先生临钱塘日,有陈䜣负绫绢钱二万不偿者,公呼 至询之,云:“某家以制扇为业,适父死,而又自今春已 来,连雨天寒,所制不售,非固负之也。”公熟视久之,曰: “姑取汝所制扇来,吾当为汝发市也。”须臾扇至,公取 白团夹绢二十扇,就判笔作行书草圣及枯木竹石, 顷刻而尽,即以付之曰:“出外速偿所负也。”其人抱扇 泣谢而出。始逾府门,而好事者争以千钱取一扇,所 持立尽。后至而不得者,至懊恨不胜而去,遂尽偿所 逋,一郡称嗟,至有泣下者。

    钱塘西湖寿星寺老僧则廉,言:先生作郡倅日,始与 参寥子同登方丈,即顾谓参寥曰:“某生平未尝至此, 而眼界所视,皆若素所经历者。自此上至忏堂,当有 九十二级。”遣人数之,果如其言,即谓参寥子曰:“某前 身山中僧也,今日寺僧皆吾法属耳。”后每至寺,即解 衣盘礡,久而始去。则廉时为僧雏侍侧,每暑月袒露 竹阴间,细视公背有黑子若星斗状,世人不得见也。 即北山君谓颜鲁公曰:“志金骨,记名仙籍是也。” 唐子西云:先生赴定武时,过京师,馆于城外一园子 中,余时年十八,谒之。问近观甚对,以方读《晋书》。猝问 其中有甚亭子名,予茫然失对。始悟前辈观书,用意 如此。

    晁丈无咎言,“苏公少时,手抄经史皆一通,每一书成, 辄变一体,卒之学成而已。”迺知笔下变化,皆自端楷 中来尔。不端其本而欺以求售,吾知书中《孟嘉》,自可 点识也。

    元祐三年,北虏贺正使刘霄等入贺,公与狄咏馆伴。 锡燕回,始行马而公马小蹶,刘即前讯曰:“马惊无苦 否?”公应之曰:“衔勒在御,虽小失无伤也。”

    刘贡父舍人,滑稽辨捷,为近世之冠。晚年虽得大风 恶疾,而乘机决发,亦不能忍也。一日,与先生拥炉于 慧林僧寮,谓坡曰:“吾之邻人有一子,稍长,因使之代 掌小解。不逾岁,偶误质盗物资本,耗折殆尽。”其子愧 之,引乃罪而请其父曰:“某拙于运财,以败成业,今请 从师读书,勉赴科举,庶几可成,以雪前耻也。”其父大 喜,即择日具酒肴以遣之。既别,且嘱之曰:“吾老矣,所 恃以为穷年之养者,子也。今子去我而游学,傥或侥 幸,改门换户,吾之大幸也。然切有一事,不可不记,或 有交友与汝唱和,须子细看,莫更和却贼诗,狼狈而 归也。”盖讥先生前逮诏狱,如王晋卿、周开祖之徒,皆 以和诗为累也。贡父语始绝口,先生即谓之曰:“某闻 昔夫子自卫反鲁,会有召夫子食者,既出,而群弟子 相与语曰:‘鲁,吾父母之邦也。我曹久从夫子,辙环四 方,今幸俱还乡里,能乘夫子之出,相从寻访亲旧,因 之阅市否’?”众忻然许之。始过阛阓,未及纵观,而稠人 中望见夫子巍然而来,于是惶惧相告,由、夏之徒,奔 踔越逸,无一留者。独颜子拘谨,不能遽为阔步。顾市 中石塔似可隐蔽,即屏伏其旁,以俟夫子之过。已而 群弟子因目之为“避孔子塔。”盖讥贡父风疾之剧,以 报之也。

    先生元祐四年以内相出典馀杭,时水官侯临亦继 出守上饶。过郡,以尝渡江败舟于浮山,遂画回江之 利以献。从公相视其宜。“一自富阳新桥港至小岭,开 凿以通闲林港。或费用不给,则置山不凿,而令往来 之舟般运度岭,由馀杭女儿桥港至郡北关江涨桥, 以通运河。一自龙山闸而出,循江道过六和寺,由南” 荡朱桥港,开石门平田,至庙山,然后复出江道二十 里云富阳。而公诗有“坐陈三策本人谋,唯留一诺待 我画”谓此。又云“石门之役万金耳,首鼠不为吾已隘。” 又云“上饶使君更超逸,坐睨浮山如累块”者,知所议 出于侯也。时越尼身死,官籍其资,得钱二十万缗。公 乞于朝,又请度牒三百道佐用,得请,而公入为翰林 承旨,除林希子中为代。有谀者言“今凿龙山姥岭,正 犯太守身。”因寝其议而迁用亡尼之资,遗患至今,往 来者惜之。

    先生一日与鲁直、文潜诸人会。饭。既食骨。儿血羹, 客有须薄茶者,因就取所碾龙团遍啜。坐人或曰:“使 龙茶能言,当须称屈。”先生抚掌久之,曰:“是亦可为一 题。”因援笔戏作律赋一首,以“俾荐血羹龙团称屈”为 韵。山谷击节称咏,不能已。已无藏本,闻关子开能诵, 今亡矣,惜哉!

    先生元祐间出帅钱塘,视事之初,都商税务押到匿 税人南剑州乡贡进士吴味道,以二巨掩作公名衔, 封至京师苏侍郎宅,显见伪妄。公即呼味道前讯问 其掩中果何物也。味道蹙而前曰:“味道今秋忝冒乡 荐,乡人集钱为赴省之赆,以百千就置建阳小纱,得 二百端。因计道路所经场务,尽行抽税,则至都下不 存其半。心窃计之,当今负天下重名,而爱奖士类,唯 内翰与侍郎耳。纵有败露,必能情贷。”味道遂伪假先生台衔,缄封而来,不探知先生已临镇此邦,罪实难 逃,幸先生恕之。公熟视笑呼掌笺奏书史。公令去旧 封,换题细衔附至东京竹竿巷苏侍郎宅,并手与子 由书一纸付示,谓味道曰:“先辈这回将上天去也无 妨。来年高过当却惠顾也。”味道悚谢再三。次年果登 高第,还具笺启谢殷勤,其语亦多警策。公甚喜,为延 款数日而去。

    按《扪虱新语》:东坡省试论刑赏,梅圣俞一见,以为其 文似《孟子》,置在高等。坡后往谢梅,梅问:“论中尧皋陶 事出何书?”坡徐应曰:“想当然耳。”至今传以为戏。 按《闻见后录》:“苏东坡既贬黄州,神宗殊念之,尝语宰 相王圭、蔡确曰:‘国史至重,可命苏轼成之’。圭有难色。 又曰:‘轼不可姑用曾巩’。”巩为检讨官,先进《太祖总论》, 已不当神宗之意,未几罢去。东坡自黄冈移汝坟,舟 过金陵,见王荆公于锺山,留连燕语。荆公曰:“子瞻当 重作《三国书》。”东坡辞曰:“某老矣,愿举刘道原自代。” 东坡既迁黄冈,京师盛传白日仙去。神庙闻之,对左 丞蒲宗孟叹惜久之。故东坡谢表有云:“疾病连年,人 皆相传为已死;饥寒并日,臣亦自厌其馀生”也。 刘器之与东坡,元祐初同朝,东坡勇于为义,或失之 过,则器之必约以典故。东坡至发怒曰:“何处把上曳 得一刘正言来,知得许多典故?”或以告器之,则曰:“子 瞻固所畏也,若恃其才,欲变乱典常,则不可。”又朝中 有语云:“闽蜀同风,腹中有虫。”以二字各从虫也。东坡 在广坐,作色曰:“《书》称‘立贤无方’,何得乃尔?”器之曰:“某 初不闻其语,然立贤无方,须是贤者乃可。若中人以 下,多系土地风俗,安得不为土习风移?”东坡默然。至 元符末,东坡、器之各归,自岭海相遇于道,始交驩。器 之语人云:“浮华豪习尽去,非昔日子瞻也。”东坡则云: “器之铁石人也。”

    司马丞相薨于位,程伊川主丧事,专用古礼。将视明 堂,东坡自使所来吊,伊川止之曰:“公方预吉礼,非哭 则不歌之义,不可入。”东坡不顾以入,曰:“闻哭则不歌, 不闻歌则不哭也。”伊川不能敌其辨也。

    晁以道为予言:尝亲问东坡曰:“先生《易传》,当传万世。” 曰:“尚恨某不知数学耳!”

    《李》。言东坡自海外归毗陵,病暑著小冠,披半臂,坐 船中,夹运河岸,千万人随观之。东坡顾坐客曰:“莫看 杀轼否?”其为人爱慕如此。

    东坡倅钱塘日,答刘道原书云:“‘道原要刻印《七史》固 善,方新学经解纷然,日夜摹刻不暇,何力及此?近见 京师经义题:‘国异政,家殊俗’,国何以言异?家何以言 殊?又有‘其善丧厥善,其厥不同’,何也’?又说:《易·观卦》本 是老鹳,《诗大小雅》本是老鸦,似此类甚众,大可痛骇。” 时熙宁初,王氏之学务为穿凿至此。

    赵肯堂亲见鲁直晚年悬东坡像于室中,每蚤作衣 冠荐香,肃揖甚敬。或以同时声名相上下为问,则离 席惊避曰:“庭坚望东坡,门弟子耳,安敢失其序哉?”今 江西君子曰“苏、黄”者,非鲁直本意。

    东坡帅扬州,曾旼罢州学教授,经真州,见吕惠卿,惠 卿问:“轼何如人?”旼曰:“聪明人也。”惠卿怒曰:“尧聪明,舜 聪明耶?大禹之聪明耶?”旼曰:“虽非三者之聪明,是亦 聪明也。”惠卿曰:“轼学何人?”旼曰:“学《孟子》。”惠卿益怒,起 立曰:“何言之不伦也?”旼曰:“孟子以民为重,社稷次之, 此所以知苏公学《孟子》也。”惠卿默然。

    李定自鞫东坡狱,势不可向。一日于崇政殿门外语 同列曰:“苏轼奇才也。”俱不敢对。又曰:“轼前二三十年 所作诗文,引援经史,随问即答,无一字之差,真天下 奇才也。”叹息久之。盖世之公论至仇怨不可夺也。 按《挥麈馀话》,东坡虽窜斥于绍圣、元符,然元祐中黄 庆基、赵君锡、贾易之徒,已摘取其所行训词中语,以 为诋诬。后来施行,盖权舆,于是史册可以具考。 元祐二年,东坡入翰林,暇日会张、秦、晁、陈、李六君子 于私第,忽有旨令撰赐奉安神宗御容礼仪使吕大 防口宣茶药诏,东坡就牍书云:“于赫神考,如日在天。” 顾群公曰:“能代下一转语否?”各辞之。坡随笔后书云: “虽光明无所不临,而躔次必有所舍。”群公耸服。 按《泊宅编》:东坡既就逮下御史府,一日,慈圣曹太皇 语上曰:“官家何事数日不怿?”对曰:“更张数事,未就绪。 有苏轼者,辄加谤讪,至形于文字。”太皇曰:“得非轼、辙 乎?”上惊曰:“娘娘何以闻之?”曰:“吾尝记仁宗皇帝策试 制举人,罢归,喜而言曰:‘朕今日得二文士,谓苏轼、辙 也。然吾老矣,虑不能用,将以遗后人,不亦可乎’?”因泣 问二人安在,上对以轼方系狱,则又泣下。上亦感动, 始有贷轼意。

    按《冷斋夜话》:“东坡倅钱塘日,梦神宗召入禁,宫女环 侍,一红衣女捧红靴一双,命轼铭之。觉而记其中一 联云:‘寒女之丝,铢积寸累;天步所临,云蒸雷起’。既毕 进御,上极叹其敏,使宫女送出,睇视裙带间,有六言 诗一首曰:‘百叠漪漪水皱,六铢縰縰云轻。植立含风 广殿,微闻环佩摇声哲宗问右珰陈衍:苏轼衬朝章”者何衣?衍对曰:“是道 衣。”哲宗笑之。及谪英州,云居佛印遣书追至南昌,东 坡不复答书,引纸大书曰:“戒和尚又错脱也。”后七年 复官归自海南,监玉局观,作偈戏答僧曰:“恶业相缠。” 《八年》,常行八棒十三禅。却著衲衣归玉局,自疑身 是五通仙。

    东坡在惠州,尽和渊明诗,时鲁直在黔南闻之,作偈 曰:“子瞻谪海南,时宰欲杀之。饱吃惠州饭,细和渊明 诗。渊明千载人,子瞻百世士。出处固不同,风味亦相 似。”寻又迁儋耳,久之,天下盛传子瞻已仙去矣。后七 年北归,时章丞相方贬雷州,东坡至南昌,太守云:“世 传端明已归道山,今尚尔游戏人间耶?”东坡曰:“途中 见章子厚,乃回反耳。”

    东坡自海南至虔上,以水涸不可舟,逗留月馀,时过 慈云寺浴。长老明鉴魁梧,如所画慈恩然,丛林以道 学与之。东坡作偈戏之曰:“居士无尘堪洗沐,老师有 句借宣扬。窗间但见蝇钻纸,门外时闻佛放光。遍界 难藏真薄相,一丝不挂且逢场。却须重说圆通偈,千 眼重笼是法王。”又尝要刘器之同参玉版和尚。器之 每倦山行,闻见玉版,欣然从之。至廉泉寺,烧笋而食, 器之觉笋味胜,问:“此笋何名?”东坡曰:“即玉版也。此老 师善说法要,能令人得禅悦之味。”于是器之乃悟其 戏,为大笑。东坡亦悦,作偈曰:“丛林真百丈,嗣法有横 枝。不怕石头路,来参玉版师。聊凭柏树子,与问箨龙 儿。瓦砾犹能说,此君那不知?”

    东坡镇维扬,幕下皆奇豪。一日,石塔长老遣侍者投 牒求解院,东坡问:“长老欲何往?”对曰:“归西湖旧庐,即 今出别候指挥。”东坡于是将僚佐同至石塔,令击鼓, 大众聚观,袖中出疏,使晁无咎读之。其词曰:“大士何 曾出世,谁作金毛之声?众生各自开堂,何关石塔之 事?去无作相,住亦随缘。戒公长老开不二门,施无尽” 藏。念西湖之久别,亦是偶然;为东坡而少留,无不可 者。一时稽首,重听《白槌》。渡口船回,依旧云山之色;秋 来雨过,一新钟鼓之声。谨疏。予谓戒公甚类杜子美、 黄四娘耳。东坡妙观逸想,托之以为此文,遂与百世 俱传也。

    按《清波杂志》:东坡在海外,语其子过曰:“我决不为海 外人,近日颇觉有还中州气象。”乃涤砚焚香,写平生 所作八赋,当不脱一字以卜之。写毕,大喜曰:“吾归无 疑矣。”后数日,廉州之命至。

    东坡初入荆谿,有乐死之语,盖喜其风土也。继抱疾 稍革,径山老惟琳来问候,坡曰:“万里岭海不死,而归 宿田里,有不起之忧,非命也邪?然死生亦细故耳。”后 二日,将属纩,闻根先离,琳叩耳大声曰:“端明勿忘西 方。”曰:“西方不无,但个里着力不得。”语毕而终。归老素 志,竟堕渺茫一丘壑,天实啬之。淳熙己酉,周益公罢 相回江右,小泊荆谿。因董氏出《楚颂帖》,乃考坡自元 丰七年以后经从此地,月日本末为详,刻石具在。《楚 颂》乃坡欲种橘名亭而不遂者也。

    东坡南迁度岭,次于林麓间,遇二道人,见坡即深入 不出。坡谓押送使臣:“此中有异人,可同访之。”既入,见 茅屋数间,二道人在焉,意象甚潇洒。顾使臣:“此何人?” 对以苏学士。道人曰:“得非子瞻乎?”使臣曰:“学士始以 文章得,终以文章失。”道人相视而笑曰:“文章岂解能 荣辱,富贵从来有盛衰。”坡曰:“何处山林间无有道之 士乎?”

    按《彦周诗话》:东坡受知神庙,虽谪而实欲用之。东坡 微解此意,论贾谊谪长沙事,盖自况也。后作《神庙挽 词》云:“病马空思枥,枯葵已泫霜。”此非深悲至痛,不能 道此语。在元祐间获鬼章,作《告裕陵文》云:“将帅用命, 争酬未报之恩;神灵在天,难逃不漏之网。”后人辄谓 东坡以微文谤讪天乎?宁有是哉!

    按《避暑录话》,子瞻在黄州,病赤眼,逾月不出,或疑有 他疾,过客遂传以为死矣。有语范景仁于许昌者,景 仁绝不置疑,即举袂大恸,召子弟具金帛,遣人赒其 家。子弟徐言:“此传闻未审,当先书以问其安否,得实, 吊恤之未晚。”乃走仆以往。子瞻发书大笑,故后量移 汝州。谢表有云:疾病连年,人皆相传为已死。未几,复 与数客饮江上,夜归,江面际天,风露浩然,有当其意, 乃作歌辞,所谓“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 寄馀生”者。与客大歌数遍而散。翌日,喧传子瞻夜作 此辞,挂冠服江边,拏舟长啸去矣。郡守徐君猷闻之, 惊且惧,以为州失罪人,急命驾往谒,则子瞻鼻鼾如 雷,犹未兴也。然此语卒传至京师,虽裕陵亦闻而疑 之。

    按《退斋笔录》:蔡确之子懋,宣和末为同知枢密院事, 因奏事言及确南迁时事,云:苏轼有章救先臣确,臣 家尝传录,因袖出章进上皇,云:“苏轼无此章。”轼在哲 宗朝所上章,哲宗以一旋风册子手自录次,今在宫 中,无此章也。懋怅然而退。

    按《游宦纪闻》:“世南仕闽中,于忠定李丞相家见坡公一帖云:‘某顿首,秋暑,不审起居佳否?某与儿子八月 二十九日离廉,九月六日到郁林,七日遂行。初约留 书欧阳晦夫处,忽闻秦少游凶问,留书不可不言,欲 言又恐不的,故不忍下笔。今行至白州,见容守之犹 子陆斋郎云,少游过容留多日,饮酒赋诗如平常。容’” 守遣般、家二卒送归衡州。至藤,伤暑困卧,至八月十 二日,启手足于江亭上,徐守甚照管其丧,仍遣人报 范承务,范自梧州赴其丧。此二卒申知陆守者止于 如此,其他莫知其详也。然其死则的矣,哀哉痛哉!何 复可言。当今文人第一流,岂可复得?此人在,必大用 于世;不用,必有所论著,以晓后人。前此所著,已足不 朽,然未尽也。哀哉哀哉!其子甚奇俊,有父风,惟此一 事,差慰吾辈意。某不过旬日到藤,可以知其详。续奉 报次,尚热,惟万万自重。无聊中奉启,不谨。某再拜元 老长官足下。九月六日,元老不审为谁,当考。观此足 见坡公笃爱交友,留意人才,为可敬叹。所谓奇俊之 子,名湛,字处度者也。

    按《随手杂录》:“子瞻为学士,一日锁院,召至内东门小 殿。时子瞻半醉,命以新水漱口解酒,已而入对,授以 除目吕公著司空平章军国事,吕大防范纯仁左右 仆射承旨毕,宣仁忽谓官家在此,子瞻曰:‘适已起居 矣’。宣仁曰:‘有一事要问内翰,前年任何官职’?子瞻曰: ‘汝州团练副使,今为何官,备员翰林充学士’。”曰:“何以 至此?”子瞻曰:“遭遇陛下。”曰:“不关老身事。”子瞻曰:“必是 出自官家。”曰:“亦不关官家事。”子瞻曰:“岂大臣荐论耶?” 曰:“亦不关大臣事。”子瞻惊曰:“臣虽无状,必不别有干 请。”曰:“久待要学士”知此是神宗皇帝之意。当其饮食 而停,著看文字,则内人必曰:“此苏轼文字也。”神宗忽 时而称之曰:“奇才,奇才!但未及用学士而上仙耳。”子 瞻哭失声,宣仁与上左右皆泣。已而赐坐吃茶,曰:“内 翰,内翰,直须尽心事官家,以报先帝知遇。”子瞻拜而 出,彻金莲烛送归院。子瞻亲语予如此。

    子瞻自杭召归,过宋,语余曰:“在杭时,一日中使至,既 行,送之望湖楼上,迟迟不去,时与监司同席。已而中 使未行,监司莫可先归。”诸人既去,密语子瞻曰:“某出 京师辞官家,官家曰:‘辞了娘娘了来。某辞太后殿,复 到官家处。引某至一柜子旁,出此一角,密语曰:‘赐与 苏轼,不得令人知’’。”遂出所赐,乃茶一斤,封题皆御笔。 子瞻具札子附进称谢。至宋,语余曰:“且教子由伏事 娘娘,我小使头出来,自家门打一解。”哲宗眷遇如此, 复为大臣谗逐,至贬海岛,命矣。

    按《行营杂录》:东坡仁宗朝登进士科,复应制科,擢居 异等。英宗朝判凤翔,欲以唐故事召入翰林,宰相限 以近例,且欲召试秘阁。上曰:“未知其能否,故试之。如 轼岂不能邪?”宰相犹难之。及试,又入优等,遂直史馆。 神宗朝以议新法不合补外,李定之徒媒孽其诗文 有讪上语,下诏狱,欲寘之死,上独庇之得出。方在狱 时,宰相举轼诗云:“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惟有蛰龙 知。”此不臣也。上曰:“诗人之词,安可如此推求?”时相语 塞。上一日与近臣论人才,因曰:“轼方古人,孰比?”近臣 曰:“颇似李白。”上曰:“不然。白有轼之才,无轼之学。”累有 意复用,而言者力沮之。一日,忽出手札曰:“苏轼黜居 思咎,阅岁滋深,人材实难,不忍终弃。”因量移临汝。哲 宗朝,起知登州,召为南宫舍人,不数月,迁西掖,遂登 翰苑。绍圣后,熙、丰诸臣当国,元祐诸臣例迁谪。崇观 间,京、卞用事,拘以党籍,禁其文辞墨迹而毁之。政和 间,忽弛其禁,求轼墨迹甚锐,人莫知其由。或传徽宗 亲临宝箓宫醮筵,其主醮道流拜章伏地,久之方起。 上诘其故,答曰:“适至上帝所,值奎宿奏事,良久方毕, 始能达其章也。”上叹讶久之,问曰:“奎宿何神为之?所 奏何事?”对曰:“所奏事不可知,为此宿者即本朝苏轼 也。”上大惊,不惟弛其禁,且欲玩其词翰,一时士大夫 遂从风而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