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二十四 清江贝先生集 卷第二十五
明 贝琼 撰 景乌程许氏藏明洪武刊本
卷第二十六

清江贝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五中都藁

  归耕处记

呉大姓谢伯礼氏繇云间徙临淮之东园筑室若干楹题曰归

耕处志其出而复归而所归非一故以处言之云初余游九峰

⿰氵卯 -- 泖间尝爱其俗务本而好学故无不耕之民无不食之地而

诸谢雄盖一邑比古之秦阳时伯礼自松江别驾归亦耦田

夫野老于陇上不以为耻焉盖耕而仕也进而行吾道仕而耕

也退而求吾志出处一致也元季之变大发州郡丁操兵以从

征伐逺近骚然虽欲耕而不可得者非独三呉为然巳今

天子受命削平宇内卒复于伍民复于庐农复于田工复于肆

皆归之道也乃越在二千里外积十年之乆出入东园不啻九

峰三⿰氵卯 -- 泖时遂将老焉出而归归而耕又奚局于一方也一日㑹

中都属记于余且言向之功而爵者不得田吾田爵而⿰酉𬐚 -- 醢者不

得田吾田𫉬田吾田而不失为农者五十年固无功而爵之荣

幸而免于爵而醢之祸天之厚于吾者多矣辍耕之顷谈话东

阡西陌之上以为鹿门之庞徳公柴桑之陶靖莭庶㡬尚友于

千载欤或者方病其劳苦而祁寒暑雨之弗堪也舍耒耜去南

畒汲汲焉营斗筲之禄摩肩叠迹于朝曽不监其得失冝乎长

往不来者所以深诋之则为吾东园之归者㡬何人也岁既登

矣吾亦可休矣于是酿酒击鲜合族人父老酌以相劳酒酣辄

起而为歌歌曰有田膴膴于淮之浒既㽦既播复膏以雨我稼

之芄芃𠔃庶无食于螽𠔃于以乐岁之屡豊𠔃众皆击器和之

其乐为何如哉余闻而壮之虽未能遂其归如伯礼喜见若人

于千起万㓕中可谓为农之乆知农之深而超然独高巳姑序

其事并录其言为归耕处记

  屺思轩记

余之分教

中都也

诏选国子生十人副之行而首选永嘉王廷采焉廷采母卒乆

矣一日读诗至魏风陟岵之二章曰陟彼屺𠔃瞻望母𠔃为之

潸然泣下曰吾又何望乎虽然人之于亲至死不穷乃以思名

其室而上加屺者义系于屺也义系于屺而其思有二余従

论之夫父子兄弟处乎一室其入也相守其出也相従岂非天

下之至乐而一旦有事于四方自燕而南自越而北䟦履山川

之险𮐃犯风露之乆其有不思者乎此离而思也离而思者犹

望其归而不至于长思也或不幸而有故焉则又何如邪此没

而思也𣳚而思者终其身而巳矣廷采之于母𣳚而思者也莫

亲于父毋恶忍忘于既没哉惟其生甫十月而鞠于姑冝不知

有母也及长而好学其季父子之冝不知有父也年㡬三十而

始克复正且以䘮母之为悲其心同乎陟岵之孝子而事则不

伦矣陟岵之孝子见于诗者自父而母自母而兄又设为父母

之辞欲其无巳无𥧌虽思而不过于伤也若廷采者以其有父

焉吾尚及事之而不及见吾母矣吾宁不悲乎于是掇取二章

以表其志思尤切于陟屺之时也呜呼风气日漓教化不行朝

死而夕忘之者汨其天而不复曽弗若鸟兽之有知矣余幸见

若人于所不得见故因其出于一本而不可巳者反复为之说

如此非以其多乎道之为异也抑岂以是为多乎道哉𮗚者尚

兴起于孝使不沦于薄余固有锡𩔖之望矣于是乎书

  来鸥亭记

震泽而下其水汇于华亭为三⿰氵卯 -- 泖民多环⿰氵卯 -- 泖而居有姚宗文氏

结亭一所以据其胜下俯平波万顷而白鸥千百为群题曰来

鸥亭绘而为图述而为文者亦既侈矣复求记于余余观飞动

之族不一而鳯为鸟之灵者也鹤为鸟之仙者也鸥为鸟之闲

者也鳯一出千岁其来以徳鹤一飞万里其来以𩔖若鸥者无

鳯之文采无鹤之音声出𣳚波涛之中下上洲渚之间未始为

人之所畜人亦弗之畜焉惟江海之士日従之游以其无心也

不然则不来巳大抵天下之物以无心而相感天下之事以无

心而相成海翁之鸥不足言者必若宋之魏公韩忠献欤海翁

无爵禄之慕无声誉之求而狎鸥于渺茫者宜也公历事三朝

出受经略之𭔃入居匡辅之职前后五十馀年至陶万物于太

和措宗社于盘石虽古皋陶稷契无以过之顾以狎鸥为号又

岂矫情而诬俗邪盖其卷舒进退举任于道非有一毫与乎其

间所以𣗳大功定大事皆出于无心而巳使如患得患失之徒

挟数以为能矜功而自许恶知鸥之可狎也此吾髙魏公之为

人不趐海翁忘爵禄声誉之累而与鸥相忘者鸥宁㓕𣳚而不

为之来乎今宗文閟而不试放于闲适亦有鸥之逸者其为海

翁为名臣魏公未可知也燕坐之顷四顾无云九山前起遥见

雪影翩翩于空青之外悠然自适殆非海翁之所知巳余将老

而东归道出云间舣舟亭下尚当寻盟于未寒云

  来徳堂记

平阳林与直既葬其大父文卿于县治南九十里之茅竹里筑

亭若干楹于墓侧岁时既祭而燕合族人于此焉间请名于余

按其先世为泉南人在唐有福唐尉攅毋死庐墓致白鹤甘露

之应事闻诏立二阙于墓前号阙下林氏五季之乱举宗七人

徙平阳而散居焉四溪其一也由四溪而下岭又析为二族居

岭门者有宋参议公某则与直之始祖也参议公之后为大谏

公某大谏公之后有知道州望之望之生太玉元初为建宁教

授历官至建徳推官而文卿则太玉之季子重然诺寡言𥬇以

与时义牙不仕而隐工鼓琴暇则抱琴往长林曲水间作秋鸿

操一曲观者以为神仙中人年六十有五终与直之少也其父

彦晖出游呉越故常依之以居而朝夕有戒出入有莭既长从

师讲学通春秋六经洪武八年

亰师补国子生遂升上舍皆文卿之教也志曰百岁之计来之

以徳考其前后而知善于计者请以来徳名之乃进而告曰东

南之强宗大姓位非不尊而畜非不厚也或三四传而覆而近

者一再传而巳其能绵延五六百年历十有馀世者岂非系于

人物欤譬之场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师之木尺寸而长至于参天蔽日岂一朝夕之

所致哉其风雷之所排霜雪之所虐吾不知其几矣惟封之固

而溉之勤其本既强而不为槯败偃仆如此君子之于徳也亦

若是焉存于方寸之中而施之天下之广积于数百年之乆而

发于一旦之间视彼区区祈天而不𫉬则怨天责人而不报则

尤人何异不贾而求赢不稼而求获者哉若福唐至大諌公而

始大大谏至道州而益显文卿又能不废前人之徳而及乎与

直故知向之有位者不能世其官厚畜者不能享其利而积徳

之效出于理之必然焉可诬也则后百岁而为计者又在彦晖

之父子益厚其积亦若尔祖尔父焉人物之盛当不止于此而

林氏之福其来乌可涯也哉既名其堂复为记以勖之

  巢居记

隐者巢居子筑室城东门外广容一席客至辄促𰯌而坐且夸

于客曰鸟巢于木而吾之室寔𩔖之其下平而不甃其盖朴而

不斵踈之以来清风宻之以御天雨前有玉山旁纡大川挹朝

光于东隅纳星月于夜窗此吾之所居奚趐一巢也于是而偃

休于是而啸歌泰然自足不知其为陋也复仰而思之彼富贵

家崇墉屹屹焉广厦渠渠焉其与吾之巢又何大相百邪且厚

积以为冦之招外楗而为鬼之瞰曽弗若吾为巢之固而安也

客乃冁尔而笑曰彼徇于物者也子亦未能忘乎物也子以其

奢为病恶知不以吾之陋为病欤子以其陋为乐恶知不以彼

之奢为乐欤其趣既殊而是非蜂起SKchar若忘彼此而一之也忘

彼此而一之则孰为巢也孰为非巢也浑浑乎太古之天熙熙

乎太古之人也子以为何如遂起而谢曰吾之所未及也请书

为记巢居子者番易周克复氏客为槜李贝琼也

  翠屏轩记

睦大族叶明逺氏居寿昌之茗塘群山旁围一水中亘而东北

一山却立千仞者曰屏风山乃筑室其下为游息之所题曰翠

屏尝命其季国子生焱求余为之记未暇复也及余来

中都焱亦与诸生奉

旨分教州县之子弟遂至临淮复申其请骂则为之说曰山之

𩔖屏者非一若二华之在关右罗浮九嶷之在湖外赤城天姥

四明雁荡之在海隅连峰沓嶂上接霄漠然皆不以屏目之惟

九江匡庐则有屏风九叠与寿昌之山亦名屏风焉彼固不可

㮣以一物者或㫁或连或起或伏有上锐如剑㦸之列者有突

怒如蛟龙屈盘者有效奇献秀如青莲万朵鳯飞而兽舞者又

可専以屏言之乎惟屏风九叠出于千岩万壑间与香𬬻五老

相参其曲折之状可想巳寿昌之屏风山閟于僻壤虽不得争

雄匡庐而游人寓公亦无至而玩之发于文辞以丧其灵异岂

非造物者将待其人也乎大抵天下之奇观未必専于一方二

华罗浮九疑赤城天姥四明雁荡之外其扶舆蜿蟺之所钟者

恶可限乎南北邪苟得其趣于烟云吐纳之时春岚秋色之变

猿鼯禽鸟之情卉木葩艳之发固不待穷周王之辙迹道秦陇

上天台浮潇湘洞庭而覧其胜则翠屏不异匡庐之九叠巳吾

何为之左右焉然明逺父子托于林壑之乆冝其出入上下餍

见饫闻而且好之不巳传曰仁者乐山斯可谓之仁矣柳子记

马退山之亭有曰以碧山为屏风昭其俭也则其俭亦可知矣

虽然君子之于物岂徒为耳目之玩哉焱尝讲易于家而求圣

人画卦假象之意抑观地中有山之象则知褒多益寡稻物平

施之道乎观天在山中之象则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徳乎

至如虚以受人惩忿窒欲何莫不取乎山泽也由是而进学焉

将与翠屏㧞于丘垤之卑而山亦因之益胜视境中所谓锦峰

绣岭者何如邪余老而縻于官未得如明逺放浪物外一登翠

屏之颠招安期挹卢敖而徒仿佛其寸碧于天际慨然遐思而

巳尚惧辱于山灵而勒移谢客也于是乎书

  风木亭记

国子生平阳董瑨蚤孤既葬父伯髙筑亭于墓左题之曰风木

取韩诗外传记皋鱼之语云初伯髙抚瑨甚勤而教之有法时

年甫十二犹未知也既长而有知思报无穷之徳而抱无穷之

戚矣此亭之所作因求记其所谓风木者乆未复也洪武八年

春余分教

中都复与瑨俱且申其请乃为之说曰木之性恒挠于风子之

心恒夺于天此古今之所悲而皋鱼至于哭而死也然余不足

于鱼焉漠毛义捧檄而喜义岂喜得一州县哉盖为亲屈也苟

知为亲屈则不暇于择禄而鱼去亲之乆事主之难既困而归

自称其失有三又何及邪孔子门人闻而归者三十馀人则以

鱼激之且惩其过也虽然莫尊于亲莫大于飬亲顾菽水之薄

或缺于前而三牲之具不必享于后所谓事有不可全人有不

可强者风木之感为何如邪非特一鱼而己今瑨志同于鱼而

无其三失惟以死而厚于𥙊也孰与生而飬之薄死而致其哀

也孰与生而乐之深故假其言表吾之思耳岁时展敬墓下登

斯亭也俯金洲而仰灵鹫俳佪四顾又安得起吾亲于九京欤

此尤足闵之也呜呼彼一时富贵者居有华构出有舆马餍粱

肉而袭绮纨者皆不肖之子弟曽弗悼其亲于既没不及事之

为戚如瑨者此又鱼之罪人而世亦莫之怪巳岂不重有所感

  居易斋记

学必志于君子而君子之事居易而巳吾未暇极论古今之人

姑举其所可知者捉衿而肘见纳履而后缺非曽氏之居易乎

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非孟氏之居易乎彼二子者恶知贫

贱之为约冨贵之为泰也处约必馁而不知其为约则约而泰

矣处泰必⿱⿵乃𰀁皿 -- 盈而不知其为泰则泰亦何愈于约㢤分定故也而

世之常人苦其贫贱而欲去之则不能安吾之分矣终亦莫之

去也羡其富贵而欲求之则将逾彼之分矣终亦莫之得也鲜

知居易之为事而为君子之所为者然亦不可责其为君子也

三衢鲁浚文氏乃及于此盖亦千百而十一欤一室潇然日读

书其中而无一毫外慕意余固嘉之且求为之记故告之如此

抑求之中庸子思既言居易行险为君子小人之辩矣复引孔

子之说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盖必由是而

进焉不然吾恐未免于苦贫贱而羡富贵姑假之以文其怨悔

而于自反之功未至也苟知自反则无往而非居易矧是区区

者邪浚文尚朂之

  𤓰田小𨼆记

昔东𨹧侯邵平当秦既亡遂去之青门老于种𤓰吾尝论髙帝

入关初秦人迎而降者巳知有汉而不知有秦矣至天下大定

则相率为臣如张苍之徒亦何怪哉平独不忍背君而污其身

去东𨹧之封如脱屣而甘心𤓰田之中是知有秦而不知有汉

也冝历千百世之乆风莭凛然与西山饿夫同一髙巳谈者且

以前之侯也其富贵如此后之种𤓰也其贫贱又如此为平一

身之荣辱得䘮恶知平者乎云间邵子振氏平之后也徙居临

淮之东屯扁其所曰𤓰田小𨼆岂其风流犹有存者欤余与子

振为师友故知之为详邵氏自翠岩至于雪溪自雪溪至于浦

云而及子振之父筼谷一门四世其盛何如邪及运革事殊破

万金之产乃从农夫于陇畒可谓有平之气象固知贵贱无恒

犹天之寒暑不足为吾之戚欣而泰然自足欤是可嘉巳故为

之记

 慎独斋记

昔人有鼓琴者坐客闻而去之以琴有杀声也时见螳鼓臂搏

蝉其心一动使纯古淡泊忽变为杀伐而人巳知之则虽至宻

之地可以欺人乎人不可欺由吾之情有不可𨼆也或者肆其

巧诈欲欺天下之人以为不吾知也岂不悖哉是亦昧于君子

慎独之戒矣呜呼日月之明未有过于独者故君子恒察乎方

起未形之机俨乎若神明之临也凛乎若师傅之在前也其愼

之如此惟求至于不欺而巳余之卤莾㓕裂何足以及此而国

子生建徳王以宁氏颜其读书之所曰愼独数求余为记因举

所闻而论之抑朱子示学者体道之功莫切于慎独及其告君

也复卷卷进其说焉诚以应事接物本乎一心使公私邪正交

战于中互为胜负则施之家国天下必有不得其当者恶可忽

于不见不闻而弗之察欤曽子子思以是相传而发于先儒者

亦既详矣窃闵夫仅知用力者不勇其朝暮之为不善者人虽

知而无忌矧望其能慎于所不知乎此余所以益叹世道之衰

心术之坏而嘉以宁知为学之要也以宁苟于独而慎之善吾

守而不失恶吾制而不行庶无一事之不慎所至又可量哉尚

以余言勖之系之以诗曰

吾处暗室孰谓无人人虽不知敢忘事天至𨼆而见至㣲而著

奚趐十手神明是惧惟操则存惟舍则亡奚趐六马奔逸是防

所以君子察其所发苟不自欺善恶攸决嗟以宁氏必慎于斯

仁义之充寔繇是基我作我诗匪伪之饰朝夕监之尚勖无斁

  桃花流水记

桃花流水非出武陵之桃源者国子博士㑹稽钱公子予筑室

蟠龙山下有水盘回曲折遂以其地儗之桃源也按桃源为天

壤间绝境冝髙人韵士闻而慕之今桃源州桃川宫南一里是

也寔武𨹧八景之一陶渊明记盖特⿰扌𭥍 -- 指秦人避地居此不与世

通后好事者辄言其为神仙诗人从而附㑹之岂不怪哉然自

秦以降更王迭伯攻战不息天下之人不死于兵则死于赋者

十六七而山谷之中老子长孙至⿸麻止 -- 历六百年之乆理乱不及于

耳荣辱不加于身以神仙目之亦非过矣及晋太康中渔者既

至而出其道卒莫之塞则人民始病而风土亦坏今且同于他

境长荆𣗥而伏狐兔恶有昔之种桃者乎或能自逺于城郭嚣

埃之外如王维之辋川李白之佳山杜甫之锦江孰非桃源之

胜而白之见于诗者亦有桃花流水之语奚必桃源之为桃源

也子予之意殆与此同巳当其暇时俳佪水曲或坐石而钓或

𠋣𣗳而歌其景无穷其趣亦无穷也则以林壑未有过于桃源

而桃源不待往求而在是矣彼汲汲于货利之途而栖栖于权

𫝑之门者恶足以知其超然物外为髙邪初子予在

京师时尝属余记之余因告曰公由布衣徴为国子助教方朝

而入暮而出未冝恋嫽寛闲寂寞之濵也姑俟其归越四年为

洪武十年乃𫉬请老于

朝而桃花流水果为其所私矣不可以不复者故书其说以𭔃

之异时将蹑屫而往𠉀公香炉王笋云










清江贝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