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二十三 清江贝先生集 卷第二十四
明 贝琼 撰 景乌程许氏藏明洪武刊本
卷第二十五

清江贝先生文集卷之二十四

  芦轩记

天台李廷铉之谪颍上也日读书一室中泰然自足复题之曰

芦轩客有过而诘之者则曰吾所居无嘉木异卉岀门四顾际

天连海悉弥亘以芦而不可限也故以名吾室客又何怪乎客

曰嘻江图纪芦洲至樊口三十里大抵縁江之地冝芦未闻颍

产之饶也且河南诸郡素称汝阴而西湖在其境内宋欧阳文

忠公诚乐其胜概即老于颍而不复时苏黄门尝従公游银缸

画烛之诗至于今人能诵之则当时人物冨庶甲第相望连樯

巨舰与波上下者㮣可想巳今既刳于兵千里萧条一芦洲而

巳欲求如公擅西湖之风月恶乎而可邪呜呼东西都之壮丽

计相万于颍也紫渊丹水奄为狐兔之区而金城五千歩与连

昌绣岭之相蔽亏亦堕而不存此古今盛衰之变奚独兴叹于

颍之芦也哉然芦为物之㣲者薪之而不惜伐之而不禁使有

嘉木异卉如向之可玩又孰取之表其陋乎其取之者以时之

所见特此耳抑观夫既苞既体至霜干雨折之馀散花如雪阵

纷糅交错沙鸥落雁莫辨其所止固有无穷秋思不趐在潇湘

洞庭间也视彼争荣于春腾芳交䕃曽不及乎一瞬何以过吾

之所谓芦欤廷铉必有得诸心矣因以其说来告余深善客之

知道遂书以为芦轩记

  东轩记

淮之南居人咸筑土为垣覆茨为屋无髙甍巨栋丹漆黝垩之

饰非惟凋瘵而然盖其风土俗尚犹古也方文敏者作东轩于

所居之偏亦未始求侈于人客至辄席其中行酒赋诗连书累

夜至忘覉旅忧间尝求记于余余观一时鸿生硕士之所述发

其义者殆无馀蕴矣然方氏越大姓也在元季时有捭海㓛优

以名爵一门金紫气熖赫然文敏在群従兄弟中谦冲自厉莫

不贤之

国朝革命徙诸豪于濠上遂由海濵来受一㕓之地即其所名

盍求趣之所在乎尝读陶靖莭诗有啸傲东轩复得此生之语

窃为之叹曰江左人物其能知道而超然物外者靖节一人而

巳夫治百里邑固愈乎南村之宅食五斗固愈乎噀下之田顾

束带之烦甘心荷锄至乞食至止酒初无一毫林于中者岂不

以得此生为至乐邪苟以得此生为至乐孰可以易吾东轩之

所处哉由是夷考晋宋诸臣度江之初王导庾亮以区区一方

经纬天下未暇论也谢安夷大难树大功而䜛毁随之殷浩卒

废而书空又能一日啸傲东轩有靖莭之髙乎其于生巳病矣

刘穆之佐武帝崛起于后任兼内外不足论也王弘欲辟⿱⿵乃𰀁皿 -- 盈

损何尚之既老复起用智将迎乌能一日啸傲东轩有靖节之

高乎其于生亦病矣今文敏去富贵而安贫贱乐焉而㳺疲焉

而休外无所求内无所尤可谓𫉬全吾天于干戈格闘之馀且

将希靖莭于千载视冒进不巳之徒违巳従人汲汲营营以至

于败而后止者相去何如也予故推而为之说如此异时尚当

径造东轩迎海月之宵升覧云霞之朝鲜酒酣兴发援笔为赋

 荐福草堂记

呉门秦彦昭氏既葬其亲郡西十五里之荐福山又筑室以奉

其主而题之曰荐福草堂因其地也间求记于余乃为之叹曰

自中古以来人之死者有墓以蔵其体魄固异乎不葬者矣然

数十年后草𣗳巳深蛇虺之所蟠狐兔之所残或恝然莫之一

顾则亦委之鬼而巳夫孝子仁人有所不忍于其亲而忍委之

鬼可乎于是建祠其旁四时朝暮谨而守之庶㡬慰夫冥冥者

岂非事死如事主事亡如事存之道乎其于古制合否弗暇论

也且荐福之在姑苏尤特奇峭状𩔖虎踞一名踞湖山五代时

钱氏有国尝建荐福寺于上中有五坞宋皇祐间莭度推官马

云求其林壑之美因别以名曰芳坞曰飞泉曰脩竹曰丹霞曰

白云历今五百年而绝境犹可想见于寒烟白草之外也彦昭

用阴阳家言得其葬地遂剪荆𣗥而立栋宇其南则上方穹窿

其西则为天平又西则天池环拱旋顾如㦸列屏峙而穹窿之

南则太湖三万六千顷皆在⿰扌𭥍 -- 指顾之中是知荐福尽姑苏之形

胜草堂复㩀兹山之胜矣虽废兴之迹相寻于无穷此理数之

当然吾能有之一时之境因人而益胜焉初秦氏之先居淮东

之高邮业医非一世矣后徙于苏而彦昭之先君子明徳处士

尤深于黄帝雷公问答之书叅以张仲景刘守真李东垣诸论

切脉用药往往起人于阽死而多不责其报由是苏人之有疾

者咸走其门而谒之处士不以贫富贵贱悉应其求可谓树徳

于无穷者至彦昭克守其业弗坠秦氏之名由是益大逮

国朝平呉迁民五百家于临濠而彦昭亦与焉时处士巳没越

七年始克归葬斯堂之作可见凄怆怵惕之心不待春雨秋霜

之降而发巳故不辞而记之俾𠜇诸石以示来者尚嗣之而弗

忽可也

  杏田记

呉门陈敬夫客隐濠泗间辟室若干楹广不逾寻丈深与之等

中可坐客五六人予尝造焉因觞其所而请名于予按临濠古

锺离国而𣈆董奉尝居之奉有神仙术托于医以治人病不责

其报惟令种杏一株及成林又令以谷一器易杏食之而积榖

施贫无食者今敬夫蓄善药应人之求抑亦有奉之风乎请以

杏田名之然不谓之林而谓之田者盖祖于李长庚之诗余固

有其说矣凡人所依以为飬者莫过于田上者畒一钟此秦阳

遂雄盖一州而火耕水耨终岁不得休其为劳苦何如也使不

业田而有其地利者惟医近之医必宗于奉故目杏为田奚不

可也呜呼奉之为神仙若沦于荒唐诡诞儒者所不取而特取

其有及人之仁焉夫享厚禄柄大权视人之转徙沟壑不趐秦

越人之不相恤区区穷山绝谷之士无民社之责乃能恤人之

濒死不敕而有术以济之全而活者不知其㡬千百矣可谓失

之此而得之彼冝其𣳚巳乆而人犹称之也世之庸医又特假

其名而渔利一时曰吾奉也人亦信其皆奉也乌有奉之治人

且不有其利也哉敬夫虽无神仙之术如奉疾病者仰其药而

不夭其天年则其施也博与奉之杏何异邪徳之所积殆不可

以町畦而有杏田之实奉不足以専羙于前矣是为记复系之

以诗诗曰

 田彼夕阳时耕时艺庶竭吾力以私其利猗与董奉𣗳杏千

 株地无肥硗有花纷敷既花而实又易以糓猛虎守之盗者

 斯逐惟敬夫氏蓄药满家乌喙昌阳空青丹砂取直孔廉厥

 施孔博何殊杏田不稼而获我作我诗爰掲座隅益封殖之

 孰匪菑畬

  四清堂记

凤阳单公宁山之居

亰师也筑室若干楹既茨而墁中寘竹床一楮帷菊枕以时休

息焉盖豊而能约约而能安者合而名之曰四清见于鸿生硕

士之咏歌亦既富矣复徴记于贝琼至于三四而不倦琼因论元

之年华靡无莭而在位贪墨民穷怨积胥起为仇讫亡天下当

是时人主非不图治中外之臣苟有一莭之清者旌而厉之使

皆有所劝而守令得以货之𫟪将得以货之六察得以货之宰

相任天下之重者得以货之苞苴盛行曲直弗当法从而败理

从而堕矣彼且为虎狼为淘河累赀巨万犹不餍其求孰计国

家之安危也哉公自少砥砺名莭为郡功曹人莫敢干以私可

谓绝无而仅有已遭时之变尝率郷兵保境濠泗之间众恃以

安及归

皇明遂见知于

上为按察使历工部兵部尚书位尊而禄厚被服必锦绣也玩

好必珠玉也娯乐必声伎妇女也有不足怪者乃斥而不近而

以四清为尚等于儒者信其中无一物之累介然表乎波流风

靡之馀者欤昔齐晏子一狐裘三十年君子以为俭汉公孙弘

脱粟布被而汲黯以为诈夫弘之曲学阿世其伪可知而晏子

虽不合于礼抑亦病其奢而矫之者或者犹称其为知礼也若

公之四清故近于晏之俭的非公孙之诈矣区区举物为言而

不求其心又恶知所存有大于是者向使人人为其所为则身

名俱荣以及于后世何其愚暗不知如此而公所以独高也故

乐道其善而书之覧者尚惩彼之失而监此为法云

  惜阴轩记

㑹稽翁昌龄氏寓金𨹧之青溪性不恱于纷华益穷六籍之说

颜其室曰惜阴其言以为禹惜寸阴而陶士行谓众人当惜分

阴禹勤于治士行勤于事吾取以为法云乃驰书三百里求余

为之记然余之荒落尚可以言此乎辞弗𫉬则复之曰日之经

天而西也分积而寸寸积而寻丈以周所历之度疑若可乆矣

方出为旦而夕已及之既进为暑而寒复袭之射之发而不返

丸之转而下走SKchar足以喻其疾邪君子苦其学之难成而惧其

时之易失必务于勤如禹如士行可也传曰学如不及犹恐失

之孔子圣人也好古敏以求之颜子学圣人者也语之而不惰

矧以暗劣之资而自画自怠欤余为童子时不知进学为事饱

而嬉倦而休智弗加益而年寝长矣及困厄不振渉三⿰氵卯 -- 泖出五

茸将观天下之㑹以自壮复𪧐留三呉日从游盘燕乐之适卒

无所得而貌亦改矣中夜思之惕焉内惭谢其所与往来者尽

发箧中书读之其未见者则假诸人庶日有所进岁有不同塞

者以通而虚者以充也属海内兵争逺近骚然于是辟乱山谷

中又十有五年则既老而耄执卷竟日旋复忘之呜呼少而壮

壮而老坐于不勤如此虽病而悔又何及矣故常举以告人使

母蹈其辙彼一时新进或未成而遽足或既仕而寻弃不亦悲

夫今昌龄由国子生擢为

呉府伴读退

朝而归未尝与书稍辍且以惜阴自警孳孳汲汲恒若不足是

能观夫天有不息之机以致吾不息之㓛则其于学不极其至

不止也非徒余之所愧寔有望于若人焉姑书以朂其志

  𩀱井堂记

按志𩀱井在宁州之脩江中江深不可见至秋冬水落始出而

钓台石明月湾咸在其上盖亦西江之一奇观也宋黄太史山

谷家焉公时与賔客来游辄取水烹茶清冽异乎他泉且赋诗

有十里秋风香之语𩀱井之名繇是益显距今三百馀年而祠

堂犹存不废则一时之风流概可想已后盘谷先生居东瓯之

平阳者亦其苗裔欤尝登咸淳进士第及宋社既虚遂隐不仕

乃即居第前凿二沼种莲于中复以𩀱井名堂特示不忘其先

之意虽其地与脩江不同寔有太史之趣云三世孙吉甫仕

皇朝征商鳯阳者五年干兹间过桥门见余求记所谓𩀱井堂

者至于三四无倦色以为非巨手笔不以属也遂复之曰予尝

读易井之为卦曰改邑不改井况脩江之井又非穴地而为者

终天地未尝改也而此特放而名之耳然名之所在君子得以

考其事而论其人焉初山谷以诗鸣熙宁元豊间与苏文忠公

驰骋上下文忠公极其天才所至可喜可愕至混㴠停蓄如唐

杜甫者或未之及焉惟公尽古今之变深而不僻奇而有法在

诸家为第一惜其与时义牙放浪𩀱井不得乆于朝廷之上使

歌颂有宋之功徳上轶三代徒发之㳺历所见凡风云雷电苑

囿台榭禽鱼草木悉寓于辞以泄其奇气欧阳子谓诗人多穷

余于山谷尤信之子孙绵延至盘谷仅一中科目又当革命之

际弗及究其所施以终今吉甫博学工文亦区区授一典市官

何其豊于才而啬于位邪此天也非人之所与也然自山谷而

盘谷自盘谷而吉甫历若干世而流泽之深厚与𩀱井同一不

竭视彼𭧂⿱⿵乃𰀁皿 -- 盈遽替者得失何如哉高堂岿然俯临水镜过者宁

无反复思慕而不改之常徳尤可见也故因其请而极言之尚

益昌其诗以衍西江之𣲖者不在其后乎不在其后乎是为记

  聴松楼记

平阳县治南出为𡽹门岭门之西有大山特起曰九皇崭然与

东山相䧺长巨族林敬伯氏择其胜处而居焉山多千岁古松

拱者偃者樛者直者郁然盘错雷霆霜雪之馀不见逺近于是

杭层构于苍翠间题曰聴松楼谒余为记起问其状则曰吾尝

读书其上有声飂飂然谡谡然经于周阿达于重檐若绎而不

绝若合而不散虽朱丝之清汎鳯匏之啾发SKchar足以喻之邪此

吾聴之而乐也或天风夜作飞雨骤至激㟹嶆殷空同又若海

涛之破山而西瀑布自天而落此吾聴之而骇也荘周所谓天

籁者非欤幸先生卒言之余因论人之所同聴者莫过于乐而

聴古乐者惟恐其卧聴新乐者至不知倦则云门咸池不足以

恱天下之耳矧松之为声非有六律七均之和以合乎黄钟大

吕者孰能聴之𦗟之而恱不知㮣于古今之乐何如也其殆真

乐所在得于自然异于人之所聴矣抑闻之善聴者不以耳聴

而以心聴而以神聴以神聴者上也以心聴者中也以耳聴者

下也假于耳SKchar若㑹之心㑹之心SKchar若极乎神欤聴松之顷信

其不徒以耳也余将起周而质之敬伯曰至矣遂书其说俾归

刻诸石槜李贝琼记

  晚翠堂记

物有同𩔖而绝异者余于草木观之矣风雷之所鼓动雨露之

所发生枿而枝枝而干绵山亘谷如青云被覆逺近一色松柏

蒲柳孰辨其胜负也及一气之烈苍然而不悴郁然而益蕃回

视向之众木何其𭧂荣遽落曽弗及乎旦暮之近况能与之偃

蹇于冰雪之中也哉盖众木荣于一时时之变也不能不变而

松柏贯四时历千岁其大百围其高参天不以时而盛衰也然

后别其髙直秀竦之姿而先后迟速有弗足论者此君子取之

以比徳乎大抵士之特立不回者非若新进之易合人方以为

荣而不足为吾荣人方以为辱而不足为吾辱厄于前也既乆

则伸于后也必大畜于内也既足则发于外也必周此马援卒

成其大器杨震亦起于五七奚趐松柏之在众木欤然余之所

见者亦鲜也临汾单守道者元中大夫湖南廉访司副使明卿

之孙政议大夫同知通政院事仁羙之子也乃能刮磨豪习折

莭读书虽间关兵马间亦不少辍尝失其母走三千里访于金

陵得之缙绅咸称其孝焉

国朝置国子学聚四方之学者遂由诸生升上舍未几众皆超

迁为羙官横金跃马惊骇闾里守道方从余来

中都分教诸子弟乃以晚翠名其游息之所以自厉而无一毫

媒禄意信其落落如松柏之翠而非𭧂荣遽落者比矣呜呼松

柏之于众木𩔖也其材恒见于晩士之与常人𩔖也其志亦成

于晚事固不贵乎早也余知守道将有为于乆屈之馀而发其

所蓄无疑矣因其求文以记之故申其说如此而复戒其守云

  白云书舍记

云之为物不一而白云则水土清明之气上升于天幽人处士

恒玩而乐之然其去留无迹卷舒无时所谓云之闲者非若雨

云雪云之能泽物也㑹稽禇君徳刚读书蟠龙山下每清秋雨

止窗户皆云也几席皆云也被覆左右弥亘前后其居也以云

为賔客其出也以云为车徒其限也以云为藩蓠其饰也以云

为采色云无心也吾亦无心也日相接而相忘焉题曰白云书

舍盖据一方之胜而香炉玉笋聮绵于云间鸿禧之观龙瑞之

宫蔽亏于云外城郭之埃尘迥隔而不及也锄云而耕披云而

薪既足以自给而太夫人又寿考康宁岁时称寿泄泄融融此

亦有天下之至乐万锺千驷孰加于是哉使有万锺千驷之荣

或不及飬其亲而反贻亲忧得失抑何如邪书暇辄弦琴而歌

歌曰山出白云𠔃既不以雨白云浮浮𠔃又翳余户余退无营

𠔃朝耕夜书卒岁有褐𠔃食且有𬞞覧彼白云𠔃惟㓗时懋载

酌清醑𠔃为母之寿繇是一时谈者莫不乐道其羙焉逮洪武

之起为中书⿰扌⿱彐𧰨 -- 掾转青州都指挥使司经历寻升鳯阳大都SKchar

经历乃不逺千里迎其母渉江道淮来

王都亦无异在蟠龙时盖所居之境不同而同其乐也故复揭

白云之名于寓所亲之所在即云之所在有不待假于云者视

唐狄文忠公北登太行而兴望云之叹固不得全其私如徳刚

矣因详其出处而著恩义之兼尽云


清江贝先生文集卷之二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