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心先生文集_(四部丛刊本)/卷第四 中华文库
水心先生文集 卷第四 宋 叶适 撰 景乌程刘氏嘉业堂藏明正统戊辰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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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心先生文集卷之四 前集
奏议 章贡𥠖谅编集
始论一
有天下之大必尽天下之虑不尽天下之虑鲜无患
矣 太祖 太宗受天命身自剪平者七国尽有汉
唐之天下惟燕蓟前入契丹力未能复而赵保吉兄
弟乱西方灵夏继䧟其后耶律浸骄迁始自立
益警备矣当国事者不复深䆒始末直以中国既大
也道德既冨也患不能保境土息人民而已岂不足
于二陲之区区哉非惟不务讨伐二虏以定西北之
疆域而乃反行聘使封𠕋以申百年之誓信屈意而
奉币帛专力而守和好同此者为正论异此者为浮
薄方其盛时南北相为兄弟而天下无兵安寜乆于
前世自以为天下之虑尽于此矣然而慿侮不除芽
蘖终在小人因其闲隙倡复燕之谋前衅始锄后患
随岀民心未变而国家之守离矣始也误委三镇而
两河诸城犹以死固拒太原之帅犹力竭而后就擒
建炎嗣统独巳失者河东耳其他固在也大臣怯懦
不能当日夜以谋退郤于是二年始尽失河南北
绍兴元年又失京东西三年又失五路此非有叛将
乱臣据而与我争衡者也刘豫乃自女真援立之尔
又黏罕死伪齐废虏用事厌兵举数千里之地以还
我夫不战而得数千里地天诱之也然一旦兀术背
盟苦战则所为分画者𦆵江以北淮以南而我亦莫
敢较焉至颜亮屠陨北方溃乱归义之民处处屯聚
京东西秦鳯熙河州县相次而复中国之威庶几振
矣然宰辅无状踵失策旧盟卒亦黾勉割四要郡
𢌿之徒使中原遗𥠖饮泣内恨绝望于我夫我不能
守则民虽不为变而终以分裂我不能守则地虽巳
得而终以失之其故岂有他哉始虑事之不尽而其
患至此也虑事不尽使百七十载之天下不因民之
怨叛而直失其大半隘处江浙以为南北之成形六
十年矣嗟夫是巳往之事不可追而悔者也方来之
虑不尽则天下之患又将有甚于此者岂可坐而讲
尧舜三代之旧洋洋焉熙熙焉而不思夷夏之分不
辨逆顺之理不立仇耻之义一切听其为南北之成
形以与宋齐梁陈并称而已者乎成败瞬息也得失
反复也何常之有虑不尽则昔之天下虽大而不能
守虑之尽则今之天下岂惟能守之而反可以取之
矣故以一取百帝王之虑也以一取十霸强之虑也
以一取一必至之虑也加以思夷夏之分辨逆顺之
理立仇耻之义又取吾之所失而非冒彼之所得也
愈于必至之虑也夫以一取百以一十其难明矣
然取之者虑之尽也以一取一其易明矣然不之
者虑之不尽也今将尽天下而虑之而后以一取一
者可得而见故不可以泛辞举不可以偏定不可
以逺事言也
始论二
不尽天下之虑而终失天下之大计此最大事不可
不极论也古之所谓忠臣贤士者竭力以行其所知
言欲少行欲多言之粗行之必酬故人莫敢多言
而精于力行今丗议论胜而用力寡大则制䇿小则
科举高出唐虞下陋秦汉合牵连皆取则于华辞
耳非当丗之要言也虽有精㣲深博之论务使天下
之义理不可逾越然亦空言也盖一代之好尚既如
此矣岂能尽天下之虑乎有大利必有大害为国者
不敢専大利而分受其大害以人参之使其害消昔
之帝王莫不然 国家因唐五代之极弊收敛藩镇
𫞐归于上一兵之藉一财之源一地之守皆人主自
为之也欲专大利而无受其大害遂废人而用法废
官而用吏禁防纎悉待与古异而威柄最为不分虽
然岂有是哉故人才衰乏外削中弱以天下之大而
畏人是一代之法度又有以使之矣宜其不能尽天
下之虑也自赵元昊反重之辽人求关南地天下之
士始稍𡚒发深思逺虑以为之然而内堕好尚之
多言外狃法度之自利未能得其中也不幸熙寜
改法之事起自是以迄于 宣和之末 靖康之𥘉
士大夫争法之新旧辨党之邪正鼓为烈㷔涨为洪
流而已过此何暇言之是又 熙豊之后因于世故
之纷更而不能尽天下之虑也 靖康之难至痛极
愤此上下深谋不知寒暑寝食之时也而苟目前忘
大辱者为南自南北自北之论视 宗庙君父之仇
如疥痒之在身忍而不搔无害也明示祸福以劫胁
衣冠举俛首而奉虏故二十馀年未有 思虑于饮
食刀笔之外者况其逺者乎是又 绍兴以来为小
人之所挟制而不能尽天下之虑也 陛下緫权纲
执枢要责功能课勤怠崇实用退虚名审于考察谨
于迁叙破流品以求人才右武官以率勇敢天下靡
然知上意而从之矣然而懐欲为之心者以无所为
而消缩妄作之累者以有所托而回容利惟谋新
害不改旧取民者巳困矣犹以为仁政趋事者巳弊
矣犹以为良法国无骏功常道先䘮士无奇节常心
先坏俗衰时迫谁与谋长是又 𨺚兴以来不能尽
天下之虑也自非深𮗚逺覧遍知前失而不讳坚志
强力独行所难而不惑当为则为毋以为昔未尝有
当改则改毋以为今方循用除百年之𪧐蠹开兴王
之大道计歳月之举措求日新之功效明发慷同
于饥渇庶能尽天下而虑之乎故臣愿条列前后之
源流䟽陈当今之本务成败得失皎然而不乱所以
佐聦明之一二者也
取燕一
致 靖康之祸在于取燕追论 靖康之失亦必曰
燕虽然䆒利害之极以定 今日之大计不过取
燕而已何谓致 靖康之祸在于取燕自石晋割而
不合 太宗征而不定赵普田锡王禹偁之流固尝
以志复幽蓟为非矣至 景德约和而中国之人遂
以燕为外物不置议论之内及 庆暦中刘六符反
索周世宗𨵿南诸县冨弼为之设辞増赂而后仅止
其后萧禧辨理河东疆域又举数百里𢌿之而王安
石韩綘不之较也况于王黼蔡攸之侫庸乃欲必
异代巳割之燕卒于失信契丹取侮女真以贻大变
此所谓致 靖康之祸者然士大夫特泛言其粗耳
未能知其实也何谓实曰不能燕而巳使契丹政
令犹强 社稷犹固我独抗𪧐愤劳累𢧐虽得燕蓟
而财竭民怨内溃外遂以失国此而谓致 靖
康之祸在于燕可也今天祚地䘮于外位夺于内
窜身夹山死亡朝夕其国㓕矣因时拯乱汤武之业
也疆理天下舜禹之政也纪律粗𫿞将帅粗厉乘时
以全燕收拾汉唐之遗民何为不可夫坚守重誓
于既亡之契丹不知女真一旦袭其迹以陵我当是
之时王黼蔡攸所不论也以韩𤦺冨弼之谋何以处
之乎种师道既败刘延庆又败䔥后䕫离不以折北
不支女真之溃兵轻突我师无人焉其所为用众
者如此遂祷女真纳赂以巨百万计所买者山前六
郡之空城乃以王安中与郭药师降虏共事竭中国
事力以馈常胜军山后之地往返论难不决而郭药
师挟女真以南矣由是言之其祸在于不能取燕而
非取燕致祸也夫不能燕而命之曰取燕以是致
祸是昔日之败事既然矣未尝得燕而犹曰祸在取
燕是今日之缪论未解实害最大可不畏乎
取燕二
何谓追论 靖康之失者亦必曰取燕计之失也可
𥙷者𥙷之可惩者惩之当其时而悔未有犹悔于数
十百年之后者也斡离不黏罕之交至也两河䧟没
京师倾败士大夫归祸于取燕无足怪也虽然燕
诚有罪矣救燕之罪者不可以归罪而遂巳也而
耿南仲唐恪范宗尹则始终割地而巳杨时则为悠
缓之辞欲徐论其当而巳胡舜陟则欲积诚意以待
上天之悔祸而巳许翰则请委事于种师中谓劫寨
之失在于用猛将而忽老将兵非不可用而巳此
者可以救取燕之失乎及 建炎南驾维杨遂来江
浙则天下之患益急而昔者取燕之事浸巳逺矣然
士大夫犹追论取燕而不置微宗凶问至 光尧下
哀恫之诏犹以海上之盟孚释本意以谢天下是论
者惟知咎取燕之失而思所以救之者请和而巳呜
呼至于今日而 靖康之祸六十年矣而所以咎取
燕之失者犹在于论者之口问其谋曰无虚画也问
其兵曰无轻用也问其所当施于国之大计曰姑自
治也问其 祖 宗之仇耻曰天命也凡此者岂
以一取燕之失遂数十百年而不可救也乎昔魏冉
攻齐寿纲范睢以为失计则取韩魏以救之郦食其
请立六国张良以为败事则发八难以止之魏太武
几𫉬于统万遂灭赫连周武帝几死于晋阳亦灭高
延宗唐荘之取梁亦仅免之算耳乍合屡散忽来骤
往胜无常自古而然矣岂犹致恨于取燕哉
取燕三
何谓䆒利害之所极以定国家之论亦必曰取燕唐
之中世燕蓟先为叛臣据有其地以至于亡及石氏
分画以奉契丹彼匹夫盗贼之下者耳以救死之䇿
冀非所望是乌知天下之常𫝑哉使契丹坐全燕以
制中国石氏竟不及守而开胡虏长驱渡河之事及
周世宗未能克定而 本朝独当失燕之祸端拱
以后至于 咸乎京师𡒄𡒄常有戎马在郊之忧而
齐赵之间殆无寜岁冦凖曹利用始创和约出金帛
以㗖之而后少安 庆暦中谋欲败盟范仲淹谓虏
必张犯阙之𫝑请亟城汴都而吕夷简因建魏为北
京示将亲征以伐敌情者卒至于増弊卑辞而后巳
盖渡河犯阙 开运之巳试景德之仅免而其覆辙
常存由是言之 靖康之祸不特群憸阶乱之所致
而国家之弱𫝑固使之乆矣夫燕蓟中国之郛郭也
河北河东中国之阛阓也弃其郛郭而设捍御于阛
阓举一世之谋虑皆自以为可乆安而无他此贾𧨏
所谓非愚则䛕非实知治乱之体者也且秦一六国
而攘匈奴筑城以隔之秦汉之天下岂唐虞三代戎
狄错居之法可以行于其间哉今虽使张王师返都
邑款陵庙尽复 祖 宗已失之地而燕蓟不复犹
处国家之弱𫝑未削石氏之覆辙威必不振国必不
立何也有天下者以天下取以天下守故尽天下之
𫝑非可以畏缩苟安立私而妨正论也不然则项
氏刘氏中分天下自沛公起而得鸿沟以南孰曰不
可而张良乃召黥彭韩信分数千里地以共㓕之惜
彼而弃此何哉故国家之论非习熟见闻者所能言也
亲征
将求今世之实谋必先息今丗之虚论虚论有二一
曰亲征二曰待时何谓亲征天下方有事君臣不得
安宁以身闘于兵革夷伤危苦而后定盖常事耳
太祖 太宗未尝不自緫戎 真宗之𥘉固巳幸大
名矣澶渊之役于时颇有异论传者以为王钦请
之江南陈尧请之蜀冦凖决䇿扈从渡河六师驩
动用命王挞覧毙于游矢而契丹请和自此而上下
始以亲征为秘策矣且契丹自岐沟以来无岁不得
志大名澶渊之役大将拥兵闭城而不敢岀契丹鼓
兵行入无人之境挞覧第偶死耳其约和金币之力
耳岂可谓将士俱不用兵必待人主亲履行阵然后
可以为功哉使冦准以此自炫可谓无识之甚者而
虚论既成当 靖康中亦有谓当如 真宗故事亲
征者亦有谓今日强弱不可复用亲征者 建炎间
深入两浙 绍兴𥘉赵鼎回建康而刘豫遁去于是
论者真以为前日之所以屡败者为不亲征耳一亲
征而虏退舎故秦桧二十年之和而或之罪秦桧者
非能知其所以不和之也意在亲征而已亮氏之
来而光尭又尝一出建康虽名为劳师其实亦用
亲征也故 陛下𥘉即位亦尝下劳师亲征之诏其
后以约和而止夫今日之为谬论者曰乆和好也以
苟安而巳其不以苟安而为正论者问其则曰亲
征而巳矣呜呼谋国如是殆矣兵强可也财富可也
将能而禽敌可也此者分画明纪纲正法度修君
臣上下一心同力以致之者也岂亲征可以致之哉
百不一讲而委人主以临危事曰天子所在兵无不
胜书生之虚论未见危于此乆而不能变则利害之
定形未可决也
待时
何谓待时此今论者所常以为言也夫时有未可而
待其至昔之谋国者固皆如此而今之所言特似之
而非也越之报呉也范蠡文种以为必在二十年之
外二十之内勾践欲不忍其愤而一决则二人者出
死力以止之至其成功也果在于二十年之外此岂
非所谓待时者邪然二十年之内越人日夜之所为
皆报呉之具也故时未至则不动时至则动而灭呉
二十年之内无所为而欲待于二十年之外可乎
自古两敌之争高者修德行政下者蓄力运谋皆有
素治之术先定之形然必顺其𫝑而因𫝑之可为则
胜违时而求以自为则败此者曰待时可也
陛下二十馀年之间接乎 光尧二十馀年之事闻
待时之论而行待时之熟矣待时之转而为乘
机此群臣之款大事而误 陛下以自寛也亮氏毙
殒北方请命女真乱离其时岂不至邪及 陛下按
兵甲而休之玉帛交使由 乾道元年以迄今日不
知何时可待而何机可乘乎时是之乆而当待机
是之逺而未可乘则昔之所谓隋唐楚汉多事之
时所以𡚒起而立功名者岂必是之泯泯黙黙使
少壮至于𦒿老而终不见邪盖待时之虗论其误天
下国家审矣臣请决今日之论时自我为之则不可
以有所待也机自我发之则不可以有所乘也不为
则无时矣何待不发则无机矣何乘陛下姑自为
其时而自待之毋使群臣相𠋣相背徒玩歳月前者
既去后者复来不过如此而巳也
昔之为国者两敌相形而时出焉极逺者数年而近
者不终日其君臣起而从时毎患其迫促而不及时
不患其悠逺而不可待也悠逺而不可待未有甚于
今日也此者非真有可待之时也乃姑为待时之
而巳
实谋
何谓求今世之实今壌地半天下兼三国之吴蜀
比南北之宋齐梁 财利之渊也北方地虽适半计
其赋入十分之二 耳地大财富足以自为也然而
五六十年不足以自为而听所为于虏者则有故焉
盖自昔之所患者财不多也而今以多为累自昔之
所患者兵不多也而今以多为累自昔之所患者法
度疏阔也而今以宻为累自昔之所患者纪纲分杂
也而今以专为累姑请言四事之最急者今天下之
财其为𦈏钱者茶塩榷货以二千四百万矣经緫制
以千五百万矣上供和买折帛以千馀万矣又别计
四川之钱引以三千三百馀万矣古无有也不特古
无有也 宣和以前无有也是财多也而用之亦如
是其多今略计户部之经费为千五百馀万此祖宗
盛时一倍之用也至于以六千馀万供四屯驻之兵
此开辟以来所未有也故财以多为累而至于竭今
天下之兵惟其在内之三衙名曰𪧐卫京师是其虽
可议而犹不可废也四屯驻之大军何其多也诸州
之厢兵禁兵士兵又有小小控扼所屯之兵并兵之
数亦且百万亦古所无有也虽然大则历数十歳与
虏人和亲而不敢闘一日之兵也小则草𥨸穷寇数
百人忽发而不能制又古所未见也故兵以多为累
而至于弱今内外上下一事之小一罪之㣲皆先有
法以待之极一丗之人志虑之所周浃忽得一智自
以为甚奇而法固巳备之矣是法之宻也虽然人之
才不𫉬尽人之志不𫉬伸昏然俛首一听于法度而
事功日隳风俗日坏贫民愈无告奸人愈得志此上
下之所同患而臣不敢诬也故法度以宻为累而治
道不举自今邉徼犬牙万里之逺皆自上 制命一
郡之内兵一官也财一官也彼此临互有统属各
有司存推之一路犹是也故万里之逺嚬伸动息上
皆知之是纪纲之专也虽然无所分画则无所𭔃任
天下泛泛焉而巳百年之忧一朝之患皆上所独当
而群臣不与也夫万里之逺皆上所制命则上诚利
矣百年之忧一朝之患皆上所独当而其害如之何
此夷狄所以慿陵而莫御仇耻所以最甚而莫报也
故纪纲以专为患而至于国威不立 陛下虽朝思
夕虑薄滋味逺声色执𫞐明道欲有所为而终不可
为者四事之累也然则柰何财以多为累则莫少
之故四緫领为户部之害经制折帛钱为诸州之害
板帐月桩为诸县之害则不可以不更也兵以多为
累则莫少之故四屯驻之大军耗緫领之财计厢
禁土兵耗诸州县之财计则不可以不更也法度以
宻为累则莫踈之故兵财民政分任而不一者不
可以不更也纪纲以专为累则莫分之故四邉无
所付外无郛郭则内无堂室故处不可以守出不可
以者不可以不更也更之则慰民心民力解纒
起固兴滞𥙷弊则一二年之间可以首岀北而
燕之虑在掌握矣然非先尽其害则不能得其利害
尽去则利见矣故四者之害又当条列而言之于后
使知害者尽则去害者果去害诚果则有可言之利
矣故言其所以为利者又在于四害之后也
财緫论一
财用今日大事也必尽䆒其本末而后可以措于政
事欲尽䆒今日之本末必先考古者财用之本末盖
考古虽无益而不能知古则不能知今故也夫财
之多少有无非古人为国之所患而今丗乃以为其
患最大而不可整救此其安从岀哉盖自舜禹始
有贡赋之法以㑹计天下之诸侯比于尧喾以前为
宻矣今禹贡之所载是也然緫秸米粟不及于五百
里之外九州之贡入较于今世乃充庭之仪品盖千
百之一二耳周公之为周治其财用视舜禹为巳详
然王畿千里之外法或不及千里之内犹不尽盖
三代之所取者正天下之疆理而借民力以治公田
为其无以阜通流转则作币铸金以𫞐之当是之时
不闻其以财少为患而以财多为功也虽然此其事
逺矣盐䇲末利起自春秋鲁之中世田始有税然诸
侯各以其国自足而无煎𤎅逼迫之盖汉兴文景
之盛而天下之财不以入𨵿中人主不租税天下而
诸侯吴人者亦不租税其国光武明章未闻其以
财少自困而中年常更盗贼夷狄之难内外征讨亦
不大屈惟秦始皇豪𭧂有头会箕敛之讥汉武帝奢
侈有均榷征算之政而西园聚钱大鬻天下之官爵
以致之盖两汉虽不足以言三代而其以财为病非
今丗也虽然此其事逺矣分为三国裂为南北无
歳不战无时少安且其运祚迫蹙祸变繁兴至于调
度供亿犹曰有序而亦岂今日之贫窘漏底哉此
皆具载册书可即而见者虽然此其事逺矣隋最富
而亡唐最贫而兴唐之取民以租以庸以调过此无
也而唐之武功最多辟地最广用兵最乆师行最
胜此其事差近而可言矣致唐之治有唐之胜其不
待财多而能之也决矣然则其所以有唐者非以
财少为患也故财之多少有无非古人为国之所患
所患者谋虑取舍定计数必治功之间耳非如今丗
以一财之不足而百虑尽废奉头竭蹙以较锱铢譬
惰夫浅人劫劫徒知事其口腹而巳者也而财少
为患之最大而不可整救其犹岀于唐之中世盛
扵 本朝之承平而极甚乃至于今日其为国之名
物采章精神威望一切消耗内之所以取恱其民外
之所以示武于敌者一切无有习为寛缓迂逺之常
以文其无用而尽力于苟且督迫鞭挞疲民舞𭛠
小吏而谓之有能 陛下回顾而加圣虑必有大不
可安者故臣以为不䆒 今日财之本末循而至于
本朝以去其错缪而不合于常经者则无以知财之
多少有无不足为国家之患此而不知则天下之人
计皆不可得而预论而况望其有所设行以必成效哉
财緫论二
唐末藩镇自檀财赋散失更五代而不能收加以非
常之变屡作排门空肆以受科敛之害而财之匮甚
矣故太祖之制诸镇以执其财用之𫞐为最急既
而僣伪次第平一诸节度伸缩惟命遂强主威以去
其尾大之患者财在上也至于 太宗 真宗之𥘉
用度自给而犹不闻以财为患及 祥符天禧以
后内之蓄藏稍巳空尽而 仁宗景祐明道天灾流
行而西事𭧂兴五六年不能定夫当 仁宗四十
二年号为 本朝至平极盛之世而财用始大乏天
下之论扰扰皆以财为虑矣当是时也善人君子以
为昔之巳取者固不可去而今之所少者不可复
皆甘心于不能所谓精悍驵侩之吏亦深自藏抑不
敢𡚒头角以裒敛为事虽然极天下之大而无终歳
之储焦劳苦议乎塩茗榷货之间而未得也是以
熙宁新政重司农之任更常平之法排兼并专敛散
兴利之臣四出候望而市肆之㑹𨵿津之要微至于
小商贱隶十百之𫉬皆有以征之盖财无乏于嘉
祐治平而言利无甚于 熙寜 元丰其借先王
以为而奉上下以利旷然大变其俗矣崇 𮗚
以来蔡京专国柄托以为其策出于王安石曽布吕
惠卿之所未工故变钞法走啇贾穷地之宝以佐上
用自谓其蓄藏至五千万冨足以备礼知足以广乐
百侈并闘不幸党与异同屡复屡变而王黼又欲岀
于蔡京策画之所不及者加以乎方腊则加敛于东
南取燕山则重困于北方而西师凡二十年关陕尤
病然后 靖康之难作矣方大元帅建府于河北而
张悫任馈饷之责盐钱数十万缗而巳及来维杨而
黄潜善吕頥浩叶梦得之流汲汲乎皆以榷货自营
而收旧经制钱之议起矣况乎大将殖私军食自制
无复有统转运所至刬削攫拏朝廷科䧏大书文
移守令丞佐持巨校将五百追捉卿户号痛无告赃
贪之人又因之以为己利而经緫制之窠名既立添
酒折帛月桩和籴皆同常赋于是言财之急自古以
来莫今为甚而财之乏少不继亦莫今为甚也自是
以后辛巳之役甲申之役一有警赋敛増既増
之后不可复减尝试以 祖 宗之盛时所入之财
比于汉唐之盛时一再倍于 熙寜元丰以后随
处之封桩𭛠钱之寛剰青苗之倍息比 治平以前
数倍而蔡京变钞法以后比 熙宁又再倍矣王黼
之免夫至六千馀万缗其太半不可钩考然要之渡
江以至于今其所入财赋视 宣和又再倍矣是自
有天地而财用之多未有今日之比也然其所以益
困益乏皇皇营聚不可一朝居者其故安在夫计治
道之兴废而不计财用之多少此善为国者也古者
财愈少而愈治今者财愈多而愈不治古者财愈少
而有馀今者财愈多而不足然则善为国者将从其
少而治之且有馀乎多而不治且不足乎而况于多
者劳而少者逸岂恶逸喜劳而至是哉故臣请论今
日财之四患一曰经緫制钱之患二曰折帛之患三
曰和买之患四曰茶盐之患四患去则财少财少则
有馀有馀则逸以之求治朝令而夕改矣
何谓经緫制钱之患昔李宪经始熙河始有所谓经
制财用者其后童贯継之亦曰经制盖其所措画以
足一方之用而巳非今之所谓经制也方腊既平东
南残破郡县事须兴复陈亨伯以大漕兼经制使移
用诸路财计其时所在艰窘无以救急故减𭛠钱除
头子卖糟酵以相𥙷足 靖康召募勤王兵翁奇国
以知江宁兼緫制强括民财以数百万计巳散者视
沙泥未用者弃之沟壑维杨驻警国用益困吕颐
浩叶梦得实緫财事四顾无策于是议亨伯所收经
制钱者其以为征商虽重未有能强之而使贩卖
酒虽贵未有能强之而使饮头子之𩔖特于州
县之馀而可供猝迫之用梦得号为士人而其言
此盖办目前者不暇及逺亦无怪也然其所止于
一二百万而已其后内为户部外则为转运使不计
前后动添窠名黄子游桞约之徒或以造运船或以
供军兴逓添酒税随刻头于赵鼎张俊相継督师悉
用给而孟𢈔以执政之重当緫制之名𦒿户长壮
丁钱始行起发𭛠法由此大坏二制并出色额以数
十计州之趁办本不过数条𤓰割棋布皆以分隶一
州则通判掌之一路则提刑狱督之胥吏疲于磨
算属官倦于催发酒有桞运副王祠部都督府二分
本柄𧇊折官本茶有秤头篰息油单靥面啇税有增
添七分免役有一分寛剰得产有勘合典买有牙契
至于后也僧道有免丁截拨有縻费故酒之为胜也
几至于二百头子之去贯也至于五十六而其所收
之多也以贯计者至于千七百万凡今截取以𢌿緫
领所之外户部经常之用十八出于经緫制钱士方
其入仕执笔茫然莫知所谓老胥猾吏从旁而之
上之取财其多名是于是州县之所以诛求者江
湖为月桩两浙福建为印板帐其名尤繁其籍尤杂
上下焦然役役以度日月者五十年于此向之学士
大夫犹有知其不善叹息而不能拯今之新进后出
者有智者矜有力者𡚒视两税为何物而况逺及先
王贡赋之法乎臣尝计之自王安石始正言财利其
时青苗免𭛠之所入公上无所用坊河度免引茶
水磨之额止以给吏禄而巳前有薛向后有呉居
厚可谓刻薄矣蔡京継之行钞法改钱币诱赚啇旅
以盗贼之道利其财可谓甚矣然未有收拾零细解
落贯陌饮人以不赀之酒其患如经緫制之甚者盖
王安石之法桑洪羊刘晏之所不道也蔡京之法又
安石之所不道而緫制之为钱也虽吴居厚蔡京亦
羞为之矣至其急迫皇骇无所措其手足则虽绍㒷
以来号为名相如赵张者皆安焉又以遗后人如秦
桧𫞐忮劫胁一世而出其上及其取于弃馀琐屑之
间以为国命者是何其无耻之至是也哉故经緫制
钱不除一则人才日衰二则生民日困三则国用日
乏 陛下诚有意于惠天下以图兴复以报𬽦怨㧞
才飬民以振国用在一出令而巳
何谓人才日衰 本朝人才所以衰弱不逮古人者
直以文法繁宻毎事必守程度按故例一出意则为
妄作矣当其风俗之成名节之厉犹知利之不当言
财之不当盖处而学与出而仕者虽不能合而犹
未甚离也今也不然其平居道前古语仁义性与天
道者特雅好耳持羙𮗚耳特科举之馀习耳一日为
吏簿书期㑹迫之于前而操切无义之术用矣曰彼
学也此政也学与政判然为二县则以板帐月椿无
失乎郡之经常为无罪郡则以经緫制无失乎户部
之经费为有能而已矣夫置守令司以𭔃之人民
社稷其所任必有大乎此者而今也推是术以往风
流日散名节日坏求还 祖宗盛时岂复可得是则
人才日衰者经緫制钱使之也
何谓生民日困俗吏小人之必曰经緫制钱者
朝廷所以州县之弃馀而板帐月桩各自以力趁
办其于民固未尝明加之赋敛也赢缩多少惟人而
巳臣请以事验之知知州民尚逺而知县去民最近
者也月桩板帐多至万馀缗少者犹不下数千缗昔
之所谓窠名者强加之名而巳今巳失之所以通融
收簇者用十数𤓰牙吏百计罔民日月消削盖昔之
号为壮县冨州者今所在皆不复可举手今之所谓
冨人者皆以其智足以兼并与县官抗衡及衣冠𫝑
力之家在耳夫齐民中产衣食仅足昔可以耕织
自营者今皆转徙为盗贼冻馁矣经緫制钱不除
州县破坏生民之困未有巳也
何谓国用日乏今歳得缗钱千五百万昔三代汉唐
不能进焉所以𥙿国也而何乏之敢言陛下知夫
博者乎其聚为注与不博而丐其𫎣之一二者皆
其本先竭者也为国有大计自始至末必有品节条
章岂有左右望而罗其细碎不𭣣之物且均之为
朝廷岀纳也又从而刻削其头子卖酒取数倍之息
此者犹可以为国乎彼国不贫冝不至此既至此
矣何以能富故经緫制不除则取之虽多敛之虽急
而国用之乏终不可救也今欲变而通之莫先削
今额之半正其窠名之不当取者罢之然后令州县
无敢为板帐月桩以困民黜其旧吏刻削之不可训
诲者而拔用恻怛爱民之人使稍𭣣牧飬之政其次
罢和买其次罢折帛最后议茶塩而寛减之此则
人才不衰生民不困矣夫财用之所以至此兵多使
之也财与兵相为变通则兵数少而兵政举此则
国用不乏矣 陛下岂有爱于多财多兵哉直未得
其所以去之之道耳一举而天下定王业之所由始也
何谓和买之患经緫制钱之为患也自州县而后至
于民民犹怨州县而后及于 朝廷和买则正取之
民而巳国以二税为常赋也岂惟使经用有不足于
二税之内而复有所求哉经用不足则大正其名实
可也承平以前和买之患尚少民有以乏钱而湏卖
官有以先期而便民今也举昔日和买之数委之于
民使与夏税并输民自家力钱之外浮财营运生生
之具悉从折计且此者上下皆明知其不义独困
于无策而莫之敢蠲耳陛下㫁然出命以号天下
曰自今并罢和买取和买之为上供者所用䌷绢惟
军衣未可裁损其他宫禁官吏时节支赐格令之所
与者一切不治可也和买既罢取民之明正义声
畅于四海矣
何谓折帛之患支移折变昔者之弊事固多矣而今
莫甚于折帛折帛之始以兵兴绢价太踊至十馀千
而 朝廷又方乏用于是计臣始创为折帛其曰
寛民而利公其后绢价即平而民之所纳折帛钱三
倍于本色既有夏税折帛又有和买折帛且本以有
所不足于夏税而和买以足之今乃使二者均折于
事何名而取何义乎其事无名其取无义平居自治
其国且不可而况有大于天下者乎虽然折帛之为
钱多矣所资此以待用者广矣陛下必钩考其凡
目而后可以有所是正经緫制不减和买折帛不
罢舎目睫之近而㳺视于八荒此方召不能为将良
平不能为谋者也
何谓茶盐之患榷之太甚利之太深刑之太重此其
事巳在于 建炎 绍兴之先今用度既䌓经制未
能一一复古减经緫制罢和买折帛而舍茶盐则无
以立国故最在后虽然榷之不寛取利不轻制刑不
省亦终不可以为政于天下使措诸事有绪二三年
之后臣请言之
治𫝑
欲治天下而不见其𫝑天下不可治矣昔之论治天
下者以为三代之时其君各有所尚夏之忠商之质
周之文数百年而不变其后周之失弱秦之失强故
忠质文相代循环而无穷而或者又曰弱之失在
于惠也则莫济之以威强之失在于威也则莫
反之以惠惠止于赏威止于刑故赏不至于滥而无
所𭄿刑不至于玩而无所惧盖其意以为治天下之
𫝑无出于此矣夫一弛一张者弓也而羿之能不与
焉虚而欹满而覆者器也而倕之巧不与焉故三代
非忠质文之尚而周秦无强弱之失治天下者姑舎
是乎古之人君尧舜禹汤文武汉之高祖光武唐
之太宗此其人皆能以一身为天下之𫝑虽其功德
有厚薄治效有浅深而要以为天下之𫝑在已不在
物夫在已不在物则天下之事惟其所为而莫或制
其后导水土通山泽作舟车剡兵刃立天地之道而
列仁义礼乐刑罚庆赏以纪纲天下之民至于宾饯
日月秩序寒暑而禽兽草木之𩔖不能逃于运化之
外此皆上丗之所未有而圣人自为之者也及其后
丗天下之𫝑在物而不在巳故其𫝑之至也汤汤然
而莫能遏反举人君威福之柄以佐其锋至其去也
不能止而国家随之以亡夫不能以一身为天下之
𫝑而用区区之刑赏以就天下之𫝑而求安其身者
臣未见其可也盖天下之𫝑有在于外戚者矣吕霍
上官非不可以也而王氏卒以亡汉有在于𫞐臣
者矣汉之曹氏魏之司马氏至于江南之齐梁皆亲
见其篡夺之祸习以其天下与人而不怪而其甚也
宦官之㣲匹夫之𡚒呼士卒之擅命而天下之𫝑无
不在焉夫五胡之乱西晋之倾覆此其患特起于
公卿子弟里巷书生游谈聚论沈𭰫佚而巳而天
地为之分裂者数十丗呜呼𫝑在天下而人君以其
身求容焉犹豫反侧而不能以自定其或在于䆠官
或在于士卒而举威福之柄以尽𭔃之者此甚可叹
也臣尝怪唐末五代之衰皆以列校之卑易置人主
如反掌之易而周世宗一日临大位北威契丹南服
李璟法度脩举文武并用 太祖皇帝践祚十年之
间不耀兵甲俘僣伪之君拾遗而天下为一身
致太平为子孙万世之计向之衰败圯缺者二百馀
年英武之君忠智之臣图回收拾不能什一而孱王
㓜主俯首服从相顾愤发以至流涕痛哭莫敢谁何
者一朝翕然皆在把握之内何其速也此无他能以
其身为天下之𫝑则天下之𫝑亦环向而从巳其必
然而无疑者矣且均是人也而何以相使均是好恶
利欲也而何以相治智者岂不能自谋勇者岂不能
自卫一人刑而天下何必畏一人赏而天下何必慕
而刑赏生杀岂以吾能为之而足以制天下者虽然
鸟髙飞于重云之上鱼深游於潜渊之下而皆不免
有鼎爼之忧天下之人所以奔走后先维附聮络而
不敢自弃者诚以𫝑之所在也故夫𫝑者天下之至
神也合则治离则乱张则盛弛则衰续则存绝则亡
臣尝考之载籍自有天地以来其合离张弛绝续之
变凡几见矣知其𫝑而以一身为之此治天下之大
原也
财计上
理财与聚敛异今之言理财者聚敛而巳矣非独今
之言理财者也自周衰而其义失以为诸民而供
上用故谓之理财而其善者则取之巧而民不知上
有馀而下不困斯其为理财而巳矣故君子避理财
之名而小人执理财之𫞐夫君子不知其义而徒有
仁义之意以为理之者必之也是故避之而弗为
小人无仁义之意而有聚敛之资虽非有益于巳而
务以多取为悦是故当之而不辞执之而弗置而其
上亦以君子为不能也故举天下之大计属之小人
虽明知其天下之不义而莫之恤以为是固当然
而不疑也呜呼使君子避理财之名小人执理财之
𫞐而上之任用亦出于小人而无愧民之受病国之
受谤何时而巳夫聚天下之人则不可以无衣食之
具或此有而彼亡或此多而彼寡或不求则伏而不
见或无节则散而莫收或消削而浸微或少竭而不
或其源虽在而浚导之无法则其流壅遏而不行
是故以天下之财与天下共理之者大禹周公是也
古之人未有不善理财而为圣君贤臣者也是者
其上之用度固巳沛然满足而不匮矣后丗之论则
以小人善理财而圣贤不为利也圣贤诚不为利也
上下不给而圣贤不知所以通之徒曰我不为也此
其所以使小人为之而无疑欤当熙寜之大臣慕
周公之理财为市易之司以夺啇贾之嬴分天下以
债而其什二之息曰此周公泉府之法也天下之
为君子者又从而争之曰此非周公之法也周公不
为利也其人又从而解之曰此真周公之法也圣人
之意六经之书而后世不足以知之以此𥬇其辩
者然而其法行而天下终以大弊故今之君子真以
为圣贤不理财言理财者必小人而后可矣夫泉府
之法敛市之不售货之滞于民用者以其贾买之其
賖者𥙊祀䘮纪皆有数而以国服为之息若此者真
周公之所为也何者当是时天下号为齐民未有特
冨者也开阖敛散轻重之权一出于上均之田而使
之耕筑之室而使之居衣食之具无不毕举然而𥙊
祀䘮纪犹有所未足而取于常数之外若是者周公
不予则谁予之将无以充其用而遂予之也则民一
切仰上而其费无名故賖而贷之使以日数偿而以
其所服者为息且其市之不售货之滞于民用者民
不足于此而上不敛之则为不仁然则二者之法非
周公谁为之盖三代固行之矣 今天下之民不齐
乆矣开阖敛散轻重之权不一出于上而冨人大贾
分而有之不知其几千百年也而遽夺之可也嫉其
自利而欲为国利可乎鸣呼居今之世周公固不行
是法矣夫学周公之法于数千载之后世异时殊不
可行而行之者固不足以理财也谓周公不为是法
而以圣贤之道不出于理财者是足为深知周公乎
且使周公为之固不以自利虽百取而不害而况尽
与之乎然则柰何君子避理财之名苟欲以不言利
为义坐视小人为之亦以为当然而无怪也徒使其
后颦蹙而议之厉色而争之然则仁者固如是耶
今天下之财亦可得而略计矣黄帝尧舜以来财之
在天下今其不知取者几也秦汉之后创取于民后
丗日以增益今其弃而不求者几也天下之遗利天
下之所不知不得而用之者㡬也抑犹有上之所未
敛者乎抑巳尽敛而不可复加欤然则有民而后有
君有君而后有国有君有国而后有君与国之用非
民之不以与其上也而不足者何今之理财者自
理之欤为天下理之欤父有十子阖其大门日取其
子而不计其后将以冨其父欤抑爱其子者必使之
与其父欤抑孝其亲固将尽困其子欤抑其父固共
其子之财欤然则今之开阖敛散轻重之权有馀不
足之数可以一辞而决矣柰何以聚敛为理财而其
上至于使小人君子以为不当理财而听其绝而不
若是者何以为君子哉
财计下 缺
外论一
臣为外论四萹其三篇言今事著其首篇曰为国以
义以名以权中国不治夷狄义也中国为中国夷狄
为夷狄名也二者为我用故其来冦也斯与之战其
来服也斯与之接视其所以来而治之者权也中国
虽贵夷狄虽贱然而不得其义则不可以治不得其
名则不可以守不得其权则不可以应三者并亡譬
犹舎舟楫而济深渊以勇怯为沉浮幸而得济不可
为常不幸溺没死且及之矣后世之事是也自严尤
论夷狄以为前丗未尝有上䇿至唐太宗能擒颉利
郡县诸戎始以严尤为非太宗者所谓上䇿欤噫
亦陋矣以先王之待夷狄何䇿之可论又况从而区
别之与秦汉并称乎太宗者又真以为有䇿则是
不能知先王所以待夷狄之意而何自谓上䇿乎尧
舜之时南自淮徐东青州之境土凡海濵广斥山
谷深袤之地教治所不及者大抵皆夷狄也盖与中
国错居又非后世有𤞤狁獯鬻乃在长城之外相
去且数千里而以为难治也尧舜之土地至狭又无
利兵危矢诈谋奇计而夷狄不能侵𭧂者名义与权
皆得也嗟夫中国之所以为中国以其有是三者而
已苟舍其所以必胜之具而独以诈力为用是既巳
化为夷狄矣其至于纷纷何足怪乎盖自战国并起
三百年之间秦人最为雄小国次第亡㓕广大其地
而为六国秦又㓕六国合天下而尽有之又欲兼取
匈奴秦人之𭧂甚于夷狄矣汉起匹夫亲天下不
数年而据秦之故地此其为仁义道德足以懐柔其
民者何在柰何冒顿反不能控弦数十万以慿陵边
塞入至太原晋阳乎盖三者自是并亡不复有中国
夷狄之分矣特以地𫝑相别异耳力强则𭧂师转饷
深入屠戮如挚禽兽力弱则俯首屈意出金银缯
帛爱女以婿之亦独何所爱张良陈平盖䇿士而綘
灌之为丞相主国论者故𡚒梃大呼望屋以食之人
也是亦安能知先王之意哉独一贾谊知之以为戎
狄召令主上之操天子共贡臣下之体虽然谊于制
患之术浅矣请自为典属国用三表五饵而系之
是者先王待夷狄之意乎真使匈奴不当汉一大县
此何足治而况本不计强弱者乎夷狄尝苦中国无
信义甘言厚利以相㗖首开兵端志在诛剪然则
中国之不振其失道乆矣岂一日之故也丗无尧舜
汤武待夷狄之意终不可见无稷契伊尹终不能秉
法陈义以佐其君其所诵习以为𥬇于天下者盖书
籍之章句耳嗟乎有名义而不能执有𫞐而不能用
或伐或和视其𫝑之强弱而不能定此汉唐之事不
足论也是既然矣执之于无所执用之于无所用以
和为与之为一而天下之人熟于闻见不知其为中
国夷狄之异者此 祖宗之事臣不敢深论也臣之
所论者一事自 景德元年与契丹盟更六圣百二
十年聘使往来天子亲与之揖逊于庭未尝一日败
盟约也女真本小种落契丹奴𭛠耳不幸天祚失道
使得猖狂破取其国天祚以为与大国义兼兄弟当
来役我或遂不复其国则望白沟以南自归当是时
中国以大义之故遣十万众制女真使不得逞彼知
大国为之助其𫝑何遽至此也岂与约并㓕其国分
幽国故地以为功者比乎失此不念遂有今日然
则夷狄虽逺而常以信义望中国中国以夷狄为不
义是以不用而不知信义乃所以为中国者本不以
夷狄之无而废也夫兼考前世成败之故深思今日
致患之本复修先王三者之道则中国之待夷狄固
无难矣何必劳神于智计闘胜于士卒益趋于末而
不能反哉故夫不足聴而决不可易者臣之论是也
外论二
秦汉以来待夷狄者不和亲则征伐何也其术尽于
此矣和亲主辱名卑而民得安征伐有功则主荣名
尊而民伤无功则主与民俱伤而有功常少无功常
多是以后世之论是和亲者十九夫必知有征伐之
害而后知有和亲之利先王未尝征伐夷狄虽不与
之为和而亦不与之为怨是故无以卑吾名而亦无
以䘮吾实虽然先王之道不行乆矣而今日之请和
尤为无名夫北虏乃吾𬽦也非复可以夷狄蓄而执
事过计借夷狄之名以抚之夫子弟不能报父兄之
耻反惧𬽦人怀不绎憾之疑遂欲与之结欢以自安
可乎往者 绍兴行之天下不厌至于废逐大臣诛
杀名将尽黜异己者空士大夫之列汹汹数岁而后
定一旦虏自败约始举不得巳之兵以应之天下因
自言复仇为事𭧂师淮水之上乆未有功宰相仍用
前䇿建请罢督师撤攻具出东西北道四要郡以乞之
而复为和俄而虏又大出天下之心凛然以为盟誓
必不可保然自是疆圉无事又十馀年虎卧在庭其
起无时室中之人不得安也使无弓矢䧟阱或不免
徒手而搏之以必死为决犹愈于坐而待其死也若
有弓矣䧟阱可也乃畏虎而不敢用何哉呜呼失吾
所操之具而听虏之自为是独何时而可也 今天
下非不知请和之非义矣然而不敢自言于上者畏
用兵之害也其意以为一绝使罢赂则必至于𢧐而
吾未有以待之故也乃其以为不可而敢自言于上
者非真知其义之不可也直媒之以自进也非可用
以当虏也故真知其义之不可者皆内愧切叹而不
敢言也真知者不敢言敢言者不足信然则今之所
以待虏益踈略矣 今日之议臣不敢独以告于上
庶几执事者皆知之昔 祖宗之世也内治巳定则
所谓求和亲之利者为保全宋民计耳是不恽自屈
而力行之可也 今日存亡之忧不得尚用往事为
比使虏复如辛巳甲申忽拥大众以求战和固不可
且其崛起𭧂强而据吾太平之土壤巳五六十年矣
如使复为天祚盛极将亡他人出而有之和亦不可
也盖非惟其义之不可而𫝑则然矣昔 祖宗之丗
也唯其有以容飬契丹使不敢桀傲则兵可以至于
不用 今日之兵其决不可不用矣其用有早暮遅
速耳而早暮迟速又非大相辽也逺者五六年近者
三四年其尤近者或在朝夕耳然而执事者畏一战
之故不敢以告其上因不复为之虑幸其事之不在
巳引而去之夫忧在子孙者偷吾身之不及见焉可
也忧在吾身而有出于数十岁之外者偷目前之所
未及见焉可也今也无十年之逺有朝夕之近是固
不可免之急患也相顾而终未敢言者何也贾𧨏以
为抱火厝之积薪之下火未及然因谓之安以诮绛
之徒今积薪尽为火矣寝然火之中不知旧迅于
烈熖以自求免而坐待其灼烂者是固不必谊之智
而后诮之也以臣计之一战之可畏也犹未足畏也
然虽绝使罢赂而臣以为犹未至于遽战者盖求战
在敌使之不得战在我此之术执事者所当思也
夫胜敌固有道用兵固有法所当施行者固有次第
矣执事者犹未敢闻其始而臣安敢详其终且今之
能言者众矣不度本末不量浅深而历数天下之至
计以自炫鬻此其可用者安在夫惟以复𬽦为正义
而明和亲之决不可为自此以往庶有可得而论者
外论三〈缺〉
外论四〈缺〉
水心先生文集卷之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