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古今图书集成/经济汇编/戎政典/第073卷 中华文库
钦定古今图书集成 经济汇编 第七十三卷 |
钦定古今图书集成经济汇编戎政典
第七十三卷目录
校阅部总论
春秋四传〈桓公六年大阅 庄公八年治兵〉
刘勰新论〈阅武〉
山堂考索〈校阅总论〉
大学衍义补〈简阅之教〉
纪效新书〈或问〉
古今治平略〈练兵策〉
戎政典第七十三卷
校阅部总论
春秋四传
桓公六年大阅
《公羊传》:“大阅者何?简车徒也。何以书?盖以罕书也。” 《穀梁传》:“大阅者何?阅兵车也。修教明谕,国道也。平而 修戎事,非正也。其日以为崇武,故谨而日之,盖以观 妇人也。”
《胡传》:“大阅,简车马也。”《周传》《大司马》“中冬大阅,教众庶, 修战法。”独详于三时者,为农隙故也。书“八月”,不时矣。 以鼓,则王执路鼓,诸侯执贲鼓;以旗,则王载太常,诸 侯载旗;以杀,则王下大绥,诸侯下小绥。其礼固亦不 同也。书“大阅”,非礼矣。先王寓军政于四时之田,训民 御暴,其备豫也。惧郑忽畏齐人,不因田猎而阅兵车, 厉农,失政甚矣,何以保其国乎?《春秋》非特以不时,非 礼书也,乃“天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之意。
庄公八年治兵
《左传》:“治兵于庙,礼也。”
《穀梁传》:“‘出曰治兵,习战也。入曰振旅,习战也。治兵而 陈蔡不至矣。兵事以严终,故曰善陈者不战’,此之谓 也。善为国者不师,善师者不陈,善陈者不战,善战者 不死,善死者不亡。”
刘勰新论
《阅武》
《司马法》曰:国家虽大,好战则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亟战则民凋,不习则民怠。凋非保全之术,怠非御寇 之方。故兵不妄动,而习武不辍,所以养民命而修戎 备也。孔子曰:“不教民战,是谓弃之。”《易》曰:“君子修戎器, 以备不虞。”是以春蒐、夏苗、秋狝、冬狩,皆于农隙以讲 武事。三年而治兵,习战敌也。出曰治兵,治其事也;入 “曰振旅”,言整众也。还归而饮,至告于庙,所以昭文章, 明贵贱,顺少长,辨等列,习威仪。夫三军浩漫,则立表 号。言不相闻,故为鼓铎以通其耳;视不相见,故制旌 麾以宣其目。若民不习战,则耳不聆鼓铎之音,目不 察旌麾之号,进退不应,令疏,数不成行,故士未战而 震栗,马未驰而沐汗。非其人怯而马“弱,不习之所致 也。吴王宫人教之战陈,约之法令,回还进退,尽中规 矩,虽蹈水火而不顾者,非其性勇而气刚,教习之所 成也。镆铘不为巧者锐,而为拙者钝,然而巧以生胜, 拙而之负者,习与不习也。”阖闾习武,试其民于五湖, 剑皆加肩,流血不肯止。句践习武,试其民于寝宫,民 争入水火,死者千馀,“遽击金而退之。”岂其恶生而贪 死,赏罚明而教习至也?是以逄蒙善射,不能用不调 之弓;造父善御,不能策不服之马;般倕善斲,不能运 不利之𬬱;孙吴善将,不能战不习之卒。貔貅戾兽,而 黄帝教之战;鹰鹯鸷鸟,而罗氏教之击。夫鸟兽无知 之性,犹随人指授,而能战击者,教习之功也,奚况国 之士民而不习武乎?故射御惯习,至于驰猎,则能擒 获,教习之所致也。若弗先习,覆跌是惧,奚遽望获?今 以练卒与不练卒交锋,若胡越争游,不竞明矣。是以 先王因于闲隙,大阅简众�“修戎器”,为国豫备也。
山堂考索
《校阅总论》
孔子曰:“以不教民战,是为弃之。”孟子曰:“不教民而战, 谓之殃民。”周成王缵文武丕业,躬巡侯甸,四征勿庭, 薄海内外,莫不归往,而犹以武备为怀。奄人既平,旋 跸丰邑,分命六官,大司马实掌戎事,粤中春号召诸 侯,来会岐阳,以讲《大蒐》,所以饬武备,壮军容,岂徒为 干豆宾客之奉而已?于时颂声交作,讲武类祃,咸有 其辞。岐、蒐号国大事迨,至景王七年,因楚人伍举之 言,事始经见,独无文辞以著一时之美,亦史氏之阙 也。先王之时,虽隆仁义礼乐以化天下之俗,销伏其 悖戾好争之心,而常阴求天下之奇材,以待不测之 患。盖常寓其法于六遂之闲,使卒乘车徒之制素具, 而朝廷之公卿大夫及诸侯之君臣,“于朝聘燕享从 容欢欣之际,必陈弓矢以讲射,而四时之隙,则命有 司以讲武。以天子之尊而驰骋于原野,亲金鼓干戈 之事,以射取禽兽。”盖燕享者人君之所乐,而弓矢者 威武之事。田游者佚乐之举,而杀戮者征伐之容。盖 先王所以藏天下之所畏于人情,从容之际,所以阴 养天下奇杰之气,咸使之“日习于其术,安之而不慑 也
大学衍义补
《简阅之教》
《周礼》:太宗伯:“以军礼同邦国,大田之礼。”简,众也。
郑元曰:“军礼之别有五同,谓威其不服僭差者。” 王昭禹曰:“坐作进退不讲则不知,刺伐擒纵不习则不能。春以教振旅,夏以教茇舍,秋以教治兵,冬以教大阅,此所以简其能也。”
臣按:《礼》有六礼,军其一也。军礼有五,王安石谓“以用其命为主,以合其志为终。” 臣窃以为,有《大师》之礼以用其众,有《大均》之礼以恤其终,然无大田之礼以简择之,则亦无以别其材力之强弱、技艺之能否、心志之离合而致之用焉,故必有大田之礼以简其能,然后知其力而任之而以兴大役,合其志而一之而以“建大封” ,是知五礼皆不可无,而“大田” 之礼,尢为其切要者也。
《大司马》“中春,教振旅,司马以旗致民,平列陈,如战之 陈,辨鼓铎镯铙之用,以教坐作、进退、疾徐、疏数之节, 遂以蒐田。”
吴澂曰:“凡师,出曰治兵,入曰振旅,先王因四时之田以教民战,而春曰振旅者,取兵入之义以收其众而使之就农也。以旗致民,谓植旗而期民于其下也。铎、镯、铙皆似磬而大小异,铎其至大者,铎以通鼓,镯以节鼓,铙以止鼓。”
臣按:“兵者守国之备,苟非素教之,一旦驱之以临敌,是弃之而已。然兵凶战危,以杀戮为事,不可以人试,于是因蒐狩而习之,因祭以行猎,用兽以试术,使其目熟于旌旗,耳熟于号令,或坐以待,或作以起,进而之前,退而之后,疾而趋走,徐而缓行,分疏而散开,急数而屡进,皆于是时闻鼓而兴,听金而止,一旦用其” 所以田猎者而施之行陈。用其所以杀兽者而施之敌人。不至仓皇失措。纷乱无统也。
中夏,教茇舍,如振旅之陈。群吏撰车徒,读书契,辨号 名之用。帅以门名,县鄙各以其名,家以号名,乡以州 名,野以邑名,百官各象其事,以辨军之夜事。其他皆 如振旅。遂以苗田,如蒐之法。
《吴澂》曰:“茇舍,草止之也。军有草止之法,防寇敌也。读书契,以簿书校录军实也。”
丘葵曰:“帅,六军之帅也。门,所居之门。公邑闲田谓之县,小都谓之鄙,大夫谓之家,乡谓六乡,野谓六遂。茇舍之教乃寨法,专以辨军之夜事。盖休兵偃师之时,宿火而寝,目固无见,衔枚而处,耳固无闻也。将以鼓铎而声之则所闻必乱,将以旗物而挥之则所见必昧,于是专以号名为尚,而号名又必外假者,所以防” 奸细及闲谍等事。
臣按:所谓“撰车徒、读书契” ,如今人按簿籍以点名也。观其所谓辨军之夜事,可见古人教战不徒教其昼,且教其夜,不徒教其行兵而又教其止息,此所以举无废事而兵无败阵也与。
中秋,教治兵,如振旅之陈,辨旗物之用。王载大常,诸 侯载旗,军吏载旗,师都载旃,乡遂载物,郊野载旐,百 官载旟,各书其事与其号焉。其他皆如振旅。遂以狝 田,如蒐田之法。
吴澂曰:“于中秋言治兵者,《礼》,春、夏不兴师,秋乃出兵之时也。陈旗物所以作战也,辨其用者,有所将者有所画,无所将者无所画。”
臣按:《夏秋》之教皆曰“如振旅之陈” ,又曰“其他皆如振旅” 、“遂以田” 、“如蒐之法” ,可见四时教阅之法皆同,各随时举其重者而言,互文以见义也,后世有欲用古法以教阅者,宜详考而兼用之。
中冬教大阅。前期,群吏戒众庶,修战法。《虞人》莱所田 之野,为表。田之日,司马建旗于后表之中,群吏以旗 物鼓铎镯铙,各帅其民而致质,明弊旗,诛后至者。乃 陈车徒,如战之陈。皆坐,群吏听誓于陈前。斩牲,以左 右徇陈,曰:“不用命者斩之。”中军以鼙令鼓,鼓人皆三 鼓。司马振铎,群吏作旗,车徒皆作。鼓行,鸣铎,车徒皆 行,及表乃止。三鼓摝铎,群吏弊旗,车徒皆坐。又三鼓 振铎作旗,车徒皆作。鼓进鸣镯,车骤徒趋,及表乃止, 坐作如初。乃鼓,车驰徒走,及表乃止。鼓戒三阕,车三 发,徒三刺,乃鼓退,鸣铙且却,及表乃止,坐作如初,遂 以狩田。
吴澂曰:“中冬农暇,故教大阅以简车徒、习战陈。尢详于三时。” “莱,所田之野,谓芟除田野以便驰驱也。表,所以正行列者,于百步而立一表,三表则三百步,又五十步为一表,则四表总三百五十步,左右之广当容三军,其步数随军多少可矣。建旗后表之中,谓第四表之中央也。质明弊旗,谓期众之至须早,故明以仆” 旗后至者诛,皆坐以当听誓也。“陈前” ,谓南面乡表也。“中军” ,谓中军将也。“令鼓” 者,鼓以作士气也。“鼓人” ,师帅、旅帅也。“司马” ,谓两司马振铎以作众也。“及表乃止” ,谓自后表前至第二表也。《三》、
“鼓摝铎摝” 者,掩铎之口而振之,所以止行息气也。“又二鼓而车骤徒趋,及表乃止” ,谓自第二表前至第三表也。“又三鼓而车驰徒走,及表乃止” ,谓自第三表前至四表也。“鼓戒” ,谓戒攻敌也。每鼓一阕,则车一转,徒一刺,至三而止,象敌服矣。“鸣铙且却” ,谓军退则卒长鸣铙以和众鼓,“及表乃止” ,谓自前表至后表而止也。
臣按:《周礼》四时皆教阅,而名各不同,春曰振旅,振之为言收也,以冬方大阅,春则农务方殷,故收其众也。夏气炎燠,万物告成,故以“茇止” 为名而教之以夜战之事,秋气肃杀,故以治兵为教而教之以画战之法,冬则农事已隙,则通以三时之教而并举焉,故谓之大阅也。国家大事在戎,而国之安危、下之生死所系,当承平之时而习战陈之法,异时有事,驱之以临战陈,冒锋镝,将可以全胜,卒可以全生,而国亦由之以全安焉。然所以教之者,欲其有所辨也。辨之于豫,则兵知将意,欲有所谋为,不待言语告诏,晓然自喻于耳目之闲,耳目有所见闻,则心运于中而手足应于外,凡士卒坐作、进退、迟速、开合之数,“皆将意之所欲为者也。” 如此,是惟不战,战无不胜矣。《周礼》“振旅,所辨者在鼓铎、镯铙;茇舍,所辨者在号名;治兵,所辨者在旗物。至于大阅,则兼辨夫是三者焉。三者行师布陈,缺一不可。三时则各专习其一,冬阅则兼用其三,专之欲其精熟,合之欲其贯通。” 是知先王教战之法虽多端,而其要不外乎辨而已矣。夫战非一人可为,亦非一日可了。人多则难齐。必欲齐之,不能人人以戒之,不可事事以教之。故有金鼓之声,声有不同,则事亦随异;有旗物之节,节有异形,则事亦随别。苟非早有以辨之,乃至临期而示之,必不能尽记也。日多则难防,必欲防之。昼有昼之事,夜有夜之事。昼则为旗物之号,使之视龙虎鸟龟之像而知所向;夜则为名号之别,使之闻门名、县鄙之名而契于心。苟非早有以辨之,乃至临期而示之,必不能遽晓也。夫三时各辨一物,则习之熟而谕之深矣,苟非合三者而并阅焉,又安能通融而尽其用哉?此岁终所以必有大阅之教也。惟今朝廷教战之法,月凡三次操“练,非严寒盛暑不息。比周人之教阅止于四时,尢为数矣。但所以立为之法者未必详尽,而所以奉行之者多不尽心。臣愿特敕有司,集会文武大臣典司政本及知兵法者,斟酌古今事宜,立为定制,颁之将领,俾其按此教习,每岁仲冬,车驾亲临大阅之,而施赏罚之典焉。如此则列屯坐食者皆精” 兵而用之,天下无敌矣。
《诗序》:“《车攻》,宣王复古也。宣王能内修政事,外攘夷狄, 复文武之竟土,修车马,备器械,复会诸侯于东都,因 田猎而选车徒焉。”
朱熹曰:“先王之田,因此见车马之盛、纪律之严,所以为中兴之势者在此,其所田者异乎寻常之田矣。”
臣按:古人多因田猎以讲武事,其所以为田者非荒于禽也,是时周室中微,𤞤狁内侵,逼近京邑,宣王即位,北伐南征以成中兴之功,《诗序》所谓“复文武之竟土” 者,此也。东都之会久缺,田猎之礼不讲,于是修车马、备器械,复会诸侯,因田猎以选车徒,盖借蒐狩以讲武事以益严其内修外攘之治焉耳,非专为禽也。
《吉日》,美宣王田也。
朱熹曰:“此亦宣王之诗。”
吕祖谦曰:“《车攻》《吉日》所以为复古者何也?盖蒐狩之礼,可以见王赋之复焉,可以见军实之盛焉,可以见师律之严焉,可以见上下之情焉,可以见综理之周焉。欲明文、武之功业者,此亦足以观矣。”臣按:先儒谓宣王所以复文、武功业者,固不止于二诗所言蒐狩之事,然即二诗而观之,则其车马徒御之所出,可见王赋之复也。旌旄车斾之备,决拾弓矢之精,可见军实之盛也。“选徒则嚣嚣,徒御则不惊,行者有闻而无声”,又可见师律之严也。“会同有绎,而助我举。”㧘“悉率左右而以燕天子”,又可见上下之情也。“将用马力”,而“《既伯》既祷”,颁禽之均而“大庖不盈”,又见其综理之周密。盖一事之闲而五美具焉。即此推之,则其馀可知矣。
《春秋》:桓公四年“春正月,狩于郎。”
胡安国曰:“戎事国之大事,狩所以讲大事也,用兵以训军旅所以示之武而威天下,取物以祭宗庙所以示之孝而顺天下,故中春教振旅遂以蒐,中夏教茇舍遂以苗,中秋教治兵遂以狝,中冬教大阅遂以狩。然不时则伤农,不地则害物,田狩之地如郑有原圃、秦有具囿,皆常所也,违其常所犯害民物而百姓苦之,则将闻车马之音,见羽毛之美,举疾首蹙頞而相告,可不谨乎?”
臣按:先王之田,因猎以讲武事,所以安不忘危、治不忘乱也。必有一定之所,必有一定之时,不伤乎农、不害乎物,所以习驰驱之节、试击射之艺,盖非所谓外作禽荒、从兽无厌者也。我朝都城西南有海子,即古原圃、具囿之类,每岁仲冬以后,车驾亲临校猎,即古人遗制也。
桓公六年秋八月,大阅。
何休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故比年简徒,谓之蒐,三年简车,谓之大阅,五年大简车徒,谓之大蒐。存不忘亡,安不忘危。
程颐曰:“为国之道,武备不可废,必于农隙讲肄,保民守国之道也。无事而为之,妄动也,有警而为之,则教之不素,岂所以保其国乎?”
臣按:“大阅之礼,天子之礼也,而鲁以诸侯行之,故《春秋》书以见其僭礼,行之诸侯则为僭,行之天子则保民守国之道也。后世虽有教阅之事而其礼不备,在汉唐亦闲有行者,乞敕礼官会本兵柄者考究《周官》及汉唐以来典故,著为大阅之礼。除逐月将帅自行教战外,每岁仲冬请车驾幸教场行大阅礼,以考校” 将领及军士技能,以赏罚升黜之,使天下四裔闻之,知圣人“安不忘危,治不忘乱。” 如此,不敢萌非分作乱之心。
《穀梁传》曰:“因蒐狩以习用武事,礼之大者也。艾兰以 为防,置旃以为辕门,以葛覆质以为槷,流房握御轚 者不得入。车轨尘,马候蹄,掩禽旅,御者不失其驰,然 后射者能中。过防弗逐,不从,奔之道也。面伤不献,不 成禽不献。禽虽多,天子取三十焉。其馀与士众以习 射于射宫。射而中,田不得禽则得禽;田得禽而射不” 中,则不得禽,是亦知古之贵仁义而贱勇力也。
臣按:古者因蒐狩以习用武事,非徒以习战以行礼也,非徒以尚勇力以表仁义也,假艾兰之草以为防,置通帛之旃以为门,以毛布覆门臬,恐伤其马足也,车之入门则碍之以车轴以验其能御也,车辙之尘则欲其不远,马行之蹄则欲其相应,禽之群队则欲其不遗,若是者非御者不失其驰不能也。御者不失其驰,则射者关弓命中矣。兽之过防者不许逐,是则战之不逐奔走也。兽之面伤者不许献,是则战之不杀迎降也。兽之不成者不许献,是则战之不戮幼稚也。田虽以得禽为上,而战则以能射为先,故于颁禽之际,又以射为去取焉。古昔盛时,因蒐狩以习用武事,是以三军之众,耳目之所濡染,手足之所运动,见闻贯熟,心意流通。一旦临于战陈之闲,进退取舍,咸中其节。是以“《军旅》所至,无不成功” ,由教阅之有素也。
《左传隐公五年》:臧僖伯曰:“春蒐、夏苗,秋狝、冬狩,皆于 农隙以讲事也。三年而治兵,入而振旅,归而饮至,以 数军实,昭文章,明贵贱,辨等列,顺少长,习威仪也。”
杜预曰:“搜索择取不孕者。苗,为苗除害也。狝,杀也。以杀为名,顺秋气也。狩,围守也。冬物毕成,获则取之,无所择也。四时讲武,三年而大习。出曰治兵,谓始冶其事。入曰振旅,谓礼毕整容而还也。归而饮于庙,以数车徒器械及所获也。”
林尧叟曰:“昭,文章;昭,著也。君、大夫、士车服旌旗各有文章。明贵贱,谓田猎之制,贵者先杀,所以明君、大夫、士、庶人之贵贱。辨等列,谓辨上下之等第、行列、坐作、进退,皆是也。顺少长,出则少者在前,趋敌之义;还则少者在后,殿师之义,皆所谓顺也。” 臣按:周之世田猎之礼,每年而四举,三年而大举,出而谓之治兵,入而谓之振旅,归而饮至于庙,以数军实。然不谓之治田而谓之治兵,不谓之田实而谓之军实,以见蒐苖狝狩之行,虽曰以田,实以习战也。若其所谓昭文章、明贵贱,辨等列、顺少长,而总结之曰“习威仪” ,则又以见凡其所昭、所明、所辨、所顺,无非以肄习武事之威仪,使其有威而可畏,有仪而可象焉。后世田猎之礼,惟以从禽纵欲为乐而已,无复古人讲武之制。所谓教阅者徒应故事,而射之所施,戈之所击,刃之所刺,皆无所受之地,所演者皆虚文而无实用也。
僖公二十七年,晋侯始入而教其民,二年,欲用之。子 犯曰:“民未知义,未安其居。”于是乎出定襄王,入务利 民,民怀生矣,将用之。子犯曰:“民未知信,未宣其用。”于 是乎伐原以示之信。民易资者,不求丰焉,明征其辞。 公曰:“可已乎?”子犯曰:“民未知礼,未生其共。”于是乎大 蒐以示之礼,作执秩以正其官,民听不惑,而后用之。 “出谷戍,释宋围,一战而霸”,文之教也。
臣按:晋文公欲用其民以战,而子犯以民未知义与信与礼,故未可用也,文公于是示之义、示之信、示之礼,然后用之,故一战而能成伯功,盖有合乎孔子答樊迟之问,所谓“上之所好、礼、义、信” 之三事也,然圣人所谓好者,中心好之,自然有以致民之敬服用情,而文公则欲民之用而故为是以示之。
此王伯所以分也。虽然,文公伯者尔,其用民也,尚必有以服其心而后用之焉,后世则驱之而已矣,苟遂吾之所欲,遑恤民之从违?
昭公十四年,“楚子使然丹简上国之兵于宗丘,且抚 其民,分贫振穷,长孤幼,养老疾,收介特,救灾患,宥孤 寡,赦罪戾,诘奸慝,举淹滞,礼新叙旧,禄勋合亲,任良 物,官使屈。罢简东国之兵于召陵,亦如之。好于边疆 息民,五年而后用师,礼也。”
孔颖达曰:“兵者战器之名。战必令人执兵,即名人以为兵也。简兵,谓料简其强弱,集而简之,且慰抚其人民也。分贫振穷以下,皆抚民之事也。”
臣按:简兵而且抚其民,盖民者兵之所自出也,为民而设兵,兵备而民失其所,孰与养其兵哉?本朝于边地命大臣守备而兼巡抚之任,即此意也。
《王制》:“有发,则命大司徒教以车甲。”
郑元曰:“有发,谓有军师发卒。”
孔颖达曰:“国有军旅以发士卒,是司马之事。王则命大司徒教以乘兵车及衣甲之仪容,必司徒者,以司徒主众,又主教,故与司马相参也。”
臣按:先儒谓司徒教士则使司马论其材,故出任之为“比长” 、乡大夫、伍长、军将,其材无不宜,司马治军则使司徒教其事,故入以之为比,闾、族、党、州、乡、伍、两卒、旅、军帅,其事无不治。
《月令》:“季秋之月,天子乃教于田猎,以习五戎。”
郑元曰:“教于田猎,因田猎之礼教民以战法也。五戎,谓五兵:弓、矢、殳、矛、戈、戟也。”
臣按:先儒谓教田猎继以习五戎,与《车攻》因田猎而选车徒同意,上言教、下言习者,我教之故彼习之也。戎器必以五,以兵法五人为伍故也。田猎所以得利、军旅所以效死,人之所欲莫茏于利、所恶莫甚于死,以所恶寓所欲而习焉,先王之深意也。《大司马》“秋狝教治兵” ,其以是与?
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
朱熹曰:“教民者,教之孝弟忠信之行、务农讲武之法,民知亲其上、死其长,故可以即戎。”
臣按:先儒谓善人有忠爱恻怛之心,而其教人又尽本末兼该之法。孝弟忠信本也,务农亦本也,讲武之法末也,本末兼该且必七年而仅可,即戎兵其可易言哉?呜呼,夫以忠良易直之善人而教夫孝弟忠信之良民,然必七年之久而后可以即戎,未至七年犹未可也。可者仅可而有所未尽之辞,后世召募乌合之众,以御必死之盗贼,衽金革之戎寇,其败也宜哉。其克有济者,亦幸而已矣。
子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
朱熹曰:“以,用也。言用不教之民以战,必有败亡之祸,是弃其民也。”
张栻曰:“所谓教者,教之以君臣、父子、长幼之义,使皆有亲其上、死其长之心,而又教之以节制,如《司马法》是也。若未之教而驱之战,是弃之死地而已矣。”
臣按:圣人所谓“教民” 者非但教其武技,必先教以文事也,必使斯民知尊君亲上之义,然后使之执干戈、擐甲胄、习弓矢、以敌王所忾而卫社稷,如此,则心专于内而坚、气奋乎外而果有不战,战则无敌矣。
鲁欲使慎子为将军,孟子曰:“不教民而用之,谓之殃 民。殃民者,不容于尧舜之世。”
朱熹曰:“教民者,教之礼义,使知入事父兄、出事长上也,用之使之战也。”
辅广曰:“能如是而教其民乃可以即戎,使之敌忾御侮临陈之际皆如手足之捍头目,子弟之卫父兄矣。不然则陷之于死地也,故谓之殃民。在尧舜之仁政,岂容之哉!”
臣按:孔、孟百世文教之宗,而言及武事,切切以教为言,由是观之,非独文有教而武亦有教也,名虽二而教则一,要归于明民之性、全民之生而已。然必民性明而后其生可全,苟不教民而用之,孔子谓“弃其民” ,孟子谓“殃其民” ,为人上者平日不知所以教民,乃一旦驱之以临锋镝,则虽不加之以斥逐、施之以刑戮,其实与弃之殃之也何异?呜呼!为民父,毋不能生养之福祐之,而弃之殃之矧?又所争者乃以土地名称之细故,是则《孟子》所为“民贼” 者也。尧舜之世岂容如是之人哉?如是之人,尧舜之世尚不之容,矧居尧舜之位、临尧舜之民者,乃欲自为尧舜之世所不容之人之所为哉?
汉制,常以九月都试,太守、都尉、令长、丞相会都,试课 殿最。
东汉制,立秋之日,自郊礼毕,始扬威武,斩牲于郊东 门,以荐陵庙。其仪:乘舆御戎路,白马朱鬣,躬执弩射 牲,牲以鹿麛。太宰令、谒者各一人,载获车驰驷送陵 庙。还宫,遣使者赍束帛以赐武官。武官肄兵习战陈之仪。斩牲之礼,名曰䝙刘兵皆肄《孙吴兵法》,六十四 陈,名曰“乘之。”
臣按:汉承秦制,三时不讲,惟十月车驾幸长安水南门,会五营士为八陈进退,名曰“乘之” ,而东汉所肄者乃六十四陈,盖六十四陈即八陈,演之为八八六十四也。所谓䝙刘,即武帝时太初二年令天下五日之𦝼也。𦝼音刘,刘,杀也,盖欲习战陈之法,先斩牲以为礼也。
灵帝中平五年,诏发四方兵,讲武于平乐观下。起大 “坛,上建十二重五采华盖,高十丈。坛东北为小坛,复 建九重华盖,高九丈。列步兵骑士数万人,结营为陈。 天子亲出临军,驻大华盖下,进驻小华盖下。”礼毕,帝 躬擐甲。�介马行陈,三匝而还。
盖勋曰:“先王耀德不观兵。今寇在远而设近陈,不足以昭果毅,祗黩武耳。”
唐制,仲冬之月,讲武于都外,前期十有一日,所司奏 请讲武,兵部承诏,遂命将帅简军士,除地为场,四出 立五表,又别𫮃地于北厢,南向,为车驾停观之处。前 三日,尚舍奉御设大次及御座于𫮃所,建旗为和门, 如方色。都𫮃之中及四角,皆建五采牙旗,旗鼓、甲仗、 威仪悉备。大将以下各有统帅。大将被甲乘马,教以 战陈之法。“凡教为陈,少者在前,长者在后,其还则反 之。长者持弓矢,短者持戈矛,力者持旌旗,勇者持钲 鼓。刀、楯在前行,持槊者次之,弓箭为后行。旗卧即跪, 旗举即起,声鼓即进,鸣金即止。”讲武之日,皇帝乘革 辂至𫮃所,兵部尚书介胄乘马奉引入自都𫮃北和 门,至大次,在位者皆再拜。谒者引诸州使人,鸿胪引 蕃客立于大次,四方观者立于都𫮃骑士仗外四周, 然后讲武。吹大角三通,中军将各以《鞞令》鼓,二军俱 击鼓。三鼓,有司偃旗,步士皆跪。大将立于旗鼓之东, 西面;诸军将立于其南,北面,以听大将誓。左右三军 各长史二人,振铎分循以警众。诸果毅各以誓词告 其所部。遂声鼓,有司举旗,士众皆起,骑从皆行,及表, 击钲,骑从乃止。又击三鼓,有司偃旗,士众皆跪。又击 鼓,有司举旗,士众皆起,骑骤徒趋,反表乃止。东军一 鼓,举青旗为直陈,西军亦鼓,举白旗为方陈以应之。 次南军亦鼓,举赤旗为锐陈,东军亦鼓,举黑旗为曲 陈以应之。次东军鼓而举黄旗为圜陈,西军亦鼓而 举青旗为直陈以应之;次西军鼓而举白旗为方陈, 东军亦鼓而举赤旗为锐陈以应之;次东军鼓而举 黑旗为曲陈,西军亦鼓而举黄旗为圜陈以应之。凡 军,先举者为客,后举者为主,从五行相胜之法,为陈 以应之。每变陈,二军各选刀楯士五十人挑战,第一、 第二挑战迭为勇怯之状,第三挑战为敌均之势,第 四、第五挑战为胜败之形。每将变陈,先鼓而为直陈, 然后变从馀陈之法,五陈毕,两军俱为直陈。又击三 鼓,有司偃旗,士众皆跪。又声鼓举旗,士众皆起,骑驰 徒走,左右军俱至中表,相拟击而还。每退至一行表, 跪起如前,遂复其初。侍中跪奏:“请观骑军”、骑军皆如 步军之法。每军各八骑挑战,五陈毕,大击鼓而前,盘 马相拟,击而罢,遂投旅。侍中奏“礼毕”乃还。
臣按:教阅之法备于《周礼》,在春夏有振旅、茇舍之制,在秋冬有治兵、大阅之制,中春振旅,王执路鼓,中秋治兵王载太常,盖一岁四时之教天子再临焉。文武无二道,六礼之中军居其一。我国家凡百礼制皆循古典,独于军礼所谓“简众讲武” 者缺焉。岁时虽有教阅,然止是命将肄习、坐作进退之节,而车驾不亲临焉。请下礼官讲究《周礼》及汉唐宋遗制,本《开元礼》仪注而增损之,以为一代讲武之礼。每岁冬月一行焉,以复古礼,以讲武事,以作士气,以备一代之制。
每岁季冬,折冲都尉率五校兵马之在府者地,地置左右 二校尉,位相距百步。每校为步队十,骑队一,皆卷槊 幡,展刃旗,散立以俟。角手吹大角一通,诸校皆敛人 骑为队;二通,偃旗槊解幡;三通,旗槊举。左右校击鼓, 二校之人合噪而进。右校击钲,队少却,左校进逐至 右校立所;左校击钲少却,右校逐至左校立所,右校 复击钲,队还;左校复薄战,皆击钲,队各还。“《大角》复鸣, 一通,皆卷幡、摄矢、弛弓、匣刃;二通,旗槊举队皆进;三 通,左右校皆引还。”是日也,因纵猎,获各入其人。
臣按:“此唐府军教阅之法。”
元宗先天二年十月,讲武于骊山之下,征兵二十万, 列大陈于长川,坐作进退,以金鼓之声节之。帝亲擐 戎服,持大枪,立于陈前,以亏失军容。坐兵部尚书郭 元振于纛下,将斩之。宰臣跪于马前,谏曰:“元振推戴 上皇,有大功,虽违军令,不可加刑。”乃舍之,流新州。给 事中、知礼仪事唐绍以草《军仪》有失,斩之。众以元帅 及礼官得罪,诸节度颇亦失序,惟左军节度薛纳及 解琬军不动。上令轻骑召讷等,至军门,不得入。礼毕, 特加慰劳。
开元八年八月敕:“四方虽安,不可忘战。故《周礼》以军禁纠邦国,以蒐狩习戎旅,不教人战,是谓弃之。宜差 使于两京及诸州简取十万人,务求灼然骁勇,不须 限以蕃汉,皆放番役差科。惟令团伍教练,辨其旗物, 简其车徒,习攻取进退之方,陈威仪贵贱之等,俾少 长有礼,疾徐有节,将以伐叛怀服,保大定功,协于师” 贞,以弘武备。
臣按:唐元宗嗣位未久即行讲武,其后又诏两京诸州简选教练,其不忘武备有如此者。
宋太祖建隆二年十一月,讲武于近郊,六军之容甚 盛。帝每御讲武殿,亲临教阅。其法:刻木为箭镞,裹以 毡罽,命强者两两相射,避即捶之,取其不避者。又以 木梃为马檛,施诸韦槊,俾驰骑相击,取其尤胜者,各 分等级,以迁隶之。自是师旅皆精锐。
太宗太平兴国二年,诏筑讲武堂于西郊。九月大阅, 上与从官登而观焉。是冬,又观飞山兵射连弩,发机 石于台下。又淳化五年八月,召天武士卒教射于殿 庭,弓力有至石三斗,以引强平射者为上等,艰于引 满者别为一等,其诸浅软者又为一等,各量其材力 而迁隶之。至道元年,又阅禁旅,有挽强至一石五斗, 连三十发而有馀力。又令骑兵、步兵各数百东西列 陈,挽强彀弩,视其进退,发矢如一,容止中节。上曰:“此 殿庭闲数百人耳,犹兵威可观,况堂堂之陈,数万成 列者乎?”
臣按:宋之太祖、太宗起自兵闲,故知武事不可弛,而为讲校如此。
太宗选军中勇士,教以剑舞,皆能掷剑凌空,绕身承 接,妙捷如神。每契丹使至赐宴,乃出以示之,凡数百 辈,袒裼鼓噪,挺刃而入,各献其技,霜锋雪锷,飞跃满 空。及亲征太原,巡城耀武,必令剑舞前导,观者神耸。
臣按:秦人以讲武为《角抵》之戏,则太宗此举不为无所本也。是虽非三代之制,然亦足以慑伏外裔,使彼知我中国之人亦有如此巧捷之技能,不敢自恃其猛鸷而轻我中国也。后世所谓角抵之戏日巧一日,其间有妙捷如神者,非积以岁月之久、演试之勤,不能造其极如此也。习成之后止以资人笑乐,顾于训练军伍之法,苟应故事,有同儿戏,是以真为假,而以假为真也。今日操练军士,诚使驰马击刺者,皆能如优人之《角抵》,每遇外裔朝贡燕享之际,出以示之,使彼目眩而神耸,是亦不战而屈人之兵之一计。
真宗咸平二年,大阅诸军,诏有司择地于含晖门外 之东,武村为广场,凭高为台,台上设屋,构行宫。其夜 三鼓,殿前侍卫马步诸军分出诸门。诘旦,帝乘马,从 官并戎服至行宫。诸军陈于台前,左右相向,步骑交 属,亘二十里,诸班卫士翼从于后。有司奏“成列”,帝升 台东向,御戎帐,召从臣坐观之。殿前都指挥使执五 方旗以节进退,又于两阵中起候台相望,使人执旗 如台上之数以相应。初举黄旗,诸军旅拜。举赤旗则 骑进,举青旗则步进。每旗动则鼓駴,士噪,声震百里 外,皆三挑乃退。次举白旗,诸军复再拜,呼万岁。有司 奏“陈坚而整,士勇而厉”,欲再举,诏止之,遂举黑旗以 振旅。
仁宗康定元年,帝御便殿阅诸军陈法,言者谓诸军 止教坐作进退,虽整肃可观,然临敌难用。请自今遣 官阅陈毕,令解镫以弩弓射。营置弓三等,自一石至 八斗;弩四等,自二石八斗至二石五斗,以次阅习。诏 行之陕西、河东、河北路。是岁,诏:教士不衽金甲,缓急 不足以应敌。自今诸军各予铠甲十、马甲五,令迭披 带。又命诸军班听习杂武技,勿辄禁止。
臣按:议者谓诸军止教坐作,进退虽整肃可观、临敌难用,可谓切中教阅之弊。夫战必用兵,而五兵皆莫利于弓矢,故操以弓矢为大用,诸凡军士各执一器如枪刀之类,然皆必兼以弓矢焉,是则长短之兵各具于一人矣。每月三操之际而以一日专习长兵,校其能否高下以为赏罚,必全军皆善射之人则可以无敌于天下矣。又“人情由难及易易,由轻入重难。” 今之操兵者,往往不擐甲而轻衣,而所执之兵,又用轻物代之,一日遇敌,骤加以厚甲重器,必至于颠踬矣。此亦操兵者之所当知。
种世衡知环州,课吏民射,有过失射中则释其罪,有 辞某事、请某事,辄因中否而予夺之,人人自厉,皆精 于射,自是数年敌不近环境。
仁宗时,赋近畿户出马备边,民以为病。沈括言:“北地 多马而人习骑战,犹中国之工强弩也。今舍我之长 技,强所不能,何以取胜?”又边人习兵,惟以挽强定最, 而未必贯革,谓宜以射远入坚为法。
吴玠论所以制胜金人之策,谓:“金人弓矢不若中国 之劲利,中国士卒不若金人之坚耐。吾常以长技洞 重甲于数百步外,则其冲突固不能相及。”
臣按:自古以弓弩为中国之长技,古之名将所以守边御敌者往往以是取胜,载之史册可考也。沈
括,谓:舍我之长技,强所不能,何以取胜?吴玠谓“常以长技洞重甲于数百步外,使其冲突不能相及。” 观二人言,则知中国技之所长者,诚在于射,然非教之有素而激劝之有方,则亦不能使之射远入坚而洞重甲也。请于常时教阅之外,许边将用种世衡《课吏民射法》,于过失之轻者、差役之冗者,以射中否为赏罚操纵,则人人自励,皆精于射,而中国之兵无敌于天下矣。
张方平言于仁宗曰:“臣闻太祖训齐诸军,法制甚严。 军人不得衣皂,岂有红紫之服?葱韭不得入营门,岂 知鱼肉之味?每请月粮时,营在城西者即于城东支 营,在城东者即于城西给之,须令自负,以劳役之。今 则异矣。臣尝入朝,见诸军帅从卒,一例新紫罗衫、红 罗把肚、白绫裤、丝鞋、青纱帽,拖长绅带,鲜华烂然。计” 其所受,廪给不足一身之费。若有妻子,争得不饥寒? 此军情所以易动也。
臣按:军情所以易动者,由其无恒心也。何也?盖上之所以给予之者有限而下之所以用度者不赀,用度不赀则衣食不给,衣食不给则无恒心矣。用无恒心之人以待不可测之变,欲保其临事不变难矣。宋太祖起自戎伍,熟知军情,所以训齐之者,其严如此,然不得衣红紫可也,而亦不许衣皂及葱韭,不得入营门则甚矣。无故不许群饮可也。
欧阳修言于仁宗曰:“数年以来,点兵不绝,然有点兵 之虚名而无得兵之实数。新集之兵,所在教习,追呼 上下,民不安居。主教者非将领之才,所教者无旗鼓 之节,往来州县,愁叹嗷嗷,既多多病小怯之人,又无 训齐精练之法。此有教兵之虚名,而无训乒之实艺 也。”
臣按:修此言切中时弊。
神宗元丰三年,诏枢密院曰:“唐《李靖兵法》,世无全书, 又官号、物名、称谓不同,武人将佐多不能通其意。今 枢密院检详官校正,分类解释,令今可行。”
臣按:行军不可无陈,而陈法必有据依,自昔以来所传者虽多,然皆以《八陈图》为得其法,说者谓八陈始于黄帝,用之以破蚩尢于涿鹿,诸葛亮造《八陈图》,于鱼腹平沙之上,垒石为八行,桓温见之曰“此常山蛇势也。” 文武皆莫能识之,此即九军陈法。隋韩擒虎得其法以授李靖,靖为六花陈以变九军之法,大抵八陈即九军,九军者六陈也。宋蔡元定为《八陈图说》,朱子谓其“分开方图陈法不相混杂” ,亦有取。而又尝与之论陈法,元定曰:“譬如一个十分雄壮人,与一个四五分人厮打,雄壮的只有力,四五分的却识相打法,对副雄壮的更不费力,只指点将去。这见得八陈之法有以寡敌众之理,则训练之间不可不知古人陈法” 也明矣。
哲宗元祐元年,司谏苏辙言:“诸道禁军,日夜按习武 艺,将兵皆早晚两教,新募之士或终日不得休息。今 平居无事,朝夕虐之以教阅,使无遗力以治生事,衣 食殚尽,憔悴无聊,缓急安得其死请使禁军除新募 未习之兵,其馀止一教。”朝请郎任公裕言:“军中诵习 新法,愚懵者颇以为苦。夫射志于中,而击刺格斗期” 于胜,岂必尽能如法。
臣按:军士之所以善战,非但熟于技亦必养其力,非但养其力亦必得其心。苟于无事之时,未战而先失其心、耗其力,一旦驱之以御敌,心不在焉而气力不足以继之,彼虽熟于技而精于艺而不为我用,用之而不尽其心,亦安能成功哉?本朝之制每月三操而于极寒极暑之候皆停焉,其为法也,可谓得中矣。
苏轼进策于其君,有所谓安万民者,其别曰教战守; 有所谓训兵旅者,其别曰《倡勇敢》。教战守之策曰“生 民之患在乎知安而不知危,能逸而不能劳。此其患 不见于今而将见于他日。今不为之计,其后将有所 不可救者。昔者先王知兵之不可去也,是故天下虽 平,不敢忘战。秋冬之隙,致民田猎以讲武,教之以进 退坐作之方,使其耳目习于钟鼓旌旗之间而不乱, 使其心志安于斩刈杀伐之际而不慑。是以虽有盗 贼之变,而民不至于惊溃。”及至后世,以去兵为王者 之盛节,天下既定,则卷甲而藏之。数十年之后,甲兵 顿敝,而人民日以安于佚乐。卒有盗贼之警,则相与 恐惧讹言,不战而走。开元、天宝之际,天下岂不大治? 惟其民安于太平之乐,豢于游戏酒食之闲,其刚心 勇气,消耗钝眊痿蹶而不复振。是以区区之禄山,一 出而乘之,四方之民,兽奔鸟窜,乞为囚虏之不暇,天 下分裂,而唐室因以微矣。且夫天下固有意外之患 也。愚者见四方之无事,则以为变故无自而有,此亦 不然矣。天下固不免于用兵,所不可知者,有迟速远 近,而要以不能免也。臣欲使士大夫尊尚武勇,讲习 兵法,庶人之在官者,教以行陈之节,役民之司盗者,
授以击刺之术。每岁终则聚于郡府,如古都试之法有胜负,有赏罚,而行之既久,则又以军法从事。然议者必以为无故而动,民又挠以军法,则民将不安,而 臣以为此所以安民也。天下果未能去兵,则其一旦 将以不教之民而驱之战。夫无故而动,民虽有小怨 然孰与夫一旦之危哉。
臣按:苏氏之策,“欲无事之时士大夫皆尚武勇、习兵法,教庶人之在官者以行陈之节,役民之司盗者以击刺之术,岁终试之,较其胜负以为赏罚,一旦有事,免以不教之民而驱之战。” 臣窃以为,今天下州郡凡要害处皆设卫所,以养列屯坐食之官军以为民卫,民既出赋税以衣食之,而又使之执干戈以从事乎军旅,则民有辞矣。然则今日官军之外,民兵不可用与?曰:有事之秋,祸变有必至之理,彼此同之于此。教而用之,非但为国,亦以为民也。彼又将何辞乎?不得已,什伍之以协助官军,事已即休可也。
苏轼《倡勇敢之策》曰:“战以勇为主,以气为决,天子无 皆勇之将,而将军无皆勇之士,是故致勇有术,致勇 莫先乎倡,倡莫善乎私,均是人也,皆食其食,皆任其 事。天下有急,而有一人焉奋而争先而致其死,则翻 然者众矣。弓矢相及,剑盾相交,胜负之势未有所决, 而三军之士属目于一夫之先登,则勃然者相继矣。” 《谚》曰:“一人善射,百夫决抬。”苟有以发之,及其勃然翻 然之间而用其锋,是之谓倡。倡莫善乎私。天下之人, 怯者居其百,勇者居其一,是勇者难得也。捐其妻子, 弃其身以蹈白刃,是勇者难能也。以难得之人,行难 能之事,此必有难报之恩者矣。天子必有所私之将, 将军必有所私之士。视其勇者而阴“厚之。”人之有异 材者,虽未有功,而其心莫不自异。自异而上不异之, 则缓急不可望其为倡。故凡缓急而肯为倡者,必其 上之所异也。
臣按:苏轼此言真得夫激劝用人之道,但其所谓“视其勇者而阴厚之” ,“阴” 之为言,岂王道荡荡、光明正大之谓哉?臣窃以为其言虽不能无偏,而其策则为甚善,请如宋人厢、禁军之制,分军为二等,择其一等强壮精锐者以为正军,以备征战之用,其次者以为副军,以应工作之役。军士每月支粮一石,其正军全支,副军每名减其二斗,有役则否。积其减下之数,以为赏费。军士有材力过人,试合式者,定为赏格。如射十矢,中八矢者为上,五矢以上者为中,则赏之;三、四矢者为平,不赏不及二矢者有罚。合格者月支加米三斗或五斗。其他技能,以此为准,用苏氏之策,校其技能,而赏以倡之。得赏者既以自负,惟恐一旦不得赏,不徒失利,而且为人所訾,而益致其操习之功。彼不得赏者,遇有缓急,则责之曰:“尔平日受厚赏,今日正尔报效之秋” ,虽欲随众退避,不可得已。如是则军士之中有才者为上所用,有勇者为上所私,缓急之际,必有为众人之倡者矣。
胡寅言于高宗曰:“减汰其疲老病弱,升择其壮健骁 勇,分屯在所。置营房以安其家室,聚粟帛以足其衣 食,选众所畏信者以董其部伍,申明阶级之制以变 其骄恣悍悖之习,然后被之以精甲,付之以利器,进 战获敌寇则厚赏,死则恤其妻孥,退溃则诛其身,降 敌则戮其族,令在必行,分毫不贷者,乃治军之实也。” 无所别择,一切安养姑息之,惟恐一夫变色不悦,幸 无事,则曰“大幸矣。”教习击刺,有如聚戏,纪律荡然,虽 其将帅不敢自保者,为治军之虚文也。
臣按:寅所言治军虚实非但一时事也,人君以诚为治,凡事皆然,而于治军旅尢不可务虚文而不崇实效。
孝宗淳熙十四年,枢密赵雄奏:“昨大阅,器甲鲜明,纪 律严整,十万之众,一一少壮。”上曰:“前此虞允文行拣 汰之法,其初谤议纷然。今诸军皆无老弱,乃见成效。” 雄奏:“凡造事之初,众口难一,惟圣明不惑,乃能集事。”
臣按:人君惟不惑于群议乃能成事,况军旅之事尢难于逆料遥度,往往有意外之变、报复之祸,人臣非真有为国之心者不敢建议,自非上人持志之坚、见理之的、临事之断,而不为群议所移动者鲜矣。赵雄谓“造事之初众口难一,惟圣明不惑乃能集事” ,岂但拣汰一事然哉?
纪效新书
《或问》
或问曰:“平时官府面前所用花枪、花刀、花棍、花叉之 法,可以用于敌否?子所教亦有是欤?”光曰:“开大阵,对 大敌,比场中校艺,擒捕小贼不同。堂堂之阵,千百人 列队而前,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后。丛枪戳来,丛枪 戮去,乱刀砍来,乱杀还他。只是一齐拥进,转手皆难, 焉能容得?左右动跳,一人回头,大众同疑,一人转移” 寸步,大众亦要夺心,焉能容得?或进或退?平日十分 武艺,临时如用得五分出,亦可成功;用得八分,天下无敌。未有临阵用尽平日十分本事,而能从容活泼 者也。谚云:“到厮打时,忘了拳法。”兵岂易言哉!《俞公棍》 所以单人打不得对,不知音人打不得者,正是无虚 花法也。长枪单人用之如圈串,是学手法,《进退》是学 步法。身法除此,复有所谓单舞者,皆是花法,不可学 也。须两枪对较,一照批迎切磋。�“挤著拿大小门圈 穿”,按一字对戳一枪,每一宇经过万遍,不失字字对 得过,乃为成艺,后方可随意应敌,因敌制胜也。 藤牌单人跳舞免不得,乃是必要从此学来。内有闪 滚之类,亦是花法,定须持标与长枪对杀,先标使去, 亦要不早不迟。标既脱手,要进得速,出刀快,方为成 艺。
“钩镰、叉钯,如转身跳打之类,皆是花法,不惟无益,且 学熟误人。第一叉钯花法甚多,划去不尽,只是照俞 公棍法,以使叉钯、钩镰,庶无花法而堪实用也。” 或问曰:“子所撰,抑南北可通,施之于今日耶?抑水陆 可兼用否耶?无乃觅形索影,未免使人有读父书之 忧。”光曰:“如束伍之法,号令之宜,鼓舞之机,赏罚之信, 不惟”无南北水陆,更无古今。其节制分数、形名,万世 一道,南北可通也。若夫“陈势”之制,特因浙江一方之 地形、倭贼出没之情状,以形措图,以熟愚民分合之 势,以教畎亩初用之官,随敌转化;苟用之异地,是诚 难免父书之忧也。不敢统为夸诞,以误阅者;故特备 说于左:夫倭性疑,疑则迟;兵临之时,我若“进而有制, 彼若先不预闻,便不就合,我得易于分布。余数年百 战,但见诸贼据高临险,坐持我师,只至日暮,乘我惰 气冲出,或于收兵错杂,乘而追之。又能用乘锐气,盛 以初锋。又其盔上饰以金银牛角之状,五色长丝,类 如神鬼,以骇士气,多执明镜,善磨刀枪,日中闪闪,以 夺士目,故我兵持久,便为”所怯。余所著《操练图令》内 切切分详退兵之法,谆谆面谕鸯鸳阵势远战之条 者,良以此也。若夫北方原旷,地形既殊,骑兵动以数 万,众寡亦异,驰如风雨,进不能止,岂可以此用之者 耶?或曰:“必如何而可?”余曰:“北方之事,须革车二千,练 骥万馀,甲兵数万,必兴十万之师,如卫公之法,而不 泥其迹,乃”可收功尺寸,出塞千里,少报国恩之万一 也。或又问其法如何?余曰:“十万之才,非余所及,但当 别有十万作用。”长叹而作。
或问曰:“主将者,万人之敌也,而一技一艺,似不必习。” 光曰:“恶!是何言哉!夫主将固以司旗鼓调度为职,然 不身履前行,则贼垒之势不可得,众人之气不肯坚, 前行之士得以欺哄避难,而虚诳莫可辨,斯赏罚不 能明,不可行也。如欲当前,则身无精艺,己胆不充,谓 习艺为不屑,可乎?及其平日也,士卒乃以艺而胜敌” 者,非有督责,愚人不知为防身立功之本,既多怠逸。 如欲教阅,必须凭左右教师以定高下,便致教师得 以低昂其间,为索诈之计。士心即不平,学技即不真, 而花法无益之艺,得以入乎其间。况为将之道,所谓 “身先士卒”者,非独临阵身先,件件苦处要当身先。所 谓“同滋味”者,非独患难时同滋味,平处时亦要同滋 味,而况技艺,岂可独使士卒该习,主将不屑习乎?承 平以来,纨裤之子,间一戎装,则面赤如丹,执锐则惭 笑莫禁。为主帅者,苟能一身服习,而凡下我一等者, 将焉敢惭愧惶惑,赤面动心?谁不曰位势如彼其尊, 威令使我奔走者尚如此,我又何疑怯而不屑,使知 披执非辱己之事,醒然为当然之役,而良心矢发,练 士如林矣。孰谓“一技”一艺,非主将之可屑为耶?分门 习技者士卒,而所以杂其长短、随其形便,错而用之 者,主将也。不习而知之,临时焉能辨别某器可某用, 某形用某器,以当前后?临时不知用,盖由平日不能 辨别精粗美恶之故也。及或托之章句中,不知器技 之用者,造之付与士卒无异,闭目念文,到底不识一 字,如此则器技必不精。《晁错》曰:“以其卒予敌也。”斯言 可不信乎?主将又可以为一人之敌而不屑乎?平时 器技,必须主将件件服习,以兼诸卒之长,既习则能 辨。又须件件亲诣,亲手看试过,方可付士卒。勿谓我 有捷法,百件之中抽其一二试之,此是三军性命所 系,国家地方安危所关。设有一件欠精,临事一人先 失,大众被累,勿谓我有抽看之法,而造者不测,便不 敢草草,勿要顾惜威重劳冗,而试较不全,万分叮咛 告嘱。
或问:“祖宗自设官军,至今操练二百年矣,比子之操 一二年者,孰为习士?官军亦有阵法,场中演习,而皆 不裨时用,何也?”光曰:“且如一学生,平日窗下讲习的 是《五经》《四书》解义、策论,一旦入场,试官出来题目就 是经书上的,便可中得个举子来。若平日虽是手不 释卷,却读些杂说诗词,作些歌赋传奇,一旦入场,要 作经义策论中选”,所习非所用,如何可得?就是好学 的,也徒然耳。今之军士,设使平日所习所学的号令 营艺,都是照临阵的一般,及至临阵,就以平日习者 用之,则是操一日必有一日之效,一件熟便得一件之利,况二百年耶?况自幼而为武士者耶?奈今所学 所习,通是一个虚套,其临阵的真法、真令、真营、真艺, 原无一字相合。及其临阵,又出一番新法令,却与平 日耳目闻见无一相同。如此就操一千年,便有何用, 临时还是生的。且如各色器技营阵,杀人的勾当,岂 是好看的?今之阅者,看武艺但要周旋左右满片花 草,看营阵但要周旋华彩,视为戏局套数,谁曾按图 对士,一折一字,考问操法,以至于终也。此是花法胜 而对手工夫渐迷,武艺之病也。虚文张而真营却废, 制阵之病也。就其器技营阵之中,闲一花法尚不可 用,况异教耶?“异教”与不教同,况不习耶?司阅者可不 端明双目,以任习服之人,为较量之衡耶。
或问:“常操之套,果可用于临敌否?而真操赏罚精微 之处,亦在此否耶?”光曰:“操兵之道,不独执旗走阵于 场肆,而后谓之操,虽闲居坐睡嬉戏亦操也。善操兵 者,必使其气性活泼,或逸而冗之,或劳而息之,俱无 定格。或相其意态,察其动静而撙节之。故操手足号 令易,而操心性气难。有形之操易,而不操之妙难;能” 操而使其气性活泼,又必须收其心,有所秉畏兢业, 又有操之似者,最为操之害。何则?讙哗散野似性气 活泼,懈苦不振似心有兢业。为将者辨此为急。知此, 可以语《韬钤》之秘矣。猎人之养鹰犬,故小道也,将无 似乎?且夫好生恶死,恒人之情也。为将之术,欲使人 乐死而恶生,是拂人之情矣。盖必中有生道在乎其 闲,众人悉之而轻其死以求其生,非果于恶生而必 死也。故所谓“恩赏”者,不独金帛之惠之谓,虽一言一 动,亦可以为恩为惠;所谓“威罚”者,不独刑杖之威之 谓,虽一语一默,亦可以为威为罚。操之于场肆者,不 谓之操,所谓筌蹄也。而兵虽静处闾阎,然亦谓之操, 乃真操也。微乎微乎,妙不可测。神乎神乎,元之又元。 此圣贤之精微,经典之英华,儒者之能事,岂寻常章 句之可拟耶?况诿之曰“弓马粗材,武夫血气之技”,乌 乎可!
今人治兵,常曰:“古法筌蹄之具耳,不足以施于实用。” 呜呼!天下有无方之医否耶?盖地方风土不同,人之 情性各异,不能因其所明而通其所蔽,遂谓兵法不 足以施于实用,是岂为能兵者哉?此特自治于我之 军中为然,况敌势强弱不同,地利到处殊形,抑将何 如以应之?且如浙江兵之称可用者,初为处州,继而 绍兴,继而义乌,继而台州。至于他处,则虽韩、白再生, 不可用也。是皆有其故焉。何则?处州为乡兵之始,因 其山矿之夫素习争斗,遂以著名,及其用之杀倭,不 过一二胜而已。以后遇敌辄败,何也?盖处兵性悍,生 产山中,尚守信义,如欲明日出战,先询之以意,苟力 不能敌,即直告曰:“不能也。”如许我以必战,至其期必 不爽约,或胜或负,定与寇兵相一接刃。但性情不相 制,胜负惟有一战再用之,痿矣,气勇而不坚者也。此 兵著名之时,他兵尚未有闻,及三十二三年,方有“绍 兴”之名。盖绍兴皆出于嵊县、诸暨、萧山,并沿海。此兵 人性伶俐,心虽畏怯,而门面可观,不分难易,无不领 而尝之,惟缓急不能一其辞。然其性颇为无耐,驱之 则前,见敌辄走,敌回又追,敌返又走。至于诱贼、守城、 札营辛苦之役,则能不避。驭之以宽亦驯,驭之以猛 亦驯,气治而不可置之短锋者也。此后方有“台兵”之 名。盖台兵以太守谭某之严,《初集》即有以摄其心,故 在谭某用之而著绩;他人则否。其人性与温州相类, 在于虚实之间着实鼓舞之亦可用。岁己未,以义乌 尹赵某之集兵,予奉命会选而教练之为部伍,于是 而始有“义乌”之名。以前非无乌兵也,盖屡出屡败,故 不为重轻。义乌之人,性杂于机诈勇锐之间,尤事血 气,督之冲锋,尚有惧心。在处兵之下,然一战之外,犹 能再奋,一阵之间,尢能反戈?但不听号令,胜则直前 不顾,终为所诈。至于他处之兵,伶便谲诈,柔懦奸巧 在我鼓舞之令未下,而众已预思奇计,为之张本矣。 等而别之,得其人而教练焉。毕竟处州为第一,义乌 次之,台、温又次之,绍兴又次之,他不在此科也。其操 治处兵之法,在操其坚耐,而使之屡阵不销其气。其 操义乌之法,要破格恩威并称,必使其听节制,进退 一如约束,不患其不强而患其不驯,不患其不胜而 患其骄。其操台、温之兵,必又加严一等,其操绍兴之 兵,必须重令以劫其心,决令以立其信,操之能以短 兵交刃,而后可用也。至于他处之兵,必洗涤其肠胃, 尽去其故态,施不测异常之令,然后仅能及绍兴兵 耳,不然吾不能也。如此则无兵不可冲锋,无兵不可 鏖斗,浙之强兵不可胜用矣。或又问曰:“今之处民,销 废怯弱极矣,而君犹以处兵称首,何也?”予曰:“兵之胜 负者气也。兵士能为胜负,而不能司气,气有消长无 常盈,在司气者治之何如耳。凡人之为兵,任是何等 壮气,一遇大战后,就或全胜,气必少泄,又复治盛之 以再用,庶气常盈。若一用之而不治,再用则浊,三用 则涸,故无常胜之兵矣。”譬如清泉细流,辄以巨罂连汲之,斯浊浊而不少,间以蓄之则涸。必汲其清而澄 其浊,又停其汲,故能供再汲之罂,斯罂常满而流弗 可涸。是处兵之初用时,正始达之泉也。而将领不尚 节制者,用其气而不蓄,虽一二“胜焉,气已浊矣,犹未 涸也。”由是处兵之名著天下,无处不募处兵,而先浙、 次直、次福建,皆处兵矣。夫处既募广,将领乃多,岂能 人人皆良知清明,尽谙治气、用兵之机也?于是用其 名而卤莽以耕,灭裂以获,诡御得禽,遂至于涸,遂至 于大衄而不可复振。今之义乌兵已蹈处兵故辙矣, 予忧更甚。夫义乌兵自隶予部下二年,遂有台州辛 酉数捷,至或身亲之人亦有云云者。曰:“义乌兵天生 性勇,故不假将领教习之力而可用也。今处处募义 乌兵者,远自福省,故不知义乌弹丸之地,通计能几 十万丁,就中再择其勇而壮者又复几何?今纷而应 四方之募者,二万有馀矣。编民之家,老幼官吏、生员”、 杂役外,十丁、五丁可得一壮士否欤?又加之以各处 不一之将领,未必人人知,兵未必人人知义乌兵之 性,未必人人捐身家以御下。一用之不审,被一大劫, 东村痛子、西村哭夫。于此之后,一邑夺气,而义乌之 兵不可用在目前矣!或曰:“如君所驭义乌兵,何以能 然?”予曰:“粤于己未冬初集之,其在平”时也,用破格之 号令,施极重之赏罚,严如霜雪,以立威信。或以教场 中行临阵事,或以谈笑间陈刀斧,威其所以佐威信 之必行而无他虞者。或亲执汤药以调下卒,或同劳 苦以共跋涉,或夜窃队伍之中,或出其私积之物,虽 士卒一尺之器,亦亲经较验而身先习之,为诸士倡。 “夜无终寝之席,日无不吐之哺,此心时刻无或少怠, 虽累胜之卒,而驭之更百倍于未胜之先也。”夫方寸 之微,出入无乡,若少恃其旧气,便著障根,以渐变去, 便至不可收拾。是故世未尝无百战百胜之卒,惟在 我无百战百胜之心耳。及于用兵临敌,则去战期二 三日之前,先以塘报约之,重刑厚赏,追随贼之动静, 探报“贼之地利。凡贼一举动必有报,凡逾一时辰必 有报。又至举战一日之前,则所部亲兵能卒多至一 二百人,尽数分遣,四布贼之左右,及或有入贼之腹 心者,凡贼分合出入多寡,向往进兵路径,举皆洞然 矣。”方以其所得情形,或以泥塑为山谷巢穴状,或以 朱墨笔图别分布,使各头目了然如素履,然后克期 分路,如所议,给信票口令以进于敌所,“未阵而恐其 迟,及阵而恐其瑕,交阵而恐其诱,既胜而恐其骄”,精 神心意无不流通于士卒敌人之间。而凯收之馀,又 复如“解衣以收亡骸,出帑以恤孤嫠”,重其锋镝之赏, 而明其“连坐之诛,虽大败中亦有必赏之士,大胜中 不无行刑之人。”随查其心神志气之利害处,从宜鼓 盈之,而决其机器械行伍,一战如故,则不更两战之 后,虽全师如故,而士卒轻伤亦多,器械损折亦多。断 然星夜择其中军一哨,或头目有事故者,伍下之人 分投补足,以中军所蓄器械那移贷之,务使战营行 伍,一卒不缺,一器不乏,然后又为再出之举也。《公阵》 所谓“游兵二十四队,防备设疑补缺之用”,正谓此也。 是以各营时时有常足之额,士卒有常盈之气。今予 之中军者,即八阵之游兵也。此在主将决当常备数 百之人,亲养练于中军,临时方得如此。设若平日无 是备,一时岂能呼召也哉!用之出征异地,尢为紧要 一著,此固多术。至于因敌转化,因变用权,因人异施, 因情措法,消息之以神妙不测,无方体之微者,又非 笔舌所能告也。夫喋喋之言,非夸将术以肆骄矜,盖 欲闻诸同志,慎用此兵,共藉壮士之力,以尽职分,以 报君父与知己也。不然,他处之《义乌》兵坏,则一邑之 人一体相似,区区部曲,由此易虑矣。今岂能独恃于 久远也哉?识予不得已之心,然后予为无罪。予言庶 万一有补云。
今之乡兵,狃于平昔所习武艺之蔽,不信师教,遂误 大事者甚多。何则?如乡兵所执名为“镋叉钯。”鐪者,横 头用无刃铁梁,柄头用平顶铁箍,长不逾眉。其所习 之法,又前后左右回头跳舞,双手平拿两头,所馀不 过一尺。渠盖如此习之,及其平日在乡党争斗,每打 必胜,遂自谓无敌,虽有他师,教以别法,皆不听从。盖 渠用之利,习之成,信之深故也。殊不知此器此习,乃 乡中互相争斗用之,彼此皆然。且恐以刃伤人,得罪 必重,故只用此物打伤,就或打死,终非刃杀之意。其 贼之来也,利刃长锋二丈有馀,及身寸馀,应刃而毙。 以一尺无刃之物,而当一二丈利杪之锋,就能见肉 分枪,亦只格得他开去,不及我身,幸矣,便终日对局, 岂能跳进一二丈之远以中彼哉?就中彼,不过打一 击,苟不中,在头颅便能死人否贼亦得刃于我也,逆 而执之,反为所误,遂谓叉钯镋鐪不可用,习艺为无 益,有是理哉?又如长枪,近见浙江之习,皆学处州《狼 筅法》,中分其半。官军所传之法,亦有回转。但大敌交 锋,与平日场上相对比不同,千百之人簇拥而去,丛 如麻蓬,岂能舞丈馀长竿,回转走跳?若此则一二丈仅可布一人而已,不知有此阵否耶?至于中分其半, 则又后尾垂带一为左右之挨挤,手中岂能出入,遂 乃遇敌而败。不曰习艺之非,制器之误,乃曰枪不可 恃,干枪何尢哉?故用钯、镋、钩、镰、叉、鐪之类,必如予所 载《短兵长用说》篇内制之习之。长枪之属,必如予所 载《长枪短用说》篇内制之习之,乃为得宜。今之司教 士之责者,须先一一随其土著之所习尚器艺,如善 者听之,而求其精。如非大敌所宜者,须先一一说破 执迷之病,然后说我新制之利。待彼晓然知旧习之 不利,以慕我之利,然后督责。既成,人人自知足以恃 而前,则弱兵可勇,勇兵必不为习所陷没,可以语成 功也。或者曰:“君用兵酷嗜以节制,遂至成效,节制工 夫从何下手?”予曰:“束伍为始,教号令次之,器械次之, 微权重焉,不能传也。当于经籍中采其精华,师其意 而不泥实事,推而进之,于真武直取上乘,则率性之 谓道。物格而知至,知至而”意诚,意诚而心正。孔子曰: “我战则克”是已。勿谓行伍愚卒,不可感通,恃无本之 小勇,幸狙诈之一中也。
古今治平略
《练兵策》
洪武为五军,永乐为三营,于忠肃为十团营。严嵩为 仇鸾地,始设戎政府一之。赵文肃谓设分府分营之 意,甚或追榆木之变,以军未及归卫,为三杨咎。然军 不练即更营制,亡益也。今之弊在认操作练耳。夫操, 儿戏也,练则必遵教练律,材胆技艺,选师分演,精欲 贯虱,熟必掇蜩,而大要以《练兵书》为主。重器练手,重 甲练身,囊沙、练足、鸳鸯三才练陈,尽斥花刀、花枪之 套。其赏罚,或教场行临阵事,或谈笑陈刀斧威。其论 功,重全胜,轻零斩,虽下卒,器食亲经校验,夜无终寝 之席,昼无不吐之哺,情义孚,恩威洽,真如臂指,可谓 得练三昧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