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学汇编 经籍典 第四百三十六卷 钦定古今图书集成
理学汇编 第四百三十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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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证
    钦定古今图书集成理学汇编经籍典

     第四百三十七卷目录

     庄子部总论三

      宋李元卓庄子九论梦蝶 解牛 藏舟 坐忘 壶子 元珠 濠梁

       坠车 道术

     庄子部总论四

      明袁宏道广庄逍遥游 齐物论 养生主 人间世 德充符 大宗师

      王帝

     庄子部总论五

      杨慎丹铅总录读庄子 内篇 恬智

      焦竑庄子翼读庄子七则

      焦氏笔乘成心 佛典解庄子 向秀庄义 向秀注多胜语 外篇杂篇多假托

    经籍典第四百三十七卷

    庄子部总论三

    李元卓庄子九论

    梦蝶

    “万物同根,是非一气,奚物而为周,奚物而为蝶?”认周 以为非蝶,是未能忘我也;执蝶以为非周,是未能忘 物也。物我对待,万态纷纠,谓彼不齐,皆妄情尔。不知 物自无物,虽蝶亦非;我自无我,虽周亦幻。况容有分 也。栩栩然而梦,为蝶即蝶无周;蘧蘧然而觉,为周即 周无蝶。此见之所独,而物之所齐也。夫览一身而私, “胶万物而执,以形开之,觉而为事之实,以魂交之,寐 而为梦之虚。不知一夕之觉梦,一形之开阖是也;一 形之开阖,一性之往来是也。一化为物,戚然而恶,一 复为人,忻然而乐。物固奚足恶,人固奚足乐,此特万 化而未始有极者耳。一犯其形,窃窃然而私之,妄也。 必有大觉而后知大梦,必有真人而”后有真。知梦不 知觉,故不以梦为妄;觉不知梦,故不以觉为真;周不 知蝶,故不以蝶为非;蝶不知周,故不以周为是。灵源 湛寂,触处皆知;变化代兴,随遇无择,而吾心未始有 知焉。故是篇立“丧我”之子綦,以开齐物之端;寓梦蝶 之庄周,以卒齐物之意。噫!举世皆寐,天下一梦也。栎 社之木,以梦告人;元“君之龟,以梦求免;尹氏之役。”夫 以梦而乐,郑人之得鹿;以梦而讼,华胥以梦游,帝所 以梦至,随其所遇而安之者,知其幻而非真也。何独 于此?不然?彼致道者,疏以通其碍,静以集其虚,诚以 生其神,寂以反其照,将视世间得失、是非、贵贱、成败、 生死,真梦幻尔,奚独于周与蝶而疑之?古之真人,其 寝不“梦,其觉无忧。”吾尝因是说而知周非特为寓言。

    解牛

    即无物之自虚者,履万化而尝通;执有物之为寔者, 应一涂而亦泥。然物本无物,其体自离,道无不通,安 所用解而谓之“解牛”者?离心冥物而未尝见牛,乘虚 顺理而未尝游刃。解牛于无解乎?且以刀则十九年 历阴阳之数,不为不久,以解则数千牛应世变之故, 不为不多。疑若敝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者,盖执迹 则瞬息已迁,操本则亘古不去。妙湛之体,在动而非 摇;虚明之用,入尘而非垢。意者一身已幻,孰为能奏 之刀?万物皆妄,孰为可解之牛?有刀则能以存,有牛 则所以立。物我既融,能所斯泯,浮游乎万物之祖,其 虚莫之碍也。故能未尝批而大郤自离,未尝导而《大 窾》自释,未尝争而同然者自固,未尝有,而《技经肯綮》 之自宜。况大乎?以是奏刀𬴃然而无应物之劳,动 刀甚微而无竞物之心,释刀而对而无留物之累,提 刀而立而无逐物之迹。其用之终,又将善刀而藏之, 复归于无用矣。此刀之所以未尝伤也。虽然,至道无 在,而在妙用非应,而应在手。应触而触,不知手在肩; 应倚而倚,不知肩在足;应履而履,不知足在膝;应踦 而踦,不知膝在。天机自张而各不自知,大用无择而 咸其自尔,此其力所以恢恢乎有馀地矣。一将有见 牛之心,则有解牛之累,而《卫生之经》亦已伤矣。此良 庖以其割,故岁更刀;族庖以其折,故《月更刀》也。是刀 也,非古非今,时不能摄;非长非短,数不能囿;非新非 故,化不能移;非厚非薄,质不能定。本然之刚,不锻而 “坚;湛然之用,不淬而明。此庖丁用之,如土委地,而族 庖每见其难为也。以道冥之,在解无解,非碍则解亦 不知;在碍无碍,非解则碍亦不立。以庖丁而视族庖 者,解其碍也;以族庖而视庖丁者,碍其解也。解碍俱 遣,虚而已矣。”切原庄周之意,托庖丁以寓养生之主, 次养生于齐物逍遥之后。夫何故?物物皆适,囿于形 体之累者,不能逍遥;物物皆一,列于大小之见者,不 能齐物。以是宾宾然与物靡刃于胶扰之地,其生鲜 不伤矣。惟内无我者,故能逍遥于自得之场;惟外无 物者,故能齐物于至一之域。夫然,体是道而游于万物之间,彼且乌乎碍哉?故庄周以是起解牛之喻,而 文惠以是达养生焉。

    藏舟

    自物之无而观之,真常湛寂,亘古而不去;自物之有 而观之,大化密移,交臂而已失。达此者,即其流动之 境,了乎不迁之宗。夫然,游尘可以合太虚,秋毫可以 约天地,寄万物于不化之有,宜使负之而走,将安之 乎?昧此者,览其有涯之生,托乎必遁之地。夫然而停 灯者前焰非后焰,比形者今吾非故吾。虽使执之而 “留,皆自冥冥中去矣。”此庄周所以有“藏舟山于壑泽” 之喻。夫壑与泽,虚明之用,所以况造物之无心;舟与 山,动止之物,所以况有形之有体。道一而已,一固无 方,壑之与泽为有方矣;一固无体,舟之与山为有体 矣。夫一随于动止而游于有方,一昧于虚明而囿于 有体,则一者自此而对矣。有盛而衰《为之对》,有《新而 故为之对》,《有生而死为之对》。一则无二,故“独往独来” 而无古无今;对则有耦,故相形相倾而随起随灭。是 故以火藏火一也,藏之水则灭;以水藏水一也,藏之 土则湮。又况以舟山且有体矣,壑泽且有方矣,挈而 藏之,且有心矣。彼造物者之未始有物,所以夜半得 以负之而走也。虽然,不物者乃能物物,不化者乃能 化化。若骤若驰,日徂于一息不留之间,化故无常也。 我知之矣。此特造物者愚群,动而有心者,所以妄存 亡也。是心存则物存,是心亡则物亡。方其藏之壑泽, 心之所见自以为固矣,不知此纎毫未尝立。俄而失 之夜半,心之所见自以为去矣,不知此纤毫未尝动。 惟知夫“大定持之”者,故能游于物之所不得遁而皆 存。夫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之处,乃万物之所系,一 化之所待。古之人藏天下于天下者以此。夫天下者, 万物之所一也,而人者,又万物之一耳。诚其得一之 全,故知万化之未始有极者。动无非我,则夭老终始, 皆所欲之而无所恶也。与夫一犯人形而喜之者,其 乐可胜计耶?古之人尝言之矣。“万物皆备于我,反身 而诚,乐莫大焉。”是乐也,昧者终日用之,而不知旦宅 尔,陈人尔,与物周游于造化之逆旅尔。安得庄周藏 天下于天下而论之?

    坐忘

    “心非汝有,孰有之哉?是诸缘积习而假名耳。身非汝 有,孰有之哉?是百骸和合而幻生耳。知心无心而万 物皆吾心,则聪明乌用黜?知身无身而万象皆吾身, 则支体乌用堕?况于仁义乎?况于礼乐乎?”若动静语 默无非妙处,纵横逆顺无非天游,孰知其为忘也耶? 不然,厌扰而趣寂,惧有以乐无。以是为忘,则聚块积 “尘,皆可谓之忘矣。”夫回几于圣人而未尽,过于众人 而有馀,顺一化之自虚。了乎无物者,圣人也,随众境 而俱逝。系乎有物者,众人也。了乎无物,则无往而非 忘;系乎有物,则无时而能忘。此颜回所以坐忘乎!反 万物流转之境,冥一性不迁之宗。静观世间,则仁义 礼乐,举皆妄名;寂照灵源,则支体聪明,举皆幻识。忘 物无物,则妄名自离;忘我无我,则幻识自尽。然仁义 礼乐,名不自名,忘者执以为名;支体聪明,识不自识, 幻者认以为识。知身本于无有,则支体将自堕,必期 于堕之者,未离于身见也;知心本于不生,则聪明将 自黜,必期于黜之者,未离于心见也。且支体聪明之 尚无,则仁义礼乐之“安有?向也作德于肝膈之上而 物物皆知,今也无知;向也役心于眉睫之间而物物 皆见,今也无见。”兹乃坐忘乎。然既已谓忘,仲尼不容 于有问,颜回不容于有应,亦安知一毫之益,亦安知 一毫之损,亦安知仁义礼乐之忘为未,亦安知支体 聪明之堕黜为至已乎?夫即妙而观,“坠者之忘车,没 者之”忘水,人之忘道术,鱼之忘江湖,亦忘也。即粗而 观,得者之忘形,利者之忘真,怒臂者之忘车辙,攫金 者之忘市人,亦忘也。将以彼是而此非乎?道无是非, 将以彼真而此伪乎?道无真伪,颜氏之子背尘而反 妙,损寔而集虚尔。吾知其忘,犹未忘也。使进此道,不 忘亦忘,孔子所以行年六十而六十化也,又奚贵忘。

    壶子

    神之妙物者未尝显妙,物之受妙者未尝知妙,是之 谓神。彼巫则诬神之言,以死生存亡、祸福寿夭以告 人者,其验虽岁月旬日之可期,似妙而非妙特若神 矣。既已谓之神巫,而又曰《季咸》者,以寓物之妙而有 感者也。且咸则有感,而感则有心,方且以我之有心 而感人之心,以我之有见而见人之见,故死生存亡、 “祸福寿夭者,妄名起矣。”名既已妄,又妄见之;见既愈 妄,又妄言之。世之滞于相而不能冥妄者,又妄受之。 直以是为真,故弃而走也。虽《列子》犹见之而心醉,以 其未能刳心也。以其道之至于《壶子》,以未能绝学也, 故使人得而相汝。夫壶者,以空虚不毁为体,以渊明 不测为用,故能托无相于有相之间。季咸则有心而 感者,故每入则皆曰“见”;《壶子》则无心而应者,故每至 则皆曰“示。”彼无心者践形于无形之表,彼安得而相之?超数于无数之先,彼安得而知之?季咸方且累于 形数,而未离见见之处,直以为死生若是而莫之逃 也。故始也示之以地文,则叹之以其死;次也示之以 天壤,则幸之以其生。不知死本无死,心灭则死;生本 无生,心生则生。形之死生,心之起灭。心之起灭,见之 有无也。至人未始有心,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 波。与阴同德,彼亦不得而见也,必示之以地文,而文 者物之所自杂也。与阳同波,彼亦不得而见也,必示 之以天壤,而壤者物之所自生也。示之以《太冲》,遂以 为不齐焉。地文则阴胜阳,天壤则阳胜阴,太冲则阴 阳之中,莫胜则天地之平也。万法一致,本无高下,彼 见不齐焉。然三者皆谓之机,意其动之微而见之先, 故得而见之也。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则示出于无所 示矣。彼以寔投我而此以虚,彼以有受我而此以无, 彼之起心役见为有尽,此之离人藏天为无尽,以有 尽相无尽,殆已。此季咸所以望之而走,追之而灭也。 虽然,壶子之告列子,且曰:“是见吾杜德机。”又曰:“殆见 吾善者机。”又曰:“是见吾衡气机。”皆曰:“吾者犹且立我”, 至于吾与之虚而委蛇,不知其谁何,虽吾亦丧之。示 之者其谁邪?相之者其谁邪?故逃也。壶子之心太虚 矣。太虚之体,空明妙湛,总“持万有,饰之以荣华而不 留,挥之以兵刃而不伤,沃之以水而不濡,燎之以火 而不焚,一以是故尔。壶子之心,吊之以死,受之而不 恶;庆之以生,受之而不悦;名之不齐,受之而不争,彼 卒自失而灭,亦不以为腾而得,亦以是虚尔。”庄周《方 论》应帝王而言此者,夫帝王应世,惟寂然不动,故能 感而遂通,惟“退藏于密”,故能“吉凶。”与民同患。一将出 其宗,敝敝然以天下为吾患,役于万物而非所以役 万物,使人得而相汝,可乎?此古之应帝王者,所以荡 荡乎无能名也。

    元珠

    “赤水之北,源含阳而不流;昆仑之丘,体安静而不挠”, 以况性之自本者。南望则交物而起见,还归则涉动 而旋复,以况性之反本者。性天一开,尘境并起,既湛 人伪,遂远大道,《元珠》其遗乎?然性不可因人而知,使 之者又其谁邪?性不可有心而知,索之者又其谁邪? 使之而非集虚也,索之而非默契也。是三子者,智穷 “乎所欲知,目竭乎所欲见,口费乎所欲言,而道终弗 得。夫何故?游尘聚块,妙道皆存,瓦砾糠秕,至真咸在。 近不间于眉睫,远不离于象先,流出乎方寸之境,纵 横乎目用之际,追之则冥山在前而愈远,问之则大 块非遥而尽迷,以其索之不得故也。且性本无知,而 知非知也,性本无见,而见非见也,性”本无言,而言非 言也。即知是性,以知索知,反为知迷;即见是性,以见 索见,反为见碍。即言是性,以言索言,反为言缚。谓之 象,似有而非有也;谓之罔,似无而非无也。去智而迷 者灵,去见而碍者彻,去言而缚者解,此《象罔》所以独 得之也。方其探入道之本,圣如黄帝,有望乃遗;愚如 象罔,无心乃得。及其冥大道之原,则一性无性,在得 非圣;一真无真,在失非凡。向也遗之黄帝,亦无一毫 之亏;今也得之象罔,亦无一毫之得。亘古亘今,而独 露真常;大感大灵,而咸为觉性。讵知三子之弗得为 非,而象罔之得为是也。故虽黄帝特异之。

    濠梁

    “物之所同者同乎一,一之所同者同乎道。道之所致, 无所从来,生者自生,而生本无生;形者自形,而形本 无形。凡森布于貌象声色之间者,无不具此道。我于 物奚择焉?一性之分,充足无馀;一天之游,逍遥无累, 物与我咸有焉。惟契物我之知者于此。盖有不期知 而知其妙,冥契其理,默会其神者,先受之有不能逃” 游其先者。此庄子所以知鱼乐于濠梁之上也。夫出 而扬,游而泳,无濡沫之涸,无网罟之患,从容乎一水 之中者,将以是为鱼之乐乎?以是为乐,《齐谐》且知之 矣,又奚待周而后知?盖鱼之所乐,在道而不在水,周 之所知,在乐而不在鱼。惟鱼忘于水,故其乐全;惟周 忘于鱼,故其知一。至乐 无乐,鱼不知乐,其乐真知无 知,周不期知而知。然庄周契之于无物之表,盖将无 言,惠子尝交于莫逆之际,盖将无问。庄子于此非不 能默,惠子于此非不能悟。以谓非问则周之言无所 托,非言则道之妙无所见,直将祛天下后世离我与 物为两者之蔽尔。将物自有其物,则周固非鱼矣,是 安知我而知鱼之为乐也耶?将我自有其我,则鱼固 非周矣,是安知我不知鱼之乐也耶?知与不知,皆道 之末,此《周》所以请循其本也。其本未尝不知,昔人尝 言之矣。“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无不同也,在我者盖 如也。视死如生,视富如贫,视周如鱼,视人如豕,视我 如人,在物者盖如也。如则物物皆至,游无非妙处,奚 独濠”梁之上也哉?如则物物皆真,乐无非天和,奚独 鯈鱼之乐也哉!吾知周与鱼未始有分也。然作《秋水》 之篇,始之以河伯北海,若相矜于小大之域;次之以 虫夔蛇风,相怜于有无之地。又安知物之所以一,则乐之所以全。故周托鯈鱼之乐以卒其意,而至乐之 说因此而作也。古之明乎至乐无有者,常见于其言 矣。曰:“奚乐奚恶?”

    坠车

    执物以为有所见者,诚车矣;认我以为实所知者,诚 坠矣。知见立而乘坠分,庸讵无伤耶?彼醉者之全酒, 知以之泯,见以之冥,乘不知有车,坠不知有地,身不 知有触,触不知有伤,凝然无所分焉。且暂寄其全于 酒者,犹足以外死生而忘惊惧,况性天之全未始离 者乎?天下一车尔,托而乘其上者,内开知见之营营, 外逐幻化之扰扰,一将倾覆于诸妄之地。非直骨节 之伤,惊惧之入也。一开其受,万态俱入,犹醒者之睹 车覆,且得无伤乎?虽然,探形之始,则天地与我并生; 原数之先,则万物与我为一。奚物而谓车?奚物而谓 人,奚物而谓坠?奚物而谓伤?且心与物对,则开天而 人;心与物冥,则离人而天。机械去而“所循者,天理也; 适莫融而所体者,天君也。行而无迹,是谓天游;动而 无畛,是谓天机。举不足以忧之者,天乐也;举不足以 美之者,天和也。以是相天,无所助也;以是事天,无所 役也。夫是之谓全于天。彼其视得失、哀乐、死生、穷通, 犹醉者之坠车矣。”尝原周之意以是说于《达生》之篇 者,以谓有生者必尽,“有尽者必生。知夫生本无生,故 曰内观无心,外观无身,泛观无物,乃能一其性而不 二,养其气而不耗,合其德而不离,通乎物之所造而 不为,奚往而非天哉?形全于天而形形者未尝有,耳 全于天而声声者未尝发,目全于天而色色者未尝 显,口全于天而味味者未尝呈,夫是之谓全于天。”是 篇既托之以“《醉者》之坠车”矣,又次之以复“仇者不折 镆铘”,又次之以“忮心者不怨飘瓦”,此其何故也?物自 无物,何心于有?我自无我,何心于物?物我未始有分 也。故“坠者不伤,仇者不折,飘者不怨”,一天之自虚矣。 然则以其对人,故谓之“天。”一性无性,况有天乎?以其 对开,故谓之“藏”;一天无天,况有藏乎?

    道术

    昔之语道者,以谓“道乌乎在?”曰:“无乎不在。”期之以在 有耶?古之人尝言之矣。在古无古,在今无今,在阴非 阴,在阳非阳,在远不离眉睫,在近独高象先,在聚而 流出万有,在散而收敛一毫。道果在有哉?期之以在 无耶?古之人尝言之矣。在天而天,在地而地,在谷满 谷,在坑满坑,有在于蝼蚁,有在于瓦砾。道果在无哉? 无不在无名谓之无,而真无不无也;有不在有名谓 之有,而真有不有也;而在在者,有无不可得而名焉。 昔之明在在之妙于天下者,不敢以形数拟,不敢以 畛域睨,即其亘古今而自成,入散殊而皆一者,强名 之曰“古人之大体。”是犹万水著见,一月之所摄也;万 窍怒号,一风之所鼓也;万象森罗,一气之所积也;万 物纷错,一道之所原也。神明得之而降出,帝王得之 而生成。天人得之,不离于宗;神人得之,不离于精;至 人得之,不离于真。圣人以是而变化,君子以是而慈 仁;以是为名法操稽之数,以是为《诗》《书》《礼》《乐》之文。古 之人即之以为道术者,非累于心也,故不可谓之心 术;非凿于智也,故不可谓之智术;非机也,故不可谓 之机;术;非技也,故不可谓之《技术》。此术者而谓之道, 其该遍者也。惜夫大全裂于道德之一散,百家诸子 随所见而自滞,以谓道术有在于是也。“其生不歌,其 死不哭”,而墨翟、禽滑釐闻其风而悦之;为人太多,为 己太寡,而宋钘、尹文子闻其风而悦之;謑髁无任而 笑,上贤,纵脱无行而非大圣。蒙骈、慎到闻其风而悦 之,以谦下为表,以虚空无己、关尹、老聃闻其风而悦 之。此数子者,或以独任不堪而滞道,或以强聒不舍 而滞道,或以死生之说而滞道,或以博大之域而滞 道。计其术之在道中,犹礨空之在大泽也,犹秭米之 在太仓也,犹小石之在太山,犹毫末之在马体也,自 其所见言之则殊,而自其所造之道观之则不知其 殊也。此何故?一石之微与太山均于成体,一米之细 与太仓均于成数,一垒与大泽共虚,一毫与马体皆 备,此《百家》虽裂道于多方,而大体未始有离也。呜呼! 没百家无大全,离《大全》无百家。非百家则不见《大全》, 非《大全》则百家不立,其原一也。终日大全而不知大 全者,百姓也;欲至大全而未及大全者,贤人也;已极 大全而泯迹大全者,圣人也。尧舜之相授,授此者也; 禹汤之相传,传此者也。周公之仰思,思此者也;仲尼 之潜心,潜此者也;孟子之养浩,养此者也;伊尹之先 觉,觉此者也。庄周之书,卒于是篇,深包大道之本,力 排百家之敝,而终以谬悠之说,无津涯之辞,自列于 数子之末,深抵其著书之迹,以圣天下。后世孰谓“周 蔽于天而为一曲之士

    庄子部总论四

    明袁宏道广庄

    逍遥游

    竖儒所谓大小,皆就情量所及言之耳。大于我者即 谓之大,是故言“大山则信,大海则信。”言“鸟大于山,鱼 大于海”,即不信也。何也?以非情量所及故也。小于我 者即谓之小,是故言蝼蚁则信,蟭螟则信,言蚁有国, 国有君臣少长,是非争让之事,蟭螟睫上有无量虫, 虫有无量郡邑都鄙,即不信也。何也?以非情量所及 “故也。”嗟呼!一人身量,自顶至踵五尺耳,三百六十骨 节之中,三万六千种尸虫族焉。凡有目者即有明,是 彼未尝无昼夜日月也。凡有足者即有地,是彼未尝 无山岳河渎也。有嗜欲者即有生聚,是彼未尝无父 子夫妇,养生送死之具也。啮而为疥,彼知趋利,肤中 之虮,出之甲上,奔走如鹜。彼知畏死,吾安知天地非 一巨丈夫邪?婆娑世界非其一骨节之虚空处邪?人 物鸟兽贤圣仙佛非其三万六千中之一种族邪?《经》 曰:“发毛爪齿皮肉筋骨,皆归于地”,吾是以知地特发 毛之大者。唾涕脓血津液涎沫皆归于水,吾是以知 水特唾涕之大者。暖气归火,动转归风,吾是以知风 火特喘息之大者。天“地得其大,不为有馀;人得其小, 不为不足;虫处其内,不为逼狭;人据其外,不为广廓。” 天地以成住坏空为劫,人以生老病死为劫。肘间之 虫笑指节为异域;肤间之虫,语以牙甲,叱为怪诞,尚 不信身外有人,又况人外之天地邪?由此推之,极情 量之广狭,不足以尽世间之大小明矣。拘儒小士, 乃

    欲以所常见常闻,辟天地之未曾见。未曾闻者,以定 法缚己,又以定法缚天下。后世之人,勒而为书,文而 成理,天下后世沉魅于五尺之中,炎炎寒寒,略无半 罅可出头处,一丘之貉,又恶足道?圣人知一己之情 量,决不足以穷天地也。是故于一切物无巨细,见于 古今世无延促,见于众生相无彼我,见殇可寿,巨可 “细,短可长,我可彼,智可蒙。”蜉蝣以暮死为长年,故殇 未始不寿也。牛大于豕,小于象,故巨未始不细也。“梦 十年者,不出一觉”,故短未始不长也。魇者以手拊胸, 手即物,故我未始不彼也。圣不能见垣外,故智未始 不蒙也。正倒由我,顺逆自彼,游戏根尘,无挂碍尽。圣 人者,岂有三头九臂,迥然出于人与虫之外哉。唯能 安人虫之分。而不以一己之情量。与大小争。斯无往 而不逍遥矣。

    齐物论

    “天地之间,无一物无是非者。”天地是非之城也,身心 是非之舍也。知愚贤不肖,是非之果也。古往今来,是 非之战场墟垒也。天下之人,头出头没,于是是非非 之中,倚枯附朽,如大末虫之见物则缘,而狂犬之闻 声则吠。是故寄心于习,寄口于群,人嗔则嗔,人誉则 誉者,凡夫之是非也。援古证今,勘圣校愚,叱凡誉雅 “者,文士之是非也。投身幽谷,趋清避浊,洁士之是非 也。课名实,黜浮誉,上督责,罪虚诞,法家之是非也。祖 述仁义,分别尧、桀,规思矩孟,馨王丑霸,儒生之是非 也。恶盈善退,绝智弃圣,道家之是非也。趋寂灭,乐悲 舍,赞叹戒律,呵斥贪嗔,释氏之是非也。异途分门,争 道并出,海墨为书,不可尽载。”呜呼!是非之衡,衡于六 根,六根所常,执为道理,诸儒墨贤圣,诘其立论,皆准 诸此。今夫不食烟火者,目见十里,短视隔尺。训狐之 鸟,夜察蚊螟,昼不辨丘岳,目果可常乎哉?跋难陀龙 无耳而闻,虬听以掌,牛以角,耳果可常乎哉?口司言 也,而海外有形语之国,马相谓以鼻,口果可常乎哉? 足跗地而行,欹侧则蹶,此其职也。而蚁能倒行,蝇能 仰栖,足果可常乎哉?色借日月,借烛,借青黄,借眼,色 无常,声借钟鼓,借枯竹,窍借锤,借肺中风,借舌腭,声 无常,想借尘缘,借去来,今借人,借书册,想无常。夫不 可常,即是未始有衡;未始有衡,即不可凭之为是非, 明矣。槐叶之虫,其身纯青,见粉蠹之白者笑之,而不 知青白之不由彼也。蜀犬见雪,则吠诧其所变;江鱼 入海,则惑失其所常。生首子者,烹而食之,以为“宜子”; 彼见夫中国之庆喜郑重,以为不慈矣;祝夫尚僧,以 贵其女;彼见夫中国之问名纳采,从一守贞,以为不 令矣。死者弃骸野外,以施乌鸢,七日不尽,聚族而哭。 彼见夫中国之素车黄肠,珠襦玉匣,以为不仁矣。天 地之大,何所不有?我怜彼,彼亦怜我;我讪彼,彼亦讪 我。是非之质,恶从而辨之?是故以长非短者,是以发 之若若,讥髭之虬结也;以大议小者,是以瓶中之空, 笑杯中之空也;以辨屈辨者,是以百舌之语,攻燕子 之语也;以圣斥狂者,是以横吹之声,刺空谷之响也; 以古折今者,是以北冈之《旧垒》,叹《南山之新垒》也;以 智证愚者,是以机关之木人,悲土偶之无识也;以中 国非四裔者,是以楚蜀之《土音》,正闽瓯之《乡语》也。梦 中之人物,有嗔我者,有啮我者,是我是人。梦中之荣 瘁,醒时不相续;醒中之悲喜,梦中亦不相续。孰真孰 幻?空中之花,可以道无,亦可以道有。故圣人不见天高地下,亦不言天卑地高。波中之象,可以言我,亦可 以言彼。故圣人不见万物非我,亦不言万物是我。物本 自齐,非吾能齐。若有可齐,终非齐物。圣如可悟,不 离是非;愚如可迷,是非是实。虽万,释迦何处着脚哉?

    养生主

    “天下,无一物不养生者,亦无一刻不养生者。”贫贱之 人,波波吒吒,槁形极虑,以养其生。富贵之人,营生路, 旷奥室以养体,淫妖以养目,丝肉以养耳,极羞酝以 养口,穷嗜欲以养性。养之未久,病痾立致,伐生斧命, 莫厉于此。贤知之人,悯其淫溺,是故执轨以范躬,收 视郤听,以卫耳目,恬淡虚无,以葆神气。夫“执轨以范 躬”,躬之卷鞠者生,而躬之安逸者死矣。收视以卫目, 目之幽隐者生,而目之奔色者死矣;却听以防耳,耳 之壅蔽者生,而耳之纳嚣者死矣。恬淡以约口,口之 淡薄者生,而口之爱浓厚者死矣。“虚无以葆性”,性之 寂灭者生,而性之动荡周流,朋从往来者死矣;“皆吾 生。”

    “即皆吾养,不宜厚此薄彼。”辟如半身不随之人,虽 复留刑天地,半已枯朽,不得复名全人。故养生者,伤 生者也。夫生非吾之所得养者也,天之生是人,既有 此生,即有此养。草木无知,亦能养生,若必自养而后 生尽天地之夭乔枯死久矣。子待父而养者也。而少 孤之子,不见夭绝于世,父母岂真能养子哉?婴儿之 生“也,即知求乳,是婴儿知养生也。三月之后,以手麾 之则知闭目,见风则啼”,是婴儿亦知卫生也。婴儿非 真有知也,养生之道,与生偕来,不待知而知者也。圣 人之于生也,无安排,无取必,无徼幸,任天而行,修身 以俟,顺生之自然,而不与造物者忤,是故其下无伤 生损性之事,而其上不肯为益生葆命之行。古之善 养生者有三家:释曰“无生”,儒曰立命,道曰“外其身而 身存。”既曰无生,即非养生所能生也。既非养之所能 生,则不以不养而不生明矣。立命者顺受其正,顺受 故不欣长生,不悲夭折,何也?命不待寿而立寿,何益? 命不因夭而不立夭,何恶?夭不足恶,寿不足欣,故养 生以益寿,皆妄之妄者也。外其身者可以存身,则内 其身亦可以亡身。郭橐驼之种树也,置之若弃。乡人 有病疽者,痛楚入骨,殆不欲生,一日闻其父有大狱, 立起下床,筹画区置,旦日而病去。此外身身存之明 效也。众人以利生故害生,圣人不利故不害;众人以 得生故失生,圣人不得故不失。嗜鸡雏者,养以松子, 灌以浆酪。鸡亦自幸与群雏异,而不知鸾刀之先至 也。西方有神女,相好光明,旦谒主人于门。主人曰:“神 何来?”女曰:“余功德天,余所至之家,求福者福,求慧者 慧,乞男女者,男女诸所愿欲,无不吉祥如意。”主人乃 洗浴稽首,延之上座。顷之,一丑女至,面若涂漆,发若 野蒿。主人曰:“若何来?”女曰:“余黑暗女。凡余所”至之家, 富者贫,贵者贱,幼者殇,壮者衰。男子昼哭,妇媪夜啼。 主人乃奋臂絜杖,驱之出门。天曰:“不然。有事我者,亦 当事彼。余与彼如形之影,如水之波,如车之轮,非彼 无我,非我无彼。”主人大骇,挥手谢天,送之唯恐不速。 圣人之养生亦若是焉矣。嗟夫,养生之说,起于贪生。 知生之不必贪,则养生之说荒已。今夫世之所谓夭 折者,或三十、二十,以至一周二周。所谓善摄养者,最 多不过八十、九十,或百馀岁。辟二蜉蝣,一死于午,一 死于暮。诸水族虫,皆吊午而庆暮,而不知时之顷刻 也。若尔,则所贪之生亦大倏忽矣。试令一老人与少 年并立,问彼少年,尔所少之寿何在,觅之不得。问彼 老人,尔所多“之寿何在?觅之亦不得。少者本无,多者 亦归于无,其无正等。若尔,则所贪之生,亦大乌有矣。 天地如狱,入其中者,劳苦无量。年长狱长,有若老囚, 纵不求脱,何至求系?若尔,则所贪之生,亦大劳碌矣。 生有生可恋,死亦有生可恋。恋生之生者,既迷而畏 死。恋死之生者,亦必迷而畏生。若尔,则所贪之生”,亦 大儿戏矣。呜呼!不知生之如戏,故养生之说行。不知 生之本不待养,故伤生之类众。非深达生死之理者, 恶能养生哉,恶能养生哉。

    人间世

    “众人,处人间世,如鳅如蟹,如蛇如蛙。鳅浊蟹横,蛇毒 蛙躁,同穴则争,遇弱即啖”,此市井小民象也。贤人如 鲤如鲸如鲛,鲤能神化飞越江湖,而不能升天;鲸鼓 鬣成雷,喷沫成雨,而不能处方池曲沼之中;蛟地行 水溢,山行石破,而入海,则为大鱼所啖。“贤智能大而 不能小,能实而不能虚,能出缠而不能入缠,是此象” 也,唯圣也。如龙屈伸不测,龙能为鳅、为蟹、为蛇、为蛙、 为诸虫蚓,故虽方丈涔蹄之中,龙未尝不浴鳞濯羽 也。龙能为鲤、为鲸、为蛟,故江淮河汉诸大水族,龙未 常不相嘘相沫也。龙之为龙,一神至此哉!是故先圣 之演《易》,先以“龙德配大人”,《周易》处人间世之第一书 也。仲尼见老,赞以犹龙,老子处人间世之第一人也。 《易》之为道,在于善藏其用,崇谦抑亢。老氏之学,源出 于《易》,故贵柔贵下,贵雌贵黑。夫翠不藏毛,鱼不隐鳞, 尚能杀人,而况于人?是故大道不道,大德不德,大仁不仁,大才不才,大节不节。道也者,导也,有导则有滞, 滞则碍。故古之人以道得祸者,十常一也。德也者,得 也,如人得物则矜,矜则人见而畏,故古之人以德得 祸者,十常三也。仁也者,恩也,恩能使人爱,亦能使人 忌,忌爱相半,故古之人以仁得祸者,十常五也。才也 者,财也。如人有财,盗必劫之,故古之人以才得祸者, 十常七也。节也者,岊也,高也,气太高则折,身太高则 危,行太高则蹶,故古之人以节得祸者,十常九也。天 下之大患,莫大乎见长于人,而据我于扃。我之为我, 其伏甚细,其害甚大。聪明,我之伏于诸根者也;道理, 我之伏于见闻者也;知解见觉,我之伏于识种者也。 古之圣人,能出世者,方能住世。我见不尽,而欲住世, 辟如有人自缚其手,欲解彼缚,终不能得。尧无我故, 能因四岳;禹无我故,能因江河;太伯无我故能因荆 蛮;迦文无我,故能因人天三乘菩萨诸根。是故龙逢 见戮,比干剖心,伍胥乘潮,灵均自沈者,事君之我未 尽也;务光投河,夷齐叩马,漆室自缢者,洁身之我未 尽也;羑里被囚,居东见疑者,居圣之我未尽也;孔畏 于匡,伐木于宋,绝粮于陈者,行道之我未尽也。孔子 自言“六十耳顺,是六十而”我见方尽,明矣。我见不尽 戮,身之患且不保,何况治世?今夫父母之养婴也,探 其饥饱,逆其寒暑,啼者令嬉,嗔者令喜,儿口中一切 喃喃不字之语,皆能识而句之。何则?无我故也。同舟 而遇风者十百人,一心惟三老所命,呼东则东,呼西 则西。何则?无我故也。夫使事君者,而皆若父母之求 其子;处世者,而皆若同舟之遇风,何暴不可事,何乱 不可涉哉?古之至人号“肥遁”者,非遁山林也,遁我也。 我根在即见,山林亦显。何也?有可得而见者也。我根 尽即见,朝廷亦隐,何也?无可得而见者也。无可得而 见。是故亲之不得,疏之不得,名之不得,毁之不得,尚 无有福,何有于祸?处人间世之诀,微矣,微矣!三代而 下,亦有一二至人,与龙德相近者,汉之子房、东方朔、 黄叔度,晋之阮嗣宗,唐之狄仁杰是也。子房当烹狗 藏弓之世,时隐时见,托赤松以自保。方朔事杀人如 藨之主,玩弄儿戏,若在掌股。叔度居乱世,君公顾厨 皆其师友,而党禁不及。嗣宗纵酒污朝,口无臧否;梁 公身事女主,与淫奴为伍,纵博褫裘,恬不知耻。使诸 君子有一毫道理不尽,我根潜伏,恶能含垢包羞,与 世委蛇若此?夫李泌亦似之矣,然高洁其行,至不能 调伏。一张良娣,我见尚在,处人间,世之道未尽也。嗟 乎!若胡广之《中庸》,冯道之《五代》,是之而非,非之而是 噫!余不敢言之矣。

    德充符

    天下所宝者,躯命也;所尊者,面貌也,所倚者,手足耳 目也。躯命计其短长,面貌角其妍媸,手足料其强痿, 耳目较其聪塞。一支不治,百里寻方;一夫抱痾,举族 奔走。至于觉明真常,形神之蒂,听其杌。恬不知怪。 有言及者,互相嗔笑,指为异端。噫!何其顽钝昏劣,抑 至此邪?夫天地之长且久矣,非以形气也。草木之生 生长长,非以枝叶也。人之视听操履,含知秉耀,非以 手足耳目心也。谓耳能听,死者亦有,耳何不闻;谓目 能视,死者亦有,目何不见;谓手持足行,死者亦有,手 足何不起?谓心能思,死者七窍具在,何以“都无知识? 空俄而有气,气俄而有根,根俄而有识”,根者,诸湿之 偶聚,如湿热之蒸而成菌也;识者,六缘之虚影,如芭 蕉之卷而成心也。蕉落心空,缘去识亡,热谢菌枯,湿 尽形坏,向非觉明,真常客于其中,一具白骨,立见僵 仆。辟则无柱之宇,无根之树,其能一日立于天地间 哉?万物皆可为人,是故得“水者知,得火者烈,得金者 强,得木者理,人皆可为万物。”是故值其生则生,值其 克则死,值其驳则愚,值其正则贤。草木一生克也,人 特草木之有知者也。瓦砾一水火也,人特瓦砾之能 动作者也。嗟夫!知与动作,岂人之为觉性也。今夫神 之赴箕也,密语则听,是有耳也;呈帖则知,是有目也; 证事则书,“遇物则题,是有思虑也。”夫其耳目思虑者, 岂箕之为哉?神也。神不以箕之成坏为己之存亡,则 人亦不当以壳之有无为心之忧喜明矣。楚俗尚鬼, 其致鬼之物不一,推之皆有至理。《肩挺》之鬼摇兀不 休,所附者长而狭且直也;《瓮罂》之鬼声如歌曲,所附 者腰大而咽细也;《兀丫》之鬼剥啄如雷,所附者短身 长咮也。斛桶之鬼,厉声疾呼,所附者阔口空腹也。觉 之在人,如鬼附物,因形发识,虚实各异。是故附其卷 而纳者则为听,附其漏而光者则为视,附其劲而节 者则为动履,附其窍而出入者,则为意。诚一切众生, 不深惟身心之所以,百计爱惜,以爱惜故牵缠纠缚, 促局如茧中之虫,煎喞如在釜之蟹。畜盗自劫,家赀 日销。至于宝尽囊空,犹爱盗不止。可不大哀《经》云:“空 生大觉中,如海一沤发。”又云:“汝身汝心,皆是妙明真 心中物。”夫狂者尊古卑今,尚能眼空一世,糠秕形骸。 至人脱郤浮沤,通身是海,又恶有净秽大小之见哉? 齐有优蛾者,馆于泰山逆旅,龟蒙先生分室而寝,夜半闻蛾谓弟子曰:“余初入俳场,村叟又聚睹者,余面 若涂血,心若累石,口嘘嘘不能终折。已游三街六衢, 与诸少年狎,视村叟之观者蔑如也。已又过达官贵 人之家,分杯连席,谑浪终日。归而见市井少年,犹奴 隶也。已而入京师,隶籍乐部,出入掖庭,声遍长安,王 侯公子,争为挟筝负琴,视达官贵人,犹家鹜庭鸟也。” 今余出京又十年馀,高贤大士,游公狷贾,阅历既多, 处万人场,有若幽室,笼撚指拨,随手而应,歌喉盘旋, 不拘本腔,人无不击节者。何则?不见己焉耳,不见人 焉耳。龟蒙先生曰:“吾寤矣夫!某甲行道四十年,而唯 恐置身之无所也,隘矣夫!”彭祖之神与国殇相遇于 道,殇曰:“儿来!”祖怒曰:“余寿过若倍,屣何婴我?”殇曰:“儿 所谓八百形骸也,非儿也。夫人伪而鬼真,今与若较, 即真之日,予寿先若久矣。”

    大宗师

    古今宗师,未有不言生死者。佛曰:“为一大事出见于 世。”孔曰:“朝闻道夕死。”老曰:“死而不亡者寿。”夫释老之 为生死,人皆知之。孔学之为生死,虽巨儒大贤未有 能遽知之者。嗟嗟,圣人之道,止于治世,即一修身己 足,而沾沾谈性与天,穷极微眇,得无迂曲之甚?夫天 命者,不生不死之本体也,何言天非人是已。天与人 对。非人者,非耳、非目、非口鼻、非心意识也。即已非耳、 非目、非口鼻、非心意识矣。“我何在?我相尽即道。”既已 无耳无目、无口鼻、无心意识,即天下之耳目口鼻,一 时顿尽矣。人何在?人相尽即教,“教”之一字,尢为吃紧? 位天育物摠是教体?心净土净曰位,胎卵灭度曰育 性如是故非是强为尔我生死,了不可得。噫金口未 宣,木铎先启,涅槃妙路,实肇数仞,天人导师,非孔谁 归?庄去孔圣未远,七篇之中,半引孔语,语语破生死 之的。倘谓蒙庄不实,则《中庸》亦伪书矣。天下皆知生 死,然未有一人信生之必死者。囹圄之人,一陷大戮, 寤寤寐寐,惟脱死是求。是故有一罅可直,不惜营营 也;有贿可脱,居间可解,不惜倾囊橐鬻子女赴之也。 何则?信己之必死故也。茫茫众生,谁不有死?堕地之 时,死案已立,趋名骛利,唯日不足,头白面焦,如虑铜 铁之不坚,信有死者,当如是耶?文章之士,以立言为 不死,是故著书垂训,䑛毫吮墨,仰面观屋;神仙之士, 以留形为不死,是故锻精链气,留心龙虎《坎》离,及诸 大丹药物之术。二乘之士,以寂灭为不死,是故耽心 禅观,趋向虚无,远离一切幻垢无明。夫文章之士,无 足论矣。十种大仙,寿千万岁,报尽还堕二乘,虽受三 界外变易之身,终属有为。舍此趋生,焉知大道。嗟夫! 道何物也,而可以己意趋舍之哉。夫道,天也;趋舍,人 也。天地之间,无物非人,即无物可与道凑“合者。道若 可听,是声非道,道若不可听是塞非道,道若可见,是 相非道,道若不可见,是暗非道,道若可言,是响非道, 道若不可言是喑非道,道若可思是忆非道,道若不 可思是忘非道,道若可得是法非道,道若不可得是 空非道。”可听可见、可言等即生,不可听不可见不可 言等即死;可听可见、可言等即死,不可听、不可见、不 可言等即生。种种趋避,皆属生死,迫道愈急,去道愈 远。夫惟圣人即生无生,即生故不舍生,无生故不趋 生。毕竟寂灭,而未尝破坏有为常处一室,而普见十 方空界,示与一切同行,而不与一切同报,尚无生死 可了,又焉有生死可趋避哉?善我者无体,善行者无 时,善因者无果。金之坚也而火流之,水之轻清也而 风日销之,有体故也,圣无体。“一株之桃可分,而千,松 子飞山成林,莲实堕泥成藕”者,因能为果,果亦能为 因也,圣无果。子生于亥,死于丑,此一时之生死也。日 生于朝,死于昏,此一日之生死也。春生于冬,死于夏, 此一季之生死也,时为之也,圣无时。无时者,古今一 时,是故伏羲神农,至今犹在。“无果”者,无因非果,仲尼 表高,子渊表深,杏坛陋巷,本无是事。“无体”者,诸法同 体,三教圣人,末世众生,同一眼见,同一耳闻,同一气 出入,此非识心分别可知,智证乃见。读儒书者,尚以 此意参之,庶几圣门之嫡传哉。

    应帝王

    “矢不密,鸟不高,罗不繁,兽不深,法不多,民不谲,道不 棼,士不岐。吾欲为网罟,彼即为深阱,网罟者,深阱之 始也。吾欲为法律,彼即为舞文,法律者,舞文之始也。 吾欲为仁义,彼即为放弑,仁义者,放弑之始也。道而 触者,彼曰无礼,此亦曰无礼。”分辨不已,遂为格斗。伪 《盟誓》者,亦假约束。何也?非约束无以为局骗资也。嗟 夫!此岂制作之初意哉?势使然也。文中子谓弟子曰: “余依先圣之言,教民慈,教民孝,教民睦,教民信,讲业 三十年,而民之厉滋甚者。今之人不逮古邪?何训之 难也?”弟子曰:“先生之教非也,非民之难训也。先生言 慈,而不类之子始以慈望其父;先生言睦,而不肖之 卑幼始以厚责其长上;先生言信,而”缔盟要约者,始 以信让其朋友。故自先生立教以来,父见子过,子见 父过,兄弟责望于家,朋友谯让于野。先生之教则然岂民之罪哉?文中子愀然而退,屏居深山,终身不为 人师。邃古之初,民物杂处,有若族属,患难不作,迨其 后世始有教民网罟渔猎者,于是兽相率入于山,鱼 相率入于渊,鸟相率“入于深林。人与禽兽既不相习, 是故人之强有力者,遇兽则杀;兽之强有力者,遇人 亦恣其啖食。故夫民之无辜而不免于齿角之祸者, 智士之教也。”文王谓鹖冠子曰:“敢问诈之所始?”鹖冠 子对曰:“始于一二。”文王曰:“一二奇偶,自然之数也,恶 乎诈?”《鹖冠子》曰:“有一二即有千百,有千百即有计算, 有计”算即有文字,有文字而天下之机变不可胜穷 也。《记》曰:“苍颉作字,天雨血,鬼聚哭。”愤太朴之漓,奸巧 之生也,鬼神不得其所,况乎人哉?舜南巡狩,至江汉 之野,遇一丈人披发而泣,舜曰:“天下熙熙然乐,父老 独悲,何也?”丈人曰:“往者余钓于江,朝出夜没,垂六十 年,人无知者。今江滨之人有以余为贤而”亲之者矣, 是必上之人有以使之也。夫以为贤而亲之,不贤者 将疏之矣。余将目击夫百姓之相食,而此地之为战 场也,是以泣也。舜曰:“今天下何如放勋之时?”丈人曰: “嘻!安可比帝尧之世,九水溢,十日出,而民不为灾;今 则壤定,日月调,而民之繁庶不加于昔也。帝尧之世, 四凶在位,三苗负固,顽谗”布野,而尧不以其故贬圣。 今流者流,格者格,殛者殛,而昭、宣、平章不倍于昔也。 夫帝尧之德,去烈山氏一间耳,今奚得比哉?圣王之 治何法?曰“法天。天何法?”曰“法婴儿。婴儿何法?”曰法鹄 卵。天不以水之克火而去水,天不以啮人之故而绝 虎狼蚊蚋,天不以地狭民贫而摧山填海。圣王亦然。 圣王者,覆智愚贤不肖,而因其自生自育者也,故法 天也。《婴儿》激之不嗔,誉之不喜,太山摧于前而目不 瞬,天之至也,故法《婴儿》也。《鹄卵》无闻无见,冥冥漠漠, 烁之不以为热,濡之不以为寒,蒙之祖也,故法《鹄卵》。 齐威王令于国中有能善巧分别者,赐千金,三日而 应募者三人。一人曰:“臣能分别人之面貌,万不失一。” 齐王乃呼左右一色一衣者百人,遍令阅之,一阅而 识其姓字,三覆不误。一人曰:“臣之术有过于此者,臣 能分别鸡鹜野鹊。”齐王乃呼啬夫,笼孔雀翡翠百馀, 私识其左右前后,遍令阅之。顷之发笼,嘈唼庭下,杂 问其处,一无所失。一人曰:“臣之术又有过于此者,臣 能分别诸名花果。”齐王乃导入囿,命观桃李诸花。观 毕,苑令摘花试之,枝叶柯亚,皆记其处,十问而十不 失。齐王大喜,立赐千金。西郭先生进曰:“此小术也,奚 足为怪?臣之术有大异于此者。”因问首一人尔一日 能分别几?曰“千馀人。”“次分别几鸟,曰百馀。”“次分别几 花,曰不过六七树。”西郭先生笑曰:“陋哉!臣之术,能一 时知赵、魏、齐、鲁诸国雨点之数,飞禽走兽皆洞得其 情状。临淄之中七万户起,一心一念,臣能悉知,用臣 之术,可抚四夷。”齐王大骇,斋戒七日,庭设九宾,进西 郭先生于殿。王三环进食,跪而请曰:“先生之术,可得 闻乎?”西郭先生曰:“可。霖雨,臣知其可千里;猛雨知其 不数十里;分龙之雨,块云之雨,知其不隔辙。臣是以 知雨点之数也;翼者知其能飞,角者知其能触,逸者 知其善走,臣是以得鸟兽之情状也。王之百姓,贫者 知其欲粟,贱者知其欲爵,鳏者知其欲妇,晓起知其 营业,入夕知其宴眠,臣是以悉知其心之所念也。臣 之术,操者简而用者博,故得之可抚四夷。”威王怃然 自失,曰:“先生休矣!”

    庄子部总论五

    明杨慎丹铅总录

    读庄子

    邵康节云:“《庄子盗跖》篇言事之无可奈何者,虽圣人 亦如之何。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尊俎而代之。言 君子之思不出其位。”杨龟山曰:“《逍遥游》一篇,子思所 谓无入而不自得;《养生主》一篇,孟子所谓行其所无 事。”愚谓能以此意读《庄子》,则所谓圆机之士,可与之 论九流矣。世之病《庄子》者,皆不善读《庄子》者也。

    内篇

    《庄子》内篇之文:“繁而美者”,《齐物论》;简而美者,《养生论》。

    恬智

    《庄子》曰:“古之治道者,以恬养智。智生而无以智为也, 谓之智养恬。”智与恬交相养,而和理出其本性也。《大 学》曰:“安而后能虑”,《中庸》曰:“诚则明矣,明则诚矣。”佛氏 之所谓定慧,亦是理也。司马子微曰:“恬智则定慧也, 和理则道德也。”是知安虑也,诚明也,智恬定慧也,一 也。理之会族元通,无古今,无华夷,而符合浑融。谓其“窃吾说以文彼”,狭夫琐儒之见也。

    焦竑庄子翼

    读庄子七则

    《庄子》一书以明道也。儒之语道,不离仁义礼乐,庄子 绝而弃之,疑于不类。夫瓦砾糠秕,无非道妙,独“仁义 礼乐”为其所不载,明乎非《蒙庄》之意矣。何者?仁义礼 乐,道也。而世儒之所为仁义礼乐者,迹也。执其迹不 知其所以迹,道何由明?故不得已摈而弃焉。使人知 道也者,立象先,超系表,而吾所挟者之无以为也,庶 几能进而求之也乎?有如求之而契也,然后知象无 非真,系无非理,而仁义礼乐亦可不必绝而弃之也 矣。《庄子》之自言有之:“远而不可不居者,义也;节而不 可不积者,礼也。”学者知其一说,不知其又有一说,几 何而不河汉其言也。

    老庄盛言虚无之理,非其废世教也。虚无者,世教所 以立也。彼知有物者不可以物物而睹,无者斯足以 经有,是故建之以常,无有不然,圣人之业,将以成变 化,行鬼神,而欲责之胶胶扰扰之衷,其将能乎?《老子》 曰:“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夫曰今之有,则古之为无 可知已。而御有者,必取之无,然则谓虚无废世教,可 不可也。是故舜之无为而治,非不治也,以无为治也。 禹之行其所无事,非不行也,以无事行也。而昧者遂 至清谈废事,如晋宋人之为,斯失之远矣。《庄子》曰:“水 不杂则清,莫动则平,郁闭而不流,亦不能清。”夫以废 事为无为,是郁而闭之,而几水之清者也。

    史迁言《庄子》诋訾孔子,世儒率随声和之,独苏子瞻 谓“其实予而文不予,尊孔子者无如《庄子》。”噫!子瞻之 论,盖得其髓矣。然世儒往往牵于文而莫造其实,亦 恶知子瞻之所谓乎?何者?世儒之所执者,孔子之迹 也,其糟魄也;而庄子之所论者,其精也。譬之扁鹊见 垣五藏而制为方,有学之者二人焉,一不能见五藏, 病也。而第执其方,一如扁鹊之见《垣五藏》也;而以意 为方,不必尽出于师也。则为扁鹊者,将善其守吾方 者欤?抑善夫以意自为方者欤?释氏之论酬恩者,必 诃佛詈祖之人。夫以诃佛詈祖为酬恩,则皈依赞叹 者为倍德矣。又孰知夫诃与詈者为皈依赞叹之至 也。不然,秦佚之吊,尝非老聃矣;栗林之游,又尝自非 矣,而亦谓“诋訾聃周”也,可乎?

    《史记》言《庄子》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今其书所载魏 莹,即梁惠王也。又言庄子与鲁哀公论儒,则庄子又 与孔子同时矣。孙叔敖相楚庄王,孔子未生而宜僚 亦未尝仕楚,乃言“仲尼之楚,楚人觞之,孙叔敖执爵 而立市南,宜僚受酒而祭。”其前后舛错,往往有之,学 者尝致疑于此,然周固自言之矣。“寓言十九,重言十 七.”,所谓寓言者,借彼之人信此之意云耳。夫惟信己 之意而已,则岂必其事之真哉?史迁谓畏累虚、亢桑 子之属,皆空语无事实,大氐、子虚乌有之流也。而规 规以时月核之,不几于痴人说梦者乎?虽然,周微独 申己之意而已,藉令学者因知名之非名,而是非之 非是非,亦《蒙庄》之所以教也。

    于瞻辩《庄子》能尊孔子,独疑《盗跖》《渔父》,则若真诋孔 子者。至于《让王》《说剑》,皆浅陋不入于道。反复观之,得 其寓言之终,曰:“阳子居西游于秦,遇老子。其往也,舍 者迎。将其家,公执席,妻执巾栉。舍者避席,炀者避灶。 其反也,与之争席矣。”去其《让王》《说剑》《渔父》《盗跖》四篇, 以合于《列御寇》之篇。曰:“列御寇适齐,中道而反,曰:‘吾 惊焉’。”吾食于十浆,而五浆先馈,然后悟而笑曰:“是固 一章也。”庄子之言未终,而昧者剿之以入其言耳。故 其《祭徐君猷文》云:“争席满前,无复十浆,而五馈用为 一事。”今以寓言列、《御寇》二篇合而读之,真可涣然冰 释也。今案《列子》第二篇首载御寇馈浆事,而即缀以 杨朱争席,正与子瞻之言合。岂子瞻作记,亦因此而 有寤耶?《大氐庄书》之奇,自非后世所能乱,其文词格 制之不同,固可望而知之也。郭子元云:“一曲之才,妄 窜奇说,如《阏奕》《意修》之首,《危言》《游凫》《子胥》之篇,凡诸 巧杂,十分有三。”《汉书艺文志》:《庄子》五十三篇,即司马 彪、孟氏所注是也。言多诡诞,或似《山海》,或类《占梦书》, 故注者以意去取。独《内篇》众家并同,参以此说。子瞻 所谓“昧者”,其然乎?《阏奕》《游凫》诸篇今不存。

    《庄子》崔撰本语多不同。《逍遥游》:“瞽者无以与夫文章 之观,聋者无以与夫钟鼓之声,下有眇者无以与夫 眉目之好。夫刖者不自为假文,屦夫齐物,无物不然, 无物不可,下有可于可而不可于不可,不可于不可 而可于可。大宗师乘东维,骑箕尾,而比于列星,下有 其生无父母,死登遐,三年而形遁。”此言神之无能名 者也。成然寐,蘧然觉,下有发然汗出。造适不及笑,献 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作“造敌不及 笑,献笑不及,安排而造化不及眇,眇不及雄漂淰, 雄漂淰不及簟筮簟筮乃入于漻。”天一在宥,焉知曾、 史之不为桀、跖嚆矢也?下有有无之相生也则甚,曾、

    史与桀、跖皆有无也,又恶得无相毂也。其不同者往
    考证
    往有之。相传《外杂篇》多郭象所删修。岂此类耶。抑他

    好事者妄为点窜如此耶。

    严君平作《老子指归》,其称引《庄子》者多矣,曰:“任车未 亏,僮子行之,及其倾覆也,颠高堕谷,千人不能安。卵 之未剖也,一指摩之,及其为飞鸿也,奋翼凌云,罾缴 不能达也。胎之能乳也,一绳制之,及其为牡也,罗网 不能禁也。虎也,执群兽,食牛马剑戟不能难也。故涟 滴之流,久久而成江海;小蛇不死,而化为神龙。积微 之善,以至吉祥,小恶不止,乃至灭亡。”又曰:“我之所以 为我者,岂我也哉?我犹为身者,非身。身之所以为身 者,以我存也。而我之所以为我者,以有神也。神之所 以留我者,道使然也。”又曰:“道之所生,天之所兴,始始 于不始,生生于不生,存存于不存,亡亡于不亡。”又曰: “夫起福生利,成功遂事,备物致用,使”人大富。天下奢 僭,财货不足,民人愈丑;福满山泽,金玉成积,国愈不 安,民益少利。饰智相愚,以诈相要,防堤邪淫,奸宄之 路密,分别同异,是非之变众,则国家昏而政事衰。作 方遂伎,雕琢文彩,奇变异怪,以褒有德,以别尊卑,巧 故滋起,俊出愈奇。令速赏深罚峻,刑严斲肌肤,断四 支,疏远不隐,亲近不“和,罪至夷灭,赏至封侯,天地振 栗,盗贼愈多。”又曰:“夫饥而倍食,渴而大饮,热而投水, 寒而入火,所苦虽除,其身必死。胸中有瘕不可凿,喉 中有疾不可剥也。蚊䖟著面,不可射也;虮虱著身,不 可斫也。”又曰:“夫日月之出入也同明,人之死生也同 形,《春秋》之分也同利。元圣之与野人也同容,通者之 与闭塞也同事,道士之与赤子也同功。凡此数者,其 中异而外同,非有圣人也,莫之能明。”又曰:“夫阴而不 阳,万物不生;阳而不阴,万物不成。天地之道,始必有 终,终必有始。”又曰:“夫婴儿未知,而忠信于仇雠,及其 壮大有识,欺绐兄嫂,三军得意,则下亡虏,穷谿之兽, 不避兕虎。其事非易,事理然也。”以上诸语,皆今书所 不载。按《汉·艺文志》《庄子》五十三篇,郭象去其巧杂,定 为三十三篇。则今之所存,特十之四耳。严书出象前, 其所引皆逸篇可知也。子瞻谓《让王》《说剑》《盗跖》《渔父》 四篇为伪撰,罗勉道者又疑刻意缮性,亦复浅肤,定 为二十六篇。大抵语意精粗,居然别矣。若君平所引, 其为象所删,无足疑者。噫!象诚俊识者哉。

    焦竑焦氏笔乘

    成心

    《庄子齐物论》:“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适越而昔 至也。成心有见而不虚”之谓。未成心则真性虚圆,天 地同量,成心是己,离于性有善有恶矣。今处世应酬, 有未免乎成心,即当思而求之。未成之前,则善恶皆 冥,是非无朕,何所不齐哉?

    佛典解庄子

    佛典解《庄子》曰:“火之传于薪,犹神之传于形;火之传 异薪,犹神之传异形。前薪非后薪,则知指穷之术妙; 前形非后形,则悟情数之感深。惑者见形朽于一生, 便谓神情共丧;犹睹火穷于一木,便谓终期都尽,可 乎?”

    向秀庄义

    《竹林七贤论》云:“向秀为《庄义》,读之者无不超然若已 出尘埃而窥绝冥,始了视听之表。有神德元哲,能遗 天下外万物,虽复使动竞之人顾观所徇,皆怅然自 有振拔之情矣。”今观其书,旨味渊元,花烂映发,自可 与庄书并辔而驰,非独注书之冠也。嗣后解者数十 家,如林疑独、陈道、黄几复、吕惠卿、王元泽、林希逸、褚 秀海、朱得之诸本,互有得失,然视子元奚啻盖壤。希 逸乃曰:“欲为《南华》洗去郭向之陋。”不知陋之一言,竟 谁任之?按褚氏管见系伯秀今称秀海者岂伯秀字耶

    向秀注多胜语

    郭象注《世说》,谓为向秀本,象窃之耳。其自注者,独《秋 水》《至乐》两篇。《世说》去晋未远,当得其实。其中颇多胜 语,略拈一二,如曰天者,万物之总名也;曰“统小大”者, 无小无大者也。苟有乎小大,虽大鹏之与斥鷃,宰官 之与御风,同为累物耳;“齐死生”者,无死无生者也。苟 有乎死生,虽大椿之与蟪蛄,彭祖之与朝菌,均于短 折耳。曰:有情以为离旷而弗能也,然离旷以无情而 聪明矣;有情以为贤圣而弗能也。然贤圣以无情而 贤圣矣。故婴儿之始生也,不以目求乳,不以耳向明, 不以足操物,不以手求行。岂百骸无定司,形貌无素 主,而专由情以制之哉?曰:世不知知之自知,因欲为 知以知之,不见见之自见,欲为见以“见之,不知生之 自生,又将为生以生之,故心神奔驰于内,耳目丧竭 于外。”曰:“生者方自谓生为生,而死者方自谓生为死, 则无生矣。生者方自谓死为死,而死者方自谓死为 生,则无死矣。”曰:“夫安于所伤,则物不能伤,物不能伤 而物亦不伤之也。”曰:“凡非真性,皆尘垢也。哀乐生于 失得,任其所受,则哀乐无所措于其间。”曰:“知以亡涯 伤性,心以欲恶《荡真》。”曰:“圣人在天下,暖然若阳春之 自和,故润泽者不谢;凄乎若秋霜之自降,故凋落者不怨。”曰:“当其时则无贱,非其时则无贵。”曰:“生之所无 以为,身外物也;知之所无奈何,命表事也。生为我时, 死为我顺;时为我聚,顺为我散。聚散虽异,而我皆我 之,则生故我耳,未始有得;死亦我也,未始有丧。”如此 类,岂后世词人所能办哉。吕安叹庄生为不死,有以 也。

    《外篇杂篇》
    多假托

    《内篇》,断非庄生不能作;《外篇》、杂篇,则后人窜入者多 之。哙让国在孟子时,而庄文曰:“昔者陈恒弑其君,孔 子请讨庄子,身当其时”,而胠箧曰:“陈成子弑其君,子 孙享国十二世。”即此推之,则秦末汉初之言也,岂其 年逾四百岁乎?《曾史》:盗跖与孔子同时,杨墨在孔后 孟前,《庄子内篇》三卷,未尝一及五人,则《外篇》《杂篇》多 出后人可知。又“封侯”、“宰相”等语,秦以前无之,且避汉 文帝讳,改“田恒”为“田常”,其为假托尢?《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