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学汇编 文学典 第一百三十四卷 钦定古今图书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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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五卷目录

     文学总部杂录三

    文学典第一百三十五卷

    文学总部杂录三

    《丹铅总录》:孙之翰《唐论》:中宗景龙四年、睿宗即位,未 逾年而改元景云,之翰书去其“元”字而书景云年。慎 谓前若书景龙四年正月至五月,自五月后上书景 云六月至十二月,庶得其实,而贬亦在其中矣。之翰 之论曰:古之人君,即位必逾年而改元者,先君之年 不可不终也,后君继位不可无始也,一年不可二君 也,不终则忘孝矣,不始则无本矣。一年二君,则民听 惑矣。故《书景云年》,戒无礼而正不典也。噫!凛凛乎《春 秋》之笔也。之翰名甫,吾蜀人,所著《唐论》,笔力在范祖 禹之上,与青神王当所编《春秋名臣传》,皆有史迁之 风,今罕传于世,惜哉!

    《三国典略》曰:萧明与王僧辩书:“凡诸部曲,并使招携, 赴投戎行,前后云集。霜戈电戟,无非武库之兵;龙甲 犀渠,皆是云台之仗。”唐王勃《滕王阁序》:“紫电清霜,王 将军之武库。”正用此事。以十四岁之童子,胸中万卷; 千载之下,宿儒犹不能知其出处,岂非间世奇才?杜 子美、韩退之极其推服,良有以也。使勃与杜、韩并世 对毫,恐“地上老骥,不能追云中俊鹘”,后生之指点流 传,妄哉!

    五代刘昫所修《唐书》,因宋祁、欧阳修重修《唐书》,遂有 《新旧唐书》之名。《旧书》人罕见,故不知其优劣。近《南园 张公漫录》中载其数处,以旧书证《新书》之谬,良快人 意。余又观姚崇《十事要说》,此其大关键。而《旧书》所传, 问答具备,首尾照映,千年之下,犹如面语。《新书》所载, 则剪裁晦涩,事既往,文又不畅,良可慨也。宋、欧为一 代文人,而刘乃五代不以文名者,其所著顿悬绝如 此。宋人徒欲夸当代以诬后世,不知可尽诬乎? 《庄子》内篇之文:“繁而美者,《齐物论》,简而美者,《养生主 论》。”

    《文选注》引《法言》曰:“或问屈原:‘相如之赋孰愈’?曰:‘原也 过以浮,如也过以虚。过浮者蹈云天,过虚者华无根。 然原上援稽古,下引鸟兽,其着意于虚长卿亮不可 及’。”今《法言》无此条。

    凡《传》中引古典,必曰:“《书》云《诗》云者,正也。”《左传》最多,又 有变例,如子产答子皮云:“子于郑国,栋也,栋折榱崩, 侨将厌焉”,此乃引《周易》“栋桡凶”之意,而不明言《易》。鲁 穆叔论伯有不敬曰:“济泽之阿,行潦之𬞟,藻,寘诸宗 室,季兰尸之,敬也。”此乃引有齐季女全诗之义,而不 明言《诗》,盖一法也。又引《书泰誓》所谓“商兆民离,周十” 人同者,众也。据《泰誓》原文云:“受有亿兆夷人,离心离 德,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省二“十”字作八字而语 益矫健,此盖省字,又一法也。郤至聘楚辞享云:“百官 承事,朝而不夕。”此公侯所以干城其民也。故《诗》曰:“赳 赳武夫,公侯干城。”及其乱也,诸侯贪冒,侵欲不已,争 寻常以尽其民,略其武夫以为己腹心、股肱、爪牙,故 《诗》曰:“赳赳武夫,公侯腹心。”此先言《诗》意,而后引《诗》辞, 又一法也。宋陈骙曰:“古文取《诗》即云《诗》,取《书》即云《书》, 盖常体也。或以《康诰》为先王之令。”国语《周书》为西方之 书。国语以《咸有一德》为尹告。礼记以《大禹谟》为《道经》。荀子不 曰《仲虺之诰》,而曰《仲虺之志》。左传不曰《五子之歌》,而曰 “《夏训》有之。”左传《直言》:郑诗、《曹诗》。国语《止》称“汋曰”“武曰。”左传或 称“芮良夫。”左传或称“周文公。”国语《指那颂》卒章为乱辞。国语 摘《小苑》首章为篇目。国语数章之末章,既谓之“卒章”,一 章之末句,亦谓之“卒章。”并左传凡此似亦略施雕琢,少 变雷同。作者考焉,毋诮毋补。陈氏之言,予论有契焉, 故并载之。后汉伏湛奏引《书》“股肱良哉,庶事康哉”, 及《诗》“济济多士,文王以宁”,不直引其文,而曰“唐虞以 股肱康,文王以多士宁,是故《诗》称济济,《书》曰良哉。”湛 之言亦有《左氏》《国语》之遗法乎?晋以后不复有此工 致矣。

    苏子由云:“商人之书,简洁而明肃,其诗奋发而严厉, 非深于文者,不能为此言。”

    《庄子》为书,虽恢谲佚宕于六经外,譬犹天地日月,固 有常经常运,而风云开阖,神鬼变幻,要自不可阙。古 今文士每奇之,顾其字面,自周末时语,非后世所能 悉晓,尚有可征者。如“正获之问于监市履狶,乃大射 有司,正司获见《仪礼》,解之以牛之白颡者,与豚之亢 鼻者,与人之有痔病者,不可以适河”,乃古天子春有 解祠,见《汉·郊祀志》。唐子乃掌堂涂之子,犹周王侯之 子称门子。义台乃仪台。郑司农云:“故《书》仪为义,其脰肩肩”,乃见《考工记》梓人为磬文数目,顅胫肩即顅字。 如此类不一,而士无古学,不足以知之。诸家解者,或 敷演清谈,或牵联稗语,或强附儒家,漫曰此文字奇 处妙绝,又恶识所谓奇妙,千百载作者之意,郁而未 伸,剽窃之用,转而多误。《内则》“卵酱”读作鲲,《国语》亦云 “鱼禁鲲鲕”,皆以鲲为鱼子。《庄子》乃以至小为至大,便 是滑稽之开端。

    昔人称欧阳公文曰:“其积于中者,浩如江河之停蓄; 其发于外者,烂如日星之辉光;其清音幽韵,凄如飘 风急雨之骤至;其雄词闳辨,快如轻车骏马之奔驰。” 有似其人,有味其言矣。又谓“学之不成,必无精彩。”盖 论人欲尽学师舍短之说也。

    为文而欲一世之人好,吾悲其为文;为文而欲一世 之人不好,吾悲其为人。幼清之格言,吾党之炯戒乎? 纷华逐欲而生,纯朴从物而死。

    张子曰:“造化之妙,则糟粕煨烬无非教也”,犹《庄子》云: “瓦砾秕粺,无非道也。”例是而言,东坡深于文者也,故 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也。张旭深于书者也,故歌舞战 斗皆草书也。

    昔人谓郭象注《庄子》,乃《庄子》注《郭象》耳。盖其襟怀笔 力,略不相下。今观其注,时出俊语,与郑元之注《檀弓》 亦同而异也。洪容斋尝录《檀弓注》之奇者于《随笔》,予 爱郭注之奇,亦复录于此。如《逍遥篇》注云:“大鹏之与 斥鷃,宰官之与御风,同为累物耳。”《养生主》注云:“向息 非今息,故纳养而命续。前火非后火,故为薪而火传。” 又以:“生死为寤寐,以形骸为逆旅。”又云:“多贤不可以 多君,无贤不可以无君。”又云:“通彼而不丧我,即所谓 惠而不费也。”又云:“天性在天窦乃开。”又云:“尧有亢龙 之喻,舜有卷偻之谈。周公类之走狼,仲尼比之逸狗。” 又云:“律吕以声兼形,元黄以色兼质。”又云:“生之所无 以为者,分外物也;知之所无奈何者,命表事也。”此语 尤精,可比于荀、孟。又云:“草不谢容于春风,木不怨凋 于秋天。”李太白用为诗语,而人不知其本于子元也。 严君平注《老子》,其文奇,世多未见。如云:“肝胆为胡越, 眉目为齐楚。”又云:“生不枉神,死不幽志。”又云:“天地亿 万而道王之,众灵赫赫而天王之。裸有穴处而圣人, 王之羽者翔虚而神”凤王之;毛者跖实,而麒麟王之; 鳞者水居,而神龙王之;介者泽处,而灵龟王之;百川 并流,而江海王之。又云:“言为祸匠,默为害工,进为妖 式,退为孽容,尝一鼎脔,可知其味也。”

    尝有人问于苏文忠公曰:“公之博洽可学乎?”曰:“可。吾 尝读《汉书》矣。”盖数过而始尽之,如治道、人物、地理、官 制、兵法、货财之类,每一过专求一事,不待数过而事 事精核矣。参伍错综,八面受敌,沛然应之而莫御焉。 此言也,虞邵庵常举以教人,诚读书之良法也。 《史记。张良传》:“略地”,谓取其地而立我封疆也。《唐蒙传》: “略通夜郎”,谓通夜郎之略也。古文简奥如此,若《春秋》 书“城楚丘,疆郓田”,文法也。扬子《法言》云:“东沟大河,南 岨高山,西采雍梁,北卤泾垠。”韩退之《去邠操》云:“将土 我疆。”其文法皆本于《春秋》。不知古人用字之法,则不 得古人立言之意,人可不识字哉?或曰:兵法有黄公 三略,何义也?曰:略与韬对,韬,弓衣也,义取藏器;略,封 畛也,义取固守。决非简略之略也。若依《集韵》谬解,因 事生义,谓“略,简也,少也,行而取也,才而智也”,则三略 之名,又将曰略书名矣。用此以证“略”之为字愈益明。 《赵充国传》:“图上方略,画本也。方,乡道也。略,边界也。” 注谓方略为计策,亦谬。

    焦氏《易林》,《西京文辞》也。辞皆古韵,与《毛诗》《楚辞》叶音 相合,或似诗,或似乐府童谣,观者但以占卜书视之, 过矣。如“夹河为昏,期至无船,摇心失望,不见所欢。”如 “三骊负衡,南取芝香。”“秋兰芬馥,利我少姜。”如啮 啮,贫鬼相责,无有欢怡。“一日九结”,如三夫共妻,莫适 为雌,“子无姓氏,父不可知。”其辞古雅,魏晋以后,诗人 莫及。又如“忧思约带”,即古诗“去家日以远,衣带日以 缓”也,而以四字尽之,如“簪短带长”,尤为奥妙。“簪短”即 《毛诗》“首如飞蓬”也,“带长”即“带日以缓”也,两诗意但以 四字尽之,“解我胸舂”,即《毛诗》“忧心如捣”也影略用之, 最为元妙。且其辞古之文人亦多用之。“六目睽睽”,韩 文祖之曰:“万目睽睽,九雁列阵。”王勃《滕王阁序》用之。 “酒为欢伯,白云如带,穴蚁封户,天将大雨”,唐诗多用 之,他如“䳄𬸚生雕”,又文山“鸿豹,肥腯多脂。”鸨名鸿豹, 以鸨善食。鸿为鸿之豹,犹言鱼鹰也。亦仅见此,可补 《尔雅》。其云“仿如旦饥”,即《诗》“惄如调饥”,据《韩诗》作“朝饥”, 言朝饥难忍也。此云“旦饥”,盖与《韩诗》合,可证“调饥”乃 “朝饥”无疑也。其云“大树之子,百条共母,当夏六月,枝 叶盛茂,鸾凤以庇。”召伯游暑,游暑避暑也。此即用《诗》 甘棠事。“游暑憩甘棠”,盖古说如此。《今注》谓召伯听讼 于甘棠之下,成周之时,制度文物备矣,岂有以召伯 之贵而坐于甘棠树下,如老人里长断争鸡之讼者 乎?《游暑》之说,盖近于人情物理也。其曰舜登大禹石 夷之野,又可证禹生石纽村之事。此皆有裨于经史又不但为修辞之助而已。

    欧阳氏为《五代史》,誉之太过,其实至云“胜于《史记》。”此 宋人自尊其本朝人物之言,要其实未也。《史记》自左 氏而下,未有其比,其所为独冠诸史,非特太史公父 子笔力,亦由其书。会辑《左氏》《国语》《战国策》《世本》及汉 代司马相如、东方朔辈诸名人文章,以为桢干也。《五 代史》所载,有是文章乎?况其笔力亦萎靡不振,不足 为司马迁家奴。而云“胜之”,非欺天罔人而何。

    苏子瞻云:“文字之衰,未有如今日者也。”其源出于王 氏。王氏之文,未必不善也,而患在于好使人同。己。自 孔子不能使人同,颜渊之仁,子路之勇,不能以相移。 而王氏欲以其学同天下地之美者,同于生物,而不 同于所生。惟荒瘠斥卤之地,弥望皆黄茅白苇,此则 王氏之同也。然是时学者不敢异王氏者,畏其势也。 “南渡以后,人人攻之矣。今之学者,黄茅白苇甚矣。”予 尝言:“宋世儒者失之专,今世学者失之陋。失之专者, 一骋意见,扫灭前贤;失之陋者,惟从宋人,不知有汉 唐前说也。宋人曰是,今人亦曰是;宋人曰非,今人亦 曰非。”高者谈性命,祖宋人之语录;卑者习举业,抄宋 人之策论。其间学为古文歌诗,虽知效韩文、杜诗,而 未始真知韩文、杜诗也,不过见宋人尝称此二人而 已。文之古者,左氏《国语》,宋人以为衰世之文;今之科 举,以为禁约。诗之高者,汉魏六朝,而宋人之盲儒,谓 诗至选为一厄,而学诗者但知李、杜而已。高棅不知 诗者,反谓由汉魏而入盛唐,是由周孔而入颜、孟也。 如此皆宋人之说误之也。吁!异哉!宋人不难于非汉 唐,而今人不敢非宋儒。宋人评汉唐曰:“汉大纲正,唐 万目举。”而自尊其宋,曰:“本朝家法与三代同,过前代 者五事。”今人亦云:“本朝家法与三代同。”宋人云:“汉有 七制,唐有三宗,本朝有四圣。”成化中,有殿试策,袭用 本朝及四圣字,称前代为本朝,称前君为四圣,与三 家村中学生称人父为家父何异?而人莫之非也,已 无特见,一一随人之声而和之。譬之应声虫焉。昔人 有病,腹有虫名“应声”,人呼亦呼,人语亦语。今之陋者, 宋人之应声虫也。使病者而觉焉,亦自厌之,思以青 黛而药杀之矣。

    《尔雅》疏云:“尔,近也。雅,正也。谓其近于正也。”此妄说也。 雅可以训正,尔不可以训近。迩可训近,而尔非近也。 按《说文》尔从㸚为义。从尔为声。丽尔也。丽尔之为言, 犹靡丽也。汉人有此语。《三苍解诂》云:“尔,繁华也。《诗》曰: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本草》:紫藄,一名月尔,即今紫蕨 也。其芽拳曲繁盛,故名月。《尔雅》之为言,取义于鸟。鸟 有善德曰“雅”也。古人以呜呼为叹辞,则雅为正音可 知。然则《尔雅》之云犹“丽则”之云也。《汉书》“文章尔雅”,训 辞深厚。以“尔雅”与“深厚”为对,固知当解为丽则,而不 可解为近正也。若如“近正”之旧说,则但近正而已,犹 未得为正也。《尔雅》一书所载,皆六经之言,有何不正, 而云近正乎?

    《唐文粹》:“日而月之,星而辰之”,本《庄子》“尸而祝之,社而 稷”之语。然日月星辰语若出今人之口,其不见笑也 几希。

    杜诗语及太白处,无虑十数篇,而太白未尝假借子 美一语,以此知子美倾倒太白至难。晏元献公尝言: “韩退之扶导圣教,划除异端,则诚有功。若其祖述坟 典,宪章《骚》《雅》,上传三古,下笼百世,横行阔视于缀述 之场者,子厚一人而已。”

    杜子美诗“近来海内为长句,汝与东山李白好。”流俗 本妄改作山东李白。按《乐史》序《李白集》云:“白客游天 下,以声妓自随。效谢安石风流,自号东山。”时人遂以 东山李白称之。子美诗句,正因其自号而称之耳,流 俗不知而妄改。近世作《大明一统志》,遂以李白入《山 东人物类》,而引杜诗为证,近于郢书燕说矣。噫!寡陋 一至此哉。

    《诗话》云:“杜常、方泽,在唐诗人中名姓不显,而诗句惊 人,今惟存《华清宫》一首。”孙公谈圃亦以为宋人。近注 唐诗三体者,亦引谈圃,而不正指其非唐人,盖不欲 显选者之失耳。余又见《范蜀公文集》中,有手记一卷, 记其一时交游名流中有杜常名姓,下注曰“诗学。”又 《宋史》有《杜常传》云:“杜常,太后之侄,能诗。”以史与《谈圃 手记》参之,为宋人无疑矣。如《唐诗鼓吹》,以宋胡宿诗 入唐选。宿在宋史有传,文集今行于世,所选诸诗在 焉,观者不知其误,何耶?《鼓吹》之选,皆晚唐之最下者, 或疑非遗山,观此益知其伪也。

    郭颁《世语》云:“殷仲文读书若半袁豹,则笔端不减陆 士衡。”盖惜其有才而寡学也。李商隐《四六启》云:“学殊 半豹,艺愧全牛。”

    唐世蜀之诗人陈子昂。射洪《李白》:彰明《李馀》。成都《雍陶》。成都裴 廷裕。成都刘蜕:射洪唐球:嘉州陈咏:青神岑伦。成都符载。成都《雍裕 之》。成都王严。绵州布衣刘暌。绵州乡贡进士《李渥》。绵州田章:绵州柳震。双流 《阮咸》。成都刘湾。蜀人张曙:巴州僧可朋。丹棱《扈处扆》。蜀人毛文锡: 蜀人朱桃椎。成都杜光庭:青城若张蠙、韦庄、牛峤、欧阳炯,皆他方流寓而老于蜀者,尝欲裒集其诗为一帙,而未 暇焉。

    晚唐江东三罗,罗隐、罗虬、罗邺也,皆有集行世,当以 邺为首。如《闺怨》云:“梦断南窗啼晓乌,新霜昨夜下庭 梧。不知帘外如圭月,还照边庭到晓无。”《南行》云:“腊晴 江暖䴙鹈飞,梅雪香沾越女衣。鱼市酒村相识遍,短 船歌月醉方归。”此二诗,隐与虬皆不及也。

    成都闾丘均,在唐初与杜审言齐名。杜子美赠其孙 闾丘师诗云:“凤藏丹霄暮,龙去白水浑。”盖称均之文 也。均亦曾至云南,有《刺史王仁求碑文》《爨王墓碑文》, 皆均笔也。《爨墓碑》,洛阳贾馀绚书。余修《云南志》,以均 与馀绚入《流寓志》中。

    《世说》旧注:《续晋阳秋》曰:“献之文义非所长,而能撮其 胜会,故擅名一时,为风流之冠也。”

    宗、岳二公,以忠节战功冠于南宋,戎马倥偬,笔砚想 无暇也。余尝见宗公石刻《华阴二绝》,岳公湖南僧寺, 诗名家不过如此。呜呼,二公其可谓全才乎!

    “病榻手欥,舟有溺,骑有坠,寝有魇,饮有醉,食有饐,行 有蹶,其甚则皆可以致毙,无非危机,其可如土偶木 寓耶?”此权德舆文中奇语也。

    《蜀都杂抄》:姚牧庵燧《送畅纯序》称先师赏其辞而戒 之曰:“弓矢为物,以待盗也,使盗得之,亦待其人。文章 固发闻士子之利器,然先有能一世之名,将何以应 人之见役者哉?非其人而与之,与非其人而拒之,钧 罪也,非周身斯世之道也。”其论极为痛切。牧庵尝受 业刘静修,今文集中无此议论。

    《何子杂言》:“经亡而骚作,骚亡而赋作,赋亡而诗作。秦 无经,汉无骚,唐无赋,宋无诗。”

    苏谈《陈五经》。嗣初家居后,王淮学士展墓还台州,过 苏,相与登城而游焉。王公引其二子拜《五经》于城上, 乞文,遂为命笔。时《五经》老矣,冥搜耗精,至成疾,乃戒 弗复亲篇翰。后一客颇无状,必欲《五经》为之,辞而不 获,因怒曰:“若强吾作,须死耳。”客责曰:“王学士固有势, 人文宜与之,吾故人辈何足劳公耶?”五经不得已,勉 “领之。操觚而疾重,遂以不起。大抵作文出于思索,其 伤心役气特甚。又况执笔对题,为世俗酬应之文,亦 何意味。苟非沛然有馀之才,鲜有不为所困者也。” 《青溪暇笔》:本朝青田刘公、潜溪宋公皆雄材博雅。宋 公既出当制作之任,故其篇章富赡。刘公在元末,幽 忧悲愤,一寓于诗,且以术数称,故所作无几。今睹所 著《郁离子》,广引曲譬,雄辩不可当,非宋公、龙门子所 及也。然其言则积年精思之可到,而龙门子则以八 十八日而成,此其所以优劣欤!

    《清暑笔谈》:“士贵博洽,然必闻见广,考据精。不然则乖 误庞杂,为后人抨击之地。”如欧阳公好集古,而黄长 睿以为考校,非其所长。然长睿自任,考校精密矣,而 楼攻愧犹摘其中可疑者,谓“尚多舛讹。”

    《艺苑卮言》:“汎澜艺海,含咀词腴,口为雌黄,笔代衮钺。 虽世不乏人,人不乏语。隋珠崑玉,故未易多。聊摘数 家,以供濯袚。”

    《语关系》则有魏文帝曰:“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 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 未若文章之无穷。”

    锺嵘曰:“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摇荡性情,形诸舞咏,照 烛三才,晖丽万有,灵祇待之以致飨,幽微藉之以昭 告,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

    沈约曰:“姬文之德盛,《周南》勤而不怨;太王之化淳,《邠 风》乐而不淫。幽厉昏而《板荡》怒,平王微而《黍离》哀。故 知歌谣文理,与世推移,风动于上,波震于下。”

    范晔曰:“情志所托,故当以意为主,以文传意,以意为 主则其旨必见,以情传意则其辞不流,然后抽其芬 芳,振其金石。”

    刘勰曰:“诗有恒裁,体无定位,随性适分,鲜能通圆。若 妙识所难,其易也将至;忽之为易,其难也方来。”又曰: “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经正而后纬成,理定而后 辞畅。”又曰:“文之英蕤,有秀有隐,隐也者,文外之重旨, 秀也者,篇中之独拔。”又曰:“意授于思,言授于意,密则 无际,疏则千里,或理在方寸,而求之域表,或议在咫 尺,而思隔山河。”又曰:“诗人篇什,为情而造文;辞人赋 颂,为文而造情。为情者要约而守真,为文者淫丽而 烦润。”又曰:“《四序》纷回,而入兴贵闲,物色虽烦,而拆辞 尚简,使味飘飖而轻举,情晔晔而更新。”

    江淹曰:“楚谣《汉风》,既非一骨;魏制晋造,固亦二体。譬 犹蓝朱成彩,错杂之变无穷;宫商为音,靡曼之态不 极。”

    沈约曰:“天机启则六情自调,六情滞则音韵顿舛。”又 曰:“五色相宣,八音协畅,由乎元黄律吕,各适物宜。欲 使宫羽相变,低昂舛节。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一 篇之内,音韵尽殊,异句之中,轻重悉异。妙达此旨,始 可言文。”又云:“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又曰:“自汉至 魏,词人才子,文体三变。一则启心闲绎,托辞华旷,虽存工绮,终致迂回,宜登公宴。”然典正可采,酷不入情, 此体之源,出灵运而成也。次则缉事比类,非对不发, 博物可嘉,职成拘制。或全借古语,用申今情,崎岖牵 引,直为偶说,惟睹事例,顿失精采。此则傅咸《五经》,应 璩指事,虽不全似,可以类从。次则发唱惊挺,操调险 急,雕藻淫艳,倾炫心魂,犹五色之有红紫,八音之有 郑卫,斯鲍照之遗烈也。

    《庾信》曰:“屈平、宋玉,始于哀怨之深;苏武、李陵,生于别 离之代。自魏建安之末,晋太康以来,雕虫篆刻,其体 三变,人人自谓握灵蛇之珠,抱荆山之玉”矣。

    语文则颜之推曰:“文章者,原出五经。诏命、策、檄,生于 《书》者也;序述论、议,生于《易》者也;歌咏赋颂,生于《诗》者 也;祭祀哀、诔,生于《礼》者也;书奏、箴、铭,生于《春秋》者也。” 韩愈曰:“养其根而俟其实,加其膏而希其光。根之茂 者其实遂,膏之沃者其光晔。”又曰:“和平之声淡泊,愁 思之声要妙,欢愉之辞难工,穷苦之言易好。”

    柳宗元曰:“本之《书》以求其质,本之《诗》以求其情,本之 《礼》以求其宜,本之《春秋》以求其断,本之《易》以求其动, 参之穀梁氏以厉其气,参之《孟荀》以畅其支,参之《老》 《庄》以肆其端,参之《国语》以博其趣,参之《离骚》以致其 幽,参之《太史》以著其洁。”

    苏轼曰:“吾文如万斛之珠,取之不竭,惟行于所当行, 止于所不得不止耳。”

    李涂云:“《庄子》善用虚,以其虚虚天下之实;太史公善 用实,以其实实天下之虚。”又曰:“《庄子》者,《易》之变;《离骚》 者,《诗》之变;《史记》者,《春秋》之变。”

    《李攀龙》曰:“不朽者文,不晦者心。”

    《总论》,则魏文帝曰:“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 力强而致。”

    张茂先曰:“读之者尽而有馀,久而更新。”

    陆士衡曰:“其始也,收视反听,耽思旁迅,精骛八极,心 游万仞。其致也,精曈昽而弥宣,物昭晰而互进。倾群 言之沥液,嗽六艺之芳润;浮天渊以安流,濯下泉而 潜进。”又曰:“离之则双美,合之则两伤。”又曰:“石韫玉而 山晖,水怀珠而川媚。”

    《殷璠》曰:“文有神来、气来、情来,有雅体,有野体、鄙体、俗 体。能审鉴诸体,委详所来,方可定其优劣。”

    柳冕曰:“善为文者,发而为声,鼓而为气,直与气雄,精 则气生,使五采并用,而气行于其中。”

    姜夔云:“雕刻伤气,敷演伤骨。若鄙而不精,不雕刻之 过也;拙而无委曲,不敷演之过也。”又云:“人所易言,我 寡言之。人所难言,我易言之。”

    何景明曰:“《文》靡于隋,韩力振之,然古文之法亡于韩。 《诗》溺于陶,谢力振之,然古诗之法亦亡于谢。”

    东方曼倩、管公明、郭景纯俱以奇才挟神术,而宦俱 不达。景纯以舌为笔者也,公明以笔为舌者也,曼倩 笔舌互用者也。若其超物之哲,曼倩为最,公明次之, 景纯下矣。

    杨德祖《答临淄侯书》,中有猥受顾锡,教使刊定《春秋》 之成,莫能损益。吕氏《淮南》,字直千金,弟子钳口,市人 拱手。及览临淄侯书,称往仆少小所著辞赋一通,不 言刊定,唯所云丁敬礼尝作小文,使仆润饰之。仆自 以才不过若人,辞不为也。敬礼谓仆:“卿何所疑难,文 之佳恶,吾自得之,后世谁相知定吾文者?”此植相托 意耶?当时孔文举为先达,其于文特高雄、《德祖》次之, 孔璋书檄,饶爽、元瑜次之,而诗皆不称也。刘桢、王粲, 诗胜于文,兼至者独临淄耳。正平子建直可称“建安 才子”,其次文举,又其次为公干、仲宣。

    读子桓《客子常畏人》及《答吴朝歌锺大理书》,似少年 美资负才性,而好货好色,且当不得恒享者。桓灵宝 技艺差相埒,而气尚过之。子桓乃得十年天子,都所 不解。

    孔文举好酒及客,恒曰:“坐上客长满,樽中酒不空。吾 无忧矣。”桓灵宝为义兴太守,不得志,叹曰:“父为九州 伯,儿为五湖长。”遂弃官归。孔语便是《唐律》,桓句亦是 《唐选》。而桓尤爽俊,其人不作逆,一才子也。

    北朝戎马纵横,未暇篇什,孝文始一倡之,屯而未畅。 温子升“寒山一片石”足语,及为当涂藏拙,虽江左轻 薄之谈,亦不大过。薛道衡足号才子,未是名家,唯杨 处道奕奕有风骨。

    自古博学之士,兼长文笔者,如子产之别台骀,卜氏 之辨三豕,子政之记贰负,终军之识鼮鼠,方朔之名 藻廉,文通之识科斗,茂先、景纯种种该浃,固无待言。 自此以外,虽凿壁恒勤,而操觚多缪,以至陆澄书厨, 李邕书簏,傅昭学府,房晖经库,往往来𢓃苑之讥,乃 至使儒林别传,其故何也?毋乃天授有限,考索偏工, 徒务夸多,不能割爱心,以目移辞,为事使耶?孙搴谓 “邢邵我精骑三千,足敌君羸卒数万。”则又非也。韩信 用兵,多多益办,此是化工造物之妙。与文同用。 元诗人,元右丞好问、赵承旨孟𫖯、姚学士燧、刘学士 因、马中丞祖常、范应奉德机、杨员外仲弘、虞学士集揭应奉徯斯、张句曲雨、杨提举廉夫而已。赵稍清丽 而伤于浅,虞颇健利,刘多伧语而涉议论,为时所归。 廉夫本师长吉,而才不称,以断案杂之,遂成千里。 元文人自数子外,则有姚承旨枢、许祭酒衡、吴学士 澄、黄侍讲溍、柳国史贯、吴山长涞、危学士素,然要而 言之,曰“无文可也。”

    《见闻录》:杨升庵《与张禺山书》,是老年安乐法,不可不 读书云:“使来得手书数纸,连幅屡牍,亹亹千言,故人 之厚,何以加此!慎自长至,前后衰病忽作,近日右目 皮上生一疮,半面作肿,坐起食视皆碍且妨。奈何!奈 何!岂可以常病视之耶!伏自思念,年来万虑灰冷,惟 文字结习未忘,颇以此自累而招罪。不当与而与,当” 与而不与,皆罪也。不工则不可出,工则疲精敝神皆 累也。用是勇念书壁云:“老境病磨,难亲笔砚。神前发 愿,不作诗文。自今以始,朝粥一碗,夕灯一盏,作在家 山僧行迳,惟持庞公空诸所有”四字。庶乎馀年耋齿, 得活一日,是吾一日。不然,则扰扰应酬,又何异于尘 劳仕路哉!纵使艺文志书目天下家传人诵,尽为我 制,何益于灵台,何补于真我哉?立愿如此,纵终临以 薰天之势,解以连环之辨,不能回矣,想能心谅也。窃 谓左右已有海内名诗文,传诵人口遍矣,亦当俯从 鄙见,以高颐期松、乔之福。程子老年不观书,山谷发 愿去笔砚,朱文公行年如此,当先学上天,后学识字 可也。皆是老境受用,安身立命处,高明以为何如?不 然,则晋人所谓“卿自用卿法,吾自用吾法”可也。目疮 不能自书,口占俾代书之,冀欲忘言,又已多言,是穷 响以声与影竞走也。惟心照之行,当面叩不既。 世之所谓文人者,类近浮薄。东海张公独惇尚行履, 慨然以风节自持,虽论议间杂谐谑,而往往必以理 胜。公亦尝为谢公铎戏评其所能,曰:“人故以书名我, 公论哉!吾自视文为最,诗次之,书又次之,其他则非 吾所敢知也。”相与一笑而罢。

    《笔记》:“吴之诗,自唐皮、陆唱和为一盛,再盛于元季。自 王元俞、郑元祐、张天雨、龚子敬、陈子平、宋子虚、钱翼 之、陈敬初、顾仲瑛辈各出所长,以追匹古者。继而张 仲简、杜彦正、王止仲、杨孟载、高季迪、宋仲温、徐幼文、 陈惟寅、丁逊学、王汝器、释道衍辈附和而起,故数诗 之能,必指先屈于吴也。维时,张来仪自江右来,与高”、 杨、徐相友善,名为大家,比唐之“四杰。”《故老言》不唯文 才之似,而其终亦不相远。眉川、盈庵,令终如一,高太 史存心无疵,而毙则同乎宾、王、北郭虽溺海,仅全要 领,而非首丘。张来仪窜岭表,寻召还,以对内政不协, 恐祸及己,遽投龙江以没,又与照邻无异。

    蜀人黄制参有大年且九十,作书抚州,《求荆公集》云: “人虽误国,文则传世。”

    元美公推毂于鳞,没世不衰,顾世人一瓣香,往往为 弇州拈出。余有《祭元美公文》云:“公与于鳞,焚舟而济, 初为敌国,晚难兄弟。公之虚左,亦有深意。以大事小, 菜羹必祭。见者颇以为定论。”

    书蕉。洪武中,日本、安南俱上章,以金币乞宋景濂碑 文。嘉靖初,朝鲜上言,“愿颁示关西吕某文以为式。” 《妮古录》:“元文称虞集、杨载、范梈、揭徯斯、马祖常、欧阳 元、黄溍、柳贯、元好问、袁桷、姚燧。”

    李于鳞死,其子驹后亡,家贫,《白雪楼》已鬻他人矣。文 人薄命如此。

    黄震尝闻长老言:“昔诗文类不免差误,惟昌黎之文, 少陵之诗独无之。”

    欧阳《醉翁亭》用“也”字,东坡《酒经》用“也”字,王荆公《度支 郎中葛公墓铭》亦皆用“也”字,不知谁相师,然皆出于 《孙武子十三篇》中。

    《岩栖幽事》“一兔横身当古路,苍鹰才见便生擒。后来 猎犬无灵性,犹向枯桩旧处寻。”大阳元禅师典客偈 也。参禅之病,尽于此矣。岂惟禅门事,凡诗文书画有 “狮子独行,不求伴侣”之意,便是到家汉。若寻声逐迹, 乃问关吏过关者也。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尚能瞠胸 露腮,作村杜撰,况大丈夫翰墨之事哉!

    古隐者多躬耕,余筋骨薄,一不能;多钓弋,余禁杀,二 不能;多有二顷田,八百桑,余贫瘠,三不能;多酌水带 索,余不耐苦饥,四不能。乃可能者,唯嘿处淡饭著述 而已。然著述家切弗批驳先贤,但当拈己之是,不必 证人之非。

    《珍珠船》,陶隐居云:“得为才鬼,犹胜顽仙。”

    为学之士,当以“洪笔”为刞耒,纸札为良田,“元微为稼 穑,义理为丰年,谈论为英华,忠恕为宝珍,文章为锦 绣,蕴藻为缯帛,谦让为帷幕,仁义为室宇,道德为广 宅。”

    李白每醉,为文未尝差,人目为“醉圣。”白乐天自称“醉 尹”,皮日休自称“醉士。”

    《白居易书》云:“诗人命蹇,如陈子昂、杜甫,各授一拾遗, 而屯《剥》至死。”

    狂夫之言,诗文只要单刀直入,最忌绵密。周致密则神为拘迫,疏则天真烂漫。《史记》佳处在疏,《汉书》之不 如《史记》在密。元画疏,宋画密,气韵生死,皆判于此。 续狂夫之言。余尝同一名衲雪公同登杭州六和塔, 观钱塘潮,雪公云:“文章之气,得如此潮足矣。”余曰:“文 章固贵养气,然须有首尾而气不衰,乃是全文。即如 钱武肃王始筑捍海塘,潮水昼夜冲激,因命强弩数 百以射潮头,潮水避钱塘,东击西陵,遂成堤岸。秦始 皇气压一世,鞭石流血,由云梦、九疑浮江过丹阳,至 钱塘,钱塘水波恶不敢渡,乃转西北二十里,从峡中 上会稽,后竟崩于沙丘”,同一钱塘也。钱武肃以偏霸 之主,射潮潮退;秦始皇以并吞六国之威,踌蹰四顾 而不敢渡者,何也?盖钱武肃初霸,一日兴,一日生气 也;秦始皇垂崩,一日衰,一日死气也。文章有首无尾 者,皆此类。即以此看人贵贱寿夭,恐亦不错。

    《读书镜》:“诗文小技耳,然深沉则力劲,综博则泽鲜,由 浅而达,由达而老,由老而化,而绚烂生焉。以此行世, 即百尝誉未必得我之骨髓,百弹射未必损我之皮 肤。若素无包畜深往之致,而挥毫对客,行卷贽人,且 甚有裒刻以希遇者。此欲迫得名耳,而反为有识拾 作笑端,不可不慎。”郑光业兄弟,每柄文有一巨皮箱, 凡同人投献词句,有可嗤者,即投其中,号曰苦海,用 资谐戏。每有宴集,即命二仆舁《苦海》于前,共阅一编, 靡不极欢而罢。韩熙载性好谑浪,有投贽大荒恶者, 熙载使妓炷艾熏之,俟来即归之,出乃嗅之曰:“子之 卷轴,何多艾气?”闻者大笑。如此事余尝自爱,亦往往 以此爱人,曰:“何不文明以止,何不白贲无咎?”而少年 辈鲜有省余语者。苦海波澜,艾丸熏焰,何时是息? 陈后山携所作谒南丰,一见爱之,因留款语。适欲作 一文字,因托后山为之。后山穷日力方成,仅数百言, 明日以呈南丰,南丰云:“大略也好,只是冗字多,不知 可略删动否?”后山因请改窜,南丰就坐,取笔抹处连 一两行便以授后山,凡“削去一二百字。后山读之,则 其意尤完,因叹服,遂以为法。”所以后山文字简洁如 此。牛僧孺赴举之秋,常投贽于刘补阙禹锡,对客展 卷,飞笔,涂窜其文。历二十馀岁,刘转汝州,牛出镇汉 南,枉道汝州,驻旌信宿,酒酣赋诗,刘方悟往年改公 文卷。僧孺诗曰:“粉署为郎四十春,今来名辈更无人。 休论世上升沉事,且斗尊前见在身。珠玉会应成咳 唾,山川犹觉露精神。莫嫌恃酒轻言语,曾把文章谒 后尘。”禹锡和云:“昔年曾忝汉朝臣,晚岁空馀老病身。 初见相如成赋日,后为丞相扫门人。追思往事咨嗟 久,幸喜清光笑语频。犹有当时旧冠剑,待公三日拂 埃尘。”牛公吟和诗,前意稍解,曰:“三日之事,何敢当焉? 宰相三朝后主印,可以陞降百司也。”于是移宴竟夕, 方整前驱。刘乃戒其子咸久、丞雍曰:“吾成人之志,岂 料为非。汝辈进修,守中为上。”夫文字之交,本是净缘, 而常结恶业。故虚心者宜待之以曾南丰,盛气者不 宜待之以刘禹锡。

    绍兴二年,虔寇谢达陷惠州,民居官舍,焚荡无遗,独 留东坡、白鹤故居,并率其徒葺治六如亭,烹羊致奠 而去。次年,海寇黎盛犯潮州,悉毁城堞,且纵火至吴 子野近居,盛登开元寺塔见之,问左右曰:“是非苏内 翰藏图书处否?”麾兵救之。吴氏岁寒堂民屋附近者 赖以不毁甚众。王荣老尝官于观州龙官,渡观江,七 日风作,不能济。父老曰:“公舟中必有奇异,此江神极 灵,当献之得济。”荣老顾无有,止有黄麈尾以献之,风 如故。又以端石砚献之,风愈作。又以宣包虎帐献之, 皆不验。夜卧念日,有鲁直草书扇头子,《题韦应物诗》 曰:“为怜幽草涧边行,上有黄鹂绕树鸣。春潮带雨晚 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公取视,恍惚之势曰:“我犹不 识,鬼宁识之乎?”持以献之,香火未收,天水相照,如两 镜对展,南风徐来帆,一饷而济。夫文人翰墨,即盗贼 鬼神,且不能忘情如此。后世嫉贤如仇,讳文若崇,岂 别具一肺肠耶?

    王太尉问眉子云:“汝叔澄名士,何以不相推重?”眉子 曰:“何有名士终日妄语?”黄庭坚鲁直作艳语,人争传 之。秀铁面呼之曰:“翰墨之妙,甘施于此乎?”鲁直笑曰: “又当置我于马腹中耶?”秀曰:“汝以艳语动天下人淫 心,不止马腹,正恐生泥犁中耳。夫吾党戒口头妄语 易,戒笔头艳语难。直至两处皆刊削得去,方是打成 一片的《三缄人》也。”

    陆天随云:“吾闻淫畋渔者,谓之暴天物。天物不可暴, 又可抉摘刻削,露其情状乎?使自萌卵,至于槁死,不 能隐伏,天能不致罚耶?长吉夭东野穷玉溪,生官不 挂朝籍而死,正坐此耳。”华阴县民有以甘露降告县 者,县令因出自接之,有道人笑焉,县令怒,械系之。道 人曰:“‘譬如人身,精液流通,可至六七十年。若其寿短 促,则漏迸于未死之前矣。此木盖将槁故耳。官人不 信,请留我以待明春,此松必不复荣也’。县令如其说, 果验焉。然则后生词彩绚然,宣泄太尽者,盖甘露之 类也。”客曰:“功名亦然《复斋漫录》云:“韩子苍言:‘作诗文当得文人许可,乃自 不疑,所以前辈汲汲于求知也’。杜工部云:‘文章千古 事,得失寸心知’。”《老子》云:“知我者希则我贵。”以此观之, 乃知子苍尚未能自信,故匍匐焉求信于人,所谓问 津吏过关者,必非会过关者也。若二老胸中,何曾有 如此闹事?

    白乐天一帖云:“庐山自陶、谢洎十八贤已还,儒风绵 绵,相续不绝。贞元初,有符载、杨衡辈隐焉,亦出为文 人。今其读书属文,结草庐于岩谷间者,犹一二十人。 即其中秀出者,有彭城人刘轲。轲开卷慕孟轲为人, 秉笔慕扬雄、司马迁为文,故著《翼孟》三卷,《豢龙子》十 卷,杂文百馀篇。而圣人之旨,作者之风,虽未臻极,往” 往而得。予佐浔阳三年,轲每著文,辄来示予知轲志 不息,异日必能跨符、杨而攀陶、谢。轲一旦尽赍所著 书及所为文,访予告行欲举进士。予方沦落江海,不 足以发轲事业,又羸病无心,力不能遍致书于台省。 故人因援纸引笔写胸中事授轲,且曰:“子到长安,持 此札为予谒集贤庾三十二补阙,翰林杜十四,拾遗 金部元八,员外监察牛二侍御,秘省萧正字,蓝田杨 主簿兄弟,彼七八君子,皆予文友,以予愚直,尝信其 言。苟于今不我欺,则子之道庶几光明矣。又欲使平 生故人,知我形体已悴,志气已惫,独好善喜才之心 未死。去矣!去矣!持此代书。”三月三日,乐天白。蒋侍郎 家有《杨文公与王魏公一帖》,用半幅纸,有折痕,其略 云:“昨夜有进士蒋堂携所作文来,极可喜,不敢不布 闻,谨封拜呈。”苏子瞻曰:“夜得一士,旦而告人,察其情, 若喜而不寐者。”世言文公为魏公客,公经国大谋,人 所不知者,独文公得与。观此帖,不特见文公好贤乐 士之意,且得一士,必亟告之,其补于公者亦多矣。吁! 王公“不下士久矣。有耳不闻,有睛不转,有口不嘘,有 手不援。”此讵可令香山、眉山两长者见也?

    王右军《谏殷浩北伐书》,事理通畅,深中当时之弊。劝 其辑和朝廷,又见《明识远略》。赵子昂论至元钞法,与 脱彻里论桑哥罪恶,亦深中事宜。宋杞尝曰:“世独以 善书称之,何待羲之之浅也。”杨载称子昂曰:“知其书 画者,未知其文章。知其文章者,未知其经济。”然则孰 谓翰墨人了不晓事耶?

    陆游《上执政书》云:“某小人生无他长,不幸束发,有文 字之愚。自上世遗文,先秦古书,昼读夜思,开山破荒, 以求圣贤致意处,虽才识浅暗,不能如古人迎见逆 决,然譬于农夫之辨菽麦,盖亦专且久矣。原委如是, 派别如是,机杼如是,边幅如是,自《六经》《左氏》《离骚》以 来,历历分明,皆可指数,不附不绝,不诬不紊,正有出 于奇旧,或以为新,横骛别驱,层出间见。每考观文词 之变,见其雅正,则缨冠肃衽,如对王公大人;得其怪 奇,则脱帽大叫,如鱼龙之陈前,枭卢之方胜也。”陆游 又《上辛给事书》云:“某闻前辈以文知人,非必巨篇大 笔,苦心致力之词也。残章断槁,愤讥戏笑,所以娱忧 而舒悲者,皆足知之。甚至于邮传之”题咏,亲戚之书 牍,军旅官府,仓卒之间,符檄书判,类皆可以洞见其 人之心术才能,与夫平生穷达寿夭,前知逆决,毫芒 不失,如对棋枰而指白黑,如观人面而见其目鼻,总 不待思虑搜索而后得也,何其妙哉!故善观晁错者, 不必待《东市》之诛,然后知其刻深之杀身;善观平津 侯者,不必待《淮南》之谋,然后知其阿谀之易与。方发 之决科时,其平生事业已可望而知之矣。由前言之 必如此,方是诵读文字法;由后言之必如此,方是赏 鉴文字法。

    《太平清话》:“刘静修先生词胜诗,诗胜文。”

    “先秦”、“两汉”,诗文具备,晋人清谈书法,六朝人“四六”、唐 人诗小说,宋人诗馀,元人画与《南北剧》,皆是独立一 代。

    《石林》云:“今世安有文章?只有减字、换字法尔。”

    山谷欲取所作诗文为内篇,其不合周、孔者为外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