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学汇编 文学典 第一百三十三卷 钦定古今图书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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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四卷目录

     文学总部杂录二

    文学典第一百三十四卷

    文学总部杂录二

    《继古藂编》。胡氏《渔隐藂话》,论杨湜《古今词话》中多臆 说,乃援宋子京“江左有文拙而好刻石,谓之《詅嗤符》。” 今湜之言俚甚,而锓版行世,殆类是也。余按,宋景文 《题三泉龙洞诗》,西洛田漕为刻石,以石本寄公。公答 书有云:“江左有文拙而好刻石”,谓《詅嗤符》,非此谓乎? 余穷其原,乃出于颜之推《家训》有云:“吾见世人至无” 才思,自谓清流布,丑拙亦已众矣。江南号为詅痴符 然二书一作“詅痴”,一作“詅嗤”,以颜氏詅痴为正。大抵 论其文藻骫骳,矜伐自鬻,亦不专为刻石质之。《集韵》 詅,音力正切。注:“卖也。”岂非痴自炫鬻之意?

    《扪虱新话》:后山居士言:“苏明允不能诗,欧阳永叔不 能赋,曾子固短于韵语,黄鲁直短于散语,子瞻词如 诗,少游诗如词,此论得今人之短。宋尚书云:‘老子《道 德经》为至言之宗,屈平《离骚经》为词赋之宗,司马迁 《史记》为纪传之宗,左丘明工言人事,庄周工言天地。 此论得古人之长。虽然,要不可偏废,论人者无以短’” 而弃长,亦无以长而护短,自论则当于长处出奇,短 处致功。或问霍王长于处事,刘元平答曰:“无长。”闻者 不解,元平曰:“人有短而后见长,若王无所不备,何以 称之?”此诚是,然此等人难得。

    欧阳公不得不收东坡所谓“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 头地”者,其实掩抑渠不得也。

    东坡亦不得不收秦少游、黄鲁直辈。少游歌词,当在 坡上,少游不遇东坡,当绝自立,必不在人下也。然提 奖大,成就坡力为多。

    《野客丛谈》,或者谓《文选·沈约碑》:“献替帷扆,实掌喉唇。” 尚书为喉舌,而以为喉唇,无乃好异。顾此语承袭已 久,不但约也,如宋赵伯符表曰:“无宜复司喉唇。”宋文 帝目送王华等曰:“此四贤一时之秀,同掌喉唇。”宋孝 武《曲水联句》,臣偃曰:“喉唇废职方思让。”裴子野曰:“张 吏部有喉唇之任。”《宋志平南荆曲》曰:“多选忠义士为 喉唇”,喉唇事如此之多。且沈约所言,不但此碑也。于 《范云墓志》亦曰:“乃作喉唇,帝猷必举。”是知此语非独 一处也。

    晋左思赋“馀粮栖亩而不收”,后晋干宝、宋刘裕皆有 是语。近时场屋中,用《南史》刘裕所言出处,出《馀粮栖 亩省题诗》,而不及左思,自失所先后矣。按:此语非始 于思,在思之前,盖尝有是言矣。观《蔡邕集》中《胡公碑》 云“馀粮栖于畎亩”,知左思此语,祖邕也。

    曩岁平江乡试,有词科人为考官,出策题用“经怪”二 字,莫知所自,读《后汉蔡邕传》、晋嵇康书皆用此二字。 又观唐人文集,如刘禹锡、皇甫湜书中亦多用之。经, 常也,《汉书》“常”字多作“经”,如曰“难以为经。”

    今用“披雾睹青天”事,多指乐广,如梁孝元诗:“还思逢 乐广,能令云雾褰”,骆宾王诗“情披乐广天”是也。往往 谓此语创见于晋,不知此语已先见于徐干《中论》曰: “文王畋于渭水,遇太公钓,召而与之言,载之而归,文 王之识也。灼然若驱云而见白日,霍然如开雾而睹 青天。”晋人盖引此语以美乐广耳。曹植《谢入觐表》曰: “若披浮云而晒白日。”

    《后山诗话》载世语云:苏明允不能诗,欧阳永叔不能 赋,曾子固短于韵语,黄鲁直短于散语,苏子瞻词如 诗,秦少游诗如词。苕溪渔隐引苏明允“佳节每从愁 里过,壮心还傍醉中来”,则后山谈何容易。且如欧公 不能赋,而《鸣蝉赋》岂不佳邪?鲁直短于散语,而《江西 道院记》脍炙人口,何邪?

    班史于节义事率多疏略,如纪信诳楚而烧杀,不为 立传;周苛骂羽而烹死,因《周昌传》略载,此固失矣,然 犹得其姓名,可以传于后世。“郑当时其先郑君尝事 项籍,籍死属汉,高祖悉令诸籍臣名籍,郑君独不奉 诏,于是尽拜名籍者为大夫,而逐郑君”,此事见于郑 当时传首。“朱建之子使匈奴,单于无礼,骂单于遂死” 于匈奴中。此事见于《朱建传》尾,惜皆不得其名。当昭 帝初立之时,殿中尝有怪,霍光召符玺郎求玺,郎不 肯授光,光欲夺之,郎按剑曰:“臣头可得,玺不可得也。” 光甚谊之,明日诏增此郎二秩。此非特不得其名,且 不得其姓氏。凡此等者,系风教之本,可以示劝激之 义,故表而出之。考《唐世系》,郑君名荣。

    士有不遇,则托文见志,往往反物理以为言,以见造 化之不可测也。屈原《离骚》曰:“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原盖借此以自谕,谓“木兰仰上而生, 本无坠露而有坠露,秋菊就枝而殒,本无落英而有 落英,物理之变则然。吾憔悴放浪于楚泽之间,固其 宜也。”异时贾谊过湘,作赋吊原,有“镆铘为钝”之语。张 平子《思元赋》有“珍萧艾于重笥兮”,谓蕙芷之不香,此 意正与二公同,皆所以自伤也。古人托物之意,大率 如此。本朝王荆公用“残菊飘零”事,盖祖此意,欧公以 诗讥之,荆公闻之,以为欧九不学之过。后人遂谓欧 公之误,而不知欧公意盖有在。欧公学博一世,《楚词》 之事,显然耳目之所接者,岂不知之?其所以为是言 者,盖深讥荆公用落英事耳。以谓荆公得时行道,自 三代以下,未见其比。落英反理之谕,似不应用。故曰: “秋英不比春花落,为报诗人子细看。”盖欲荆公自观 物理,而反之于正耳。

    班史事有本传不载而见于他传者。成帝时,立赵飞 燕为皇后,怒刘辅直谏,囚之掖庭,左将军辛庆忌等 上书救辅,遂得减死。朱云请尚方剑斩张禹,上怒,将 杀之。庆忌免冠解印绶,叩头殿下曰:“此臣素著狂直, 敢以死争。”叩头流血。上意乃解。此二事庆忌本传不 载,而见《刘辅》《朱云传》,武帝时,兒宽有重罪,系按道侯。 “韩说谏曰:‘前吾丘寿王死,陛下至今惜之。今杀宽,后 将复大恨矣’。”上感其言,遂贳宽复用之。此事《兒宽传》 不载,而见《刘向传》。破羌将军武贤在军中,与中郎将 卬宴,语卬道:“车骑将军张安世始尝不快上,上欲诛 之。卬家将军以为安世本持橐簪笔,事孝武帝数十 年,见谓忠谨,宜全度之。”安世用是得免。此事《安世传》 不载,而见《赵充国传》。

    《史记》司马相如《封禅书》曰:“率迩者踵武,逖听者风声”, 《汉书》作“听逖。”《汉书》严安书曰:“合从连衡,驰车毂击。”而 《史记》作“击毂”,二处各具本意所注,其承袭也久矣。所 谓“率迩逖听驰车毂击”之语,其亦楚词“吉日时良”句 法。

    《汉高纪》诏令雄健,《孝文纪》“诏令温润”,去先秦古书不 远,后世不能及。至孝武诏令始事,文采亦寖衰矣。 凡读史,每看一传,先定此人是何色目人,或道义,或 才德大节无亏。人品既定,然后看一传文字如何。全 篇文体既已了然,然后采摘人事可为何用,奇词妙 语,可以佐笔端者纪之如此,读史庶不空遮眼也。若 于此数者之中。只作一事工夫。恐未为尽善耳。此唯 室看史法。

    子瞻问欧阳公曰:“《五代史》可传否?”公曰:“修于此窃有 善善恶恶之志。”苏公曰:“韩通无传,恶得为善善恶恶?” 公默然。通,周臣也。陈桥兵变,归戴永昌,通擐甲誓师 出抗而死。

    国朝修史,书“盗贼王捉鬼”之属,不满数千人,亦载于 史,义似未安。齐豹书盗而不名,《春秋》之法也。

    子由作《文潞公麻词》云:“郭氏有永巷之严,裴公有绿 野之胜。”乃饯文公归洛致语耳,非王言也。子由代兄 作中书舍人启,称“伏念某草茅下士,蓬荜书生。”子瞻 以笔圈:“伏念某用但卑末”三字。蔡元长作《间宗良麻 词》曰:“遂升开府之司。”

    退之作《平淮西碑》,功归裴度,李诉不服,后命段文昌 为之。东坡作《上清储祥宫碑》,后坐元祐党人所为,命 蔡元长易之。文词相去什伯矣。

    事有承袭用之,不以为异者,如宗室用间平二字之 类是也。河间、东平,汉家二王封号,间平难于拆用,间 犹中耳。今言间平,似无义理,然用此二字,其来旧矣。 《北史》论齐文襄诸子虽有谢间平,徐陵启有间平就 国之语。又人之双名,有不可拆言者,如金日䃅之类 是也。东汉《费凤碑》有“司马慕蔺相”,宋庾信铭有“年消 张辟”,诗有“无复申包”之语。

    欧阳文忠公《诗义》引贾谊《新书》,谓驺虞非兽,以证毛、 郑之失。驺乃文王之囿,而虞者,囿之司兽者也。谓当 《毛诗》未出之前,说者不闻以驺虞为兽。汉儒多言鸟 兽之祥,然犹不以为言,是初无此义。仆观司马相如 《封禅书》,“囿驺虞之珍群,徼麋鹿之怪兽。”又曰“般般之 兽,乐我君囿。白质黑章,其仪可喜。”盖闻其声,今视其 来。师古注:“驺虞也。”则是驺虞之兽,果见于武帝之时 矣。太公《六韬》《淮南子》皆曰:“文王拘于羑里,散宜生得 驺虞献纣。”张平子《东京赋》曰:“圄林氏之驺虞,扰泽马 与腾黄。”何平叔《景福殿赋》曰:“驺虞承献,素质仁形。”晋 安帝时,新野有驺虞,见以驺虞为兽者,似此之类甚 多,不可谓无是兽也。其他不可信,则太公在毛、郑之 前,相如、淮南王与毛公同时在郑之前,其言亦尔,安 得不信乎?则是毛、郑之释,亦不为无据。仆又观欧公 作《五代世家》,曰“予读《蜀书》,至于龟龙麟凤驺虞,莫不 毕出,吾不知其为何物也。”当谊之时,其说如此,然则 以为兽者,出于近世之说乎?仆谓欧公是,未考太公 《六韬》、司马相如《封禅书》与夫《淮南子》耳。《山海经》亦载。 《漫录》曰:“渊明《归去来辞》云:‘临清流而赋诗’,盖用嵇康 《琴赋》中语。”余谓渊明胸次度越一世,其文皆率意而成,不应规仿前人之语,其间意到处,不无与古人暗 合,非有意用其语也。傥如《漫录》所言,则“风飘飘而吹 衣”出于曹孟德,“泉涓涓而始流”出于潘安仁,此类不 一,何独用嵇康之语哉?

    “包弹”,对杜撰为甚的。包拯为台官,严毅不恕,朝列有 过,必须弹击,故言事无瑕疵者曰没包弹。杜默为诗, 多不合律,故言事不合格者为杜撰。是言杜撰,包弹 本此。然又观俗有杜田杜园之说,杜之云者,犹言假 耳,如言自酿薄酒,则曰杜酒。子美诗有“杜二偏劳劝” 之句,子美之意,盖指杜康,意与事适相符合,有如此 者。此正与杜撰之说同。《湘山野录》载盛文肃撰文节 神道碑石,参政中立急问曰:“谁撰?”盛卒曰:“度撰。”满堂 大笑。文肃在杜默之前。又知杜撰之说,其来久矣。 林文节作启谢诸公于苏子由有一联云:“父子以文 章冠世,迈渊云司马之才;兄弟以方正决科,冠晁董; 公孙之对语渊云司马皆蜀人。”及绍圣中行子由《謪 词》云:“父子兄弟挟机权,变诈惊愚惑众。”子由捧之泣 曰:“某兄弟固无足言,先人何罪邪?”绍圣初在外制行 元祐诸公谪词,是非去取,固时相风旨,然而命词似 西汉诏令,有王言体,于苏子瞻一词尤不草草。苏见 之曰:“林大亦能作文章邪?”其词有云:“若讥朕过失,亦 何所不容,乃代予言诋”诬圣考,乖父子之恩,害君臣 之义。在于行路,犹不戴天。顾视士民,复何面目?又曰: “虽汝轼文足以惑众,辩足以饰非,然而自绝君亲,又 将谁怼?”

    《容斋随笔》曰李陵诗:“独有盈尊酒,与子结绸缪。”“盈”字 正惠帝讳,汉法触讳者有罪,不应敢用此语。仆观《古 文苑》所载枚乘《柳赋》曰“盈玉缥之清酒”,《玉台新咏》载 枚乘《新诗》曰“盈盈一水间。”梁普通间,孙文韬所书《茅 君碑》,谓太元真君讳盈,汉景帝中元间人。观此二事, 知惠帝之讳,在当时盖有不讳者。然又怪之当时文 字间或用此字出适,然犹为有说。至于庙讳为名,甚 不可晓。

    后人议论往往多与前人暗合。近时《容斋随笔》出入 书史,考据甚新,然观以前杂说,不约而同者十居二 三。如谓真宗摘孟蜀王箴中语“尔俸尔禄”数言为戒 石铭,此说已见《野人闲话》。谓《广韵》杬字注,杬木汁可 渍鸭子,谓之咸杬,此说已见《唐书音训》。谓山谷诗“月 出虎夔藩”,出于老杜《代人诗序》,此说已见《艺苑雌黄》。 谓“诗愿言则嚏,人说我则嚏”,此说见《观风编》。此类甚 多。如论牡丹玉蕊之属,亦前人论过,容斋其未知邪? 前二事亦见《续释》、常谈咸杬事见《玉篇齐民要术》。 韩退之《上于襄阳书》曰:“士之能享大名显当世者,莫 不有先达之士,负天下之望者为之;前士之能垂休 光照后世者,亦莫不有后进之士,负天下之望者为 之后。莫为之前,虽美而不彰;莫为之后,虽盛而不传。” 是二人者,未始不相须也。然而千百载乃一遇焉,岂 上之人无可援,下之人无可推与?何其相须之殷而 相遇之疏也?是故在下之人负其能,不肯谄其上;上 之人负其位,不肯顾其下。故高才多戚戚之穷,盛位 无赫赫之光。是二人者“之所为皆过也。未尝干之,不 可谓上无其人;未尝求之,不可谓下无其人。愈之诵 此言久矣,未尝敢闻于人,侧闻阁下抱不世出之才” 云云。皇甫湜《上江西李大夫书》曰:“居蓬衣白之士,所 以勤心苦身,矻矻遑遑,出其家,辞其亲,甘穷饥而乐 离别者,岂有贰事哉?笃守道而求知也。有位之人,所 以休声”茂功,铄光保大,不绝勋而穷名者,亦无异术 焉。乐育材而得人也。人无所知,虽贤如仲尼,穷死而 道屯,况其下者乎?未得其人,虽圣如唐尧,水不抑而 凶未去,况其下者乎?故上之于人,下之求知,相须若 此之急,而相得若此之难者,何也?盖以在位者居高 而听深,在下者行卑而迹贱,其事势不同,出处相悬 故也。况乎上之人负其位不肯求,下之人负其才不 肯屈,此其所以相须若此之急,相得若此之难也。湜 自学圣人之道,诵之于口,铭之于心,徒恨今之人待 士之分以虚华,而今之士望人之分以毫末。上下相 鼓,波流相翻,是以役役栖栖,独郁郁而无语。窃以阁 下“以《周》《召》之才”云云,二书皆用此意。

    韦苏州诗曰“西施且一笑,众女安得妍”,而白乐天诗 曰“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杜子美诗曰 “须臾九重真龙出,一洗万古凡马空”,而东坡颂曰“奋 鬣长鸣,万马皆喑”,等一意耳。其后用之益精明。余尝 用是语为一联云:“六宫无色回眸笑,万马皆喑奋鬣 鸣。”吴曾《漫录》谓乐天“回眸一笑百媚生”,盖祖李白《清 平词》“一笑皆生百媚”之语,李白之语又有所自。观江 总“回身转佩百媚生,插花照镜千娇出”意,又出此。 《续笔》曰:作文受谢,自晋宋以来有之,至唐始盛。李邕 尤长碑碣,天下多赍金帛求其文。余谓作文受谢,非 起于晋宋,乞米受金,为人作传,不足道也。观陈皇后 失宠于汉武帝,别在长门宫,闻司马相如天下工为 文,奉黄金百斤为文君取酒,相如因为文以悟主上皇后复得幸。此风西汉已然。孙登《相如赋》曰:“长门得 赐金。”

    余尝论作诗文,若不得其道,则千诗一诗,千句一句, 自少壮至老熟,犹旦暮也。居仁之于诗,每一见一变 至于今,骎骎乎其未已,此岂偶然哉!山谷云:“诗意无 穷,人之才有限。以有限之才,追无穷之意,虽渊明、少 陵不能尽也。然不易其意而造其语,谓之《换骨法》;规 模其意形容之,谓之《夺胎法》。”

    司马迁遭腐刑,后为中书令,尊宠任职。其故人任安 予书,责以古人推贤进士之义。迁报书情词幽深,委 蛇逊避,使人读之,为之伤恻,可以想象其当时亡聊 之况。盖抑郁之气,随笔发露,初非矫为故尔。厥后其 甥杨恽以口语坐废,其友人孙会宗与书,戒以大臣 废退门皇惧之意。恽报书委曲敷叙,其怏怏不平 之气,宛然有外祖风致。盖其平日读外祖《太史公记》, 故发于词旨,不期而然。虽人之笔力高下,本于其材, 然师有渊源,未有不因渐染而成之者。梁江淹《狱中》 一书,情词凄惋,亦放迁作,惜笔力不及。

    宋子京曰:“古人语有椎拙不可掩者。《乐府》曰:‘何以销 忧,惟有杜康’。”《束晢赋》:“‘杜康咥其胃’。乐天诗:‘杜康能解 闷’”,潘佑诗:“直儗将心付杜康。”盖祖此意。文士有因其 人名遂为事用者,如东坡诗:“独对红蕖倾白堕。”按《洛 阳伽蓝记》,白堕春醪,自是造酒者。江东人姓刘名白 堕。或谓因其能造酒,遂为酒名。又近时称主簿为仇 香,似此之类甚多,其与汤𬊈右军醋浸曹公之说何 异乎?

    载籍之间,所言地理,讹舛甚多,不可胜述,姑举数端: 汉文帝封淮南王长子阳周侯,赐为庐江王,应劭曰, 庐子国,庐子国即卢戎之地。按《左传》,卢戎自在宜城 山中,劭误以中庐之庐为庐江之庐矣。楚之熊绎所 封丹阳,正南郡枝江之丹阳,而《西汉志》注乃以曲阿 之丹阳为楚所封。舜渔雷泽,正城阳之雷泽,而周处 《风土记》乃以吴之太湖大雷山、小雷山为舜渔之所, 子胥之胥山在嘉兴东南,而张晏乃以太湖之承、胥 二山为子胥之山。李白读书于匡山,正绵州大匡山、 小匡山之处,而《寰海记》旧注乃指江州匡庐山为白 读书之所。楚之云梦,跨江南北,《左传》曰:“王以田江南 之梦。”则知云在江北,而郭璞注《尔雅》乃以岳阳巴丘 湖为楚之云梦。后汉樊丹封谢阳侯,正《诗》所谓“申伯 番番,既入于谢”之谢地也。而《传》乃以为射阳。按射阳 在山阳西,即高祖封项缠之地,非丹封地也。《樊毅碑》 曰“谢阳之孙”,此可验也。

    《嵇康传》曰:“康善谈理,能属文,撰《高士传赞》,作《太师箴》 《声无哀乐论》。余得毗陵贺方回家所藏缮写《嵇康集》 十卷,有诗六十八首。”今《文选》所载康诗才三数首,《选》 惟载康《与山巨源绝交书》一首,不知。又《与吕长悌绝 交》一书,《选》惟载《养生论》一篇,不知。又有《与向子期论 养生难答》一篇,四千馀言,辩论甚悉。《集》又有《宅无吉 凶摄生论难》上中下三篇、《难张叔辽自然好学论》一 首、《管蔡论》《释私论》《明胆论》等文,其词旨元远,率根于 理,读之可想见当时之风致。《崇文总目》谓“《嵇康集》十 卷”,正此本尔。《唐·艺文志》谓《嵇康集》十五卷,不知五卷 谓何。

    山谷云:俞清老作《景陶轩》,名为未当。《诗》曰“高山仰止, 景行行止。”景,明也。高山则仰之,明行则行之。自魏晋 间所谓景庄、景俭等,从一人差误,遂相承谬。仆谓此 谬自汉已然,非始于魏晋也。仆观东汉《刘恺传》曰“今 恺景仰前修。”注:“景,慕也。”则知此谬其来尚矣。近时名 公如东坡,亦承此谬。孙巨源作景疏楼,东坡有诗曰 “不独《二疏》为可慕,他时当有景孙楼。”岂特俞清老之 谬而已。

    杜子美诗“跳鱼拨剌鸣”,不晓者读为拨次。案张衡《思 元赋》曰“弯威弧之拨剌”,注:剌,方达反。太白诗曰“双鳃 呀呷鬐鬣张,跋剌银盘欲飞去。”李以拨为跋。所谓拨 剌者,划烈震激之声,箭鸣亦然。又势有不便顺,谓之 乖剌。乖剌者,乖戾也。如东方朔谓“吾强乖剌而无当”, 杜钦谓“陛下无乖剌之心”是也。今人言作事不顺,犹 有此语。剌呼为“赖”,声之转也。

    《后山诗话》载王平甫子斿谓秦少游“愁如海”之句,出 于江南李后主“问君还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 东流”之意。余谓李后主之意,又有所自。乐天诗曰“欲 识愁多少,高于灔滪堆。”刘禹锡诗曰“蜀江春水拍山 流,水流无限似侬愁。”得非祖此乎。则知好处前人皆 已道过,后人但翻用之耳。又少游词有“天还知道,和 天也瘦”之语。伊川先生闻之,以为媟黩上天,是则然 矣。不知此语盖祖李贺“天若有情天亦老”之意尔。类 而推之,如晏叔原“今宵剩把银缸照,犹恐相逢是梦 中”,盖出于老杜“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戴叔伦“还 作江南梦,翻疑梦里逢”,司空曙“乍见翻疑梦,相悲各 问年”之意。谢无逸词“我共扁舟江上两萍叶”,出于乐 天“与君相遇知何处,两叶浮萍大海中”之意。鲁直诗“趁此花开须一醉,明朝化作玉尘飞”,出于潘佑“劝君 此醉直须欢,明朝又是花狼籍”之意。此类极多。 《唐书》载温庭筠才思神速,多为人作文。大中末,试有 司,廉视尤谨,庭筠私占授者已八人,执政鄙之,授方 城尉。余观其集,有开成五《年抱疾不赴乡计书怀百 韵寄殿院徐侍御察院陈李二侍御苏端公韦少府 兼呈袁》郊、苗绅、李逸一诗,其间有云:“赋分知前定,寒 心畏厚诬。昔皆言尔志,今亦畏吾徒。有气于牛斗,无 人辨辘轳。积毁方销骨,微瑕惧掩瑜。蛇矛犹转战,鱼 服自囚拘。欲就欺人事,何能逭鬼诛。”是时先大中,永 几二十年。其不平之气见于诗者已如此。则知云云 不但在大中之末。又考《东观奏记》。有《责授庭筠随州 随县》一词,乃裴坦之作。

    《文选》潘安仁《西征赋》曰:“野蒲变而为脯,苑鹿化而为 马。”铣注:“赵高欲为乱,恐群臣不听,乃先设验,以蒲为 脯,以鹿为马,献于二世。群臣言蒲与鹿者,阴诛之。”按 今《史记》但闻指鹿为马,不闻以蒲为脯之说。此见汉 人杂说,臧荣绪《晋书》常引以为言。欧阳询《艺文类聚》 蒲柳门载赵高此事,谓出于《史记》,误矣。

    今人多以鼻祖对耳孙,自以为的对,往往不究其义。 观扬雄《反离骚注》:“鼻祖,始祖也。”《惠帝纪》应劭注曰:“耳 孙,元孙之子也。言去高曾益远,但耳闻之耳。”李、裴曰: “耳孙,曾孙也。”皆臆说耳。惟晋灼曰:“耳孙,元孙之曾孙 也。”《诸侯王表》“在八世。”师古曰:“耳音仍。《尔雅》:‘曾孙之子 为元孙,元孙之子为来孙,来孙之子为晜孙,晜孙之 子为仍孙,从己而数,是为八叶’。”此于晋说同。是则“耳” 当为仍,非“耳”字也。考《方言》:“嘼之初生谓之鼻,人之初 生谓之首。”梁益间谓鼻为初,或谓之祖。然则鼻与祖 皆始之别名,以鼻祖为始祖,似未为是。凡人孕胎,必 先有鼻,然后有耳目之属。今画人亦然,必先画鼻。 皮日休诗以凤尾诺对虎头岩,东坡以“凤尾诺”对“虎 头州。”按晋帝批奏书,诺字之尾如凤尾之形,故谓凤 尾诺。齐帝令江夏王学凤尾诺,一学即工。诺者犹言 制可也。诺字与诏字相似,而又有凤诏之语,故观者 往往误以为凤尾诏焉,如《陆龟蒙集》所刊是也。 刘贡父以《司空图诗》中“咄喏”二字辨《晋书》石崇“豆粥 咄嗟”为误。石林谓孙楚诗有“咄嗟安可保”之语,此又 岂是以喏为嗟?自晋以前,未见有言咄嗟。殷浩谓咄 咄逼人,盖拒物之声,嗟乃叹声,咄嗟犹呼吸,疑晋人 一时语耳。仆观魏陈暄赋“汉帝咄嗟”,《抱朴子》“不觉咄 嗟复雕枯”,李白诗“临岐胡咄嗟”,王绩诗“咄嗟建城市”, 张说诗“咄嗟长不见”,陈子昂诗“咄嗟吾何叹”,司空图 诗“笑君徒咄嗟”,此诗于“花”字韵押,是亦以为咄嗟。贡 父所举,乃别一诗曰“咄喏休休莫莫”,且陈暄、葛稚川、 左太冲、陈子昂、李太白之徒,皆在司空图之前,其言 已可验矣。况复图有前作“咄嗟”字,无可疑者。窃谓此 语自古而然,非特晋也。《前汉书》“项羽意乌猝嗟”,李奇 注:猝嗟,犹咄嗟也。《后汉》何休注《公羊》曰:“噫,咄嗟也。”此 咄嗟已明验汉人语矣。又《战国策》有“叱咄叱嗟”等语, 益知此语自古而然,贡父所说,固已未广,石林引孙 楚诗,且谓晋人一时之语,亦未广也。“咄咄逼人”乃殷 仲堪语,石林谓殷浩,误也,殷浩语乃咄咄。《书空。 笔谈》曰:“今人守郡谓之建麾,盖用颜延年诗‘一麾乃 出守事,此误也。延年谓一麾者,乃指麾之麾,非旌麾 之麾也。自杜牧之有‘儗把一麾江海去’,始谬用一麾, 自此遂为故事’。”此沈存中所言也。因考唐人诗,如杜 子美、柳子厚、许用晦、独孤及、刘梦得、陆龟蒙等,皆用 一麾事,独牧之谓“把一麾”为露圭角,似失延年之意。 若如张说诗“湘滨拥出麾”,如此而言,初亦何害?《缃素 杂记》谓牧之意则善矣,言儗把则谬也。自谓一麾于 理无碍,但不可以此言赠人。宋景文公诗曰:“使麾请 得印垂腰”,又曰:“一封通奏领州麾”,是真得延年之意, 未尝谬用。余谓黄朝英妄为之说耳。牧之误,正坐以 指麾之麾为旌麾之麾,景文之误亦然。朝英乃取宋 斥杜,谓牧之不当言儗把,而景文自用为宜。然则牧 之“儗把一麾江海去”,岂不自用?景文“使麾请得印垂 腰”,独非旌麾耶?朝英又谓一麾事,但不可以赠人。余 谓以景文诗“使麾州”“麾”字语人,又何不可?所谓贬辞 者,麾去云尔,既是旌麾,何贬之有?朝英又谓景文用 一麾事,真得延年之意。则是延年以一麾为旌麾之 麾,初非指麾之麾也。其言翻覆,无一合理,甚可笑也。 《笔谈》谓今人守郡为建麾,谓用颜诗事自牧之始,此 说亦未为是。观《三国志》“拥麾守郡”,《文选》建麾作“牧”,此 语在牧之前久矣。谓“把一麾”之误,自牧之始则可;谓 “建麾”之误,则不可。

    刘孝标《绝交论》,如曰:“宠钧董石,权压梁窦,摩顶至踵, 堕胆抽肠,是曰势交,其流一也。富埒陶白,赀,巨程罗, 山擅铜陵,家藏金穴,是曰贿交,其流二也。顩颐蹙頞, 涕唾流沫,叙温燠则寒谷成暄,论严苦则春丛零叶, 是曰谈交,其流三也。阳舒阴惨,忧合驩离,是曰穷交, 其流四也。衡重锱铢,纩微彯撇,是曰量交,其流五也凡斯五交,义同贾鬻云云,此正韩退之《送穷文》铺叙 五穷之体,五穷之大意,祖扬子云《逐贫赋》、王延寿《梦 赋》,而铺叙又用此体,焉得谓无所本哉?

    “仰看飞鸟,则应人必错,心在鸿鹄,则学奕不就。”此理 之必然者。《史》载刘穆之甚异,内总朝政,外供军旅,决 断如流,事无壅滞,宾客辐辏,求诉百端,远近咨禀,盈 阶满室。目览词讼,手答笺书,耳行听受,口并酬对,不 相参错,悉皆赡举。才有闲暇,手自写书,寻览篇章,校 定书籍,其精力聪给,自古未有如此者,穆之非神人 乎?夫人心无二用,安有五官兼应如此而事事皆当, 无几微错谬之理。此疑史言之过

    “文士言数目处不必深泥。此如九方皋相马,指其大 略,岂可拘以尺寸?如杜陵《新松诗》:‘何当一百丈,欹盖 拥高檐。纵有百丈松,岂有百丈之檐?汉通天台可也。 又如《古柏行》:‘黛色参天二千尺’。二千尺,二百丈也。所 在亦罕有二百丈之柏,此如晋人‘峨峨如千丈松之 意,言其极高耳。若断断拘以尺寸,则岂复有千丈松’’” 之理。余观诸杂记。深泥此等语。至有以《九章》算法算 之。可笑其愚也。

    《晋愍怀太子传》,载贾后使人毒杀太子事,首尾甚悉 微,而婢妾应答之语亦载其间。此笔正仿《前汉赵后 传》,作“赵后使人毒杀曹宫”,而司隶解光所奏千有馀 言,具得曲折宛然。如今之狱词,事理灼然,使人读之, 百世之下,犹为之愤惋,况当时乎?

    《汉书》载魏其侯事曰:“婴守荥阳,监齐、赵兵。七国破,封 为魏其侯,游士宾客争归之,每朝议大事,条侯、魏其, 列侯莫敢与亢礼。四年,立栗太子,以婴为傅。七年,栗 太子废,婴争弗能得,谢病屏居蓝田南山下。”《史记》载 此,则曰:“窦婴守荥阳,监齐、赵兵。七国兵已尽破,封婴 为魏其侯,诸游士宾客争归魏其侯。孝景时,每朝议” 大事,条侯、魏其侯诸列侯莫敢与亢礼。孝景四年,立 栗太子,使魏其侯为太子傅。孝景七年,栗太子废,魏 其数争不能得,魏其谢病,屏居蓝田南山之下,此段 史文不满百字,较之班史多二十六字,《班史》三用“婴” 字,两用“魏其”字,《史记》两用“婴”字,六用“魏其”字,《班史》无 “孝景”字,《史记》凡三用之。

    《汉书甯成传》曰“为人上操下急如束湿。”师古谓束湿 言其急之甚也。湿物则易束。《史记》则曰“如束湿薪。”《李 广传》曰“诸妄校尉,以军功取侯者数十人。”张晏谓妄, 犹凡也。《史记》则曰“诸部校尉。”《田鼢传》曰“窦婴为大将 军,鼢为诸曹郎,未贵,往来侍酒婴所,跪起如子姓。”师 古谓姓,生也。言同子礼,若己所生。《史记》跪起如子侄。 观《史记》之文,殊不费分解。虽子姓之语出于《礼记》,“子 侄”二字,亦近人情。

    北齐卢询祖表曰:“十万横行,樊将军请而受屈;五千 深入,李都尉降而不归。”时人以为工,不知此八字已 先见于梁矣。王僧孺《与何逊书》曰:“脑日逐髓月支。拥 十万以横行,提五千而深入。”又《为祖豫州墓志》曰:“或 欲十万而横行,乍思五千而深入。”又任孝恭表曰:“深 入五千,张空拳而报主;横行十万,勒燕岭以酬君。”何 书“脑日逐髓月支”即扬子云“脑幕沙髓余吾意。”宋武 帝诏亦曰“南脑劲越,西髓刚戎。”

    今人言沈约则曰东阳。余考约为东阳太守,非其末 年官位。齐隆昌初,约以吏部郎出为东阳太守。明帝 即位,征五兵尚书,迁国子祭酒。永元初复为司徒左 长史,进号征虏将军南清河太守。梁武帝受禅,为尚 书仆射,迁右仆射,迁侍中、右光禄大夫,领太子詹事, 迁尚书令,改左仆射,领中书令,领太子少傅,转左光 禄大夫。约自东阳太守之后,其履历如是之深,亦既 居相位矣,岂可但言东阳邪?又约谥隐侯,为其有怀 不实,故曰隐。隐者贬词,非佳语也。今乌戌西寺上地 祠牌曰东阳沈隐侯祠,似未为允。又诗词有“沈腰清 瘦”之语,又考约之言曰:老病百日,数旬革带尝移孔, 以手握臂,计月小半分。于传文初无腰瘦之语,词述 其意尔。仆观王约《戏沈昭略》曰“汝是沈昭略,何以瘦 而狂?”此却有“沈瘦”二字。

    潘子真《诗话》云:陆贾《新语》曰:‘邪臣蔽贤,犹浮云之障 日月也’。太白诗:‘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盖用此语。余观孔融诗曰:‘谗邪害公正,浮云翳白日’。 曹植诗曰:‘悲风动地起,浮云翳日光’。傅元诗曰:‘飞尘 污清流,浮云蔽日光’。《史记龟䇲传》曰:‘日月之明,蔽于 浮云’。枚乘诗曰:‘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此皆祖《离 骚》云“容容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昼晦”之意。注云“气冥 冥,使昼日昏暗,谕小人之蔽贤也。”东方朔《七谏》亦曰: “浮云蔽晦兮,使日月乎无光。”又曰:“何汎滥之浮云兮, 蔽此明月。顾皓日之显行兮,云蒙蒙而蔽之。”皆指谗 邪害忠良之意。苻坚时,赵整歌亦曰:“不见雀来入燕 室,但见浮云蔽白日。”

    《汉皋诗话》曰:“字有颠倒可用者,如罗绮、绮罗之类,方 可纵横。惟韩愈、孟郊辈才豪,故有慨慷之语,后人亦 难仿效。”余谓慨慷二字,退之、东野亦有所祖,非二公自为也。然慷字多作平声用。观曹孟德《短歌行》曰:“对 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 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第一章协歌何多,第二 章协“慷忘”,康𨓆之东野辈盖祖此,非特二公也。如左 太冲、张文昌王昌龄、岑参等,皆用此语。岑参诗廿五 韵,并于平声方字韵押,其一联有曰:“苍然西郊道,握 手何慨慷。”顾颠倒用字,又不特“慨慷”二字而已。“凄惨” 作“惨凄”,“琴瑟”作“瑟琴”,“参啇”作“商参”,皆随韵而协之耳。 又如“绸缪”二字,张敞则曰“内饰则结缪绸。”

    颂人惠爱用棠阴事,本《召伯》“蔽芾甘棠”之义。据《诗》无 阴字,然用棠阴字久矣,如谢庄策文“棠阴虚馆”,梁简 文诗“棠阴君讵邻”是也。又有一棠阴事,见沈约碑,曰 “痛棠阴之不留。”注:落棠山,日入之地。今人类知棠阴 为甘棠之阴,而落棠山事鲜有知者。白乐天诗有两 小蛮事,如杨柳小蛮腰,即公侍姬,如曰“小花蛮榼二 三升。”曰:“还携小蛮去,试觅老刘看。”此小蛮乃酒榼名 耳。

    语,有承袭纰缪者,如宋氏诏曰“谢元勋参微管”,陈萧 沇表曰“功深微禹”是也。取“微管仲吾其被,发微禹吾 其鱼”之谓,而曰“勋参微管,功深微禹”,似不当文理。前 此潘安仁诗尝曰“岂敢陋微管”,谢元晖诗“微管寄明 牧”,后此如《刘义康传》“臣以顽昧,独献微管”,《傅亮碑》“道 亚黄中,功参微管”,似此用微管甚多,任彦升《弹文》曰 “惟此庸固,理绝言提。”取《毛诗》“言提其耳”之义,谓言提 歇后语,《陈梁书》中有是语。

    《漫录》曰:“律有唐突之罪。按马融《长笛赋》:‘奔遁砀突’,注: ‘徒郎切’。以‘唐’为砀。李白《赤壁歌》:‘鲸鲵唐突留馀迹’。刘 禹锡《镜诗》:‘瓦砾来唐突’,此唐突字。魏曹子建《牛斗诗》: ‘行彼土山头,欻起相搪突’,见《太平广记》。余谓‘砀’”、“‘搪”“唐’ 三字不同,皆一意尔。东汉陈群曰:‘芜菁唐突,人参在 诸人之先’”,正用此“唐”字。若引曹子建诗用“搪突”字,则 《魏志》子建谓“韩宣岂应唐突列侯”,又用此“唐”字矣。晋 人无盐“唐突西施”之语,乃用汉人之意,岂但见于唐 人刘李二公而已?汉碑有“乘虚唐突”之语,《孔融传》有 “唐突宫掖。”

    《槁简赘笔》:韩退之《大行皇后挽歌词》云:“凤飞终不返, 剑化会相从。”王荆公尝云:“此非君臣所言,近于渎也。” 王黼奉敕撰《明节和文贵妃墓志》云:“妃齿莹洁,常饵 绛丹,历历可数。”又云:“六宫称之曰韵。”盖当时以妇人 有标致者,俗目之为韵,使荆公见之,当云何也。 《老学庵笔记》:杨文公云:“岂期游岱之魂,遂协生桑之 梦。”世以其年四十八,故称其用《生桑之梦》为切当。不 知“游岱之魂”,出《河东记》韦齐休事,亦全句也。

    《林下偶谈》:俚俗谓不能文者为胸中无墨,盖亦有据。 《通典》载:北齐策秀才书有滥劣者,饮墨水一升。东坡 监试,呈诸试官云:“麻衣如再著,墨水真可饮。”山谷《次 韵杨明叔》云:“睥睨纨裤儿,可饮三斗墨。”又题子瞻画 竹石云:“东坡老人翰林翁,醉时吐出胸中墨。”唐王勃 属文,初不精思,先磨墨汁数升,酣饮,引被覆面卧,及 寤,援笔成篇,不改一字,人谓勃为《腹槁》。

    《庄子内篇》德充符云:“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 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东坡《赤壁赋》云:“盖将自其 变者观之,虽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观之, 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盖用《庄子》语意。 王德父名象祖,临海人。早从丘宗卿入蜀,有志义,力 学,工古文,晚为水心所知。德父尝为余言:“自古享文 人之至乐者,莫如东坡。在徐州作一《黄鹤楼》,不自为 记,而使弟子由门人秦太虚为赋,客陈无己为铭,但 自袖手为诗而已。有此弟,有此门人、有此客,可以指 呼如意而雄视百代。文人至乐,孰过于此?”余谓自古 山水游观之处,遇名笔者已罕,幸而遇,则大者文一 篇,小者诗一联而止耳。未有同时三文而皆卓伟可 以传不朽者,坡之诗又未论也。盛山十二诗,唱者止 如此,和者固不能无优劣。退之《滕王阁记》云:“文列三 王之右,与有荣焉。”此特退之谦辞,如退之记,固宜传 三王,如勃之序,虽载人口,而绮靡卑弱乃尔,其馀可 知也。以同时遇三文而皆可传,自古惟《黄鹤楼》耳。 词人即事睹景,怀古思旧,感慨悲吟,情不能已。今举 其最工者,如刘禹锡《金陵》诗:“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 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愚 溪诗:“溪水悠悠春自来,草堂无主燕飞回。隔帘惟见 中庭草,一树山榴依旧开。”又“草圣数行留断壁,木奴 千树属邻家。惟见里门通德榜,残阳寂历出樵车。”窦 巩《南游》诗:“伤心欲问前朝事,惟见江流去不回。”“日暮 东风春草绿,鹧鸪飞上越王台。”东坡《昆阳城赋》:“横门 豁以四达,故道宛其未改。彼野人之何知,方伛偻而 畦菜。”张安国《题黄州东坡》诗:“老仙骑鹤去,稚子饭牛 歌。”盖人已逝而迹犹存,迹虽存而景随变。古今词云, 语言百出。究其意趣,大概不越诸此。而近世仿效尤 多,遂成尘腐,亦不足贵矣。

    《南昌集》:黄山谷与王观复书云:“‘所送新诗,皆兴寄高远,但语生硬,不谐律吕,或词气不逮初造意时,此病 亦只是读书未精博耳。长袖善舞,多钱善贾’,不虚语 也。”南阳刘勰尝论文章之难云:“意翻空而易奇,文征 实而难工。”此语亦是沈谢辈为儒林宗主时好作奇 语,故后生立论如此。好作奇语,自是文章一病,但当 以理为主,理得而辞顺,文章自然出群拔萃。观杜子 美到夔州后诗,韩退之自潮州还朝后文章,时不烦 绳削而自合矣。往年尝请教东坡先生作文章之法, 东坡云:“但熟读《礼记·檀弓》,当得之。”既而取《檀弓》二篇 读数百过,然后知后世作文章不及古人之病,如观 日月也。文章盖自建安以来好作奇“语,故其气象衰 薾,其病至今犹在。惟陈伯玉、韩退之、李习之,近世欧 阳永叔、王介甫、苏子瞻、秦少游乃无此病耳。”又云:“所 寄《释权》一篇,词笔纵横,极见日新之效,更须治经,探 其渊源,乃可到古人耳。《青琐祭文》语意甚工,但用字 时有未安处,自作语最难。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 字无来处。盖后人读书少,故谓韩杜自作此语耳。古 之能为文章者,真能陶冶万物,虽取古人之陈言入 于翰墨,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文章最为儒者末 事,然须索学之,又不可不知其曲折,幸熟思之。至于 推之使高,如泰山之崇崛,如垂天之云;作之使雄壮, 如沧江八月之涛,海运吞舟之鱼;又不可守绳墨,令 俭陋”也。谓王立之云:“若云欲作《楚词》,追配古人,直须 熟读《楚词》,观古人用意曲折处讲学之,然后下笔。譬 如巧女文绣妙一世,若欲作锦,必得锦机,乃能成锦 尔。”

    《井观琐言》:“韩昌黎与欧阳六一,皆以文卫道者,其事 迹亦颇相类。故韩之知己有裴、董,而欧之知己有富 韩与韩并称,有柳子厚,与欧并称有苏子瞻。又如韩 有孟东野,而欧有梅圣俞,韩有文畅、高闲、大颠,而欧 有惟俨、秘演、惠勤,韩有樊宗师、李翱、张籍、皇甫湜、贾 阆仙,而欧有尹师鲁、石介、谢绛、苏子美、石曼卿,恰恰 相当”,此亦奇也。

    《闲燕常谈》:“欧阳文忠公谓谢希深曰:‘吾平生作文章, 多在三上:马上、枕上、厕上也。盖惟此可以属思耳’。” 诗文浪谈:“《中庸》曰:‘溥博渊泉而时出之’。《孟子》曰:‘君子 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又曰:‘充实而有光辉之谓 大’。又曰:‘若决江河,沛然而莫之御也’。夫”诗文则亦有 然者,而其时出之宜,成章之达,光辉之大,沛然之机, 养盛自致,“畜极而充”,其殆神之不可致思,化之不可 助长者乎!

    林子曰:“诗文之声,世鲜知之,而论诗者只曰:‘此诗人 也,能作大历以前语。彼非诗人也,不能作大历以前 语’。”论文者亦曰:“‘此文士也,能作西京以前语。彼非文 士也,不能作西京以前语’。斯盖徒求之于篇什章句 之末已尔,而非其所先也。”

    “《三百篇》之后有汉魏,汉魏之后有六朝,六朝之后有 唐,唐之后有宋,虽有美恶不齐,要之耻相袭也。”又曰: “骚之后有赋,赋之后有词,亦耻相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