滹南集_(四库全书本)/全览1 中华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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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集部五
滹南集目录 别集类四〈金〉
巻一
五经辨惑〈上〉
巻二
五经辨惑〈下〉
巻三
论语辨惑序 总论
巻四
论语辨惑〈一〉
巻五
论语辨惑〈二〉
巻六
论语辨惑〈三〉
巻七
论语辨惑〈四〉
巻八
孟子辨惑
巻九
史记辨惑〈一〉
巻十
史记辨惑〈二〉
巻十一
史记辨惑〈三〉
巻十二
史记辨惑〈四〉
巻十三
史记辨惑〈五〉
巻十四
史记辨惑〈六〉
巻十五
史记辨惑〈七〉
巻十六
史记辨惑〈八〉
巻十七
史记辨惑〈九〉
巻十八
史记辨惑〈十〉
巻十九
史记辨惑〈十一〉
巻二十
诸史辨惑〈上〉
巻二十一
诸史辨惑〈下〉
巻二十二
新唐书辨〈上〉
巻二十三
新唐书辨〈中〉
巻二十四
新唐书辨〈下〉
巻二十五
君事实辨〈上〉
巻二十六
君事实辨〈下〉
巻二十七
臣事实辨〈上〉
巻二十八
臣事实辨〈中〉
巻二十九
臣事实辨〈下〉
巻三十
议论辨惑
巻三十一
著述辨惑
巻三十二
杂辨
巻三十三
谬误杂辨
巻三十四
文辨〈一〉
巻三十五
文辨〈二〉
巻三十六
文辨〈三〉
巻三十七
文辨〈四〉
巻三十八
诗话〈上〉
巻三十九
诗话〈中〉
巻四十
诗话〈下〉
巻四十一
杂文〈诗附〉
揖翠轩赋〈并序〉
瑞竹赋〈并序〉
宁晋县令吴君遗爱碑
真定县令国公徳政碑
王氏先茔之碑
李仲和墓碣铭
故朝列大夫刘公墓碣铭
巻四十二
千戸贾侯父墓铭
大一三代度师萧公墓表
清虚大师侯公墓碣
赠昭毅大将军髙公墓碣
巻四十三
进士彭子升墓志
保义副尉赵公墓志
焚驴志
哀雁辞
髙思诚咏白堂记
门山县吏隐堂记
恒山堂记
巻四十四
鄜州龙兴寺明极轩记
茅先生道院记
赵州齐叅谋新修悟真庵记
答张仲杰书
道学发源序
扬子法言㣲㫖序
送王士衡赴举序
送吕鹏举赴试序
送彭子升之任兾州序
巻四十五
祖唐臣愚庵序
复之纯交说
移刺仲泽虚舟堂铭
四醉图赞
林下四友赞
王士衡真赞
䟦宝墨堂记
䟦王进之墨本孝经
上周监察夫人生朝
贫士叹
白髪叹
题渊明归去来图
题赵内翰城南访道圗
答郑州辨禅师见戏代高防御
再到故园述怀
评东坡山谷四绝
题宫人围棋图
巻四十六〈续编诗〉
摅愤
赠王士衡
感秋
生日自祝
失子
忆之纯三首
复寄二首
病中二首
感怀
自笑
别家
慵夫自号
西城赏莲呈晦之
〈臣〉等谨案滹南遗老集四十五巻续编一巻金王若虗撰若虗宇从之自号慵夫藁城人金承安二年经义进士历官左司谏转延州刺史入为翰林直学士金亡后㣲服归里自称滹南遗老越十年与刘祁东游卒于泰山事迹具金史文艺传史称若虚有慵夫集滹南遗老集均曰若干巻不详其数千顷堂书目载滹南遗老集四十五巻与王鹗序合慵夫集虽著于录而巻数亦缺考大德三年王复翁序称以中州集所载诗二十首附巻则慵夫集元时已佚惟此集存耳此本凡五经辨惑二巻论语辨惑五巻孟子辨惑一巻史记辨惑十一巻诸史辨惑二巻新唐书辨三巻君事实辨二巻臣事实辨三巻议论辨惑一巻著述辨惑一巻杂辨一巻谬误杂辨一巻文辨四巻诗话三巻杂文及诗五巻与四十五巻之数合然第三巻惟论语辨惑序一篇总论一篇仅三页有奇与他巻多寡悬殊疑传写佚此一巻后人割第四巻首三页改其标题以足原数而续编一巻则又后人所附益也苏天爵作安熙行状云国初有传朱子四书集注至北方者滹南王公雅以辨博自负为说非之今考论语孟子辨惑乃杂引先儒异同之说断以己意其间疑朱子者有之而从朱子者亦不少实非专为辨驳朱子而作天爵所云不知何据观其称陈天祥宗若虗之说撰四书辨疑因熙斥之遂焚其稿今天祥之书具存无焚稿事则天爵是说特欲虚张其师表章朱子之功耳均非实录也其五经辨惑颇诘难郑学于周礼礼记及春秋三传亦时有所疑然所攻者皆汉儒附会之词亦颇树伟义观其自称不深于易即于易不置一词所论实止四经则亦非强所不知者矣史记辨惑诸史辨惑新唐书辨皆考证史文掊击司马迁宋祁似未免过甚且或毛举细故失之烦琐然所摘迁之自相抵牾与祁之过于雕斵中其病者亦十之七八君事实辨臣事实辨皆所作史评史事议论辨惑著述辨惑皆品题先儒之是非其间多持平之论颇足破宋人之拘挛杂辨二巻于训诂亦多订正文辨尊苏轼而于韩愈间有指摘诗话尊杜甫而于黄庭坚多所訾议葢若虗诗文不尚劖削鍜链之格故其论如是也统观全集偏驳在所不免然金元之间学有根柢实无能出若虗右者吴澄称其博学卓识见之所到不苟同于众亦可谓不虗美矣乾隆四十一年五月恭校上
总纂官〈臣〉纪昀〈臣〉陆锡熊〈臣〉孙士毅
总 校 官〈臣〉陆 费 墀
钦定四库全书
滹南集引
黄鸟止于丘阿流丸止于瓯㬰群言止于公是夫言生于人心心既不同言亦各异其在彼也一是非其在此也一是非左右佩剑其谁能正之必有大人者出独立当世吐辞立论扫流俗之所徇取古今天下之所共与者与诸人有以塞其口而厌其心而后呶呶之说息矣自秦火以来汉武帝表章六经不谓无功于圣人然诸儒曲学往往反为所汨陵迟至于唐宋人自为说虽其推明隐奥为多其间踳驳淆混诖误后生盖亦不少顾六经且如是况百家乎子长实录也刘子𤣥㸃其烦孟坚巨笔也刘贡父刋其误子京俊才也刘器之病其略顾史氏且如是况杂述乎然则有人于此品藻其是非𫌨缕其得失使惑者有所释郁者有所伸学者有所适从则其泽天下也不既厚矣乎今百馀年鸿生硕儒前后踵相接考其撰著訇𮁌彪炳今文古文无或无之惟于议论之学殆为阙如岂其时物文理相与为污隆邪其磊落之才逺大之器深识英眄为世标表者不常有邪抑亦有其人遭世多故不幸而无以振发之也滹南先生学博而要才大而雅识明而逺所谓虽无文王犹兴者也以为传注六经之蠹也以之作六经辨论孟圣贤之志也以之作论孟辨史所以信万世文所以饬治具诗所以道情性皆不可后也各以之为辨而又辨历代君臣之事迹条分区别美恶著见如粉墨然非夫独立当世取古今天下之所共与者与诸人能然乎哉乌呼道之不明也乆矣凡以群言揜之也故卑者以陥而髙者以行怪拙者以惛而巧者以徇欲传者如是受之者又如是尖纎之逞而浮诞之夸吾将见天下之人一趣于壊而已耳如先生之学诚处之王公之贵赖以范世镇俗其庶乎道复明于今日也先生今已矣后百年千年得一人焉食先生之馀广先生之心能使斯文之不坠则虽百年千年吾知其为一日也栾城李冶引予以剽窃之学由白衣入翰林当代巨公如赵闲闲杨礼部滹南先生皆士林仪表人莫得见之而一旦得侍几砚浑源雷睎颜良乡王武升河中李钦升亦称天下之选而十年得与从逰故予尝自谓叨取科第未足为幸而忝厕英㳺之末兹所以为幸也欤玉堂东观侧耳髙论日夕获益实多然爱予最深诲予最切愈久愈亲者滹南先生一人而已先生性聪敏蚤岁力学以明经中乙科自应奉文字至为直学士主文盟几三十年出入经传手未尝释巻为文不事雕篆唯求当理尤不喜四六其主名节区别是非古人不贷也壬寅之春先生归自范阳道顺天为予作数日留以手书四帙见示曰吾平生颇好议论向所杂着往往为人窃去今记忆止此子其为我去取之予再拜谢不敏明年春先生亡矣越四年其子恕见予于燕京予尽以其书付之又二年藁城令董君彦明益以所藏釐为四十五巻与其丞赵君寿卿倡义募工将镂其板以寿其传嘱为引子谓先生之学之大本诸天理质诸人情不为孤僻崖异之论如三老三宥五诛七出之说前贤不敢訾议而先生断之不疑学者当于孔孟而下求之不然殆为不知先生也先生讳若虚慵夫其自号云岁屠维作噩闰月初吉日后进东明王鹗敛衽书
古之君子学博矣犹以为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惟然故博而非杂乃其善学经若史群书论议记释具存而世有博雅之士潜心焉者又详说将考核而求其是是殆前乎诸老先生所望乎来者之盛心而余于滹南遗老集读而知之者以此所尊者经而于传记百氏弗尽信见到处摆脱窠臼而不依随以为是非以是谈经与史则诗文以下可知也非其学之博而蕲乎辨之明畴克尔呜呼中原文献之邦诸老而后百馀年未知隔宇宙有可慨者滹南生乎其间必其遗风馀泽之沾丐者未泯故所学论说源委则然方将抄其㑹余意者随所读书附记同异切磋究之值风雪冻指欲坠握笔复已里兴贤书院行且镂梓喜而为之识于帙之初阏逢涒滩冬至日前荆䑓冷官彭应龙翼夫序
滹南辨惑一书初江左未之闻也至元二十年古沧王公时举来丞是邦出于行箧始得见之兴贤书院誊录刋行迨今十年其板为复翁所得以字多差舛恐误读者欲得元本证之而王公去此陞行䑓监察御史寻柄文广东官辄无定虽欲求之末由也已既幸任回道过庐陵吾州士夫以棠阴之旧𠉀迎公来就乞校正出脱漏差错字四百馀公因得改的付局刋换公又以元遗山中州集所载滹南古律诗仅二十篇俾续巻末收书君子幸加详焉大徳三年二月中和莭双桂书院王复翁谨书
钦定四库全书
滹南集巻一 金 王若虚 撰五经辨惑
既明且哲以保其身诗所以美仲山甫也䟽云既能明晓善恶又能辨知是非以此明哲择安去危而保全其身无有祸败其说甚为明白盖人之所以陥于祸败以至失身者由其愚暗妄行不知义理故耳然世之学者皆认为逺害自全之意凡以刚直谏诤不容于时者辄持此说以律之呜呼山甫以忠臣遇明主一篇所颂无非建功立事以自效于公家者且此语之下以夙夜匪懈以事一人继之何尝有逺害自全之意哉予尝深推之盖中庸有云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黙足以容而引此诗为证学者因之错㑹耳殊不知中庸所以引之者总结上文而非专举一句之义也
书无逸言祖甲知小人之依享国长久孔氏以为太甲郑氏以为帝甲而䟽从孔义盖以因国语说殷事云帝甲乱之七代而殒史记云帝甲淫乱殷道复衰也且曰太甲称祖者殷家亦祖其功故尔予谓此说未安也按史记祖甲武丁之子与太甲分明是两人周公所引自中宗髙宗以及祖甲而继之曰自时厥后立王生则逸其次第不应为太甲然国语史记皆言其淫乱而致衰陨周公奚取焉是不然书圣经也史传出于杂说者也周公去殷为近知其事为详左氏司马迁为逺其传闻容有妄焉与其变易姓名以迁就其事宁舍史传而从经可也
左氏立弑君之例曰凡弑君称君君无道也称臣臣之罪也杜注曰称君者唯书君名而称国以弑言众所共绝也称臣者谓书弑者之名以示来世终为不义斯圣人之意乎曰非也以臣弑君岂复有例称臣为臣之罪则称君者非臣之罪乎称臣为不义则称君者果臣之义乎君非上圣谁无失徳使此说果行皆可指为无道而杀之矣长奸雄之志生篡逆之阶禁其一而开其一圣人之立教不如是也论天下之事者亦权其轻重而已人之无道孰有大于弑君者释乎此而惩乎彼是何轻重不伦所得之不偿所失也孟子曰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所贵乎春秋者正名分别嫌疑为乱臣贼子设耳今乃妄生义例以为之资不亦乖乎许悼公之卒也经言世子止杀之而三传皆以为进药不尝而已信斯言也其防于疑似者一何严邪至于推刃之贼例以一己之私而敢为大逆天地之所不容禽兽之所不忍者乃或得以幸免而没其名春秋人情之书也若是之类可谓近于人情乎自传考之称国者未必无道称臣者岂皆有道参差不齐自相为戻者多矣姑以一二明之晋灵之不君淫刑而厚敛愎谏而贼贤传所载也兹不为无道乎而经书赵盾之名何邪楚灵之无厌民怒而叛从乱如归兹不为众所绝乎而经书公子比之名何耶陈恒弑简公孔子沐浴而朝请讨者三且曰民之不与者半陈氏务施而结民心久矣然而不与者半则齐侯之恶未为众所绝也而称国以杀又何邪经书薛弑其君比而左氏无传夫既称国以弑薛侯之罪安得略而不载使其无事可载则孔子之例何为而发哉宋昭之殒传言其无道矣然荀林父伐宋而立文公则曰以失所称人晋侯平宋而不讨贼则曰以无功不叙杜注曰昭公虽以无道见弑而文公犹宜以弑君受讨君虽不君臣不可不臣所以督大教盖其意亦有所不安者故反复自救如此莒弑纪公左氏谓公生太子仆又生季佗爱季佗而黜仆且多行无礼于国故仆因国人以弑之公榖于此意亦同左氏之例而皆不著其事啖助曰弑君例惩暴君也施于君臣犹恐害教但虑暴君无所忌惮不得已而立此义岂有父为不道子可致逆圣人训典故当不然遂削左氏之说然终不以其例为非也夫经于被弑之君皆书其名初无不称君之辨盖称字不可也称谥不可也书其人而不以名系之则所称者为谁耶左氏徒见有时而不著臣之名遂以有名者为称臣而无者为称君亦妄意耳杜注求合其例而有不得者皆迁就而为之说至薛侯无传则亦漫曰无道而已近代胡安国既不废此例而随事揣量卒无定论是皆不足据焉或曰如子之说则暴君无道终不当惩乎曰此圣人不得已之变而非所以为训也以汤武之徳对桀纣之罪然后可耳易所以有革命之文而孟子所以有天吏之论也春秋之君罪不至于桀纣而为逆者皆乱臣贼子也圣人顾肯以此为训哉书之称汤武盖曰放桀伐纣而孟子则以为闻诛一夫而不闻弑君使春秋果有意焉其文自当有别夫既均称为君而加之以弑岂得以一失臣名而生此义例哉然则何为有时而不称臣曰吾不敢必也意者文之脱误耳不然则实出于众意而不可以一人当之也要之既曰弑君则罪有所归矣一人弑之罪在一人众弑之则罪在众不容有轻重于其间也王通曰三传作而春秋散欧阳子亦讥学者不从圣人而从三子君子之学亦求夫义理之安而已圣人之所必无也传为经作而经不为传作信传而诬经其陋儒已矣
左氏称颍考叔纯孝爱其母施及荘公得诗人锡类之义予谓舎肉遗母特以发荘公之问而为入言之机耳而遽谓之纯孝何也岂考叔素行别有可见者邪抑观其为人谋者如此足以知其孝于亲也邪不然誉之太过矣
晋栾盈之诛羊舌虎与焉虎叔向弟也左氏曰初叔向之母妒叔虎之母美而不使其子皆谏其母其母曰深山大泽实生龙蛇彼美余惧其生龙蛇以祸女女敝族也国多大宠不仁人间之不亦难乎余何爱焉使往视寝生叔虎美而有勇力栾懐子嬖之故羊舌之族及于难窃谓此母之言无谓也深山大泽则固生龙蛇矣而美妇必生恶子岂决定之理耶殆偶中耳使其言果当而知虑果及于此则可谓之贤而不可谓之妒实出于妒则言虽有验亦非其情而不足称矣左氏既以为妒而又若著其贤者何也
师旷对晋侯曰君神之主而民之望也若困民之主匮神乏祀百姓绝望社稷无主将安用之陆氏释音云本或作之祀误也窃详文势恐未必误而所谓困民之主者乃复可疑盖上言神之主民之望下言百姓绝望社稷无主字皆相应不宜于此犹以主字属民且主岂可言困或者其生字也欤
汲冡书云伊尹放太甲而自立太甲潜出杀之而复立伊尹子伊陟伊奋杜元凯特附于左传之末而为之说曰左氏称伊尹放太甲而相之卒无怨色然则太甲虽见放还杀伊尹而犹以其子为相也与尚书所记乖异不知老叟之伏生或致昏忘将此古书亦当时杂记未足以取审也谓其粗有益于左氏故录之呜呼伊尹圣人其大义贯乎天地诗书载之孔孟论之昭如日星有不可诬者世之小人往往以私意量之妄生訾毁而此说为尤甚然亦何能夺古今之正论哉元凯姑欲发明左氏因遂取之而反疑圣人之经亦已陋矣案左传之文初无太甲杀伊尹立其子之意而元凯云尔者盖传文乃祁奚救叔向之辞而叔向之囚本为叔虎所累且上文云鲧殛而禹兴下云管蔡为戮周公右王故为此附㑹以求合亲属不相及之义抑不思祁奚止取其不以嫌隙废公道而已讵须比类之亲然则元凯于此不独诬经而其于左氏亦所谓欲益而反弊也
左氏春秋传但云左氏而不著其名世皆以为丘明初未有疑之者刘歆谓其好恶与圣人同而杜预亦称亲受经于仲尼独唐啖助言别有左氏其说曰左氏解义多谬其书出于孔氏门人且论语所引率前世人若老彭伯夷等类非同时而言左丘明耻之邱亦耻之丘明盖如史佚迟任者后世便谓左氏为丘明非也张横渠程伊川虽未能必左氏之为谁然亦不主丘明以为莫考也盖不以助说为过而宋子京讥其凿刘器之笑其怪然则果孰是乎曰啖子之论无害也然亦未免于畏其名论事者顾是非何如耳岂可以人而移之圣贤之言一是非也刍荛之言一是非也盍亦独论左传之是非而已其主名不必究也自今观之乖戻甚多使其果出于丘明可遂以为是乎刘歆之徒惑于论语之所称乃谓好恶与圣人同既以为同时而亲见之乃谓受经于仲尼是皆妄意之言也盖论语称之者特所耻两端耳安知馀事之尽然而所谓亲受者又何所据也孔子之于人取其一节而称之者不知其几人而可皆以为圣人之徒邪且丘明亲见孰与其弟子门人彼弟子门人日承训诲然往往得其言而不得其所以言丘明何人哉就使亲受其经岂能尽得圣人之㫖哉然则刘歆之见固无异于儿童啖助辨析其失可矣而必云别左氏则其意亦以丘明之贤不应至是耳故曰未免于畏其名也
春秋桓公十四年春正月公㑹郑伯于曹无冰夏五郑伯使其弟语来盟秋八月壬申御廪灾上书春正月下书秋八月而中云夏五其脱月字不论可知而公羊云夏五者何为闻焉尔呜呼髙之解经类以私意穿凿诡异百端曾无忌惮顾乃于此著疑以示重慎岂不可笑哉榖梁云夏五传疑也此亦非是孔子固尝以阙文语人岂有特著一书以为大典乃猥存此等而不辨者况又非所可疑乎只是后来脱之耳
春秋襄公二十九年宋灾伯姬卒公羊传曰宋灾伯姬卒焉有司复曰火至矣请出伯姬曰不可吾闻之也妇人夜出不见傅母不下堂傅至矣母未至也逮乎火而死榖梁左氏其说略同公榖皆以为夫子贤之予谓伯姬知礼而不知礼似贤而近于愚其志可哀而其事不可法也夫授受不亲男女之正礼而嫂溺者必援之以手事有不幸而莫能两全则亦权其轻重而处之耳妇无傅母宵不下堂者所以别嫌疑防淫慝平居无事之时可也火至而避初非失莭之污就使旁无一人亦所不禁况左右有司之重足以自明独不能权其轻重而必守此区区之文乎予是以哀伯姬之愚而鄙公榖之陋也左氏讥伯姬女而不妇以为女待人而妇义事予谓当此之事虽女亦得以从宜岂独妇哉呜呼夫子中庸之教朗如白日坦于夷涂而世毎以矫拂难行不近人情为奇节不亦异乎
曲礼云天子有后有夫人有世妇有嫔有妻有妾公侯有夫人有世妇有妻有妾又云天子之妃曰后诸侯曰夫人大夫曰孺人士曰妇人庶人曰妻夫妻者所以对夫嫡配之总称也妇人者所以对男子女子之总称也初无贵贱尊卑之别今乃以妻列于后夫人等下而别为一号专指妇人为士之配然则天子之后公矦夫人軰不谓之妻乎非士之配者不谓之妇人乎郑注内则云妻之言齐也以礼见问得与夫敌体也孔氏引之以为彼是判合齐体者此言齐者以进御于王时暂有齐同之义穿凿可笑如此
檀弓云子上之母死而不䘮门人问诸子思曰子之先君子䘮出母乎曰然子之不使白也䘮之何也子思曰吾先君子无所失道道隆则从而隆道污则从而污伋则安能为伋也妻者是为白也母不为伋也妻者是不为白也母孔氏之不䘮出母自子思始世言孔氏三世出妻此所谓先君子者只是伯鱼而䟽义以为夫子其说牵合盖不足取或问子思之处此何如曰非也夫妇之义虽绝而母子之恩不废此圣人忠厚之教也意者彼于其妇怒之至深故为是忿激之词而不顾耳不然道之失得其责在谁而自处其污以变世守之礼乎此不可以为法也
檀弓云子路有姊之䘮可以除之矣而弗除孔子问之子路曰吾寡兄弟而弗忍也孔子曰先王制礼行道之人皆弗忍也予常怪其文不顺家语则云行道之人皆弗忍先王制礼过之者俯而就之不及者企而及之文乃顺焉檀弓又云南宫敬叔反必载宝而朝夫子曰若是其货也䘮不如速贫之愈也予常病其事不详家语则云敬叔以富得罪于定公奔卫卫侯请复之载其宝以朝夫子闻之曰若是其货也不如速贫之愈富而不好礼殃也敬叔以富䘮矣而又弗改吾惧其有后患也事乃详焉经传之间可以互相发明者多矣是故闻见贵乎博也
滹南集巻一
钦定四库全书
滹南集巻二 金 王若虚 撰五经辨惑
孔子言䘮欲速贫死欲速朽曾子信之有若疑之子㳺证之更相辨明而其理乃定有若之贤似过于曾子要皆以孔子为凖而非其所自见也使孟子处之当不如此盖君子之道人情而已䘮而遂欲速贫死而遂欲速朽非人情也不近人情便非君子之道
檀弓云穆伯之䘮敬姜昼哭文伯之䘮昼夜哭孔子曰知礼矣郑氏曰䘮夫不夜哭嫌思情性也坊记亦有寡妇不夜哭之文注又曰嫌思人道也予谓哀戚之至无暇避嫌先王制礼亦必不委曲至此特出于汉儒之私意耳又云文伯之䘮敬姜据其林而不哭曰昔者吾有斯子也吾以将为贤人也今及其死也朋友诸臣未有出涕者而内人皆行哭失声斯子也必多旷于礼矣夫予谓朋友诸臣未有出涕者是或文伯之无取至于妻妾行哭此则人情之常义所当然者岂所以卜其贤否哉母子天属也一有所恨而遂忘其哀亦太忍而不慈矣又何足为贤而录之且前既言文伯之䘮敬姜昼夜哭而又此说非自相反复邪
郑氏释三老五更之义曰三老五更各一人皆年老更事致仕者也名以三五者取象三辰五星天所因以照明天下其说甚陋以更为更事既已不安而三五之称又不知何从而知为星辰也古人命名定不如此及注乐记则曰三老五更𤣥言之皆老人更知三徳五事者孔颖逹见其矛盾则从而为之说曰其义相包夫以一经一事一人解之而自立二义可乎宋均注孝经援神契曰三老知天地之事者五更知五行之更代者刘原父云天地之事当作天地人事此又以三才五行当之也臆说呶呶孰知真是蔡邕谓更当为叟盖长老之称字与更相似书者遂误为更耳嫂字女傍叟今亦为更以是知应为叟又以三为三人五为五人此最近于人情故裴松之称其有四而颖逹以非郑义不取何独信郑氏之专邪汉官仪曰三老五更皆取有首妻男女全具者无谓之甚尤为可笑抑此皆不足辨也盖经㫖迂诞自非先王之礼耳天子之尊贤至于师之尽矣优其礼貌厚其禄赐有谋则就而不敢召唐虞三代不过如是而已何至躬亲侍膳袒而割牲执醤而馈执爵而酳着冕持干而舞乎稷契皋陶伊尹傅说太公周召之徒不闻有当此礼者馀复何人而可以当之哉虽委巷之谈不至是矣说者又谓以父兄飬之所以示天下孝悌呜呼亲其亲长其长孝悌者旌之不然者惩之可以教天下矣耆老纵贤要亦臣子而以父兄事之不亦悖乎盖汉儒集礼杂取异说以乱圣人之经时君世主好名而轻信则或勉强而一行然见于史者才三数人岂非为下者惭怍而不能安为上者矫拂而不可久邪胡致堂徒怪其行之者寡伤古道难复而不知此等实非可行之事也三樵林东独鄙其说以为汉儒撰出而不之取正与愚意暗同然千载之间而能知其非者唯一见此人则特逹不惑之士岂易得哉
或问礼记三宥制刑之说何如曰先王之法亦求其实而已哀矜审慎则有之至于当罪无疑而必有三宥焉以为有司当执法而人主贵收恩此后世之虚文而非先王之正道也成王命君陈曰予曰辟尔惟勿辟予曰宥尔惟勿宥惟厥中斯则得其正道矣
文王世子篇既言文王为世子朝王季之法继言武王梦帝与九龄周公挞伯禽之事而终之曰文王之为世子也既言凡学世子及学士必时之法继以释奠飬老之事而终之曰教世子既言三王教世子之法继以周公践阼之事而终之曰周公践阼此三语者其于文势为赘恐亦如子贡问乐之类而郑氏皆云题上事吾所不晓也
文王世子云武王梦帝与九龄文王曰我百尔九十吾与尔三焉郑注谓文王以勤忧损寿武王以逸乐延年纰缪之甚固不必辨孔氏既知天定之数不可増减而云文王言与女三者示其传基业于武王欲使武王承其所传之业乃教戒之义训非自然之理审如此言则帝与之数复何以说盖不知经文诡诞自不足信也
礼器云礼之近于人情者非其至者也此最害礼夫圣人制礼未尝不出于人情而曰近之者非其至是岂君子之言邪
内则曰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夫次室而下皆妾也非专指奔者而言使奔而为嫡遂不谓之妻乎彼所谓天子诸侯之妾亦皆出于奔者乎郑氏曰妾之言接也闻彼有礼走而往焉以得接见于君子予谓女之奔人直淫佚耳亦钻穴逾墙之类岂因有礼而往亦岂君子之所当接者哉
乐记末章子贡与师乙问答声歌之义而终之曰子贡问乐此必重出或有阙文而郑氏曰上下同美之也大是谬说无足信焉
三代损益不同制度名物容有差殊然汉儒所记遂事事分别虽道徳义理万世不可易者亦或以为异尚而偏胜不亦过乎如忠敬质文之说前人既有辨其非者矣至表记云夏道先赏而后罚殷人先罚而后赏周之赏罚用爵列读之令人失笑夫赏罚之用视乎功罪而已先后轻重皆以类相从而谓夏必先赏而后罚殷必先罚而后赏周之赏罚惟以官爵尊卑为差虽三尺之童亦知其甚缪而学者信之以为先王之法圣人之经悲夫至于尊而不亲亲而不尊等说皆不足取也
䘮服之制亲疏轻重固有差等至其哭主于哀则一而已而记礼者曰斩衰之哭往而不反齐衰之哭若往而反大功之哭三曲而偯小功缌麻哀容可也注云三曲者一举声而三折也偯声馀从容也哭母而降父一等已为可笑至大功而下又有曲折从容之度是与教歌讴无异岂复有哀耶甚矣汉儒之怪也
礼小功不税而曾子讥之吾以为是孔氏皆䘮出母而子思变之吾以为非礼者人情而已矣
东莱云周礼者古帝王之旧典礼经也始于上古而成于周故曰周礼予谓此书迂阔烦渎不可施之于世谓之周礼已自不可信又可谓古帝王之典乎
孝经称君子事君将顺其美夫人主有善因而诱引成就之所谓将顺也北齐常山王演数谏文宣王晞止之曰一旦祸出理外将柰殿下家业何乞且将顺日慎一日太宗常责宇文士及之佞对曰南衙诸臣面折廷诤陛下不得举手臣若不少有将顺虽贵为天子亦何聊此乃为阿䛕而已岂孝经之义哉
孔子诛少正卯事谁所传乎其始见于荀卿之书而吕cq=1098氏春秋刘向说苑家语史记皆取而载之作王制者亦依仿其意著为必杀之令后世遂信以为圣人之大莭而不复疑以予观之殆妄焉耳刑者君子之所慎不得已而后用者罪不至于当死其敢以意杀之乎故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杀一不辜虽得天下而不为此圣贤相传以为忠厚之至者若乃诬其疑似发其隐伏逆诈以为明径行以为果按之无迹加之无名而曰吾以惩奸雄而防祸乱是则申商曹马阴贼残忍之术而君子不贵也昔者四㓙天下之所同患而帝尧亦固知之矣然卒不诛逮舜之世而后有流窜放殛之事犹不尽置之死盖古人之重杀如此少正卯鲁之闻人自子贡不知其罪就如孔子之说亦何遽至于当死而乃一朝无故而尸诸朝天下其能无议而孔子之心亦岂得安乎夫卯兼五者之恶借或可除而曰有一于人皆所不免然则世之被戮者不胜其众矣尹谐潘正之属不见于经传姑置无论如管蔡王室之亲敢为叛逆罪孰大于是者而卯与之同罚无乃不伦乎至于华士尤非其比韩非曰华士自言不臣天子不友诸侯耕而食掘而饮无求于人不仕而事力太公闻之曰不臣天子是望不得而臣也不友诸侯是望不得而使也无求于人不仕而事力是望不得以赏罚劝禁也遂执而杀之信斯言也则华士特介洁之流虽非中行讵可杀之王肃惟知韩子之不足慿而不知荀卿所传亦自无稽也东坡苏氏曰此叟自知命薄必不久在相位故及其未去发之苟少迟疑已为卯所圗矣夫君子循理而行不可则止宁人负我母我负人使卯诚当死自有常刑岂必如仇敌相轧以先举为得计哉苏氏常以晋武不杀刘元海明皇不杀安禄山为盛德事其论甚髙可为万世法顾复有此说何邪呜呼士生千载之后不获亲见圣人是非真伪无从而质之则亦求乎义理之安而合乎人情之常而已自三传而下托圣贤以驾己说者何可胜数盖不足尽信焉三山林少颖近代之名儒也其于孔子兵莱人堕三都等皆排之而不取且曰说者徒谓圣人尝用于鲁必当有功故欲以是加其美而不知反污辱之可谓切中陋学之病矣诛卯之事亦此类也哉荀卿又曰有父子讼者孔子同狴执之三月不别其父请止孔子舎之季孙不说孔子为言教化不至不当遂民之意几三百语永嘉叶氏曰少正卯之诛果于察奸非先王之正刑不治父子讼以待其心之自回所谓正刑也窃亦以为不然考诸论语孔子之告子张曰不教而杀谓之虐曾子之戒阳肤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荀卿之说推此意而为之耳方之诛卯固若近厚至其过正而非人情则一也审可罪也当即刑之审可恕也当谕而遣之并执其父三月不别至于请止而后赦吾不知彼之请止果其心之回耶抑不胜囚絷之苦而求脱也使彼心不回而终莫之请孔子将何以处之且教化不至非一日之故也上未可责其遽行下未可望其遽服而凡有罪者皆持此说以贷之则小人得以借口而益轻犯法矣病痛发于身而却药投石委之不治曰是摄飬之不至也夫摄飬不至则信有罪矣而已发之疾亦安得不治乎盖论语云不教而杀者谓其先务之不知而专事其末耳非以刑为可废也哀矜而勿喜者恐其以察慧为能而幸于杀人耳非谓遂不治其罪也荀卿因此设过正之事以惊世俗以为众疑于无罪者而遽诛之疑于必杀者而卒赦之操纵无常开阖不测此孔子所以异于凡人者而不知圣人正不如是也
家语载孔子之言曰妇有七出三不去七出谓不顺父母者无子者淫僻者嫉妒者恶疾者多口舌者窃盗者三不去谓有所取无所归也与共更三年之䘮也先贫贱而后富贵也后世本之以为律令虽犯七出而有三不去之名者亦不得出斯果孔子意乎曰非也恶疾无子出于不幸而非其罪自不当出若乃失节而淫僻不孝而违父母是则罪之大者虽有不去之名亦安得存之至于嫉妒口舌之类量其轻重而处之可也又曰女有五不取谓逆家子乱家子世有刑人子有恶疾子䘮父长子此亦非也君子之娶妇固有所择而此五子者固在所疑然不至皆可弃也今立言而使之勿取是绝物也圣无绝物之法
左传楚子将死属群臣以窀穸之事窀穸二字从穴无疑其为塜圹之称也而杜氏以为长夜晏子之论陈氏曰民人疾痛而燠休之燠休云者亦温煦安息之意耳而杜氏以为痛念之声未晓其说也
卫献公复国大夫逆于门者颔之而已颔盖㣲㸃首之貌而注以为揺头误矣
左传定公五年三月于越入吴注以于为发声窃谓经语发声之体此字不安阙疑可也
楚子围萧还无社号申叔展叔展曰有麦麹乎曰无有山麹穷乎曰无河鱼腹疾柰何曰目于眢井而拯之若为茅绖哭井则已明日萧溃申叔视其井则茅绖存焉号而出之杜氏以茅绖哭井为叔展教无社以文势观之殆是无社教叔展也
曲礼云若夫坐如尸立如齐若夫云者止是语辞而注云若欲为丈夫行道之人皆弗忍也行道犹言行路耳孟子所谓行道之人弗受陈轸所谓行道之人尽知之是也而注以为行仁义至于君子不尽人之欢不竭人之忠则曰欢谓饮食忠谓衣服之物吾不知欢何以为饮食而忠何以为衣服之物也郑氏之谬妄如此
礼记有闲传其义未详郑氏云记䘮服之间轻重所宜此特以经文意之耳一间字如何包许意
史记吴世家云子胥将死曰抉吾眼置之吴东门以观越之㓕吴此特一时忿词而已而吕氏春秋言夫差寔抉其目著之门殆未可信扬子论子胥曰谏吴不式不能去卒眼之注引史记为说予谓眼之绝不成语或者字之讹也欤若果用此事则正当引吕氏春秋耳
滹南集巻二
<集部,别集类,金至元,滹南集>
钦定四库全书
滹南集巻三 金 王若虚 撰论语辨惑序
解论语者不知其几家义略偹矣然旧说多失之不及而新说毎伤于太过夫圣人之意或不尽于言亦不外乎言也不尽于言而执其言以求之宜其失之不及也不外乎言而离其言以求之宜其伤于太过也盍亦揆以人情而约之中道乎尝谓宋儒之议论不为无功而亦不能无罪焉彼其推明心术之㣲剖析义利之辨斟酌时中之权委曲疏通多先儒之所未到斯固有功矣至于消息过深揄扬过侈以为句句必涵气象而事事皆闗造化将以尊圣人而不免反累名为排异端而实流入于其中亦岂为无罪也哉至于谢显道张子韶之徒迂谈浮夸往往令人发笑噫其甚矣永嘉叶氏曰今世学者以性为不可不言命为不可不知凡六经孔子之书无不牵合其论而上下其辞精深㣲妙茫然不可测识而圣贤之实犹未著也昔人之浅不求之于心也今世之妙不止之于心也不求于心不止于心皆非所以至圣贤者可谓切中其病矣晦庵删取众说最号简当然尚有不安及未尽者窃不自揆尝以所见正其失而补其遗凡若干章非敢以传世也姑为吾家童䝉之训云
总论
解论语者有三过焉过于深也过于髙也过于厚也圣人之言亦人情而已是以明白而易知中庸而可久学者求之太过则其论虽美而要为失其实亦何贵乎此哉夫子之言性与天道子贡自谓其不得闻而宋儒皆以为实闻之问死问鬼神夫子不以告子路而宋儒皆以为实告之乡党所载乃圣人言动之常无意义者多矣而或谓与春秋相表里终篇唐舜禹汤之事寂寥残缺殆有阙文不当强解而或谓圣学所传所以著明二十篇之大㫖若是之类皆过于深者也圣人虽无名利之心然常就名利以诱人使之由人欲而识天理故虽中下之人皆可企而及兹其所以为教之周也如曰不患莫已知求为可知也此正就名而使之求实耳而谢显道曰是犹有求知之意非圣人之至论子张学干禄夫子为言得禄之道此正就利而使之思义耳而张九成曰圣人之门无为人谋求利之说禄之为义自足而已寗武子邦无道则愚夫子以为不可及杨龟山曰有知愚之名则非行其所无事言不可及则过乎中道矣蘧伯玉邦无道则巻而懐之夫子以为君子而张南轩曰此犹有巻懐之意未及乎潜龙之隐见果圣人之㫖乎若是之类皆过于髙者也凡人有好则有恶有喜则有怒有誉则有毁圣人亦何以异哉而学者一以春风和气期之凡忿疾讥斥之辞必周遮䕶讳而为之说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㐀者焉不如㐀之好学也此盖笃寔教人欲其知所勉耳而卫瓘以焉字属下句意谓圣人不敢以不学待天下也此正缪戻而世或喜之乎kao子曰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年四十而见恶焉其终也已人固有晩而改莭者然概观之亦可见其终身矣而苏东坡皆疑其有为而言子贡问当时从政者夫子比之斗筲而不数盖师弟之间商评之语何害于徳而张九成极论以为自称之辞至于杖叩原壤呼之为贼此其鄙弃无复可疑而范纯夫犹有因其才而教诲之若是之类皆过于厚者也知此三者而圣人之实著矣
滹南集巻三
钦定四库全书
滹南集巻四 金 王若虚 撰论语辨惑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疏义以为三次而晦庵所谓称三事殊不同昔有人自言一日三㸃检程氏闻之曰可哀也哉其馀时句当甚事盖效三省之说错了意谓君子之学造次不忘则不待旋加省也旧说顺于本文而新说有功于学者姑两存之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至行有馀力则以学文南轩曰非谓行此数事而后学文也以是为本而以馀力学文耳说甚佳
子夏曰贤贤易色至吾必谓之学矣旧疏云此章论生知美行虽学亦不是过吴氏曰子夏之意善矣然其弊将至于废学南轩曰非谓不待夫学也欲使务其本耳不曰不学而曰未学意有涵蓄矣其说皆非盖此本言巳学非未学也亦曰观其行足以卜其学而已韩退之尝云苟行事适其宜出言得其要虽不吾面吾将信其富于文学也意与此同刘正叟曰其人既能此等之事而自言未学吾必谓之学盖此等非学不能也是为得之晦庵曰人之为学大要不过欲为是四者而已故如是之人虽或以为未尝学我必谓之已学意亦无异然云不过四者则失之狭盖四者行之大也举四者则馀可知矣
学则不固旧说以固为蔽而新说曰固坚也不能敦重则学亦不能坚以语法律之旧说为长
毋友不如己者东坡曰世之陋者乐以不已若者为友则自足而日损故以此戒之是谓不以辞害意如必胜己而后友则胜己者亦不与吾友矣其说甚佳林少颖乃通上句为义曰忠信不与己同者不与为友此正疑其害意而为之迁就也
子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夫可改者不待三年不可改者虽终身不可改学者数能辨之然其为说过正者何多也东坡曰君子之䘮亲常若见之虽欲变之而其道无由是之谓无改父之道叶少蕴曰古者凡言三年之䘮素冠刺不能三年是也当以三年无改为句终三年之间而不变其在䘮之意则于事父之道可谓之孝胡寅曰于之为言依近慕思之意也执三年之䘮而依近慕思不必变焉可谓孝矣非指父道而言三说之曲不辨可知郑厚则疑其有为言之而弟子不善记欧公直谓出于妄传而非夫子之云此亦过也㳺定夫曰三年无改者言在所当改而可以未改者耳南轩曰此言其常也若非道之甚不待三年斯尽之矣盖圣人固有决定之论亦有姑言大体而不尽其变者非止此事也学者一概用之而不能以意逆志故常蔽而不通者昔牟融鲍昱援引此义以遂汉明之非几累孝章之初政而近代小人复有持继述之说以误天下者岂不诬经诡圣人之甚哉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东坡曰易称无思无为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凡有思者皆邪也而无思则土木也何能使有思而无邪无思而非土木乎此孔子之所尽心也作诗者未必有意于是孔子取其有㑹于吾心者耳孔子之于诗有断章之取也如必以是说施之于诗则彼所谓无斁无疆者当何以说之此近时学者之蔽也予谓苏子此论流于释氏恐非圣人之本㫖杨龟山曰书曰思曰睿作圣孔子曰君子有九思思可以作圣而君子于貌言视听必有思焉而谓有思皆邪可乎诗三百出于国史未能不思而得然皆止乎礼义则所谓无邪也其说当矣且孔子论诗而以其本语蔽之则所取者固诗人之意也彼之意未必然而吾以为然果孔子之心乎抑苏氏之凿也已自为凿而反病时学之不通亦过矣
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惟其疾之忧旧说以为疾病之外不可妄为非法贻忧于父母或曰父母爱子之心惟恐其有疾人子体此而以父母之心为心则凡所以守其身者无不谨亦可以为孝予谓从新说则文顺从旧说则意完然皆有益于教当并存之
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夫曰视曰观曰察文之变耳晦庵曰观详于视察又详于观此几王氏之凿矣虽若有理然圣人之意恐不在是
子贡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晦庵载周氏之说曰行之于末言之前言之于既行之后解者虽多无近于此
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䟽云此是真知当矣又曰若其知之反隐曰不知及不知而言我知皆非也上句何必如此解 伊川曰以为不知而求之则当知之故云是知也推而演之亦似有理然圣人语下本不及此则未免为曲说晦庵曰虽或不能尽知而无自欺之蔽亦不害其为知意巳定矣而复曰由此而问有必知之理则又流于程氏之曲而不觉也谢显道曰当知者不可不知如死生之说鬼神之情状是也不可知者不必知如千岁之逺六合之外是也倘能识别于此则可谓知所存心矣亦可谓能充是非之心矣故云是知诞妄之甚不足论也
子张学干禄孔子告之以慎言行东坡曰子张学干禄将以自售也孔子言禄在其中教之以不求而自至者也其说甚佳
举直错诸枉则民服旧说以为任正人废邪枉而程氏之徒多作事之枉直此亦可通然夫子答樊迟知人之说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而子夏证之以舜汤伊皋不仁者逺则旧说是矣
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孔子言三代相因损益可知者此专指礼而云尔马融以所因为三纲五常所损益为文质三统殆是妄说而朱氏取之盖未当也
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晦庵曰季氏以大夫而僣用天子之乐此事尚忍为之则何事不可忍为或曰忍容忍也盖深疾之之辞予谓前说为优
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晦庵曰记者序于八佾雍彻之后疑其为僣礼乐者发此殊有理胜于泛论者矣
子入太庙每事问释者曰笾豆之事有司存焉时王之制或损或益圣人容有不知故不得不问虽知亦问敬慎之至也予谓此说皆通然亦止是初入一次耳若毎如此则伪而不情矣
宰我对哀公问社孔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解者莫能通张九成以为㣲言隐语可以意㑹而不可以训诂唯当时哀公宰我孔子知之此却本分
仪封人曰天将以夫子为木铎逹巷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二子可谓深知圣人者矣而记者不著其姓名殆为阙典也
子谓韶尽善而武不然古今论者皆曰尧舜揖让汤武征诛所以优劣不同世之浅丈夫遂敢以汤武为非至有诋毁而几乎骂者甚矣其无知也予尝论之尧舜汤武皆古圣人而其所行皆天理初无优劣之殊质之五经论孟亦未尝有不足于汤武之意直后人所见者小耳以常道观之以臣伐君与夫授国他人而废其子均为不顺自不得已之变而论之则尧舜之传贤汤武之除害无非公天下之大义也故夫论汤武之事者亦决其果是与非而已是则为义非则为贼岂特优劣之分哉然则汤何为而惭武何为而未尽善曰汤之惭忧后世也乱臣贼子无汤之志而袭其迹者得以为口实是则汤之所病也何尝以桀为不可伐哉武未尽善此谓传其乐者耳伊川曰说者以征诛不及揖让迹固不及然其声音莭奏亦有未善者乐记曰有司失其传也若非有司失其传则武王之志荒矣孔子自卫反鲁然后乐正乃知未正之前不能无错乱者此说是矣而复以其迹为不及盖亦未脱于流俗之见邪
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说者虽多皆莫能通予谓贫与贱当云以其道得之不字非衍则误也若夷齐求仁虽至饿死而不辞非以道得贫贱而不去乎夫生而富贵不必言不处生而贫贱亦安得去此所云者盖傥来而可以避就者耳故有以道不以道之辨焉若谓圣人之经不当变易以就己意则宁阙之而勿讲要不可随文而强说也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注䟽以为不闻世之有道其说甚缪程氏曰人不可以不知道夕死可者是不虚生也斯为得之东坡云未闻道者得䘮之际未尝不失其本心而况死生乎子由亦云一日闻道虽死可以不乱所谓过于深者也
子曰放于利而行多怨南轩曰不得其欲则怨谓怨出于己也伊川曰利于己必害于人所以多怨谓怨出于人也二者皆通但未知圣人之㫖果安在耳至王补之乃云不独己多怨乎人人亦多怨乎己是则过矣
夫子以一贯之道语曾子曾子然之而不疑门人问焉则曰忠恕而已说者遂以忠恕为贯道之实呜呼忠恕固脩身之要要之只是两端何足贯夫子之道乎东坡曰一以贯之者难言也虽孔子莫能名之故曾子唯而不问知其不容言也虽然论其近似使门人庶几知之不亦可乎曰非门人之所及也非其所及而告之则而失其真矣然则盍亦告之以非其可及乎曰不可门人将自鄙其所得而劳心于其所不及思而不学去道益逺故告之以忠恕此曾子之妙也子由进䇿曰尽天下万物之理而制其所当处是之谓一然则一者所以主宰众善使之不过者耳夫子又尝语子贡矣曰予非多学一以贯之何晏曰善有元事有㑹天下殊涂而同归百虑而一致知其元则众善举可谓近之矣及至此章乃置而不论盖亦惑于忠恕之语故与或者又言彼是论学此是论道是亦不然其寔一理耳近观论语集义杨龟山周氏㳺氏皆以忠恕为姑应门人之语则疑此者不独东坡也予故从之或谓曾子所见寔在于此犹仁者谓之仁智者谓之智而已以中庸所载违道不逺之言凖之亦似有理然而决非夫子之一也尹彦明曰孔子于曾子不待其问而告之曾子亦深喻曰唯至于子贡不足以知之故先发多学之问果以为然又复疑其不然而请焉虽闻夫子之言犹不能如曾子之唯也子贡之学不及曾子如此范纯夫亦云先攻子贡之失而后告以至要洪迈破其说曰二子皆孔门髙弟也其闻言而唯与夫闻而不复问皆以黙悟于言意之表矣先儒所以卑子贡者为其先然夫子多学之㫖耳是殆不然方闻圣言如是遽应曰否非弟子所以敬师之道故对曰然而继之以非与之请岂为不能知乎予谓洪氏之论深尽人情故表而出之程明道曰忠者天道恕者人道忠者体恕者用伊川曰维天之命于穆不已忠也乾道变化各正性命恕也谢氏曰忠譬则川流不息恕譬则万物散殊夫圣人之道诚髙逺而洪深至于忠恕之义人亦易辨矣而诸公张大之如是盖其意必欲极一贯之妙故耳恐未必然
子谓南容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又曰南容三复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孔子果因何事而妻容也曰凡为女择配取其相当非止一端恐未可以此等断圣人之意也弟子徒谓圣人之妻人必不苟然故于诸处认之而附会耳宋儒释三复白圭之义曰有意慎言所以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祸盖迁就其事云孔子以子妻公冶长而兄子妻南容或谓南容之贤差愈于公冶长圣人所以避嫌程氏破其说甚当林少颖云其所以相接而成文者盖弟子见其事相类故从而录之本无异义使圣人于此而有公私之辨是则汉之第五伦矣其论尤佳
滹南集巻四
钦定四库全书
滹南集巻五 金 王若虚 撰论语辨惑〈二〉
宰予昼寝夫子有朽木粪土之喻且曰始也听人之言则信其行今因予而改之旧说以为废堕于学呜呼一昼寝之适虽圣人不免焉且夫学之勤惰行之真伪何足以卜之而夫子怒之至是乎盖其情也非止于一朝而夫子之怒亦有素矣特因是而发耳不然则予之耽寝日以为常记者语简而不尽其详亦不可知荆公曰宰予之大罪在于行不顾言则昼寝之过为不足责东坡曰昼居于内非有疾不可予盖好内而懐安者皆求之太过也其馀说者尚多迂陋益甚无足辨矣
始吾于人此一章而再称子曰胡氏疑其衍文或非一日之言予谓以语法观之只是一章其为衍文无疑也家语载夫子之言曰吾以言取人失之宰我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斯果夫子之言乎曰非也好事者因论语而附㑹之耳夫子所谓始吾于人聴其言而信其行今也听其言而观其行因予改之者特一时忿怒之辞非谓平居一信人言遂信其行也天下之人行不副言者多矣使夫子随听而遽信之所失者岂特宰予耶言犹可也至于以貌取人虽愚夫知其不可而谓圣人为之乎夫子之于人好恶必察毁誉必试赐之辨师之堂堂曾不足以欺之颜子之愚犹必退省其私而后信何独于宰予子羽而卤莾如是哉吾固疑非夫子之言也
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夫子以为非尔所及范纯夫曰君子修其在己者其在人者不可必也己欲无加诸人易使人无加于己难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则无加于人矣而欲人无加于己虽圣人不能也颜子之行犯而不校则已矣岂能使人无犯乎其说甚好然注䟽本如此程氏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吾亦欲无加诸人仁也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恕也恕或能勉之仁则非子贡所及强生穿凿殊无谓也晦庵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者我亦不欲以此加人却只是巳所不欲勿施于人以也字为者字于文为悖矣又云此仁者之事故非子贡所及予谓如彼之说亦只是恕何足为仁乎林少颖曰此正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之意而此以为非所及而彼则曰终身可行者盖自谓能之则不许甘于不能则告之乃圣人抑扬之意皆是曲说无足取焉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其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考诸论语六经夫子寔罕言之故虽髙弟亦有不得闻者盖自汉以来学者莫敢轻议而近代诸公皆以为闻而叹美之辞或又曰圣人之文章句句字字无非性与天道者吾不知其果何所见也欧阳子尝谓圣人不穷性为言或虽言而不究学者当力修人事之实而性命非其所急此于名教不为无功而众共嗤黜以为不知道髙论既兴英流日甚中才庸质例以上逹自期章句之未知己指六经为糟粕谈𤣥说妙听者茫然而律其所行颠倒错缪者十八九此亦何用于世哉愚谓欧阳子不失为通儒而是说𫍢𫍢者未必无罪于圣门也呜呼度徳量力切问而近思孔孟之教人心始于此后生小子盍亦少安宁失之固无涉于妄宁处其卑而不至于僣焉则善矣
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可矣夫子之行事固不厌其思至于畏慎太过则亦不必也文子其太过也与故圣人以中道约之以为如是亦足已而近代李邦直独得此意郑氏曰贤而寡过不必三思苏氏曰再愈于一而况三乎程氏曰再则定三则私意起其说皆偏而程氏尤甚思至于三何遽为私意邪程子又以文子使晋求䘮之礼为证按文子至晋而果遭之则正得思之力也何过之有盖事有不必再思亦有不止于三思者初无定论也吕岱戒诸葛恪曰世方多难子毎事必十思恪曰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夫子曰再斯可矣今君令恪十思明恪之劣也岱无以答时咸谓之失言夫以元逊之䟽而刚狠自用卒至于杀身则吕君之戒固未为失然而无答者岂以彼既自䕶其短故不复与之辨与抑亦胶于夫子之言而未能以意逆志也
夫子以㣲生髙为不直孔氏曰用意委曲非为直人东坡曰髙古之过直人也乞酰以应求非孔子之所谓不直而髙平日之所谓不直也凡人情之所安者皆髙之所不可至其重违人之求而乞以与之虽髙不免此之谓不继孔子因其不继而讥之耳无垢曰直谓直情径行也髙殷勤委曲以徇人情如此孰谓其径行而不恤乎夫子盖美之也呜呼从孔氏则几于狷介而不通苏张之论髙矣而于文势训义又为不顺是三者犹未安也谢显道云周济急难何害为直然在当时其设心恐不若是夫子亲见其事故语止于此而意已逹矣今未可以乞酰认为不直林少颖云是必髙不谓之乞诸邻而与故也二说与鄙意暗同夫人求于我我适无而邻幸有公乞而明与之邻不为病而求者之望备焉两不相伤圣人将为之而安有不直之讥意者窃取诸邻而名为己有绐其人而为惠耳伪而不真故圣人恶之晦庵讥其掠美市恩盖得之矣
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或训焉为何而属之下句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或读不为否而属之上句意谓圣人至谦必不肯言人之莫己若圣人至仁必不至贱畜而无所恤也义理之是非姑置勿论且道世之为文者有如此语法乎故凡解经其论虽髙而于文势语法不顺者亦未可遽从况未髙乎
夫子以颜氏箪瓢陋巷不改其乐为贤周濓溪毎令学者寻仲尼颜子乐处所乐何事夫乐天知命而胸中有道义之味则外物不能累矣岂必有所指哉今乃如衲子下句曰什么是受用吾门中何事此等语吕与叔诗云学如元凯方成癖文似相如反类俳独立孔门无一事输他颜子得心斋一时好事者争讽诵之予按论语中庸系辞所载盖夫子之于颜子博之以文约之以礼使欲罢不能而彼其所从事者皆迁善改过服膺克己之实若乃隳支体黜聪明心斋坐忘等语此出于荘周之徒而吾党引之以为美谈诬先贤而惑后学其风殆不可长也
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均是儒也而有君子小人之辨盖其心术不谨趋向一差则要利盗名文奸济恶皆学之力也末流或至叛圣人害天下而不顾非小人而何程氏曰君子儒为已小人儒为人王平甫张南轩亦同荆公曰君子一以贯之小人尚杂博王补之亦同沈道原曰君子者扬雄所谓大知而小人则所谓小知也范纯夫曰君子学其内小人徇其外君子所治者本小人所治者末刘原甫曰君子将行之小人将言之谢显道曰君子志于义小人志于利尹材曰君子通其理小人诵其数皆不足以尽之吕东莱曰小人者非险贱不正之谓也果险贱不正安得谓之儒盖如言必信行必果之类予谓不然儒者所业之名耳岂以行为小人遂不谓之儒乎夫小人之称有二而指细民者不与焉其曰硁硁小人小人樊湏从其小体为小人之类此谓所见浅狭对大人而言者耳自馀以对君子者皆险贱不正之属也㳺夏之在圣门文学虽胜而行实未醇则夫子以是警之盖不为过
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伊川曰三月天道小变之莭言其久也过此则圣人矣子由曰性之必仁如水之必清火之必明然方土之未去也水必有泥薪之未尽也火必有烟土去则水清薪尽则火明人而不仁物有以害之也物之害既尽心一而不杂未尝不仁也若颜子者性亦治矣而土未尽去薪未尽化力有所未逮也故能三月不违而未能终身东坡云夫子黙而察之阅三月之久而造次颠沛无一不出于仁是以知其终身弗畔也子以东坡为当设使颜子有时而违仁亦必因事而发如所谓日月至焉者岂有恰限三月辄一次违之之理若云三月之后不复可保则何足为颜子乎
澹台灭明行不由径非公事未尝至宰室程氏曰由径者谓践田畴之类也使小道便于往来由之何害予亦谓诚意苟通不必因公事而后可见灭明狷介之士不足为通方子㳺特取其所长而已王子㣲云大道甚夷而民好径径者邪也所行不由正道者皆径也此论太髙恐非其实史记称灭明状貌甚恶孔子以为材薄既已受业退而修行名施乎诸侯孔子闻之曰吾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而家语乃曰子羽有君子之容而行不胜其貌故孔子有是言又曰灭明有君子之姿孔子尝以容貌望其才其才不充孔子之望何其相反邪以论语证之史记为近
宰我问井有仁焉之说旧说以为仁者必济人于患难闻有仁人堕井将自投下从而出之世儒多取林少颖谓仁当作人而伊川曰仁者好仁不避患难虽告之以赴井为仁亦将从之予谓从旧注则仁字不安从伊川则逝字难说此当两存之要之伊川〈阙〉
未集予小子其承厥志记曰武王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岂以武王行事而不以文王之心为心文王素所不欲者而一旦为之且诬称文王之志哉盖孔子之所称者势可以取而不忍为也武王之卒伐者义至于尽而不容已也学者拘于世俗之见而不知圣贤公天下之大义岂足与语此哉
子罕言利一章说者虽多皆牵强不通予谓利者圣人之所不言仁者圣人之所常言所罕言者唯命耳然而云尔者予不解也姑阙之
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价而沽诸夫子答以待贾南轩曰待贾者循乎天理求善贾则心已先动矣其说甚好此便是义利之分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舎昼夜注疏以为叹时事之不留古今多取此意程氏曰此道体也天运而不已日往则月来寒往则暑来水流而不息物生而不穷皆与道为体运乎昼夜未尝已也君子法之自强不息及其至也纯亦不已自汉以来儒者皆不识此意予谓孔子指水而云其所寓意未可晓也诸子之言亦俱说得去然安知其果然哉程氏之论虽有益学者要为出于意度而遂谓自汉以来无识之者何其自信之笃邪盖未敢从
子畏于匡沈道原曰君子畏乎在我者不畏其在天者不能穷理尽性而取祸此则在我者君子所当畏也既以穷理尽性矣虽有一朝之患则君子不患矣然则孔子何为畏匡也曰此记者之云耳犹言作易者其有忧患乎以文王与纣之事也夫穷理尽性然后能作易何忧患之有故匡人之所畏也其说甚佳
未可与权与唐棣之华诗旧说以为一章谓唐棣之华偏然反而复合权道亦先反常而后至于大顺李清臣辨之曰权之为名犹〈阙〉之在权能不失其轻重而已其于道之大经盖未尝戻而人伦之大经未尝乱也公羊氏始有反经之说焉孔子言可与立未可与权既已句断而别举逸诗之文彼作诗者因兄弟之乖离而喻之以唐棣子曰未之思也夫何逺之有盖云兄弟之不亲由已之友悌不至耳意谓诗人失辞所以删而不取而释者附之于权以符公羊之说岂不妄哉此论为胜解诗之义虽未敢必而其为两章者决无疑也晦庵不知诗之所指止当阙之而云上二句本无意义但以兴起下句则当矣程氏曰自汉以下更无人识权字此言亦太峻矣唐徳宗还自兴元欲因迎扈军威使人代李楚琳陆贽谏曰若此则事同胁执议者或谓之权臣窃未喻其理权之为义取类权衡易一帅而亏万乘之义得一方而结四海之疑乃是重其所轻而轻其所重谓之权也不亦反乎以反道为权任数为智君上行之必失众臣下用之必陥身历代所以多䘮乱而长奸邪由此误也观宣公之论岂可谓自汉以下无识权字者耶
乡党一篇皆圣人起居饮食之常而弟子私记之虽左右周旋莫不中节然亦有本无意义者而学者求之太过如车中不内顾不疾言不亲指食不语寝不言之类此止是端荘重厚耳不撤姜食不得其醤不食止是性之所嗜耳至于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饐而餲鱼馁肉败色恶臭恶者不食凡人皆然何必孔子东坡以为杂纪曲礼非独孔子之事皆置不说此固太甚然如张九成軰妄为夸诞务以张大圣人而不知其非实至谓与春秋相表里其不近人情亦岂足尽信哉
晦庵释不得其醤不食曰恶其不备也子称君子食无求饱又以士耻恶食为不足议夫岂以一物不备而不食哉彼事事必求义理则宜其陋之至是也
晦庵解食不语寝不言云答述曰语自言曰言此何可分而妄为注释只是变文耳
康子馈药拜而受之曰丘未逹不敢尝杨氏曰不敢尝慎疾也必告之直也予谓人以善意馈药而径告之以疑不敢尝凡人交际皆知其不可况孔子之于康子乎且使馈药无迫使面尝之理何必以此语忤之当是退而谓人之辞记者简其文故一曰字而足耳
孔子厩焚而不问马盖其已见故不必问初岂有深意哉特弟子私疑而记之耳后人因其记之遂妄意而为之说本不须着此三字郑氏以为贵人贱畜而然夫君子之待畜固轻于人然不应无情如此张子韶之说美矣至举敝帷不弃等语以发明忠厚之心亦所谓矫枉过正也
不疾言不亲指孔子在车时其端重固如此而说者以为恐惑人不知此事有何惑人者若曲礼所谓登城不指城上不呼则有此理矣
滹南集巻五
<集部,别集类,金至元,滹南集>
钦定四库全书
滹南集巻六 金 王若虚 撰论语辨惑
颜渊死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孔子不许东坡曰古者行礼视其所有而已遇其有则脱骖于旧馆人及其无不舍车于颜渊胡氏曰葬可以无椁骖可以脱而复求大夫不可徒行命车不可以与人而鬻诸市且为所识穷乏者得我而勉强以副其意非诚心与直道也君子之用财顾义可否岂独视有无而已哉予谓胡氏之论若胜于东坡然䘮具称其家赀而不以死伤生古之道也虽于父母且然况卑㓜者乎以子之椁而夺师之车其不量彼已不识轻重亦甚矣在礼意人情自当拒之何必如胡氏之辨析哉味夫子才不才之言吾不徒行之语其责诮于路者可见矣若夫脱骖之赙则我自周之也我自周之何所不可
子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问死则曰未知生焉知死盖以子路不能切问近思以尽人事之实而妄意幽逺实拒而不告也而宋儒之说曰人鬼之情同死生之理一知事人则知事鬼知生则知死矣不告者乃所以深告之其论信美但恐圣人言下初不及此意而子路分上亦不应设此机也
子曰由之瑟奚为于丘之门门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说者以为因孔子之言而不敬子路故孔子复以此解之夫子路之为人门人知之亦熟矣鼓瑟一事虽夫子所不取亦未为大过也而不敬焉何好恶之轻乎盖其所以不敬者不独在此也当是两章
柴也愚参也鲁师也辟由也喭吴氏曰此章之首脱子曰二字或疑下章子曰字当移于此通为一章详其文势大似有理或并移回赐事亦可也
司马牛问仁子曰仁者其言也讱横渠曰司马牛多言而躁就其人之材而言之便曰其言也讱告仲弓又别告颜子又别樊迟最其下者故告之以爱人杨龟山曰司马牛问仁而告以其言也讱则曰斯谓之仁已乎问君子而告之以不忧不惧则曰斯谓之君子已乎此非切问近思者其易于言可知矣夫人不可易为之则言之固宜讱也㳺定夫曰夫子答樊迟曰先难而后获答司马牛曰其言也讱皆未可言仁故也三说甚得夫子本意
子夏告司马牛以四海皆兄弟姑以寛解其忧云耳非谓真如已之兄弟也故胡氏以为意圆而语滞晦庵亦云不得已之辞读者当以意逆志而杨龟山遂曰天下归仁非兄弟而何士或以无兄弟为忧者皆自私之过然则涂人无非吾亲而天属不足贵矣而可乎杨氏语录以郭子仪不问发父冢之盗为能忘物我伤义既甚而今复有此论岂非流入于异端而不觉邪林少颖曰子夏之言近于墨氏之兼爱意则广而言有病又云子夏工于谋人而拙于谋巳䘮其子而䘮其明何不曰四海之内皆吾子也予谓林氏既知病其言则此言不必出但云何不以寛牛之意自寛则可矣
子贡问政夫子答以民信之又曰民无信不立夫民信之者为民所信也民无信者不为民信也为政而至于不为民信则号令日轻纪纲日弛赏不足劝而罚不可惩委靡頺堕毎事不能立矣故宁去食而不可失信盖理所必至非徒立教之空言也注䟽甚明固无以易而晦庵过为曲说夫三者初无先后而曰兵食足而后吾之信可以孚于民信于民者在我而曰以民徳而言则信者民之所固有不立者国之事也而曰民有以自立其义迂回皆不足取虽然此一信字古今误认者多矣岂独朱氏而已哉
子曰片言可以折狱者由也至必使无讼此自三章不相干涉但记者以类相附耳尹材曰子路言简而中理故片言可使罪人服子路重然诺恐不果践言故无宿诺此说为是晦庵曰子路忠信明决而人信服之故能以片言折狱而所以取信于人者自夫素无宿诺而飬之过矣夫然诺之信岂所以服罪人者哉林少颖曰子路一闻夫子见与之言遂有骄恣之心方且无宿夜然诺不待明日必条而行之欲使天下之人信也孔子见其如此故复抑之盖三句只是一假与乘桴浮海衣敝缊袍章同例其说益迂不足取也所谓片言者特甚之之辞自当以意逆志而晦庵遂云不待其辞之毕过矣
樊迟问知子曰知人樊迟未逹则继之以举直错枉之言子夏广之而及于舜汤举伊皋之效此一假皆论知人之智耳与问仁之意全不相闗故南轩解能使枉者直则曰知人之功用如此解不仁者逺则曰此可见知人之为大文理甚明而龟山晦庵无垢之徒皆以为兼仁智而言其意含糊了不可晓岂以樊迟屡疑子夏深叹且有逺不仁之说故委曲求之而至于是与窃所不取
子贡问友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古今解者未尝有异说而张无垢曰自者由也如自天祐之之自朋友之道所以不终者多由取辱之路以交之也设数以钤制而不忠告之取辱也危言以控厄而不以善道之取辱也制之于已然禁之于已发非所谓不可则止取辱也平居探其所志观其所趋傥有不善之萌非道之念则要之以礼正之以义所谓不可则止也其迂谬可笑甚矣而反以先儒为非此亦过于厚而不知君子之中道者
定公问一言而可以致兴䘮乎子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几近也即下文不几乎之几耳三字自为一句一言得失何遽至于兴䘮然亦有近之者此意甚明初无可疑而晦庵乃训曰为期未可以如此而必期其效无谓甚矣
子贡问当时从政者子曰斗筲之人何足算也苏氏曰此有为而言不知其为谁子贡之问必有所指不然从政之人非一而举以为斗筲可乎此论亦有理张无垢乃曰礼居是邦不非其大夫子贡正犯夫子之禁故夫子自称如此予谓天子之过庶人得以议之而谓士不可非其大夫乎此说盖出于孙卿未必圣门之事就使诚然但不昌言于众耳师弟之间真实语话何必周谨如是哉
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晦庵曰善者好之而恶者不恶必其有苟合之行恶者恶之而善者不好必其无可取之实其说是矣东坡曰此未足以为君子也为问者言也以为贤于问者而已君子之居乡也善者以劝不善者以耻夫何恶之有予谓此论虽髙然善恶之异类犹冰炭也妒贤丑正亦小人之天资岂能尽以愧耻望之哉使凡不善者皆知见善人而耻之则世无小人矣抑孔子之观人初不以此若曰众好之必察焉众恶之必察焉则亦亲求其实而已岂徒取决于乡人之好恶哉
胡氏曰宪问一篇疑皆原宪所记慵夫曰论语本无篇名今之篇名亦不成义理如学而述而子罕之类是何等语且章自为㫖不相附属岂可以两字冠之此盖后儒以简册繁多欲记习之便因其科莭以为号前軰既以辨之矣胡氏徒见首章如原宪自称者遂谓一篇悉原宪所记此臆度之说岂可必哉又疑里仁篇自吾道一贯至君子欲讷于言十章出曾子门人公冶长篇多出子贡之徒益无所据删之可也
夫子不答南宫适之问说者不一或谓明理而无所疑故不答或谓嫌以禹稷比已故不答或谓禹稷之有天下止于躬稼其言不尽故不答或谓为善者非以干禄而禄以天下尤非学者所宜言故不答或谓虽不形言必有目击首肯之意是皆臆度非必其真张无垢曰此章全在不答处圣人立论坐见万世之后要不使有时而穷夫力非所以取天下也然有以力而得之者徳固宜其有天下也而不得者亦多矣是适言虽美有时而穷也夫子将言其非恐害名教欲言其是则其病犹适也故特付之不答而已至其既出而谓之尚徳君子者盖称其用心耳此说为善殊胜诸家也
或问子西于孔子子曰彼哉彼哉郑大夫公孙夏楚令尹公子申皆字子西马注两存之东坡曰或谓楚子西非也昭王之失国㣲子西楚不国矣颍濵曰公孙夏无足言者非所以当问此盖楚子西也昭王欲用孔子子西知孔子之贤而疑其不利楚国遂沮之使圣人之功不见于世世之不知孔子者众矣皆未尝疾而独于子西者以其知我而疑我耳予谓颍濵以公孙夏不足问固似有理然其自为说亦未当也夫子之论人毁誉抑扬一以至公而无容心焉今以沮已而遂短之是其言出于私怨也圣人恐不如是晦庵曰子西能譲楚国而立昭王而改纪其政亦贤大夫也然昭王欲用孔子而子西止之其后又召白公胜以致乱则其为人可知矣此说颇安虽然以子产管晏而夫子不过称其一莭子西之事业虽有可取在圣人观之亦何足多道哉恐不必深求其故也
子路问成人章胡氏以今之成人者何必然为子路之语此盖惑于曰字耳观其文势殆不然也
前汉邹阳为梁孝王说王长君云鲁哀姜薨于〈阙〉
子曰法
而不谲以为过也颜师古曰言齐人守法而行不能用权以免其死予按语称桓公正而不谲盖总言其行事直而不诡贤于晋文耳邹阳之说殊为乖戾然东坡反引为证而又以纳辰嬴寔晋文之谲其失愈甚
管仲不死子纠之难孔子曰如其仁程子曰桓公兄也子纠弟也仲私于所事辅之以争国非义也桓公杀之虽过而子纠之死寔当仲始与之同谋遂与之同死可也知辅之以争为不义自免以圗后功亦可也故圣人不责其死而称其功而春秋书之亦曰公伐齐纳纠不书子不当立也齐小白入于齐系之齐当有齐也若使桓公弟子纠兄仲所辅者正桓夺其国而杀之则仲之与桓不可同世之仇也计其后功而与其事桓圣人之言无乃害义之甚启万世反复不忠之乱乎道学诸公多主此说然司马迁杜元凯皆以子纠为长而诸子传记言桓公杀兄者多独汉薄昭尝称桓公杀弟以反国而韦昭注云子纠兄也言弟者讳也今宋儒遂以纠为弟岂其别有所从乎若止以薄昭为据则其说固未定也左传经盖云纳子纠而公榖之经不书子夫三家所传原有得失今徒以顺于己意遂独是公榖则其说亦未定也其言齐小白入于齐者彼自是齐人耳文势固然恐无他意则其说又未定也夫以未定之说而断然自谓得圣人之㫖安能使后世必信哉然则柰何曰不必论也使子纠果为弟则三尺之童皆知其不当争管召固不必死而子路之徒亦何所疑乎盖家语亦载此事矣孔子言之曰管仲不死子纠量轻重也子纠未成君管仲未成臣家语浮夸未必真出于圣人然其义有可以发明乎此者夫子纠桓公皆襄公之庶弟而非冢嫡各因畏祸而出奔当是之时立者从之亦唯国人之听而已桓公以髙国之召自莒先入国人奉以为君初无异义则齐既为桓公之有子纠虽长而势不得争寔未成君也管仲无必死之义而有匡天下救生民之功所慊者小所成者大孔子权其轻重而论之故不以管仲为非仁而亦不以召忽为不当死邢氏䟽义略得之矣如其云者几近之谓也言亦可以为仁耳注䟽晦庵以为谁如其仁其于辞义俱为不顺南轩曰夫子所以称管仲者皆仁之功矣问其仁而独称仁之功则其浅深可知只为子路疑其未仁子贡疑其非仁故举其功以告之若二子问管仲仁乎则所以告之者异矣盖圣人抑扬之意此说甚善东坡曰以管仲为仁则召忽为不仁乎曰量力而行之度徳而处之管仲不死仁也召忽死之亦仁也伍尚归死于父孝也伍员逃之亦孝也时有大小耳此论甚佳子路子贡以召忽为仁管仲为非仁孔子独明管仲之事而不论召忽则召忽之为仁可知矣其言匹夫匹妇之谅此自别指无名而徒死者耳意不在召忽也忽岂自经沟渎之类哉程子又言王魏当死建成而不当事文皇此尤不然是时髙祖固在位也建成未成君而文皇之立实髙祖之命则二子因难而死固好不死而事文皇亦可也
胡氏解孔子请讨陈恒事云春秋之义弑君之贼人得而讨之仲尼此举先发后闻可也呜呼此何等事且孔子有何权柄而得擅发之邪其纰缪可笑亦已甚矣
滹南集巻六
钦定四库全书
滹南集巻七 金 王若虚 撰论语辨惑〈四〉
子曰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晦庵曰耻者不敢尽之意过者欲有馀之辞盖以而字故生此论耳初若可喜而义训终不安止当从旧
作者七人虽不见主名其文势似与上文为一章子曰字疑衍
君子固穷当从注䟽伊川以为固守其穷好事者或取之而实不然盖子路之意止疑君子不当穷而非论处穷也夫子言固有穷时但不若小人之滥耳伊川之义盖亦在其中而遂以固字为说则过矣
子曰由知徳者鲜矣呼其名而告之以谓人之能是者少耳意在警子路亦不可知然其文势则非直指之也而说者皆云为愠见而发过矣且中间有告子贡多学一贯之章则既巳间断安得通为一时之事哉盖孔子世家亦载此而一贯语上加子贡作色四字所以生学者之疑呜呼解经不守其本文而信传记不根之说亦见其好异而喜凿矣
子曰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南轩曰春秋之时风俗虽不美然民无古今之异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者亦此民耳所说甚好然记者以此属于圣人无毁誉之下义终龃龉疑是两章而脱其子曰字
晦庵解小不忍之义曰妇人之仁匹夫之勇皆是夫慈爱而无断妇人之仁也果敢而轻发匹夫之勇也二义不同岂有一言而兼二义者哉谓其俱通而并存之则可矣然君子未有以残忍之忍教人者唯王氏尝有此训详其文义止从旧注为长
子谓民之于仁甚于水火马融曰水火及仁皆民所仰而生者然蹈水火或时杀人蹈仁未尝杀人所以仁为甚王弼曰民之逺于仁甚于水火见有蹈水火者未尝见蹈仁者邢氏䟽两存之而近世诸儒多从融义以文义观之弼说为是
子曰当仁不让于师周式杨杰以师为众张九成以譲为责刘原父吴元长则曰当仁而传道可以为人师皆不近人情不足取程氏曰为仁在己无与譲若善名在外不可不譲恐夫子之意亦不及此唯晦庵云言当勇往而必为虽师亦无所让斯得之矣盖此乃甚之之辞非真与师对也学者当以意逆之
天下有道庶人不议止当如旧说而张九成以为窥议王室之意至引髙欢见魏政不纲退结豪杰事此过正之论也
夫子答子张恭寛信敏惠章晦庵载一李氏者之说曰此章及六言六蔽五美四恶之类皆与前后文体大不相似其言无谓不足信也晦庵择取众说颇为精简如此等者何必录哉
东坡以患得之当为患不得之盖阙文也予以为然子以博奕贤于无所用心晦庵载李氏之说曰非教人博奕也以甚言无所用心之不可耳可谓能意逆志矣杨氏曰饱食逸居无所用心则放僻邪侈将无不为故以是而系其心岂不犹贤于巳乎南轩亦云信如斯言则是圣人真欲使人为之矣苟其人了不用心于他善将恃此以为足乎甚非立教之本意故不取
夫子闻子㳺弦歌一章本无疑义王补之曰子与其徒戏亦可乎曰戏者人情之所不免但不为虐而已而谢上蔡曰小国寡民而以治天下之道治之真乃牛刀割鸡耳圣人之哂固宜然恐二三子疑之因以务大忽小故从而释之吕与叔亦云辨之则愈惑故自受以为戏窃谓不然夫使为上者知所以爱人为下者知所以敬上是道也安往而可废而谓不当施之小国之间乎彼其心止以圣人不应有戏是故妄生此论林氏曰圣人一话一言无非教者前言戏之以观子㳺之对耳武城之治达天下可也其说甚佳
孔子谓殷有三仁而记者曰㣲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当纣之无道三人者皆尝谏争而不能救也㣲子知其颠𬯀之不免故遁于荒野而避之二子不去而一被囚一见杀皆出于不幸耳而其爱君忧世忠贞恻怛之诚则三人之所同故孔子俱称其仁初不在于去就之迹也后人泥于记者之言以为三人之为不同者各有深意而孔子之所取亦不过此遂委曲而为之说王氏曰㣲子不去无以存殷之祀箕子不奴无以贻天下之法比干不死无以示人臣之莭杨杰亦云㣲子仁于其亲比干仁于其君箕子仁于万世林少颖曰去者仁之清奴者仁之和死者仁之任张无垢曰比干之莭易明而箕子之仁难言㣲子存商祀其仁为大故居二子之先皆过论也甚者又曰纣无道而周有道故㣲子去纣而归周以为亲戚叛之之证若然乃名教之罪人尚足言仁乎洪范一书诚为大典然亦归周之后因武王之问而陈之耳使其平居果有意于垂世则著之简册足矣纵复不传未为大过而乃坐视国亡佯狂苟免以俟兴王而付此恐仁者亦所不忍也杨氏曰三人者各得其本心故同谓之仁范氏曰三人者皆可以有天下故均之曰仁二说皆踈而范氏尤甚也
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大势则两句相耦细分则四者各为用东坡曰博学而志不笃则大而无成泛问而逺思则劳而无功偏枯而不类矣朱氏不必取
子夏曰君子信而后劳其民信而后谏尹氏云事上使下皆以信为主人之不信者皆已之信不足以取信故也晦庵亦云事上使下皆须诚意交孚而后可以有为王紫㣲广之曰仰以事君必先罄尽忠赤深结主知而使上见信俯以临民必先诰诫号令感化人情而使下见信下既见信则以之役使虽劳不怨上既见信则以之献替无言不从是道也出于至诚而已其说甚佳盖此信字在我者之事耳而世人多错认了人臣畏罪而不言辄以是借口曰上不吾信也或一谏不从则奉身而去自谓无愧于其心呜呼彼亦尝先尽其在我者乎
子夏曰大徳不逾闲小徳出入可也夫惟大徳之人然后周旋中莭而不逾闲徳小则不能故乍出乍入而无定尹氏曰有一不善是出入也此说得之曰可云者犹言中人之性可上可下耳非可之谓也旧疏云不责其备故曰可晦庵云大徳小徳者大莭小莭也人当先立乎其大者小者或未尽合理亦无害此则认为许可之可矣夫细行不矜终为大徳之累跬歩必谨犹忧其过举也而谓小莭有时而逾闲岂君子之训哉晦庵既已失之而又载吴氏之说以为此章不能无弊噫子夏本言小徳之无常而学者乃以为语之病亦已诬矣吴氏者何人哉贤贤易色章既云子夏之言其弊将至于废学而于此复尔子夏之遇斯人何其不幸也
子夏曰君子之道焉可诬也颍濵古史论曰善乎子夏之教人也始于洒扫应对进退而不急于道使来者自尽于学日引月长而道自至孔子曰君子上达小人下达达之有上下出乎其人而非教之力也今世之教者闻道不明而急于夸世非性命道徳不出于口虽礼乐刑政有所不言矣而况于洒扫应对进退也哉教人未必知而学者未必信矜为大言以相欺天下之伪自是而起此子夏之所谓诬也苏氏之言深切时病予故表而出之
子夏曰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旧说以仕优为优闲有馀力学优为徳业优长岂有一字而二义不若皆训为有馀力也上蔡曰学与仕一也学优则仕亦优仕优则学亦优何必读书然后为学无垢从而广之曰仕之与学皆以优㳺处为极耳优㳺则见理明白虽万事纷纭千古治乱皆能灼知其所以然而从容以应其变故能起当今之弊壊断千古之兴亡仕而如此虽不挟䇿读书而天下之理已在此矣岂非学乎学而如此虽不莅官行法而天下之理已在此矣岂非仕乎此论甚新人亦多喜之者以予观之不唯于语法不顺而义亦未完也夫学之优者虽不莅官而施于徳业是亦为政强名曰仕犹或可也不知仕之所以见理明白灼知千古之治乱者何从而得之故有天资通敏暗合古人者要不可恃之以为足也而曰是亦为学何必读书可乎此说果行则学有时而废矣予不得不辨
夫子言孟荘子之孝以不改父之臣与政为难能东坡曰闻孟献子之孝不闻荘子也遂疑为献字之误夫圣人以为孝则固孝矣而必求他证而后信不亦过乎邓氏曰献子有贤徳荘子未有闻焉而能用其臣守其政其孝所以为难此虽顺于经而未见所以难之义南轩曰父之臣与政果善固当奉而行之不幸而有悖于理害于事者则当察而更之是乃致其诚爱于亲矣荘子之不改意者其政虽未尽善而亦不致悖理害事之甚故有取其不忍改也盖善而不改乃其当耳不必称能恶而不改则是成父之恶不可称难能也胡寅曰荘子之继世也必其先臣先政有不利于已者他人不能不改而荘子能之是以称其难是二说者可谓有理矣而胡氏尤亲切学者其详焉
子贡曰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晦庵曰卑下之处众流之所归不善之地恶名之所聚言人当常自警省不可一置其身于不善之地非谓纣无罪而虚被恶名也其说甚佳东坡以为子贡言此者盖不许武王伐纣之事而张无垢亦称其有恕纣之心贤于孟子贼仁残义之说皆缪见也子贡之意在使人慎所居而二子乃为恕纣而甚武王不亦异乎子贡虽恶称人之恶者亦何至湔洗桀纣以为忠厚哉汤武大义圣人固有定论矣今乃妄生訾毁而为独夫地是亦惑之甚也
尧曰咨尔舜至公则说东坡谓其杂取禹谟汤诰泰誓武成之文而颠倒失次不可复考盖孔子之遗书简编绝乱有不可知者故置之不论而学道诸公曲为义训以为圣人㣲言深㫖予谓东坡之说为近人情故从之程氏云曰子小子履上当脱一汤字呜呼岂特此一字而已哉
孔子谓政当屏四恶而其一曰出纳之吝谓之有司与暴虐贼同称夫当出则出当纳则纳自有道存岂容或吝盖非谓在君为不可而有司亦不当耳物君之所命也而有司掌之出纳君之所命也而有司奉之岂有君不吝于上而有司当吝于下乎上下同心以归于至当三代之直道也自世之鄙夫惧失陥而获罪求增羡以为能是故习成此风而不能免孔子所谓有司者亦就其弊而言之耳而王安石遂以屯膏吝啬为臣道之正其所见顾不鄙哉以此谈经安得不戻圣人以此为政安得不害天下
滹南集巻七
钦定四库全书
滹南集巻八 金 王若虚 撰孟子辨惑
孟子谓说诗者不当以文害辞辞害意以意逆志是为得之赵氏曰欲使后人深求其意以解其文不但施于说诗也此最知言盖孟子之书随机立教不主故常凡引人于善地而已故虽委巷野人之所传苟可驾说以明道皆所不择其辞劲其气厉其变纵横而不测盖急于救世而然以孔子㣲言律之若参差而不合所以生学者之疑诚能以意逆志而求之如合符契矣赵氐虽及知此而不能善为发明是以无大功于孟子司马君实著所疑十馀篇盖浅近不足道也苏氏解论语与孟子辨者八其论差胜自以去圣人不逺及细味之亦皆失其本㫖张九成最号深知者而复不能尽如论行仁政而王王者之不作曲为䕶讳而不敢正言而猥曰王者王道也此犹是郑厚辇所见至于对齐宣汤武之问辨任人食色之惑皆置而不能措口呜呼孟子之意难明如此乎
伊川解取伤廉曰如朋友之馈是可取也然已能自足则不可取取之便伤廉子以为孟子之意止谓于义何如耳岂论已之有无哉义所当取也已虽有馀取之何害果不当取虽其不足亦不可也其说与伤惠则曰可以无与而与之则却于合者无以与之如博施济众固圣人所欲也然五十者方衣帛而七十者方食肉如使四十者衣帛五十者食肉岂不更好然力或不足则当衣帛食肉者反不足矣所以伤惠此又迂阔之甚也孟子亦曰与之不当则将以为惠而适害之耳何劳曲说呜呼明经如程氏亦可谓难得矣然时有此等故未能尽厌乎人心
仲尼不为己甚者盖毎事适中皆无大过耳或者见论语疾不仁之言及孟子论泄柳假干木事亦有已甚字遂专以此意解之失之拘矣然已甚之事在他人或有之非所以论仲尼也圣人于本分之外无毫末之过岂至于已甚而后不为乎
南轩解久假而不归曰假之则非真有矣而谓乌知其非有此阐幽以示人之意盖五霸暂假而遽归者也使其假而能久久而不归则必有非苟然者孰曰非已有乎盖有之者不系于假而假于不归耳孟子斯言与人为善而开其自新之道所以待天下后世者可谓𢎞裕矣其说甚好晦庵曰假之终身而不知其非真有又云假之虽久终非已物陋哉斯言也天下之人不能皆上性君子多方教人要以趋于善而已故利而行之勉强而行之皆在所取以为成功则一也若如朱氏之言自非尧舜举皆徒劳而无益谁复可进哉方渠未成书时尝有此义质于南轩南轩答之如今所说而卒从已意甚矣好髙而不通也东坡曰假之与性亦异矣使孔子观之不终日而决何不知之有呜呼孟子岂诚不能辨此乎苏氏几于不解事
孟子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东坡曰嫂溺援之亦礼也与李泰伯之说同夫孟子云此固正礼然有时而从权耳岂谓权即非礼乎二子可谓以辞害志矣
子产以乘舆济人于溱洧孟子曰惠而不知为政夫桥梁之政野人皆知之曾谓子产而不及知乎此必有司之不职或偶圮𡒄而子产适见因以救一时之急岂专以此为惠而孟子亦岂诚讥子产哉盖世有不知本末如移民移粟遗衣遗食之徒故借其事以为戒耳东坡遂以孟子为失张子韶既知其出于一时而复求子产之病以实孟子之言是皆非也
东坡以孔子去食存信之义破孟子礼轻食色重之论以为使从其说则礼之亡无日矣张九成亦疑其非而置之不说予谓不然子贡以去取为决故孔子以去取决之任人以轻重相明故孟子以轻重明之其势然尔使任人之问如子贡之问则孟子之所答亦将如孔子之所答矣孟子之言未可瑕疵南轩颇见其㫖但辞不能逹耳
孟子语人毎言性善此止谓人之资禀皆可使为君子盖诱掖之教而苏氏曰孟子有见于性而离于善善非性也使性而可以谓之善则亦可以谓之恶其说近于释氏之无善恶辨则辨矣而非孟子之意也
吕东莱曰以君子之言借小人之口发之则天下见其邪而不见其正以小人之言借君子之口发之则天下见其正而不见其邪是故大诰之篇入于王莾之笔则为奸说阳虎之语编于孟子之书则为格言非变其言也气变则言随之变也慵夫曰此论似髙而实非也言之邪正顾人何如岂气所能变哉莾之文奸固不待辨而阳虎之语人皆疑焉夫阳虎志于为富而不在仁故以仁之害富者言之孟子志于为仁而不在富故以富之害仁者言之阳虎若曰为仁则不得致富故为富者不暇顾仁孟子若曰为富则必致贼仁故为仁者不当务富此其所以异耳先儒曰言有可采不以人废误矣虎之口岂有善言哉至于仁富不能两立则理势之固然者故孟子举之以为滕文厚敛之戒
自反而不缩虽褐寛博吾不惴焉不字为衍不然则误耳此甚明白而释者依违不辨何也
孟子必有事焉而勿忘之说或以心字属上句或以属下句予以文势观之语皆不安中间或有脱误未可为断然之说也
章子出妻屏子终身不养此止是畜飬之飬若所谓女子小人为难飬者而注䟽晦庵皆云不使养已即是奉养之意当作去声读非也
吕东莱䇿问进士孟子论孔子集大成之说云譬之金玉则智始而圣终譬之巧力则圣至而智中以智为尚则害前说以圣为尚则害后说此虽一时科举之文实有可疑学者不得不辨也以予观之当云智譬则力圣譬则巧后说字误耳
孟子对齐宣闻诛一夫纣未闻弑君也而说者疑焉予以为警时君之语耳
滹南集巻八
<集部,别集类,金至元,滹南集>
钦定四库全书
滹南集巻九 金 王若虚 撰史记辨惑
采摭之误辨
诗颂言古帝命武汤又曰武王载斾谓之武者诗人之所加也殷纪乃云汤曰吾甚武号曰武王圣人决无此语
燕世家云民人思召公之政懐棠树不敢伐赞又云甘棠且思之况其人乎谓之爱棠树则可云懐与思不可也
尚书尧典帝曰畴咨若时登庸放齐曰子朱启明帝曰畴咨若予采驩兜曰共工方鸠僝功帝所谓若时若予采者其义虽不甚明要之是两事而本纪于后莭但云尧又曰谁可者却只是申前事也
舜典称四罪而天下咸服言刑之当而已史记帝尧本纪云舜言于帝请流共工于幽陵以变北狄放驩兜于崇山以变南蛮迁三苖于三危以变西戎殛鲧于羽山以变东夷至舜纪则引左传所载浑沌穷奇梼杌饕餮之事云流凶族迁于四裔以御魑魅文虽差殊其为四罪一也一则曰变四夷一则曰御魑魅舜之意果安在哉盖二者皆陋说不足取焉且此事止当作舜纪而复见于尧止当从经而反取于传纪之语不亦冗而杂乎
夏本纪载皋陶之言曰翕受普施九徳咸事俊乂在官百吏肃谨毋教邪淫奇谋非其人居其官是谓乱大事索隐曰此取尚书皋陶谟为文断绝殊无次第即班固所谓踈略抵牾者也呜呼岂特此一莭而已哉
殷本纪云汤还亳作汤诰维三月王自至于东郊告诸侯群后毋不有功于民勤力乃事予乃大罚殛女毋予怨曰古禹皋陶久劳于外其有功乎民民乃有安东为江北为济西为河南为淮四渎已修万民乃有居后稷降播农殖百榖三公咸有功于民故后有立昔蚩尤与其大夫作乱百姓帝乃弗予有状先王言不可勉曰不道毋之在国女毋我怨以令诸侯予谓此皆不成文理今汤诰之书具在曷尝有此迁何所据而载之也
尚书汤诰篇末云咎单作明居而咸有一徳乃伊挚复政将归时所陈在太甲三篇之下次第明甚不可乱也史记乃谓咸有一徳作于汤时而列之汤诰之后明居之前岂非误与
殷本纪云太甲既立不明伊尹放之桐宫三年悔过迎而授之政太甲修徳诸侯咸归百姓以宁伊尹嘉之乃作太甲训三篇褒太甲夫三篇之书虽曰伊尹作然自始至终皆史氏所录岂独伊尹褒嘉而作乎
封禅书举殷太戊时伊陟赞巫咸事云巫咸之兴自此始按尚书咸乂四萹不见其文莫晓何义孔氏但以巫咸为臣姓名而迁遂以为巫觋据周公作君奭言巫咸乂王家伊尹伊陟臣扈甘盘等同列盖一代之勲贤而谓巫觋之类可乎且其间又有曰巫贤者正使为巫觋亦是其名为咸安得谓自此而兴乎索隐引楚词为证彼楚辞何足稽也列子言有神巫字季咸自齐来能言人死生寿夭岂因而乱乎
书序云伊陟赞于巫咸作咸乂四萹君奭云巫咸乂王家夫赞而作书者一时之事耳乂王家者总言其功业也而殷本纪云伊陟赞之于巫咸治王家有成作咸乂何也
盘庚篇云民咨胥怨言咨嗟而相怨也史记乃曰咨胥怨何等语耶
盘庚三篇凡以告谕臣民之不欲迁者史记既略言其大㫖矣而复云帝小辛立殷复衰百姓思盘庚而作不已乖乎
殷本纪云武丁祭成汤明日有飞雉登鼎耳而呴武丁惧祖己乃训王曰云云武丁修政行徳天下咸驩殷道复兴武丁崩祖庚立祖己嘉武丁之以祥雉为徳立其庙为髙宗遂作髙宗肜日及训考之于书此篇即祖己训王之辞其曰髙宗者史氏追称耳诸篇之体皆然而云武丁既没祖己嘉之而作缪矣且立庙称宗自国家之事岂独出祖己之意哉
髙宗之训乃书篇名自当全著而但云及训此复失之太简矣
宋世家云㣲子度纣终不可諌欲死之及去未能自决乃问太师少师曰云云太师若曰云云诚得治国国治身死不恨为死终不得治遂亡则㣲子既已去矣而复记箕子之所以奴比干之所以死而终之曰㣲子以为父子有骨肉而臣主以义属父有过子三谏不听则随而号之人臣三谏不听则可以去矣于是太师少师乃劝㣲子去遂行何耶此殆似梦中语也
殷纪云纣淫乱不止㣲子数谏不听乃与太师少师谋遂去比干强谏纣纣剖比干观其心箕子惧佯狂为奴纣又囚之殷之太师少师乃持其祭乐器奔周按尚书㣲子篇所谓太师少师即箕子比干也今乃言奔周与书所记异矣而周纪又云纣杀王子比干囚箕子太师疵少师强抱其乐器而奔周则迁所谓太师少师者其乐工邪若殷纪所称亦止于乐工则㣲子何至与此軰谋决去就而此軰之奔亦何为并持祭器乎至宋世家则曰武王克殷㣲子持其祭器造于军门前后参差殆不可晓
齐世家云武王自盟津还师与太公此作泰誓鲁世家云武王伐纣至牧野周公佐武王作牧誓按尚书二篇皆王言也而一以为与太公作一以为周公佐之而作何所据也且作泰誓何加一此字
书序云武王既胜殷邦诸侯班宗彛作分器分器自是篇名而周纪乃云作分殷之器物失其名矣
金縢一书盖周公尝请代武王之死已乃纳册匮中而秘其事武王既䘮群叔流言毁公公东征二年罪人斯得作鸱鸮之诗以遗成王而未敢诮及因天变以启金縢之书得公代武王之说于是悔过自新而迎公以还其文甚明史记鲁世家既载周公纳册金縢及群叔流言周公东征之事至于封康叔营洛邑还政成王则又云初成王少时病周公自揃其爪沉之于河以祝于神曰王少未有识奸神命者乃旦也亦藏其册于府成王病有瘳及王用事人或譛公公奔楚成王发府见公祷书乃泣反公公卒之后始有因天变启金縢事如书之所记戻于经矣然蒙恬对胡亥亦引周公揃爪及奔椘之事则战国以来固已有此陋说而子长爱奇因已乱之耳抑不知所谓小子其迎者认为何义也
周本纪云成王既迁殷遗民周公以王命告作多士无逸鲁世家云周公恐成王有所淫逸乃作多士无逸自今考之多士为殷民而作者也无逸为成王而作者也在本纪则并无逸为告殷民在世家则并多士为戒成王混淆差互一至于此盖不惟抵牾于经而自相矛盾亦甚矣至世家杂举二篇之㫖支离错乱不成文理读之可以发笑
卫康叔世家举酒诰之㫖云诰以纣所以亡者以淫于酒酒之失妇人是用故纣之乱自此始案酒诰之文曷尝有用妇人语
燕世家云周公摄政当国践祚召公疑之作君奭君奭不悦周公周公乃称汤时有伊挚格于皇天云云夫既云召公疑之作君奭而又云君奭不悦周公周公以告之尚书所载之语无乃重复乎且谓之君者犹尔汝也或但称君或连其名皆周公面呼之辞而遂云君奭不悦周公可乎
周纪云成王既崩召毕二公以太子钊见于先王庙申告以文王武王之为王业之不易务在莭俭毋多欲以笃信临之作顾命今其书但载成王末命使之率循大卞燮和天下以答扬文武之训而已曷尝有二公申告之事哉
周纪云康王即位遍告诸侯宣告以文武之业以申之作康诰以书考之此篇乃康王之诰耳若康诰则成王所以命康叔者也其缪误如此且本纪既先序周公作康诰酒诰等篇而于此复云书岂有两康诰邪
周纪云穆王阅文武之道缺乃命伯冏申诫太仆国之政作冏命复宁绝不成文理
淮夷徐戎反伯禽帅师伐之于肹誓曰云云作此肹誓何用四字
或谓太史公文皆不见先秦古书故其记二帝三王事多与尚书不同此爱之者曲为之说也按武帝尝诏孔安国作传史记儒林传亦具言孔氏有古文尚书而安国以今文读之盖尚书滋多于是则其书当时已传矣纵未列于学官子长岂得不见只是采摭不精耳彼其所取于他书者亦多抵牾而不合岂皆以不见之故耶
或问禘之说子曰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诸斯乎指其掌孔子自指其掌而言耳封禅书引之直云其于治天下也视其掌不已踈乎
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子曰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不知其仁问冉求则曰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也不知其仁论语所记云尔史记仲由传云季康子问仲由仁乎孔子曰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不知其仁而冉求传则云季康子问冉求仁乎孔子曰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治其赋仁则吾不知问子路孔子曰如求夫问者孟武伯而迁以为季康子孔子所答非惟与论语不同而二传亦自相乖戾荒踈甚矣
论语载孔子在陈之言云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初不言其何为而发也孟子亦载之曰盍归乎来吾党之士狂简进取不忘其初此正是一事但辞少异耳史记世家乃两存之而各著其言之之由吾意其妄为迁就也
论语闵子骞辞费宰之命曰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盖一时拒使者之言也史记子骞传直云不仕大夫不食污君之禄如有复我者必在汶上矣殆不成文理
论语云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司马迁意其太乆也遂加学之二字夫经有疑义阙之可也以意增损可乎然史记如此者何可胜数
孔子答陈司败昭公知礼司败以孔子为党巫马期特传其语而已既非期之言又非孔子之训诲而专著此以为期传甚无谓也
论语云子罕言利与命与仁而迁并与言为与字岂传冩之误与
论语达巷党人称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彼但云人而史记以为童子何所据也
孔子世家云季康子问政曰举直错诸枉则枉者直司马氏索隐云哀公问何为则民服子曰举直错枉则民服今以为答康子盖撮略论语而失事实按论语所谓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乃答樊迟问知之言耳然则迁之所引既误而司马氏辨之者亦非也
南容传云容问羿奡禹稷事夫子不答容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徳哉若人国有道不废国无道免于刑戮三复白圭之玷以其兄之子妻之按论语此自三章不相附属而迁合之为一殆不可读也
孔子尝谓子贡曰予一以贯非多学而识者盖泛以告之耳而史记以为在陈蔡时因子贡作色而云不知一贯之说何以寛子贡也子张问行孔子语之以忠信笃敬此亦平居之所讲明而史记又谓因陈蔡之困而发何所据耶
孔子世家载楚狂接舆歌曰往者不可谏兮来者犹可追也加两助字不唯非其本语抑亦乱其声韵矣
仲由传云子路喜从㳺遇长沮桀溺荷莜丈人彼亦偶从夫子耳便谓其喜从游何以知也且此事亦不必录
孔子世家云西狩见麟曰吾道穷矣喟然叹曰莫知我夫子贡曰何为莫知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逹知我者其天乎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乎谓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谓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行中清废中权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子曰弗乎弗乎君子病殁世而名不称焉吾道不行矣吾何以自见于世哉乃因史记作春秋以论语考之已上三章皆泛称子曰不记其在何时因何事也而迁著于此盖亦妄意云尔其论夷惠之属者尤无谓也
孔子世家总书行事有云食于有䘮者之侧未尝饱也是日哭则不歌见齐衰瞽者虽童子必变三人行必得我师徳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史氏之所记孔子之所自言岂可混而不别迁采经摭传大抵皆踳驳而二帝三王纪齐鲁燕晋宋卫孔子世家仲尼弟子传尤不足观也
孟子初见梁王王汎问利国之说孟子以仁义答之他日又以挫衄于邻国之故求所以洒其耻者孟子复劝之以施仁政分明是两莭而魏世家云惠王曰寡人不佞兵三折于外太子虏上将死国以空虚以羞先君宗庙社稷寡人甚丑之叟不逺千里辱幸至弊邑之廷将何以利吾国孟轲曰君不可以言利为人君仁义而已何以利为文辞杂乱矣
或疑孟子劝齐伐燕孟子辨之甚明而燕世家乃云孟轲谓宣王曰此文武之时不可失何从得耶此直以或疑而意之耳茆璞曰司马迁不信真孟子而信假孟子诚中其病
舜本纪云象以舜为己死乃止舜宫居鼓其琴舜往见之象谔不怿据孟子乃是象往入舜宫舜在床琴也
左传曰郑武公夫人武姜生荘公及叔段荘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而爱段杜注云寤寐而荘公已生故惊而恶之史记曰武姜生太子寤生生之难夫人弗爱后生少子叔段段生易夫人爱之予谓如左氏之说荘公之生盖易矣夫人特以怪异而恶之耳迁反谓之难而又谓段生易何邪此虽无系于利害亦可以发一笑也
左传记石碏之言云陈桓公方有宠于王刘子𤣥谓陈侯尚存未当称谥当矣如鲁世家云公子挥欲为隐公杀桓公隐公不从挥反譛隐公于桓公曰隐公欲遂立去子子其圗之请为子杀隐公其病犹左氏也
春秋荘公七年夏四月辛卯夜中星陨如雨夫如雨云者直言其状之多若雨故以为异而记之后世史书五行志亦时有载此者左氏乃谓与雨偕而杜预遂以如训盖失之矣至史记宋世家则并举之曰宋地霣星如雨与雨偕下岂不愈谬哉
鲁荘公七年四月辛卯夜中星陨如雨僖公十六年正月戊申陨石于宋五是月六鹢退飞过宋都左氏云陨石于宋陨星也史记世家乃谓宋襄公七年宋地陨星如雨与偕下六鹢退蜚按春秋星陨如雨初不指其在宋且荘公七年之四月与僖公十六年之正月相去亦逺矣安得并为宋地同时之事乎盖见左氏释陨石为陨星故误志焉而陨石之事反遗而不书荒踈甚矣
据左氏传注鲁僖公为闵公庶兄故夏父弗忌曰新鬼大故鬼小而史记乃云湣公被弑季友自邾奉湣公弟申入立之是为釐公釐公亦荘公少子未知孰是
左氏云季文子卒无衣帛之妾无食粟之马无藏金玉无重器备君子是以知季文子之忠于公室也相三君矣而无私积可不谓忠乎史记则云家无衣帛之妾厩无食粟之马府无金玉以相三君于文又为悖
卫世家云蒯聩与浑良夫盟曰免子三死无所与按左氏但云三死无与无与即免也今更加免子二字不亦赘乎
吴世家云季札自卫如晋将舎于宿闻锺声曰异哉吾闻之辨而不徳必加于戮夫子获罪于君以在此惧犹不足而又可以畔乎夫子之在此犹燕之巢于幕也君在殡而可以乐乎遂去之文子闻之终身不听琴瑟卫世家云季子过宿孙文子为击磬曰不乐音大悲使卫乱乃此矣一以为锺一以为磬此未足深病然如前说则是文子自作乐而季子适闻之也如后说则是文子为札而作也前说则罪其不自愧惧而安于娱乐后说则以音声之悲而知其为乱之征是何乖异而不同邪按前说本于左氏当以为是后说正有他据亦相矛盾而不应取也且左氏但言又何乐而史记改之云可以畔乎其义亦乖盖获罪于君即所谓畔也而何在于击锺邪司马贞既知其非矣而曰畔字当读为乐亦强为之说也
史记称宰予与田常为乱夷其族前人辨之曰齐相阚止亦字子我故迁误以为然考之左氏先书阚止而后称子我注言子我即阚止也今齐世家亦然而田完世家乃云子我者阚止之宗人则其缪误岂独宰予之事哉
齐世家书子我为阚止而田完世家作监止楚世家称昭王名珍而伍员传作轸卫世家称荘公名蒯聩而仲由传作蒉聩卫世家云孟黡敌子路而仲由传作壶黡是不当从一乎
滹南集巻九
钦定四库全书
滹南集巻十 金 王若虚 撰史记辨惑
采摭之误辨下
左传昭公二十年十月齐景公疥遂痁期而不瘳梁丘据与裔款言于公曰吾事鬼神丰于先君有加矣今君疾病是祝史之罪也盍诛祝史晏子不可曰民人苦病妇人皆诅祝有益也诅亦有损虽其善祝岂能胜亿兆人之诅十二月晏子侍公于遄䑓梁丘据驰而造焉饮酒乐公曰古而无死其乐若何晏子曰古而无死则古之乐也君何得焉昔爽鸠氏始居此地季荝因之有逢伯陵因之蒲姑氏因之而后太公因之古若无死则爽鸠氏之乐非君所愿也二十六年冬齐有彗星齐侯使禳之晏子曰无益也祗取诬焉天道不謟不贰其命若之何禳之齐侯与晏子坐于路寝公叹曰美哉室其谁有此乎晏子曰敢问何谓也公曰吾以为在徳对曰如君之言其陈氏乎列子曰景公㳺于牛山临其国城而流涕曰美哉国乎郁郁芊芊若何去此国而死乎使古无死者寡人将去斯而何之史孔梁丘据从而泣晏子独笑于傍公曰寡人今日之逰悲孔与据皆从而泣子之独笑何也对曰使贤者而常守之则太公桓公常守之矣使有勇者而常守之则荘公灵公常守之矣数君者常守之吾君方将被莎笠而立乎畎亩之中惟事之恤何暇念死乎则吾君又安得此位而立焉以其迭遽之迭去至于君也而独为之流涕是不仁也见不仁之君见谄谀之臣臣所为独窃笑也史记齐世家杂取二书之说云鲁昭公三十二年彗星见景公坐柏寝叹曰堂堂谁有此乎群臣皆泣晏子笑公怒晏子曰臣笑群臣谀甚景公曰出东北当齐分野寡人以为忧晏子曰君髙䑓深池赋敛如弗淂刑罚恐不胜茀星将出彗星何据乎公曰可禳否晏子曰使神可咒而来亦可禳而去也百姓苦怨以万数而令一人禳之安能胜众口乎呜呼此一事也而差互不同如是其馀谬妄可胜道哉
左传介之推答母之言曰身将隐焉用文之是求显也史记重下文之二字或言如此意乃足因疑左氏脱误予谓不然古人语简有如此者礼记云晋献公将杀其世子申生公子重耳谓之曰盍言子之志于公乎世子曰不可君安骊姬是我伤公之心也孟子辨百里奚事曾不知以食牛干秦缪公之为污也可谓智乎亦是类也且迁记汉文之语云吾独不得廉颇李牧为吾将吾岂忧匈奴哉此复何异而独疑推之言也虽然亦不可为法也
周纪云晋文公召襄王襄王㑹之河阳践土书讳曰天王狩于河阳按左传仲尼言以臣召君不可以训故书曰狩今直云书讳谁得而知也
左传称晋灵公欲攻赵盾其右提弥明死之又谓初盾田于首山舍于翳桑见灵辄饿而食之后辄为公介御公徒而免盾问其名居不告而亡夫言其职则明为右而辄为介言其所终则明死辄亡其为二人明矣而史记云桑下饿人即提弥明且又以为宰夫何耶左氏之说未必皆可信然迁之所记寔以是为据焉则其舛误不得不辨也
晋世家云赵盾尝田首山食桑下饿人饿人舎其半曰宦三年未知母之存否愿遗母夫存否且不知顾安所遗乎左传有今近焉三字于理乃通迁卤莾而失之耳
晋赵盾弟穿弑君董狐书盾弑以示于朝盾不伏狐曰子为正卿亡不出境反不讨贼非子而谁仲尼称狐为良史左氏云尔晋世家既从之矣而赵世家复云君子讥盾为正卿亡不出境反不讨贼故太史书之如此却是先出于士论太史因之而书也文既冗复而意又矛盾无乃不当乎
左氏记锄麑事云盾盛服将朝坐而假寐麑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贼民之主不忠弃君之命不信触槐而死公羊以为见盾闺门无人且食鱼餐嘉其易而俭故尔史记则云盾闺门开居处莭麑曰杀忠臣弃君命罪一也乃死吾不知闺门开居处莭何以为忠也
郤克耻为齐母所笑誓曰所不此报无能涉河左传云尔齐世家曰不是报不复涉河意既异矣至晋世家则又云不报齐者河伯视之记一事而差殊若是失之不精也
左氏曰却克聘于齐既登妇人笑于房却克怒故有鞍之役杜注云跛而登阶故笑之榖梁子曰季孙行父秃却克眇卫孙良夫跛曹公子手偻同时聘于齐公羊曰却克臧孙许聘于齐或眇或跛而史记复云却克偻鲁使蹇卫使眇然则果谁可信乎三传之不同各记所闻固无足怪史记因传而出者也不从此则彼乃又乖异如此何邪
左传曰白公胜在吴子西召而用之后以救郑之故欲杀子西子西闻之曰胜如卵余翼而长之此盖恃其有恩也而史记云胜如卵耳何能为也则是忽其脆弱而已不亦异乎
左氏曰吴王阖庐将伐齐越子率其众以朝王及列士皆有馈赂吴人皆喜惟子胥惧曰是豢吴也史记改为弃吴此何意邪
左氏曰吴王赐子胥死子胥将死曰树吾墓槚槚可材也吴其亡乎此言时之不久耳史记则云树吾墓上以梓令可以为器吾不知何意也
吴世家云越王击吴于槜李使死士挑战三行造吴师呼自刭吴师观之越因伐吴败之越世家亦同贾逵曰死罪人也郑众曰欲以死报恩者其说皆不安按左氏云使死士再禽焉不动使罪人三行属剑于颈而辞曰二君有治臣奸旗鼓不敏于君之行前无所逃刑敢归死遂自颈盖死士者敢死勇士也与罪人之事自是两莭而迁混并之故义理不明而说者妄为云云耳
左传云勾践与吴战于槜李大败吴师阖闾还卒于陉夫差使人立于庭苟出入必谓已曰夫差而忘越王之杀而父乎则对曰唯不敢忘盖阖闾既殁夫差使人问已耳而史记曰阖闾将死立子夫差谓曰尔忘勾践杀汝父乎何其不同也
秦穆公伐郑之役考之左传其谏而止之哭而送其子者独蹇叔而已故晋原轸曰秦违蹇叔而以贪勤民穆公曰孤违蹇叔以辱二三子何尝有百里奚预其间哉而司马迁记此以为二老同辞不知其何据也左氏云公召孟明西乞术白乙丙使出师又云蹇叔之子与师蹇叔谓孟子曰孟子吾见师之出而不见其入也哭送其子曰吾收尔骨焉盖孟明軰自为将帅而蹇叔之子则士卒之属也此亦不相涉而迁以孟明为百里奚子西乞白乙为蹇叔子又何邪或曰孔䟽引世族谱云或谓西乞术白乙丙为蹇叔子安知子长别无所据而必以左氏为质乎曰此或有之然是役也主其谋者孟明也再败不沮卒以得逞使果为百里奚子何奚能苦谏其君而无一言以罪其子也以书观之穆公自殽败归即作秦誓以自悔而迁以为取王官封殽尸之后不亦异乎又云君子闻之皆为垂涕曰嗟乎秦穆公之与人周也按左氏云君子是以知秦穆之为君也举人之周也与人之一也至于孟明子桑皆有赞美之辞凡左氏所谓君子者盖假之以为褒贬之主而非指乎当时之士也安有所谓闻之垂涕者哉
左氏华督遇孔父妻目逆而送之其言甚文史记乃云目而观之不成语矣服䖍曰目者极视睛不转也殆是妄说
公羊传宋南宫万弑闵公大夫仇牧手剑叱之万𢫬而杀之碎其首齿著乎门阖注谓侧手曰𢫬盖掴碎其首故齿迸门阖耳而史记但云万搏仇牧齿著门阖死恐先无意
楚庄王围宋城中无食华元夜见子反而告其情子反勉之曰我军亦有七日之粮尽此不胜将去而归王闻而责子反子反曰宋犹有不欺之臣可以楚而无乎荘王不得已乃引师去此公羊之说也史记乃谓荘王喜华元之诚自发此言而罢兵岂别有所据耶
榖梁曰季孙行父秃晋却克眇卫孙良夫跛曹公子手偻同时聘于齐使秃者御秃者眇者御眇者跛者御跛者偻者御偻者所以有鞍之战公羊略同啖助以为似街谈巷议故削之刘知几论省字法云当作各以其类者逆之此亦可矣史记乃谓令人如之以导客则是伪效其状而非真疾也
吕氏春秋云管仲有疾桓公问之仲请逺易牙竖刁公子启方公曰易牙烹其子以慊寡人尚可疑邪对曰人之情非不爱其子也其子之忍又将何有于君公曰竖刁自宫以近寡人尚可疑邪对曰人之情非不爱其身也其身之忍又将何有于君公又曰公子启方事寡人十五年其父死而不敢归哭尚可疑耶对曰人之情非不爱其父也其父之忍又将何有于君史记亦载之而但云杀子以适君非人情不可自宫以适君非人情难亲倍亲以适君非人情难近谁得而知其事邪
滹南集巻十
钦定四库全书
滹南集巻十一 金 王若虚 撰史记辨惑
取舎不当辨
迁史之例惟世家最无谓颜师古曰世家者子孙为大官不绝也诸侯有国称君降天子一等耳虽不可同乎帝纪亦岂可谓之世家且既以诸侯为世家则孔子陈涉将相宗室外戚等复何预也抑又有大不安者曰纪曰传曰表书皆篇籍之目也世家特门第之称犹强族大姓云尔乌得与纪传字为类也然古今未有知其非者亦可怪矣然则列国宜何称曰国志国语之类何所不可在识者定之而已
史记诸世家往往随年附见他国大事至于列传亦或有之徒乱其文无闗义理夫左氏编年本纪诸国之事或先经以始事或后经以终义互相发明故可也如迁史者各有传记足以自见何必尔邪近代苏子容尝自言其强记之法云吾毎以一岁中大事为目欲记当年事则不忘矣如某年改元其年有某事某年命相其年有某事则记事之一法也太史公书恐亦此意呜呼史书法言也岂徒备强记而已哉苏氏之说不足信鲁世家有云往年冬晋杀其君厉公孔子世家有云明岁子路死于卫子路传有云是时子贡为鲁使于齐魏世家有云其后十四岁而孔子相鲁夫当年事且不宜附而又及往年明岁同时十数年之后者何邪
禹之平水土箕子之作洪范史但言其事目足矣而全载二书甚无谓盖圣经自传不待表出徒增冗滞耳刘子𤣥唯知孟坚地理志全冩禹贡之非而不讥迁史之谬何邪
迁采摭异闻小说习陋传疑无所不有许由之事既知其非矣而又惑于箕山之塜殆是胸中全无一物也
史记老子传训诲孔子如门弟子而孔子叹其犹龙者盖出于荘周寓言是何足信而遂以为实录乎至于成王剪桐以封唐叔周公吐握以待士孔子不假盖于子夏曾子以蒸梨而出妻皆委巷之谈战国诸子之所记非圣贤之事而一切信之子由为古史迁之妄谬去之殆尽矣而犹有此等盖可恨云
伯夷传云余悲伯夷之意暏轶诗可异焉传曰云云传曰二字吾所不晓索隐云谓吕氏春秋韩诗外传也信如是说则迁记古人事孰非摭诸前书者而此独称传乎
新城三老董公遮说汉王以为兵出无名故不成明其为贼敌乃可服者此殊切于义理故孟坚全载其说而迁但云说以义帝死故大简而不备矣且止于义帝死故则谓之告可也何必云说哉
吕后之名既列于本纪而其事迹始末亦随处具见而外戚世家又云吕娥姁为髙祖正后男为太子及戚姬等事恐不须也若唐武氏事迹猥多纪中所不可悉故再入后妃传其例自别
吕后纪末云代王立为天子二十三年崩谥为孝文皇帝按此言代王为天子但以终诛吕之事耳其崩与谥则本纪自具何必及之邪
吕后纪先云封吕媭为临光侯不言媭之为谁而后乃云太后女弟吕媭失其次矣岂前所称者别为一人邪
汉文诸诏班固皆书诏而迁称上曰按其文意当以诏字为是
窦婴传云景帝欲用婴婴固辞上曰天下方有急王孙宁可让耶王孙婴之字也班氏著之传首是矣今迁不著读者何以知之始既不著则当云字谓耳然婴贵戚大臣非他附见者亦不宜用此法也
义纵传云寗成家居上欲以为郡守御史大夫𢎞曰臣居山东为小吏时𡩋成为济南都尉其治如狼牧羊成不可使治民上乃拜为闗都尉岁馀闗东吏隶郡国号曰宁见乳虎无值𡩋成之怒此正当入本传而书于纵传何耶虽下有破碎其家事亦不须也
张汤传云赵禹为人廉倨为吏以来舎无食客公卿相造请禹禹终不报谢务在绝知交賔客之请孤立行一意已见文法辄取亦不覆案求官属阴罪此假与汤事非必相须亦止当并于禹传至廉颇赵奢张苍周昌魏其武安等传皆是类也
律书之首以为律为万事根本而其于兵械尤重武王伐纣吹律听声推孟春以至于季冬杀气相并而音尚宫同声相从乃物之自然此固可矣乃复备论帝王以来用兵之事而终于汉文厌兵百姓乐业几七百言何闗于律意哉斯实无谓之甚而邵氏极称之以为此其髙古雄深非他人拘窘所能到者呜呼文章必有规矩凖䋲虽六经不能废顾乃以踈阔为髙深致宻为拘窘何等缪论也又有谓此本为兵书者若果兵书复安用许多律吕事大都皆出于畏迁而不敢议其非故妄云云耳
史之立传自忠义孝友循吏烈女儒学文苑与夫酷吏佞幸隐逸方术之类或以善恶示劝戒或以技能备见闻皆可也至于滑稽㳺侠刺客之属既已几于无谓矣乃若货殖之事特市井鄙人所为是何足以污编录而迁特记之乎班固徒讥迁之称述崇势利而羞贱贫然亦不知其传之不必立也是故袭而存之范晔而下皆无此目得其体矣
史记索隐谓司马相如传不宜在西南夷下大宛传不宜在酷吏㳺侠之间此论固当然凡诸夷狄当以类相附则匈奴亦岂得在李广卫青之间乎循吏儒林而下一莭之人皆居列传之末盖得体矣及至刺客乃独第之李斯之上循吏则第之汲郑之上复何意哉
滹南集巻十一
钦定四库全书
滹南集巻十二 金 王若虚 撰史记辨惑
议论不当辨
史氏之评因人事之善恶而正其是非以示劝戒而禆教化故可贵也迁之赞田完徒谓易术幽明非通人逹才莫能注意此固不必道者而又云田乞及常所以比犯二君专齐国之政非必事势之渐然盖若遵厌兆祥则乱臣贼子皆得以天命自解而无所惩也岂史氏之所宜言乎
孔子世家赞云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夫圣人道徳光被万世虽鄙夫孺子皆知之矣而迁因读书始想见其为人之大概非所宜言
仲尼弟子传赞云学者多称七十子之徒誉者或过其实毁者或损其真钧之末睹厥容貌则论言弟子籍出孔氏古文近是余以弟子名姓文字悉取论语弟子问并次为篇疑者阙焉予谓论人者亦据其行事而已岂必容貌之睹以貌取人孔子或失之而迁顾以为凖乎且迁所引杂说鄙事有不足信矣又岂皆论语之所载也
魏世家赞云说者皆曰魏以不用信陵君故国削弱至于亡余以天方令秦平海内其业未成魏虽得阿衡之佐曷益乎此大谬之说也魏之亡既迫于秦兴而非人谋之所能救则秦之亡亦迫于汉兴而无可为者也而迁于本纪乃取贾生之论以不任忠贤罪二世何哉夫无忌之徒固未足以益国然迁之失言不得为无罪也
循吏传赞云孙叔敖出一言郢市复子产病死郑氏号哭公仪子见好布而家妇逐石奢纵父而死楚昭名立李离过杀而伏剑晋文以正国法无乃少评论总结之语乎
吕不韦赞曰孔子之所谓闻者其吕子乎按孔子所谓闻者似逹而非者也虽不取于君子然不韦亦不足当之也
项羽传赞云吾闻之周生舜目盖重瞳子闻项羽亦重瞳子羽岂其苖裔耶何兴之暴也陋哉此论人之形貌容有偶相同者羽出舜后千有馀年而独以此事遂疑其为苗裔不亦迂乎商均舜之亲子遗体在焉然不闻其亦重瞳也而千馀年之逺裔乃必重瞳邪周生何人所据何书而上知古帝王之形貌正复有据亦非学者之所宜讲也夫舜以𤣥徳升闻四岳荐之帝尧试之上当天心下允众望然后践天子之位其得之固有道矣岂专以异相之故而暴兴者哉使舜果由此而兴则羽之成功亦应略等奚其不旋踵而剿灭也迁资轻信爱奇初不知道故其谬妄毎如此后世状人君之相者类以舜瞳为美谈皆史迁之所启而后梁朱友敬自恃重瞳当为天子因作乱伏诛亦本此误之也悲夫
司马迁赞萧何云与闳夭散宜生争烈赞韩信则云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赞周勃则云伊尹周公何以加夫史氏拟人必于其伦不可不慎也以何信等軰而上方三代圣贤谈何容易哉至论张耳陈馀则又讥其异于太公季子迁之品藻陋矣
迁论壶遂云天子方倚以为相㑹遂卒不然壶遂之内廉行修斯鞠躬君子也夫鞠躬特折身耳而以为君子之盛徳何也且天子以辅相期之而充其所有才止于是乎
李广传云其射见敌急度不中不发发即应而倒用此其将兵数困辱其射虎亦多为所伤此在阴里容或有之然亦失之臆料非史氏所可必者也
汲郑赞无他褒贬独叹其有势则賔客十倍无势则否至并载翟公署门事此何足道而著之史评哉
滑稽传首云孔子曰六艺于治一也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道意易以神化春秋以道义太史公曰天道恢恢岂不大哉谈言㣲中亦可以解纷夫天道恢恢已不见发明滑稽之意而六艺之事又何所干涉也
货殖传云无嵓处奇士之行而长贫贱好语仁义亦足羞也贫贱而羞固已甚谬而好语仁义者又可羞乎迁之罪不容诛矣
外戚世家序云夫妇之际人之大伦也礼之用唯婚姻为兢兢夫乐调而四时和阴阳之变万物之统也可不慎与人能𢎞道无如命何甚哉妃匹之爱父不能得之于子况卑下乎既驩合矣或不能成子姓能成子姓矣或不能要其终岂非命也哉孔子罕称命盖难言之也非通幽明之变恶能识乎性命哉夫一妇人之遇否亦不足道矣且凡人事孰非命者而迁于此反复致意何其费辞也人能𢎞道之语其意尤踈
滹南集巻十二
<集部,别集类,金至元,滹南集>
钦定四库全书
滹南集巻十三 金 王若虚 撰史记辨惑
文势不相承接辨
吕不韦使华阳夫人姊说夫人曰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今夫人事太子甚爱而无子不以此时早自结于诸子中贤孝者举以为嫡而子之夫在则重尊夫百岁之后所子者为王终不失势此所谓一言而万世之利也中间文势蹉跌不相承接
范雎至秦秦王使舎食草具待命岁馀当是时昭王已立十六年岁馀下接不得当是时字乐毅使于燕昭王以为亚卿久之当是时齐湣王强陈平长可娶妻富人莫肯与贫者平亦耻之久之户牖里富人有张负女孙五嫁而夫辄死平欲得之李广尝有罪当斩赎为庶人顷之家居数岁皆同病也
范増劝项梁立楚后梁乃求楚懐王孙心民间为人牧羊立以为楚懐王文不相接不若云时懐王孙心民间为人牧羊梁求得之为顺也
留侯世家末云子房始所见下邳圯上老父与太公书者后十三年从髙祖过济北果见榖城山下黄石取而葆祠之文势不接不若云始下邳老父所言黄石后十三年从髙祖过济北果见于榖城山下
萧相国世家客说相国曰君胡不多买田地贱贳贷以自污上心乃安不相承接
韩信传云其势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为战今予之生地皆走宁尚得而用之乎不相承接甚矣
汲黯传云匈奴昆邪王来降至京师贾人与市坐当死者五百馀人黯曰夫匈奴攻当路塞绝和亲中国兴兵诛之死伤不可胜计而费以巨万百数臣愚以为陛下得胡人皆以为奴婢以赐从军死事者家所卤获因以予之以谢天下之苦塞百姓之心今纵不能昆邪率百万之众来降虚府库赏赐发良民侍飬譬若奉骄子愚民安知市买长安中物而文吏䋲以为阑出财物于邉闗乎陛下纵不能得匈奴之资以谢天下又以㣲文杀无知者五百馀人是所谓庇其叶而伤其枝者也剰今纵不能一句不唯语意重叠而其畛畦亦不通也
滹南集巻十三
钦定四库全书
滹南集巻十四 金 王若虚 撰史记辨惑
姓名冗复辨
夏本纪云禹之父曰鲧鲧之父曰帝颛顼颛顼之父曰昌意昌意之父曰黄帝禹者黄帝之𤣥孙而颛顼之孙也禹之曾大父昌意及父鲧皆不得在帝位为人臣刘子𤣥史通㸃烦云颛顼纪中具言黄帝是颛顼祖矣此篇云禹是颛顼孙则其上不得更言黄帝之𤣥孙既云昌意及鲧不得在帝位则下文不当复云为人臣也遂除五十七字诚大中其病然迁书率皆此类可胜道哉今略举之如此纪既明叙启为禹之子矣及即位又曰帝启禹之子卫世家既明叙蒯聩为出公之父矣又蒯聩立又曰是为荘公荘公者出公之父也晋世家既明叙公子重耳为献公之子矣及重耳立又曰是为文公晋文公重耳晋献公之子也其后又曰重耳即位为晋君是为文公晋厉公八年闰十二月栾书中行偃囚厉公迎公子周而立之是为悼公悼公元年正月书等弑厉公知罃迎公子周来至绛刑鸡与大夫盟而立之是为悼公鲁世家云宣公卒子成公黒肱立是为成公管蔡世家云武王同母兄弟十人长曰伯邑考次曰武王发次曰管叔鲜次曰周公旦次曰蔡叔度次曰曹叔振铎次曰成叔武次曰霍叔处次曰康叔封次曰冉季载冉季载最少同母兄弟十人唯发旦贤左右辅文王故文王舎伯邑考而以发为太子是为武王夫冉季载次第在末自可知其最少何必更言前已言同母兄弟十人亦何必重举前既称武王发何必又云是为武王武王贤而立止宜入本纪耳康叔封冉季载既见于此矣而卫世家复云康叔名封武王同母少弟其次尚有冉季载季载最少蔡平侯卒灵侯盘之孙东国攻平侯子而自立是为悼侯悼侯父曰隐太子友者灵侯之太子平侯立而杀隠太子故平侯卒而隐太子之子东国攻平侯子而代立是为悼侯田完世家云田乞卒子常代立是为田成子及常卒又云常谥为成子吴王濞传既云髙帝兄刘仲之子也而又云刘仲子沛侯濞年二十有气力义纵传既云纵有姊姁以医幸王太后而又云拜义姁弟纵为中郎若是之类皆当为史通之所㸃也
史记称人姓名冗复为甚正是不及诸史处殷纪云武丁以雉雊而惧祖已曰王勿忧先修正事祖巳乃训王曰此止当云乃训之曰世家云勾践栖㑹稽欲杀妻子燔宝器触战以死大夫种止勾践曰止当云止之陈世家云孔宁仪行父请杀泄冶公弗禁遂杀泄冶止当云遂杀之吴世家云季札使于郑见子产如旧交谓子产曰郑之执政侈难将至矣止当云谓之赵世家云自叔帯以下五世而生赵夙晋献之十六年伐霍魏耿而赵夙为将伐霍中间多赵夙字又云赵盾卒子朔嗣赵朔景公之三年朔为晋将下军救郑中间多赵朔字丁公为项羽逐窘髙祖彭城西短兵接髙祖急顾丁公曰两贤岂相厄哉于是丁公引兵而还汉王遂解去及项羽灭丁公谒见髙祖髙祖以丁公徇军中曰丁公为项王臣不忠使项王失天下者丁公也遂斩丁公曰使后世为人臣者无效丁公安用许多丁公字邪萧相国世家论云萧相国何于秦时为刀笔吏录录未有奇莭及汉兴依日月之末光何谨守管钥因民之疾奉法顺流与之更始谨守管钥上多却何字周昌尝燕时入奏事髙帝方拥戚姬昌还走帝逐得骑周昌项止当云骑其项髙后使使召周昌周昌至谒髙后髙后怒而骂周昌止当云既至后怒而骂郅都为中尉丞相条侯至贵倨也而都揖丞相止当云常揖之临江王徴诣中尉府对簿临江王欲得刀笔为书谢上而都禁吏不与魏其侯使人以间予临江王多两临江王字止当云欲得刀笔以间予之窦太后中都汉法于是遂斩郅都止当云于是斩之主父偃传云是时徐乐严安俱上书言世务各一事徐乐曰云云严安上书曰云云重却上书二字天子召见三人乃拜主父偃徐乐严安为郎中止当云俱拜为郎中偃以齐王自杀下吏上欲勿诛公孙𢎞曰主父偃本首恶陛下不诛主父偃无以谢天下乃遂族主父偃止当云不诛无以谢天下遂族之张汤传云上疑汤有奸问汤汤不谢汤又佯惊多一汤字董仲舒传云弟子以次相受业或莫见其面盖三年董仲舒不窥于园何必更言姓名郭解得罪公孙𢎞议当大逆无道遂族郭解翁伯翁伯解之字传首既著之此尤为赘
刘子𤣥驳迁书曰宋世家初云襄公即位而仍谓宋襄公吴世家云阖闾越世家云勾践皆于其号上加吴王越王字勾践未尝舍之其论甚当然此乃迁全体之病也凡称某王类加国号凡举人名毎连姓氏冗复芜秽最是不满人意处班范而下乃始净尽焉
滹南集巻十四
钦定四库全书
滹南集巻十五 金 王若虚 撰史记辨惑
字语冗复辨
舜本纪云瞽叟更娶妻而生象象傲瞽叟爱后妻子常欲杀舜舜逃避及有小过则受罪顺事父及后母与弟日以笃谨匪有懈后又云舜父瞽叟顽母嚚弟傲欲杀舜舜顺适不失子道兄弟孝慈欲杀不可得即求常在侧字语冗复而兄弟孝慈一句亦不成义理
周本纪齐世家称武王观兵诸侯不期而㑹盟津者八百诸侯诸侯皆曰纣可伐矣无乃剰诸侯诸侯字冗
卫世家云宣公以子伋为太子令右公子傅之右公子为太子娶齐女未入室而宣公见所欲为太子妇者好悦而自取之何不但云宣公见其美而烦重如是乎又云齐女子朔谗恶太子伋宣公乃使伋于齐而令盗遮界上杀之与太子白旄而告界盗见持白旄者杀之何若但云使伋于齐与之白旄而令盗于界上视持旄者杀之乎又云朔之兄寿知朔之恶太子而君欲杀之也乃谓太子曰界盗见太子白旄即杀太子太子可毋行何若但云知之以告太子使毋行乎又云太子朔是为惠公左右公子不平朔之立也惠公四年左右公子怨惠公之谗杀前太子伋而代立乃作乱语意重复但存不平朔之立一句足矣又云翟杀懿公也卫人怜之思复立宣公前死太子伋之后伋子又死而代伋死者子寿又无子此但云思复立太子伋之后而伋子亦死寿又无子可也安用许多字邪
赵世家云赵朔友程婴谓公孙杵臼朔之妇有遗腹若幸而男吾奉之居无何而朔妇免身生男多朔妇免身字
子贡传云子贡一出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子贡一使使势相破五国之中各有变文意重复矣
越世家云荘生谓陶朱公长男曰若自入室取金长男即自入室取金但云男即取之可也
曹沬为鲁将与齐战三败北鲁荘公惧乃献遂邑之地以和柯之盟沬劫齐桓公乃许尽归鲁之侵地既而桓公欲背其约管仲曰不可于是桓公乃遂割鲁侵地曹沬三战所亡地尽以予鲁但云桓公乃从可矣何必重叠如此
孔子世家云其先宋人也孔防叔至叔梁纥祷于尼丘得孔子生而首上圩顶故因名曰丘云字仲尼姓孔氏既云孔防叔又言孔子生何必更注姓氏乎
郑世家云孔子尝过郑与子产如兄弟云及闻子产死孔子为泣曰古之遗爱也兄事子产予谓言孔子为泣则闻字亦着不得或只云及闻其死泣曰更为简省也夫既如兄弟而子产年长则何必复言兄事哉兼已死之后及此其次第亦不应尔
春申君言所幸李园女弟于楚王楚王召入幸之遂生子男立为太子以李园女弟为王后楚王贵李园园用事李园既入其女弟为王后子为太子恐春申语泄而益骄阴飬死士欲杀春申君以灭口自园用事以下冗复重浊殆不可读以精当律之当云园用事益骄恐春申语泄阴飬死士欲杀之以灭口
楚考烈王卒李园尽灭春申君之家而李园女弟初幸春申君有身而入之王所生子者遂立是为楚幽王予谓迁先记李园女弟事既已详悉备见则于此但云园女弟所生子立直云太子立足矣何必费辞如是
赵简子疾五日不知人既寤语大夫曰我之帝所有一熊欲来援我帝命我射之中熊熊死又有一罴来我又射之中罴罴死予谓中熊字不湏要中罴事但云我又射杀之可也
赵襄子灭智伯豫让曰智伯知我我必为报仇而死以报智伯则我魂魄不愧矣多以报智伯字
石奢为楚相行县道有杀人者追之乃其父也纵其父而还自系焉但云纵之可也
赵奢传云廉颇之免长平归也失势之时故客尽去免归即失势时也何必再下此句
鲁仲连传云仲连逰于赵赵成王时秦兵围邯郸魏安釐王使客将军间入邯郸因平原君谓赵王曰赵诚发使尊秦王为帝秦必喜罢兵去平原君犹豫未有所决时鲁仲连适逰赵会秦围赵闻魏将欲令赵尊秦为帝乃见平原君曰云云此文理重复但云仲连闻之乃见平原君可也仲连谓新垣衍曰吾将使秦王烹醢梁王新垣衍曰噫嘻亦太甚矣先生之言也多先生言字必欲存之当在太甚字上
聂政欲为严仲子刺韩相侠累仲子请益车骑壮士为辅翼政言不可遂谢车骑人徒聂政乃辞独行仗剑至韩多聂政乃辞四字又云刺杀侠累因自皮面决眼自屠出肠遂以死何必遂字又云韩取聂政尸暴于市购问莫知谁子于是韩购县之有能言杀相侠累者予千金久之莫知也政姊嫈闻人有刺杀韩相者贼不得国不知其名姓暴尸而县之千金乃于邑曰云云但言政姊嫈闻之于邑岂不简快乎又曰市行者诸众人皆曰此人暴虐吾相国多诸众人字
李斯出狱与其中子俱执顾谓其中子曰多下其中子三字
张仪传云赵襄令工人作为金斗长其尾令可以击人与代王饮阴告厨人曰即酒酣乐进热啜反斗以击代王杀之但云厨人如其言击杀之
范雎传云须贾谓范雎曰非大车驷马吾固不出范雎曰愿为君借大车驷马于主人翁范雎归取大车驷马此当云愿为君借于主人翁即归取车马
项羽纪诸侯无不人人惴恐无不人人字意重
项羽纪云汉王与韩信彭越期㑹击楚军至固陵而信越之兵不㑹张子房曰君王能自陈以东傅海尽与韩信睢阳以北至榖城以与彭越使各自为战则楚易败也汉王乃发使者告韩信彭越曰并力击楚楚破自陈以东傅海与齐王睢阳以北至榖城与相国此当云发使者告之也
留侯世家云良与客狙击秦皇帝秦皇帝大怒大索天下求贼甚急为张良故不须言为良意
韩信传云汉王欲拜信为大将诸将皆喜人人各自以为得大将多各自字至拜大将乃韩信也一军皆惊此但当云至拜一军皆惊
曹参世家云卿大夫以下吏及賔客见参不事事来者皆欲有言至者参辄饮以醇酒来者至者重复又云相舍后园近吏舍吏舎日饮歌呼从吏恶之无如之何乃请参逰园中闻吏醉歌呼从吏幸相国召按之曷若但云乃请参逰园中幸其闻而召按也
叔孙通以惠帝作复道劝之立原庙上乃诏有司立之则立庙之由已自见矣而复云原庙起以复道故此句安用哉前汉削之当矣
陈丞相世家云始陈平曰我多阴谋是道家之所忌吾世即废亦已矣终不能复起以我多阴祻故也然其后曾孙陈掌以卫氏亲贵戚愿得续封陈氏然终不得多两然字多阴祻一句亦不湏也
贾生传云懐王堕马而死无后贾生自伤为傅无状哭泣岁馀亦死贾生之死时年三十三矣不必再言贾生之死
冯唐言李牧之事云当是之时赵几霸其后赵王迁立其母倡也王迁立乃用郭开谗卒诛李牧再言王迁立何也
张释之传文帝问上林尉诸禽兽簿尉左右视尽不能对虎圏啬夫从傍代尉对上所问禽兽簿甚悉止云从傍代对甚悉岂不善乎
张释之传人有盗髙庙坐前玉器捕得文帝怒下廷尉廷尉治释之案律盗宗庙器者为奏不须廷尉治三字又曰有如万分之一假令愚民有盗长陵一抔土但云有如或云万一或云假令足矣烦重如此殆不可读
申屠嘉传云是时大中大夫邓通方隆爱幸文帝常宴饮通家其宠如是是时丞相入朝而通居上傍有怠慢之礼再下是时字不唯文势重叠意亦不惬也其宠如是一句亦不必道嘉困辱通上使使者召通既至为文帝泣多为文帝字
邓通传云文帝崩景帝立刘子𤣥谓不必言帝崩固当矣然迁史类此者甚多夫文景相继犹或可也至贾生传云孝文崩孝武皇帝立即隔景帝而亦书之岂不愈无谓也
袁盎称文帝西向让天子位者再南向让天子位者三何必重言天子位
太仓公传云诏召问所为治病死生验者几何人主名为谁诏问故太仓长臣意方伎所长及所能治病者有其书无有皆安受学受学几何岁尝有验何县里人也何病医药已其病之状皆何如具悉以对文势重叠如此是必前者迁所叙而后乃当是时诏语仓公引之耳不必并而为一云诏召问曰意对曰则简而明矣
吴王濞传云景帝与吴太子博争道引博局提杀之吴王由此稍失藩臣之礼称病不朝京师知其以子故不朝称病但当云知其故也
寗成迁济南都尉而郅都为守如前数都尉皆步入府因吏谒守如县令其畏郅都如此及成往直陵都出其上剰其畏郅都如此一句
王温舒为河南太守捕郡中豪猾郡中豪猾连坐千馀家不须再道郡中豪猾
司马相如病甚天子曰可往从悉取其书使所忠往而相如已死家无书问其妻对曰长卿固未尝有书也时时著书人又取去即空居长卿未死时为一巻书曰有使者来求书奏之无他书其遗札书言封禅事奏所忠奏其书天子异之其书曰凡用十书字何其烦也若云相如已死其妻曰长卿固未尝有书时有所著人又取去且死独遗一巻曰有使者来即奏之其书乃言封禅事也既奏天子异焉其辞云云不亦可乎
李广见草中石以为虎而射之中石没镞视之石也因复更射终不能复入石矣凡多三石字当云以为虎而射之没镞既知其石因复更射终不能入或云尝见草中有虎射之没镞视之石也亦可又云其射见敌急非在数十步之内度不中不发度不中三字重叠若此句存则上句宜去也又言广自颈军士大夫一军皆哭但云一军足矣或去此二字亦可
汲黯传云东越相攻使黯往视之不至至吴而还多不至字
郑当时传云存诸故人请谢賔客夜以继日至其明旦常恐不遍剰其明旦字
申公传云天子问治乱之事申公时巳八十馀老对曰云云伏生传云年九十馀老不能行老字赘矣
窦太后使辕固入圏刺豕正中其心一刺豕应手而倒多一刺豕字
张汤传云汤尝病天子至自视病当作视之或云临视也又云三长史皆害汤欲陥之据下文不须用此语观者可见又云或告汤奸事下减宣宣尝与汤有隙及得此事穷竟其事当云穷竟之也
郭解传既称为人短小精悍不饮酒而后又云为人短小不饮酒何邪雒阳人有相仇者解夜见仇家仇家曲听解解夜去不使人知曰且无庸待我待我去令雒阳豪居其间乃听之疑重用待我字
货殖传云鲁人曹邴氏以铁冶起富至巨万邹鲁以其故去文学而趍利者以曹邴氏也既言以其故则不必更云以曹邴氏也
匈奴传云单于头曼欲废太子冒顿作为鸣镝习勒其骑射令曰鸣镝所射而不悉射者斩之行猎禽兽有不射鸣镝所射者辄斩之前后凡用八鸣镝字据文势相蒙其馀可尽去也
晋张辅论迁固史云迁记二千年事而五十万言固记二百年乃八十万言繁简不同优劣可知此说大谬刘子𤣥既辨其大莭矣抑予尝考之迁记踈略而剰语甚多固记事详偹而删削精当然则迁似简而实繁固似繁而实简也安得以是为优劣哉
滹南集巻十五
钦定四库全书
滹南集巻十六 金 王若虚 撰史记辨惑
重叠载事辨
楚荘王围郑郑伯迎降之辞既载于楚世家又载于郑世家荘王县陈申叔时为牵牛蹊田之喻既载于楚世家又载于陈世家荘王围宋华元告以析骨食子之急既载于楚世家又载于宋世家陈恒杀阚止事既详见于齐世家而又见于田完世家陈乞立阳生事亦然子路死难事既详见于卫世家而又见于本传陈厉公齐懿仲卜田完事止宜载于完世家而又全载于陈世家专诸刺吴王僚事止宜载于本传而又载于吴世家楚平王执伍奢召二子事止宜详见于子胥传而又全见于楚世家子胥谏吴王之言吴王赐死之事子胥将死之语亦止宜见于子胥传而楚越世家又皆载之阖庐将死属太子报越事载于吴世家是矣而又见于子胥传春秋书天王狩河阳事载于孔子世家矣而又见于晋世家又见于周本纪项羽迁义帝事既载于羽本纪而又见于髙帝纪陈平间楚君臣事既载于项羽纪而又见于本传张良难郦生事既载于髙帝纪而又见于本传郦生责髙祖倨见事止宜载于本传而又见于帝纪缇萦上书救父事止宜载于孝文纪而又见于仓公传近来孔毅夫杂说论晋史王隐諌祖约奕棋事两传俱出谓之繁文而严有翼著艺苑雌黄亦摭新唐重复事以为病独未见迁书之失邪
吴世家云季札聘于鲁观周乐其言云云使于齐说晏子曰子速纳邑与政乃免于难齐国之政将有所归未得所归难未息也使于郑见子产如旧交谓子产曰郑之执政侈难将至矣政必及子子为国慎以礼不然郑国将败适卫说蘧瑗史狗史鳅公子荆公叔发公子朝曰卫多君子未有患也适晋说赵文子韩宣子魏献子曰晋国其萃于三家乎将去谓叔向曰君逼而多良大夫皆富政将在三家吾子直必思自免于难凡此皆以见季子之明识著之可矣至鲁世家襄公二十九年云吴延陵季子使鲁闻周乐尽知其意郑世家简公二十二年云吴使延陵季子于郑见子产如旧交谓曰郑之执政侈难将至政必及子子为政必以礼不然郑将败卫世家献公后三年云吴延陵季子使过卫见蘧伯玉史鳅曰卫多君子其国无故晋世家平公十四年云吴延陵季子来使与赵文子韩宣子魏献子语曰晋国之政卒归于韩魏赵矣是何必哉
管蔡世家既备言武王崩成王少管蔡疑周公之为不利故挟武庚作乱周公以王命诛之矣而卫世家又详出之何若但云周公既诛管蔡乎
赵世家论云吾闻冯王孙曰赵王迁其母倡也嬖于悼襄王悼襄王废嫡子嘉而立迁迁素无行信谗故诛其良将用郭开岂不谬哉至冯唐传称李牧之功曰是时赵几霸后㑹赵王迁立其母倡也用郭开谗而诛李牧予谓赵王迁所以夺嫡而立则由其母见嬖之故若乃信谗而诛李牧倡何与焉此句为赘而班书亦存之过矣
窦婴传云梁孝王者孝景弟也其母窦太后爱之梁孝王朝因昆弟燕饮是时上未立太子从容言曰千秋之后传梁王婴引卮进谏按帝言传位孝王事世家自具何不但轻道过
滹南集巻十六
<集部,别集类,金至元,滹南集>
钦定四库全书
滹南集巻十七 金 王若虚 撰史记辨惑
疑误辨
郦生说髙祖复立六国后张良发八难古今称颂以为美谈窃尝有所疑焉彼其言曰汤伐桀而封其后于祝者度能制桀之死命也今陛下能制项籍之死命乎武王伐纣而封其后于宋者度能得纣头也今陛下能得项籍之头乎此论甚疏夫桀纣已灭然后汤武封其后而良云度能制桀死命得纣之头岂封于未灭之前邪且汤武所以封之者重绝人之世耳非以计其利害也奈何其以项籍之命为比哉郦生所以说帝者特欲系众人之心庶㡬叛楚而附汉耳非使封诸项氏也柰何其以汤武之事势相较哉汤武虽殊时事理何异制死命与得其头亦何以分而列为两节表商容之闾释箕子之拘封比干之墓此夲三事而良并之者以其一体也至于倒置干戈归马放牛独非一体乎而复析之为三何哉班氏颇见其非而乃并汤武事为一而但云度能制其死命岂以死命字不属桀纣而属其后欤然终与项籍事不类也既以汤武为一事故又分楚惟无强以下为第八节盖二书已自参差矣近世胡寅谓是时髙祖未称尊而子房呼陛下作史者之过也然则八难之目安知其无误邪
汉书老父相吕后及二子皆贵及见髙祖曰乡者夫人儿子皆以君如淳曰以或作似颜氏破其说当矣然史记正作似岂误欤
郦生既自有传而朱建传后又叙生初见沛公及下陈留事大同小异而词颇浮夸此必禇先生辈附入之犹田仁之类也
汉文以公主嫁匈奴使宦者中行说傅之说不欲行汉强之曰必我行也为汉患者汉书但云必我而无行字此恐错误若曰为汉患者必我也或云必我行为汉患矣如此乃顺
司马相如传赞云相如虽多虚辞滥说然其归引之于节俭此亦诗之讽諌何异扬雄以为靡丽之赋劝百而讽一犹驰骋郑卫之声曲终而奏雅不亦戏乎前汉书全引此语予尝疑之按迁传虽不著其死之岁月然去迁既死后其书稍出宣帝时迁外孙杨恽祖述其书遂宣布焉则其死不过在昭宣之间耳而雄以成帝元延之初始自蜀逰京师年七十一卒于王莽天凤五年逆而推之宣帝之二十年雄乃始生迁著书时安得雄之言乎是必孟坚所续而后人误附于史记耳
公孙𢎞主父偃赞云公孙𢎞行义虽脩然亦遇时汉兴八十馀年矣上方向文学招进又以广儒墨𢎞为举首主父偃当路诸公称誉之及名败身诛士争言其恶悲夫举首字下意似不足岂有阙文乎
滹南集巻十七
钦定四库全书
滹南集巻十八 金 王若虚 撰史记辨惑
史记用而字多不安今略举甚者
齐世家云郤克使于齐使夫人帷中而观之晋世家云襄公之六年而赵衰卒景公时而赵盾卒平公十二年而赵武为正卿苟卿传云齐襄公时而荀卿最为老师鲁仲连传云赵孝成王时而秦王使白起破长平之军伍子胥传云呉国内空而公子光乃令专诸袭刺呉王僚又云呉与越平其后五年而吴王闻齐景公死而大臣争宠新君弱多上一而字聂政传云严仲子奉黄金百镒前为聂政母寿固进而聂政谢曰云云又云夫贤者以感忿睚眦之意而亲信穷僻之人而政安得嘿然而已乎多中间一而字吕不韦传云不韦以五百金与子楚为进用结賔客而复以五百金买奇物玩好而西逰秦多上一而字赵尧问髙帝曰陛下所为不乐非为赵王年少而戚夫人有隙也陛下万岁之后而赵王不能自全乎多下一而字也字亦剩韩信传云赵军战不胜欲还归壁皆汉赤帜而大惊贾生传生以为汉兴至孝文二十馀年天下和洽而固当改正朔易服色韩生传云自是之后而燕赵间言诗者由韩生此等而字皆当去之直不疑为郎同舍有告归者误持同舍郎金去金主意不疑不疑买金偿而告归者来而亡金者大惭多两而字李广与望气王朔燕语曰自汉击匈奴而广未尝不在其中而诸部校尉以下才能不及中人然以击胡军功取侯者数十人而广不为后人无尺寸之功以得封邑者何也三而字皆剩上一然字却作而字则惬当矣
司马迁用于是乃遂等字冗而不当者十有七八今略举之
如殷武丁梦傅说事云于是乃使百工营求之野既有乃字何须更云于是郑文公妾梦天与之兰曰以是为而子以告文公文公幸之而与之草兰为符遂生子名曰兰遂字殊不安若云既而生子遂名曰兰则可晋世家云武王与叔虞母㑹时梦天谓己曰余命生女子名虞及生子有文在其手曰虞故遂因命之曰虞故遂因三字岂可连用郑世家亦举此事则云遂以命之何巧于彼而拙于此也曹沬劫齐桓公求所侵地许之既而欲倍约管仲以为不可于是乃遂割鲁侵地其病犹晋世家言叔虞事也赵世家记程婴杵臼事云乃二人谋取他人婴儿负之乃字却当作于是或云二人乃谋则顺矣范雎说秦王云臣闻善治国者乃内固其威而外重其权多却乃字蒙毅对胡亥云臣乃何言之敢谏何虑之敢谋乃字为悖语意亦乖髙帝斩白蛇有老妪哭之人问何哭妪曰云云人乃以妪为不诚欲笞之乃字当去田横二客自颈髙帝闻之乃大惊多却乃字叔孙通传云上见留侯所招客入见云上乃遂无易太子志乃遂二字当去其一惠帝即位乃谓叔孙生曰云云惠帝出逰离宫叔孙生劝上取樱桃献宗庙上乃许之二乃字皆赘曹参谓惠帝云陛下自察圣武孰与髙帝上曰朕乃安敢望髙帝其病如蒙毅语袁盎谓绛侯非社稷臣绛侯望盎盎遂不谢多却遂字㶚陵尉呵止李广广骑曰故李将军尉云今将军当不得夜行何乃故也乃字不安伏生传孝文时欲求能治尚书者天下无有乃闻伏生能治之石建为郎中令事有可言屏人恣言极切至廷见如不能言者是以上乃亲尊礼之周仁传云武帝立以为先帝臣重之仁乃病免三乃字皆不安
滹南集巻十八
钦定四库全书
滹南集卷十九 金 王若虚 撰史记辨惑
杂辨
郑荘公称其母为姜氏陆生晁错父称子为公皆于义不安殆丘明子长之失未必当时本语也
楚世家云庄王围郑郑伯降楚群臣曰王勿许庄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庸可绝乎遂许之平此盖本于左氏也至郑世家则云庄王曰所为伐伐不服也今已服尚何求乎二者果孰是
楚世家云庄王围宋宋华元出告子反曰城中析骨而炊易子而食庄王曰诚哉言宋世家亦载王语云君子哉二者果孰是此类甚多不可殚纪也
史记载伍员父子语言本传与世家参差不同或云此变文也予谓不然言出于一人之口书出于一人之手而自变其文人何以取信哉cq=1099
晋世家云唐叔虞叔姓姬氏武王之子按周纪自有姓氏既云武王之子何必更言姓也且鲁卫管蔡等世家类皆不著而此独着何哉
晋世家云赵盾昆弟将军赵穿灌夫传云窦甫窦太后昆弟也未晓昆弟之义
宋世家云襄公及楚人战于公曰君子不困人于厄不鼔不成列子鱼曰如公言即奴事之耳又何战为奴事字不似当时语盖迁撰出者三传初无此意也抑其句法亦自不顺凡尊奉其人则有曰师事父事兄事者鄙贱其人则有曰奴使奴亲奴畜者上一字属乎彼而已今此奴字以意则属乎我以句法则属乎彼岂非思之不审欤
孙武传云呉王阖庐问曰子之十三篇吾尽观之矣可以小试勒兵乎对曰可阖庐曰可试以妇人乎曰可于是许之出宫中美人此王问武而非武所请也何用许之字
老父相髙祖曰君相贵不可言髙祖乃谢曰诚如父言不敢忘徳此但其术可贵耳何徳之有
汉封侯公为平国君匿弗肯复见曰此天下辨士所居倾国故号为平国君子谓匿弗肯复见字当在号为平国君下
髙祖纪云称刘季者在当时人可也而迁亦数称之不唯于文体为非而臣子之道亦不当尔也汉书正之为是
髙祖纪云父老皆曰平生所闻刘季诸珍怪当贵珍字不安汉书改为奇是矣
太公家令云汉髙虽子人主也是时未有髙祖号刘子元辨之诚中其病汉书改为皇帝是矣
陈平传云平从攻韩王信于代至平城为匈奴所围七日不得食髙帝用平奇计使单于阏氏围以得开而其计秘世莫得闻桓谭应劭意其以汉有美女动之世或喜其说然吾观韩王信传云上出白登丐奴骑围之上乃使人厚遗阏氏阏氏乃说冒顿曰今得汉地犹不能居且两主不相厄居七日胡骑稍引去汉出围入平城救兵亦到胡骑遂解去丐奴传略同而又云冒䪺与韩王信之将王黄赵利期而黄利兵不来疑其与汉有谋亦取阏氏之言乃解围之一角信如此说则汉之所以动阏氏者止于重赂而胡骑之所以解去者又不专因阏氏之力也乌有所谓不传之奇计哉其言反复殆未足信
张敖传云赵相贯髙等欲杀髙祖壁人柏人上过欲宿心动问县名为何曰柏人柏人者迫于人也不宿而去予谓迫人之意本出髙祖非县名本有此理又非史氏所当言则宜加上以二字汉书又去也字犹觉不圎
荆燕世家云荆王刘贾诸刘者不知其何属诸刘字绝下不得其曰燕王刘泽诸刘逺属则是矣
梁孝王世家云孝文帝有四男长子曰太子是为孝景帝次子武次子参次子胜夫上既言男则子字皆赘太子非名则曰字亦不安法当云其长景帝也次曰某次曰某
淮南厉王长谋反召至长安丞相臣张苍典客臣冯敬行御史大夫事宗正臣逸廷尉臣贺备盗贼中尉臣福昧死言云云制曰朕不忍致法于王其与列侯二千石议臣苍臣敬臣逸臣福臣贺昧死言云云夫称臣某等昧死言者当时所奏语史家辄尔书之无乃不可乎迁固毎毎如是而后世亦或袭之窃所未喻
田仁传云武帝时拜为司直数岁坐太子事时左丞相自将兵令司直田仁主闭守城门坐纵太子下吏诛死仁发兵长陵令车千秋上变仁仁族死陉城始但言坐太子事而复言坐纵太子诛死又言因千秋上变族死语意重叠昏晦甚矣迁之叙事此类尤多
田敬仲世家云齐宣王好文学之士自如邹衍淳于髡之徒皆赐列第荀卿传云自如孟子至于吁子世多有其书自如二字连用不得十二诸侯表文用及如字尤不安也
儒林传序云孟子苟卿之列咸遵夫子之业而润色之列字不安
子胥传云公子光令专诸袭刺吴王僚如何下袭字田横二客自刭髙帝闻之乃大惊以田横之客皆贤吾闻其馀尚五百人在海中使使召之至则闻田横死亦皆自杀予谓闻之乃大惊剩乃字吾闻其馀尚五百人剩吾字
吕后纪云吕后祓还过轵道见物如苍犬据髙后掖吕后髙后似是两人但云据其掖可矣丁公窘髙祖彭城西沛公顾曰两贤岂相厄哉方言髙祖遽曰沛公此亦同病也
留侯世家记圯上老父事云良因怪之诡曰诺刘贡父汉书刋误以为怪字合在因上此固是矣然汉书之文本縁史记且其下又有云良因异之者则非独孟坚之误也
张良赞曰余以为其人计魁梧奇伟至见其圗状貌乃如妇人好女盖孔子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留侯亦云以为字与计字相窒留侯亦云上当有余于二字
留侯世家云留侯性多病多病何闗性事
韩信传赞云假令韩信学道谦让不伐已功不矜其能则庶㡬哉于汉家勲比周召太公之徒后世血食矣假令字下不得哉字亦不便于文势
吕后纪孝惠为人仁弱髙祖以为不类我常欲废太子立戚姬子如意如意类我再言如意类我于文为复且我字不顺去之可也
萧何传云益封何二千户以帝尝繇咸阳时何送我独嬴奉钱二也我字悖
文帝闻冯唐言叹曰吾独不得廉颇李牧时为将时字甚悖
伍被諌淮南王王于是气怨结而不扬涕满匡而横流其词不典殆似古赋岂史氏实录之体哉
卫绾传云建元年中以景帝疾时诸官囚多坐不辜者而君不任职免之君字悖
礼书首云太史公曰洋洋美徳乎宰制万物役使群众岂人力也哉洋洋美徳孰遽知其为礼迁文无首尾每如此
律书赞太史公曰故璇玑玉衡以齐七政按故字自是因上接下之辞首句如何便用得
石奋传云子孙胜冠者在侧虽然燕居必冠申申如也僮仆䜣䜣如也唯谨其执丧哀戚甚悼唯谨甚悼字俱不安
范雎传云魏闻秦且东伐韩魏魏使须贾于秦多一魏字又云穰侯为秦将欲越韩魏而伐齐欲以广其陶封多一欲字
蔺相如请王斋五日乃上璧秦王度之终不可强夺遂许斋五日多却之字
留侯世家云刘敬说髙帝曰都闗中多却曰字左右大臣多劝上都雒阳雒阳东有成皋西有殽黾却少一曰字
袁盎赞曰时以变易及矣吴楚一说说虽行哉然复不遂上三句语意不接亦不成语
韩信传云此所谓驱市人而战之之字不安
赵尭荐周昌曰其人有坚忍质直何用有字
燕太子请荆轲曰日已尽矣荆卿岂有意哉范雎传云须贾问范雎曰今吾事之去留在张君孺子岂有客习于桐君者哉娄敬说髙帝曰陛下都雒阳岂欲与周室比隆哉哉字皆不安作乎可也
范蠡传载楚王之言曰寡人虽不徳耳奈何以朱公之子故而施恵乎耳字不安去之可也
荆轲传云轲虽㳺于酒人乎乎字尤乖
灌夫传云诸公莫弗称之莫弗字不成语
楚昭王病甚让其弟公子闾为王五让乃后许乃后不成语
赵世家云智伯与赵韩魏共分其范中行故地多其字田完世家云田乞事齐景公为大夫其收赋税于民以小斗受之其粟予民以大斗多粟字
循吏传序云网漏于吞舟之鱼多却于字
范雎传云散家财物尽以报所尝困厄者所尝字不安李斯出狱与其中子俱执遂父子相哭此而夷三族此而不成语
李斯赞曰人皆以斯极忠而被五刑死察其本乃与俗讥之异之字极难下
䝉恬自责曰堑万馀里此其中不能无绝地脉哉不字当作岂
髙祖令张良献白璧玉斗于项羽范増张良曰谨诺谨字道不得
髙祖纪云老父相鲁元公主亦皆贵皆字不安
武渉说韩信足下虽自以与汉王为厚交为之尽力用兵终为之所禽矣之所二字当去其一又云足下所以得须臾至今者以项王尚存也须臾字亦道不过
孙叔敖问市令市乱事曰如此㡬何顷乎市令曰三月矣顷字道不得
田横曰吾烹人之兄与其弟并肩而事其主纵彼畏天子之诏不敢动我我独不愧于心乎人字与弟字相窒当云烹人之兄而与之并肩事主或云烹人而与其弟并肩事主则可矣
燕世家云齐湣王谓燕太子平曰虽然则唯太子所以令之则字下不得
项羽对项梁云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此句不圎汉书加耳字是也
陆贾谓陈平曰天下虽有变即权不分即当作而项籍见始皇曰彼可取而代也梁掩其口毋妄言族矣其语不圎
赵禹传云今上时禹以刀笔吏积劳稍迁为御史时字不安
申屠嘉传云髙帝时大臣又皆多死皆多二字不可连用嘉对文帝责邓通上曰君勿言吾私之罢朝坐府中嘉为檄召邓通此语法不顺若言〈阙〉 府檄召也
聂政曰严仲子奉百金为亲寿我虽不受然是者徒深知政也然是字不成语
屈原传秦昭王欲与懐王㑹懐王稚子劝王行奈何绝秦欢少曰字
荆轲传田光谓燕太子曰太子闻光盛壮之时不知臣精已亡矣虽然臣不足以圗国事所善荆卿可使也虽然字悖
王温舒传为广平都尉择郡中豪敢以为爪牙督盗贼以其故齐赵之郊盗贼不敢近广平多其字
史记太史公自序云民皆本多巧奸轨弄法善人不能化唯一切严削为能齐之作酷吏传夫事人君能主耳目和主颜色而获亲近非独色爱能亦各有所长作佞幸传夫酷吏佞幸类皆小人史之立传大抵著其罪恶以为世戒而迁独有取于此等然则是非之谬岂特㳺侠货殖之论哉
自序云嘉尚父之谋作齐世家嘉旦金縢作鲁世家其序燕云嘉甘棠之诗其序卫云嘉被康诰序宋则云嘉微子问大师序晋则云嘉文公锡圭鬯此类甚多夫史书实录也事所当记善恶必存岂因嘉一事而后作乎大抵诸序传皆不足观删之可也
吕氏大事记云太史公于夏纪则称孔子正夏时于殷纪则称孔子善殷辂圣人损益四代之大意不可谓不略窥之矣予谓迁特因孔子之言而猥引之耳既非已见又不能别有发明而吕氏遽以为知损益之意何遽过誉之甚也
大事记史记文帝纪多载诏书至景帝纪则皆不载盖以为不足载也其㫖微矣予谓史书实录也诏诰一时之大事纵使帝之所行不能副其言岂容悉没之乎此自迁之私愤而吕氏深取之遂以判班马之才识予未敢知也
班固讥迁论㳺侠述货殖之非世称其当而秦少㳺辨之以为迁被腐刑家贫不能自赎而交㳺莫救故发愤而云此诚得其本意然信史将为法于万世非一已之书也岂所以发其私愤者哉
滹南集巻十九
钦定四库全书
滹南集巻二十 金 王若虚 撰诸史辨惑
五帝之名史记以黄帝为首书序以少昊为首其说不同要之少昊黄帝之子颛顼黄帝之孙帝喾黄帝之曽孙而尧帝喾之子也初皆传之子孙至于尧舜其子不肖不足以付大器乃始有禅让之事斯盖不得已之变而或者遂云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何其妄也
皇降而帝帝降而王名号之异耳尧舜揖让汤武征诛世变之殊耳若夫其道则未尝不一而商鞅说秦孝公乃谓初以帝道再以王道魏徴亦云行帝道而帝行王道而王郑厚又云王道备而帝徳消皆浅陋之见也
父死子继天理人情之常也自天子至庶人自王至霸自古至今未有能易者其或及于旁支付诸他姓则必其势所当然而出于不得巳可谓之变而不可以为常也而汉人之说曰殷道亲亲立弟周道尊尊立子殷道质质者法天亲其所亲故立弟周道文文者法地敬其本始故立长子周道太子死立适孙殷道太子死立其弟此何所稽也天下无二道圣人无两心故曰前圣后圣其揆一也典章制度时或损益不同至于名教人伦岂容殊致尊亲之道孰可偏废而云殷独亲亲周独尊尊非谬妄乎盖秦汉以来言三代者每每如此以殷纪观之诚多立弟然在当时必有其故而初非汤之定法也若其果主于亲亲则一于立弟矣何复待太子死而后及邪抑尝考之河亶甲崩子祖乙立祖乙崩子祖辛立小乙崩子武丁立武丁崩子祖庚立此皆在世立子者也庚丁崩子武乙立武乙崩子太丁立太丁崩子帝乙立帝乙崩子辛立此则四世立子者也其间沃甲崩则立其兄祖辛之子祖丁祖丁崩则立其弟沃甲之子南庚此则废适而立侄者也安在其太子死而専立弟耶纪又云自中丁以来废适而更立诸弟子弟子或争相代立此九世乱诸侯莫朝盖立不以正宜其启争夺之端是何足以贻久逺而谓成汤之法固如是乎呜呼世之学者自非诗书易春秋语孟之正经一切异说不近于人情者虽托以圣贤皆当慎取不可轻言也
左氏文章所谓毫髪无遗恨者惟参举人名字颇为不惬如邲之战既称士㑹复曰随武子又曰随季又曰士季既称郤克复曰驹伯又曰郤献子初称荀林父而后称桓子初称先縠而后称彘子大率皆然不可殚举一假之文而错杂如是向无注释读者孰知其为一人邪虽无害其美要之不洁而近代碧溪黄彻极称其变态可法且以诸史列传首尾一律为不足取殆难与论真是也
刘子元曰韩王本名信都而迁固辄去都字用使称其名姓全与淮阴不别按韩王韩国之后其姓为姬袭封于韩而非姓也又加王字有何不别然迁于绛侯传固作淮阴等赞亦称两韩信而髙祖纪八年又云上击韩信馀冦东垣何邪
迁固记事元有得失如史记孝文纪云髙祖中子也髙祖十一年春已破陈豨军定代地立为代王都中都太后薄氏子汉书云髙祖中子也母曰薄姬髙祖十一年诛陈豨定代地立子桓为代王固之序薄氏文顺于迁矣而加子桓二字复为赘也
班固汉书删润迁史往往胜之然亦有反不及者如史记髙祖闻田横死曰嗟乎有以也夫起自布衣兄弟三人更王岂非贤乎哉汉书但云嗟乎有以起布衣其语太简读之殆不可晓也
汉文帝以公主嫁匈奴使宦者中行说傅之说不欲行汉强使之说曰必我行也为汉患者史记如此而汉书但云必我而无行字此恐错误若曰为汉患者必我也或云必我行为汉患矣如此乃顺
史记文帝纪云张武受赂金钱事觉上发御府金钱赐之以愧其心彼受金钱而复以金钱赐之可以为愧汉书但云更加赏赐则泛而不明矣
史记司马相如传曰天子曰可往从悉取其书使所忠往而相如死班固加若后之矣四字此句为赘且若字意乖不若不加之愈也
髙祖谓沛父兄曰其以沛为朕汤沐邑注引风俗通义曰沛人语初发声皆言其其者楚言也髙祖始登帝位教令言其后以为常耳予谓不然戒辞用其字自是本法古文如是者何可胜举而云楚语独尔不亦妄乎
袁盎论社稷臣云主在与在主亡与亡言以身徇主与之同存亡耳如淳曰人主在时与共治在时之事不以主亡而不行其政令何其曲邪
史记丐奴传赞曰世俗之言丐奴者患其徼一时权而务讇纳其说以便偏指不参彼已将率席中国广大气奋人主因以决䇿是以建功不深注以彼已将率为句既不成文而理又不顺其释彼已引诗彼已之子殊为牵强吾犮崔伯善云当以不参彼已为句而将率字属下文其说良是
汉书韩彭等传赞云唯呉芮之起不失正道故能传号五世以无嗣绝庆流支庶有以矣失著于甲令而备忠也末句不相承
前汉车千秋本姓田氏以其为丞相时诏许乘车入宫因号车丞相此一时所称非乆逺转而为姓又非上之所赐也班固作传止当着其本姓而遂从车字何邪
黄霸虽以治郡称然既尝为相自当附之韦贤匡衡等传而班史列于循吏非也
班固论江充王莽事皆以为有天时而非人力夫人固不胜于天矣然班氏身为史官以褒贬劝惩为务则亦不当立此论也
后汉郭太字林宗范晔作传以父讳止称林宗亦可矣而中间复数称太左慈字元放既称其名而又两称为放不亦杂乎
老苏评范晔之失谓不当概董宣于酷吏概郑众吕强于宦者概蔡琰于列女其论董宣蔡琰是矣若郑众吕强虽有可嘉岂可改宦者之目乎
汉书髙祖纪云老父相髙祖曰向者夫人婴儿皆以君以或作似颜氏以为非当矣然史记正作似字岂其误邪
史记髙祖纵观秦皇帝喟然太息曰大丈夫当如此汉书作大息此只是太字盖古人所通用而师古云言其叹息之大过矣
髙祖繇咸阳纵观秦皇帝张骞传曰大角抵出奇戏诸怪物多聚观者颜注皆音工唤反至相如封禅书云天下之壮观则读如字大似颠倒也
髙祖纵观秦皇帝师古曰纵放也天子出行放人令观予谓此于文势为悖恐只是恣观之耳裴矩传炀帝时诸蕃胡入贡令武威张掖士女盛饰纵观纵字当准此例
髙祖纪曰如意㡬代太子者数焉丙吉传曰皇孙病㡬不全者数焉元后赞曰吕霍上官㡬危国者数矣凡此等数字盖言数次耳史记称汲黯多病上常赐告者数如淳曰数者非一也馀皆准此当读如字而颜氏训频并音所角反狄山曰兵凶器未易数动宣帝曰太守吏民之本数变易则下不安黄霸曰数易长吏人因縁为奸此等正当训频而反读如字恐未当也
南越尉佗谓陆贾曰使我居中国何遽不若汉何遽犹言岂便也与越大夫种言何遽不为福同意而注云有何迫促而不如汉张敞诛絮舜时冬月未尽数日敞使人语之曰冬月巳尽延命乎此言虽春近而不得免耳而注云汝不欲望延命乎霍光传任宣谓霍禹曰百官以下但事冯子都王子方等视丞相亡如也亡如者如无耳犹蔑如之类而注云无所象似是皆何理邪
齐王肥与诸侯书言吕后比杀三赵王文纪诏言间者数岁比不登梁孝王传云十四年入朝十七年十八年比年入朝何武传曰孝成孝哀比世无嗣公孙贺传曰丞相李蔡等三人比坐事死胶西王端传云端数犯法天子弗忍诛有司比再请削其国夫比者连并之义耳颜注皆训频似是而实差殊学者试细味之
文帝问冯唐曰父老何自为郎家安在师古曰言年己老何乃自为郎也崔浩以为自何为郎非也予谓汉之郎选其涂非一有以父兄任子弟为郎者如张安世袁盎是也有以富赀为郎者汉仪注谓赀五百万得为常侍郎如张释之司马相如是也有以献䇿上书为郎者娄敬主父偃是也有以孝著为郎者唐是也而卫绾又以戏车为郎以是观之浩说为胜而颜氏遽断其非其自信亦太笃矣
申屠嘉劾奏邓通戏殿上无礼文帝曰君勿言吾私之私只是爱幸之意犹所谓弄臣者耳而师古以为欲私数戒恐非也不然一私字讵能兼教戒之义邪
贾谊言秦俗之弊云其慈子嗜利去禽兽亡㡬以文势观之慈子当是错误颜氏强为解释恐非也
田鼢以肺附为相师古旧说云如肝肺之相附着也一云肺斫木札喻其轻薄附着大材也馀肺附字皆然其义迂曲不足信按此语皆本于史记今史记诸本并作腑字盖言其亲宻如肺腑犹股肱心膂之类耳不知孟坚如何转而为附或者古字通用而史记索隠反音腑为附谬矣
汲黯拜淮阳太守谢曰臣常有狗马之心今病力不能任郡事师古以病力为句曰力谓甚也训力为甚未知何据予初谓此字当属下句及读史记则云黯常有狗马病而通鉴但云有病乃知力字属下无疑盖孟坚误析其辞故守师古之妄而新唐乔琳传云从幸梁州辞病力萧俛授少师辞疾力不拜此又因颜注而失也
滹南集巻二十
<集部,别集类,金至元,滹南集>
钦定四库全书
滹南集巻二十一 金 王若虚 撰诸史辨惑
赵禹传云公卿相造请禹终不行报谢务在绝知友賔客之请孤立行一意而已此当以不行报谢为句而师古以报谢属下文予固疑之及读三刘汉书既已刋正矣
霍禹怨宣帝曰大将军坟墓未干尽外我家反任许史令人不省死师古以为不省有过非也正谓不晓其故犹俚语云没理㑹杀耳
元后传王莽使安阳侯舜求玺于太后怒骂责之舜仰谓曰臣等已无可言者师古曰言不可諌止此说非也其意盖云不足道而己
汉书载扬雄解嘲其末云司马长卿窃訾于卓氏东方朔割名于细君颜注谓割损其名而訾字不解及见华峤论所引乃作窃赀割炙当以此为正也
外戚传云景帝召程姬姬有所避不愿进而餙侍者唐儿使夜进师古以所避为月事予谓所避事不止一端安知必以此乎盖自不须注也
史记平凖书云京师之钱累巨万韦昭云巨万今万万也范蠡传徐广注亦同汉书食货志言累百巨万师古注云数百万万也梁孝王金钱且百巨万师古云巨万百万也有百万者言凡百也汲黯传云中国诛丐奴费以巨万百数师古云即数百巨万也此不唯与韦徐不同而其自为说亦复参差相戾何邪
祢衡谓荀彧可借面吊䘮注引典略以为但有貌耳夫吊䘮主哀安用貌为意者以其严冷而多戚容故也
晋书称苻郎至晋谢安设宴请之朝士盈坐并杌褥壶席郎无事欲夸之唾则令小儿跪而张口既唾而含出顷复如之坐客以为不及之逺郎不道如此非人所为见者皆当切齿而谓朝士歆羡以为不及甚哉史氏之妄且陋也
晋史慕容徳时妖贼王始称帝号其父为太上皇兄为征东将军弟为征西将军临刑或问其父及兄弟所在答曰太上皇蒙尘于外征东征西乱兵所害惟朕一身独无聊赖其妻怒曰正坐此口以至于此奈何复尔始曰皇后自古岂有不破之家不亡之国邪行刑者以刀环筑之仰视曰崩即崩矣终不改帝号此事当时必有之然临刑之语不应一一如是殆滑稽谈谐者所餙耳通鉴差略之为是
梁武诛齐之诸王鄱阳王宝寅奔魏数冦梁复仇后以谋乱见诛而萧子显齐书乃云中兴二年以谋叛与宝攸等同死其误甚矣
北史梁鄱阳王宝寅终于魏南北史一书也既立宝寅于魏朝矣而南史中又略书其事恐止当并于北史又南史作寅而北史作夤二字义殊亦宜从一
后汉陈容谓袁绍曰寜与臧洪同日死不与将军同日生此指当时一日耳而魏书载庄帝之语曰寜与髙贵乡公同日死不与长道乡公同日生北史亦然此似不可岂秉笔者润色之过欤通鉴删之云寜为髙贵乡公死不为长道乡公生是矣
彭乐髙齐之名将且有大功北史通鉴皆载而李百药正史乃不为立传何邪
北史杨愔传常山长广二王谋废济南王愔及朱可浑天和宋钦道皆被拳杖殴击头面血流各十馀人持之太皇太后问杨郎何在贺㧞仁曰一目已出太皇太后怆然曰杨郎何所能留便不好邪及愔诛太皇太后临䘮以御金为之一眼亲内之曰以表我意盖补其所损目也李百药齐书但云已出而无一目字岂其脱误欤
隋史髙颎平陈晋王广欲纳张丽华颎曰武王灭殷戮妲己今平陈国不宜取丽华遂斩之王甚不恱通鉴所载其语尤详而陈书南史乃谓晋王命斩之此必当时秉笔者曲餙主阙而姚思廉李延寿猥承其误耳迹炀帝所为当以隋史为正
旧唐徐有功传窦孝谌妻庞氏为奴诬告当斩有功明其无罪得减死今上践祚孝谌子希瑊请以身之官爵让有功子惀以报旧恩按此乃明皇时事言今上者盖唐臣实录之辞刘昫偶忘改定耳
旧唐王求礼既载于列传而忠义传又载之虽繁简不同要之不当重立求礼刚直敢言固有可嘉而遂概之忠义亦非其例也
旧唐贠半千传云其先本刘氏十世祖凝之事宋奔元魏以忠烈自比伍贠因改姓贠按左传释文贠本作云而半千姓乃读如运何邪
元鲁山于为千歌学者往往不解其义予忆昔尝一见而今亦㤀之矣史臣记此自当略著其辞者而唐书通鉴皆不及之殆为阙典也
韩退之驱鳄鱼文苦非佳作史臣但书其事目足矣而全录其辞亦何必也
史传人有改名者既以今名冠之则亦当全称今名而未改之前却称旧名如唐李忠臣成汭之类亦非也
五代史梁纪曰太祖神武元圣李皇帝姓朱氏宋州砀山午沟里人也其父曰诚生三子曰全昱存温云云中和四年九月为检校司徒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封沛郡侯光启二年进爵王十二月徙封呉兴郡王秦宗权称帝遣其将秦贤等攻汴王顾兵少不敢出云云开平元年夏四月甲子皇帝即位他纪皆放此徐无党注云始自称名既而称爵既而称帝渐也爵至王而后称著其逼者予谓帝王本纪既追书尊号以冠其首则一篇皆以尊号为主初书其名曰讳某自后凡见其名虽未即位例皆称帝或称上此古今不易之体而欧公乃以新意变之既称其父曰某而复云生子曰某始而称名次而称爵至即位乃书皇帝即位而称帝此则賔主不分体统不一不足为法也或曰迁固作髙祖纪皆先称沛公汉王然则亦非也曰庸得为是乎盖刘子元史通己尝辨之矣
或问第五伦有私乎对曰昔人有与吾千里马者吾虽不受毎三公有所选举心不能忘而亦终不用也吾兄子尝病一夜十往退而安寝吾子有病虽不省视而通夕不眠若是者岂可谓无私乎世皆以为美谈而通鉴独载遗马事此既一时之语当俱录之
温公自节通鉴以为更加精择削其繁芜斯固可矣然亦时有太过处如汉书郭林宗传云茅容耕于野与等辈避雨树下众皆夷踞相对容独危坐愈恭林宗见而奇之遂与共言因请寓宿旦日容杀鸡为馔林宗谓为己设既而以供其母自以草蔬与客同饭林宗起拜因劝令学通鉴载之略同而节本直云茅容耕者危坐愈恭杀鸡为馔泰谓为己设容分半食母其疏己甚不尽事情矣
通鉴记或人拟刘祥道破李义府露布事而独载其一聫云混奴婢而乱放各识家而竞入谓义府多略人奴婢故也事既琐细而语尤鄙陋恐不必存
唐僖宗责黄巢姬妾辈从贼之罪有对者曰国家以百万之众失守宗祧播迁巴蜀今乃以不能拒贼责一女子置公卿将帅于何地通鉴所载如此夫史氏文辞须量轻重之冝彼妇人率尔之语岂有所谓失守宗祧播迁巴蜀者乎然史传如此者何可胜数
滹南集巻二十一
钦定四库全书
滹南集巻二十二 金 王若虚 撰新唐书辨
作史与他文不同宁失之质不可至于华靡而无实宁失之繁不可至于踈略不可尽宋子京不识文章正理而惟异之求肆意雕镌无所顾忌以至字语诡僻殆不可读其事实则往往不眀或乖本意自古史书之弊未有如是之甚者呜呼笔力如韩退之而顺宗实录不惬众论或劝东坡重脩三国志而坡自谓非当行家不敢当也以祁軰奇偏之见而付之斯事非其宜矣
刘器之尝曰新唐书好简略其辞故其事多郁而不明迁固载相如文君事㡬五百字而读之不觉其繁使子京记之必曰少尝窃卓氏以逃而已文章岂有繁简要当如风行水上出于自然不出于自然而有意于繁简则失之矣唐书进表曰其事则増于前其文则省于旧新唐所以不及两汉文章者正在此两句而反以为工何哉可谓切中其病
欧公与宋子京分修唐史其文体不同犹冰炭也初书成将进吏白旧例止署局中官髙者一人姓名云某等撰而欧公官髙当书公曰宋公传列传用功深而为日乆岂可掩其名于是纪志书公而列传书子京子京闻之喜曰自古文人多相凌掩而不让此事前所未有也以予观之欧公正不肯承当耳
唐子西云晚学遽读新唐书辄能壊人文格吾不知此论并纪志而言之邪抑其独指列传也欧公之作纵不尽善无壊人之理若子京者其自壊也已甚岂直它人哉温公作通鉴未尝用子京一语盖知所决择矣
子京讥旧史猥酿不纲而以传逺自许今之学者类皆歆艶以为新奇旧史㡬废刘器之尝言二书各有短长未易优劣以愚观之旧史虽陋犹为本分且不失当时之实寜无新书可也
吕夏卿预修新书其言云韩愈使王庭凑之节旧史不书今乃书之所以明臣子之义也太宗拒魏徴諌杀田舍翁之语旧史则书今不书之所以掩人君之过也予谓子京书退之事则当其削太宗事非也此而削之则长孙后之贤复没而不彰矣所贵乎史臣者善恶必存以示劝戒故谓之直笔岂以掩人君之过为贤乎且帝虽有过因后言而遽改焉是亦从諌之美也何庸讳哉吕氏之说甚谬
魏徴諌长乐公主资送事旧史载于长孙后传是矣今移于公主传甚未当也
萧铣被围谓群下曰天不祚梁数归于灭若待力屈必害黎元岂以我一人致伤百姓及城未㧞宜先出降诸人失我何患无君乃以太牢告庙率官属诣军门降曰当死者唯铣百姓非有罪也请无杀掠铣虽草窃一时而顚沛之际其言可爱如此可以为万世法岂得不载新史乃皆略之而其赞但云以好言自释于下然则所谓好言者后世何从见之哉铣对髙祖逐鹿之语与所谓田横南面非负汉朝者皆中理之论而子京亦削之髙祖卒诛铣直以其不屈而惭怒耳非能折其口也子京云伪辨易穷且极称髙祖之圣盖不独去取失当而其褒亦殊未安也
通鉴云李承嘉附武三思诋尹思真于朝思真曰公附㑹奸臣将圗不轨先除忠臣邪或谓思真曰公平日讷于语言今廷折承嘉何敏邪思真曰物不能鸣者激之则鸣承嘉恃威权相凌仆义不受屈亦不知言从何而至也旧史思真传不见此事新史则云或问真公敏行何与承嘉辨答曰石非能言者而或有言子京以孔子有云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遂以敏行代言讷岂有行敏遂不当辨曲直者且左传载石言于晋盖物凭而为怪耳亦岂激之而鸣之意哉子京疏谬甚多此最可笑者也又云承嘉恃权而侮吾义不辱此一侮字属上句则下句不成语属下句则上句尤不成语矣
疾雷不及掩耳此兵家成言初非偶语古今文士未有改之者宋子京于李靖传乃易疾雷为震霆易掩为塞不惟失真且其理亦不安矣雷以其疾故不及掩耳而何取于震掩且不及复何暇塞哉此所谓欲益而反弊者也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成言也陈叔达尝引以諌髙祖而子京则曰失而不断反䝉其乱蓬生麻中不扶自直成言也髙宗尝举以告刘祎之而子京则曰蓬在麻不扶而挺柳楚贤闻髙祖兵兴说太守尧君素曰君子见㡬而作不俟终日转祸为福今其时也子京复略其辞曰君子见㡬而作俟终日邪其膏肓之病类如此
古人称炙手可热者盖甚之之辞而非实事也故但可施之诗句谚语耳而新史称杨国忠权势可炙韦渠牟势焰可炙田令孜权宠可炙既以非矣而复谓李义府门如沸汤王伾等门若沸羮者岂不益乖邪
史称杜如晦云当时浩然归重王徽云公议浩然归重郑馀庆云公论浩然归重许孟容云四方浩然想见其风古人用浩然字多矣曷尝以为归重想见之意哉
张公艺九世同居髙宗闻之书忍字百馀以对盖言忍之甚也新书去百馀字意不完矣
萧俛假文昌劝穆宗销兵请宻诏天下有兵处毎岁百人之中限八人逃死不补此本分语也新史则云诏天下镇兵十之岁限一为逃死此却似总分天下兵为十也且其法本于百人中去八人而子京之数乃及十人岂不失当时之实乎
杜正伦虞世南等尝论事称㫖太宗谓之曰我闻神龙可扰而驯然喉下有逆鳞触之则杀人人主有逆鳞卿等遂不避犯触各进封事常能如此朕岂虑危亡哉人主称鳞亦取类云耳子京辄云遂犯吾鳞不㡬指斥乎又改岂虑字为其虑亦便道不过
通鉴云索元礼与万国俊竞为讯囚酷法或以掾关手足而转之谓之凤凰晒翅或以物绊其腰引枷向前谓之驴狗㧞撅又有仙人献果玉女登梯之状新唐元礼传但载其一云号晒翅不知晒何翅邪
旧史李揆试进士设经史于庭而引贡士谓之曰大国选士但务得才经籍在此请恣寻检而新书改云可尽所欲言尽言何闗寻检事
封论言于髙祖曰秦王恃有大功不服居太子之下新书改云颉颃太子此岂当时真语且颉颃上下飞也如何便作得不服居下意又说建成作乱曰为四海者不顾其亲汉祖乞羮此之谓也新书但云乞羮者谓何若无旧史安知其为髙祖事哉
刘徳威对太宗云律文失入者减三等失出者减五等法之为等不一而新史削去等字是总以十分为率而论也
旧史云元宗闻颜真卿抗贼事喜谓左右曰朕不识颜真卿形状何如所为得如此通鉴改为作何状此亦无伤至新书乃云何如人则是总言其性行也
太宗闻李君羡小名字五娘云何物女子如此猛勇通鉴云乃尔勇徤语虽异而意则同新史云乃此健邪一此字便不完韦夏卿其责从弟受金曰顾当是哉崔湜闻韦凑直諌曰公敢是邪其病一也君羡武安人封武连县公为左武卫将军直元武门帝以其皆武字遂因告者诛之而新史直云皆武不亦乖乎
刘蕡下第李郃谓人曰蕡逐我留吾颜其厚邪下第何可言逐也
赵宗儒迁吏部侍郎徳宗召见劳曰曩与先臣并命向念之邪古者人臣称其亡父于君则有先臣之辞君称于臣未见其例
子京好改旧语而往往反不如之李邕对或人曰不颠不狂其名不彰而新史云不如此名亦不传王求礼折苏味道曰三月雪为瑞雪即腊月雷亦为瑞雷邪新史云果以为瑞则冬月雷渠为瑞耶李郃曰刘蕡不第我辈登科实厚颜新史曰蕡逐我留吾颜其厚邪李石折仇士良曰京师之乱始自训注训注之起始自何人新史云乱京师者训注也然其进孰为之先此等逺不及旧语也
李绛传云帝尝称太宗元宗之盛云朕不佞欲庶㡬二祖之道徳风烈无愧谥号不为宗庙羞何行而至此乎绛曰陛下诚能正身励已尊道徳逺邪佞进忠直与大臣言敬而信无使小人参焉与贤者㳺亲而礼无使不肖与焉去官之无益于治者则才能出斥宫女之希御者则怨旷消将帅择士卒勇矣官师公吏治辑矣法令行而下不违教化笃而俗必迁如是可与祖宗合徳号称中兴言之不行无益也行之不至无益也帝曰美哉斯言朕将书诸绅子京之文类从僻涩至此一假独华靡偶俪㡬似进士䇿一时对答之间岂得如是旧史绛传无之未知其何所本也
崔善为左丞令史恶其聪察以其短而伛嘲之曰崔子曲如钩随例得封侯髆上全无项胸前别有头而新史但云曲如钩例封侯何耶后汉刘寛不喜盥浴京师以为谚史不载其语者必以俚甚故耳子京果嫌其俚则削之可也改之可乎
炀帝见李宻瞻视异常谓宇文述曰勿令宿卫而新史但云无入卫乃是面戒宻也杨素问宻曰何处书生耽学若此新史减处字便别却本意素谓诸子曰吾观李宻识度汝等不及新史云非若等辈意亦不明
姚崇汰僧之滥者旧史但云还俗而子京云髪而农此何等语且万二千人岂无归异业者而悉为农乎此可以一笑也
王叔文既败每诵杜甫诗云云而子京但曰诵杜甫诸葛祠诗以自况若无旧史证之不知其诵何语也况杜集诸葛庙诗非止一篇乎
新史载阎立本为主爵郎中时太宗尝与侍臣泛舟春苑池见异鸟容与波上召立本侔状阁外传呼画师阎立本据本传初不言其善画其兄立徳传但云父毗本以工艺进故立徳与立本皆机巧有思而立徳事业不过制衣服营宫室之类然则安知立本之善画哉传奕传初不言善数举其病亦犹是也故不若旧史为明又谓阎则先当元宗在藩时以善割䝉宠吾不知何所割也
张柬之谓李多祚曰将军居北门㡬何曰三十年矣张巡问李懐忠曰君事胡㡬何曰二期夫㡬何云者但多少之名耳岂足包时字之义
宋广平教张说救魏元忠云若获罪流窜其荣多矣此本分语也旧史以荣为芬芳新书作芬香皆甚纰缪
旧史云李义琰改葬父母使舅氏移其旧茔子京云使舅家移茔而兆其所兆其所兆三字想煞用心来然既使移旧茔则便知就其地矣何必如此费力兼三字自非典实语
武后遣医人却内安金蔵五脏以桑白皮为线缝合语固近俗然子京云禠桑𥀁紩之大小怪様也
汉书称儿寛以儒术饰吏事而新唐谓员半千不颛任吏常以文雅粉泽汉武称何武所居无赫赫之名去后常见思而新唐谓薛戎居官时无灼灼可惊者已罢则懐之子京于文字其实处不及古人而専以易置字语为新徒劳甚矣
舜称耄期倦于勤盖老而倦于勤也新史哥舒翰等赞主徳耄勤
王徽传云僖宗西狩徽追帝不及堕崖樾间杨行宻传云小校王稔依樾歩战裴敬彝传云居母丧有白乌巢冡樾树阴耳直以为林木可乎
苏世长指披香殿曰此隋炀帝所作邪何雕丽底此底之训致也而作至字用误矣
通鉴戴至徳为右仆射刘仁轨为左仆射更日受牒诉仁轨常以美言许之至徳必据理诘难由是时誉皆归仁轨有老妪欲诣仁轨投牒误诣至徳至徳览之未终妪曰本谓是解事仆射乃不解事仆射邪归我牒据此是老妪明知至徳也而新史但云今乃非是则意不完矣
王焘传云母有疾弥年不废带古今但言不解带耳废字何义也
滹南集巻二十二
钦定四库全书
滹南集巻二十三 金 王若虚 撰新唐书辨
东汉时㑹稽父老送刘宠曰自明府下车以来狗不夜吠民不见史盖爱誉甚之之辞耳新史云李栖筠为常州刺史捕斩贼党皆尽里无吠狗田仁㑹为胜州督捕格夙贼夷之城门夜开道无冦迹实录之事不当尔也或谓史记王温舒传亦称无犬吠之盗何如曰史记之谬亦多矣渠皆可法乎
杨收初以兄假未仕不肯应举既假释褐乃擢进士第其后同台为监察御史世荣其友大以兄未仕而不应举者友也兄弟同台者荣也二事不相须而云世荣其友此何理邪刘子元传云撰刘氏家史及谱按据明甚议者髙其博髙字亦非
为文字语虽贵简而有不得简者韦𢎞景传云杨虞卿造其门𢎞景厉声言曰有诏按公尚私谒耶惶恐去不少虞卿字否此类非一观者可见孙伏伽言三字但云其一其二其三而无曰字文理无乃不属乎
言读书之勤者例曰手不释巻而子京撰蒋义传独巻不释于前此何谓也
前人文字言骚动骚然者矣安禄山传云百姓愈骚裴冕传云大众一骚马燧传云天下方骚无乃太简乎
李靖论萧铣士卒云藉以拒师本非情杜如晦传云僚属共才之莫见所涯李勉朝京师诏还所镇三所字下不得藉以拒师亦不成语
王义方弹李义府髙宗怒其毁辱大臣言词不逊故贬之新史云帝恨义方以孤生触宰相朱泚遣韩旻迎徳宗秀实以为宗社之危期于顷刻乃倒用司农印追之新史云秀实以为宗社之危不容喘岂不过哉
薛万均死太宗尝赐群臣膜皮及万彻而误呼万均怆然曰万均朕之旧勲不觉呼名岂其魂灵欲朕之赐新史则云忽口其名才下口字便是从已作用之意岂所谓不觉者乎况此等字史家自不宜使
肃宗欲以李辅国为常侍苗晋卿奏曰常侍近宻非贤不可居岂宜任等辈罢之等辈上当加此字不然何等辈也
邢文伟传云武后问天帝异事文伟不得对房琯论第五琦言利事肃宗诘之琯不得对王叔文传云俱文珍诘折叔文不得对得字为悖止当云不能耳
杜正论传云为世歆羡戴至徳传云世诧其荣萧复传云士艶其荣敬晦传云世宠其家宠字尤不安若只作时人荣之大小本分王义方誉振一时呉凑美誉四腾皆非史家之体也
李义府传云自其斥天下忧且复用比至内外乃安严震传云徳宗使马勋计日取张用诚赴行在逾半日期帝颇忧比至大喜比字不安若及既等字可也
温庭筠数举进士不第思神速多为人作文大中末试有司廉视尤谨庭筠不乐上书千馀言然私占授者已八人作文云者本谓代进士科举之作耳今乃似泛为文字者此亦失之不明也
温彦博传云进止详华人皆拭目观进止之间何至拭目而观之哉子京之夸侈类如此
髙适工诗毎一篇已好事者已传布巳字道不得韩思复为滁州刺史有黄芝生州署民为刻颂其详刻颂其详不成语也
新史称卢齐卿饮酒逾斗不乱崔恭礼至斗不乱前史载人洪饮者率至一石以上然后为异逾斗之量世亦多矣何足著之乎
旧史李纲谓髙祖曰臣言如水投石此旧语也新史则云如持水内石可煞不自然
李翺传云始调校书郎累迁元和初为国子博士史馆修撰累迁字下岂有阙文乎不然岂可通也
崔郾传云室处庳陋无歩庑此言其俭足矣而又云至霖雨则客盖而屐以就外位亦不必道也张元素起身令史太宗尝对众诘问元素大耻褚遂良上疏论之而新史乃云遂良见帝而言非也遂良云元素出阁殆不能移歩新史改移为徙只此一字亦觉失重轻之宜
朱泚败出奔失道问野人答曰天网恢恢走将安所此殊不成语也
李安期传髙宗屡责以不能进贤安期曰邑十室且有忠信天下至广不为无贤比见公卿有所荐进皆劾为朋党滞淹者未获伸主荐者已訾所以人人争噤然以避嚣谤若陛下忘其亲雠旷然受之惟才是用塞䜛毁路其谁敢不竭忠以闻子京镌改旧文诡异僻涩殆不可读甚不满人意也
李晟赞云身佩安危而气不少衰佩字过矣武后谓狄仁杰曰安得一奇士用之仁杰曰陛下求文章资㦄今宰相李峤苏味道足矣岂文士龌龊不用与成天下务哉哉字下不得作邪乎欤等字则安矣子京于此等犹不甚解何足言文也
王毛仲旬岁至大将军古人言旬月者自十日以及月也言旬时者自十日以及三月也今言旬岁未见其例也
萧嵩传云在公慎宻人莫见其涯际慎宻上不当论际以言胸懐宇量则可矣
张知謇传云天后奇其貌诏工圗之称其兄弟容而才谓之两绝容字不安
张镐传云视经史犹渔猎然夫前人已有渉猎成言便是此意何须复尔解析也
席豫出郑州刺史李杰出衢州刺史于邵出杭州刺史李朝隠出通州都督沈传师出江西观察使此等甚多得毋欠为字乎盖出入字不同迁擢贬降例也
开元中吐蕃金城公主求文籍四种于休烈欲勿与裴光庭驳之此当入光庭传而载于休烈传非也
徳宗时宫市事既详见于张建封传而李锜赞又列之重复矣
旧史李后传云延英议事中贵必引训注以折文臣石尝谓之曰京师之乱始自训注而训注之起始自何人仇士良等不能对其势稍抑搢绅赖之新史云赖以为强便过去了
裴度与穆宗论刘承偕事云臣知承偕怙宠悟不能堪尝以诉臣是时中人赵宏亮在行营状欲持悟书以奏陛下亦知之邪邪字当作乎帝曰顾悟诚恶之胡不自闻何哉胡即何也当去一字
宇文士及尝非时被召其妻问曰向召何所事何所事不成语曷若但云问何故耶
阳城传常以木枕布衾质钱人重其贤争售之售字为悖又云赋税不时时字意不足盖欠办集等语也
巡逺传㫿阳雍丘赐徭赋三年赐字便当得蠲免之意否
许孟容传云公主有求补崇文者孟容固谓不可帝嘉其守萧瑀传云诏尝下中书未即行帝让其稽韦𫖮节俭自居天下推其尚曹宪主广雅学者推其该韦表微以学者薄师道著九经师授谱诋其违守尚稽违该等字皆道不过必两字然后成文
王义方传云魏徴欲妻以夫人之侄辞不取俄而徴薨乃娶或问其然曰初不附宰相今感知己故也杨慎矜传云婢因史敬忠得至宫中见帝帝素闻史敬忠挟术间质其然然字下不得
通鉴载贾至论王去荣不当免死事李绛论不徇同年事蒋义论张茂宗夺服尚主事王式破裘甫事读之亹亹可爱入新史中便觉索然无意味甚可恶也
旧唐隠太子与秦王有隙元龄谓王曰国家患难今古何殊自非睿圣钦明不能安辑新史云国患世有惟圣人克之克字何足尽其意
髙铢为太常卿尝罚礼生博士李悫折其非铢叹曰吾老不能退乃为小儿所辱卒卒字如何定得
薛元赏传云都市多使少年以黛墨镵肤夸诡力剽夺坊市夫镵肤者针也黛墨所以为色耳而云以黛墨镵则不可舍文身不道而艰诡若此其亦劳甚矣乎
李夷简元和中为相李师道方叛裴度当国帝倚以平贼夷简自谓才不能有以过度乃求外迁言不能过或无以过则可不能有以则不成语矣
康子元传明皇时议封禅事赵冬曦驳之子元议挺不徙苏珦传亦云尝按讯韩鲁诸王天后诘之挺议无所挠使他人书之不过曰固执不移或云坚守前议而已岂必如此诡异
鄠县令崔发系狱遇赦不原张仲方讼之曰徳音逺布于四海而不行御前霈泽遍被于昆虫而独遗崔发新史并为一句云恩被天下流昆虫而不行御前乎田令孜専权恣横孟昭圗论之曰天下者髙祖太宗之天下非北司之天下天子者四海九州之天子非北司之天子新史改其下句云陛下固九州天子武后怪有司多失出人罪徐有功对曰失出人臣之小过好生圣人之大徳新史则云失出有司过好生陛下大徳子京意以旧文类骈不古故变乱以就已作而不知其反谬也
马周尝寓新丰逆旅逆旅者客邸也科举子遂谓周为新丰逆旅以对洛阳年少予尝笑之而新唐称刘从諌命甄戈杀定州戍将戈因为逆旅上谒斩其首何耶
李晟与张延赏有隙谓人曰文士难犯虽修睦于外而蓄怨于内新史改为儒者儒者与文士自别止当从旧
蒋俨为蒲州刺史发隠禁奸号良二千石案二千石汉之职名岂可通为长史之称
王孝杰为吐蕃所执赞普见之曰貌类吾父故不死归之死字下不得
吕元膺传云居官始终无訾缺予谓訾者人所讥也缺者已所少也二字并用不得
史传称人读书敏速云五行俱下者盖甚言之耳实无此理也而唐史谓欧阳询每读辄数行同尽尤不可也
太宗称薛仁贵曰朕不喜得辽东喜得卿也此乃夲分语而子京改云喜得虓将可恶之甚
褚遂良与太宗论舜造漆器事以为诤臣必諌其渐及其满盈无所复諌此真语也新史则云必救其源既以渐为源因并易其下文曰及至横流无复事矣义理虽同然当时岂有横流之语
张柬之初与杨元琰共乘舻江中私语革命事柬之执政引为羽林将军谓曰江上之言君叵㤀之萧复言于徳宗曰自艰难以来始用宦者监军此曹止可委宫掖事兵要政机叵使参领古人言叵信叵测叵量之类叵字固训不可然施于戒辞则不顺矣安禄山反诏切责许自归禄山答书慢甚叵可忍叶法善以术髙卒叵之测此止作不字用则益不安至苏颋传云司马皇甫询使蜀檄取库钱市不急物颋不肯予或谓曰公在逺叵得忤上意吕才卜宅篇云世有五姓谓宫商角徴羽也按黄帝时独姬姜数姓耳后世赐族者寖多至因官命氏因邑赐族本同末异叵为配宫商哉此又作岂字用尤乖戾也盖子京初不详其义故毎至谬误焉
武后问狄仁杰曰朕要一好汉任使有乎仁杰乃荐张东之通鉴改好汉为佳士新史复作奇士好汉字诚为渉俗然佳士不足以当之矧曰奇乎寜存本语可也
李光弼传云史思明攻太原使卒于城下仰而侮骂光弼令穿地道擒之新史改为隧地固简而文然隧字作得暗地道否且本传先有云穴地頺土山者后又令郝廷玉地道入懐州何独为此异也
滹南集巻二十三
钦定四库全书
滹南集巻二十四 金 王若虚 撰新唐书辨
张籍传载韩愈答籍论佛老书甚无谓特以无事可录姑填塞云尔吴元济传后全载平淮西碑文亦不必也磨碑事旧载于韩愈传而新史附于元济传不若旧史为当
鱼朝恩尝讲易覆𫗧之义以讥元载时盖释奠于国子监也新史但云㑹释菜朝恩又尝邀郭子仪同㳺章敬寺而新书但云约修具裴度传云初徳宗多猜忌朝士有相过从者金吾辄伺察以闻而新书但云时京师尚苛伺无乃太简乎
太宗怒宇文士及曰魏徴尝劝我逺佞人意疑是汝今果然通鉴所记如此新史无意疑是汝字则义不完矣
邢君牙传云其屈已好士类此虞承庆云其能著人善类此古人或言皆此类或言类如此今云类此则意不足矣
呉凑言宫市事曰宜料中官年髙谨信者平贾和售以息众讙宫市大抵强买民间物平售字殊不安只作市字可也
古人文字中时有渉俗语者正以文之则失真是以寜存而不去而宋子京直要句句变常此其所以多戾也
明皇杂录记李林甫骄二相事以为抑扬自得而已子京改为轩骜无少让此固无害而益以喜津津出眉宇间之语旧史称裴度状貌但云不逾中人而子京又加以退然两字此复何从而得哉盖亦想像而言之耳旧史云孔戣尝论李渉交结状幸臣侧目人为危之戣髙歩公卿间以方严见惮新史云戣自以适志轩轩甚得杨暹传云以公清勤约自将亹亹为之凡状貌之辞非亲见者不可道子京史官追记传闻之事而每喜此等或云谈王伯衮衮不厌或云其议论纚纚可听或云介介自脩棱棱有风望侃侃不干虚誉介介不至显官皆过也
旧史云郭宏霸死时洛阳桥壊行李弊之至是功毕则天尝问群臣曰比在外有何好事舍人张元一对曰百姓喜洛阳桥成幸郭宏霸死此即好事新史改云外有佳事邪此一邪字便别却本意盖本是无故而问今却似疑而审之也
通鉴云刘悟与客观角抵之戏自揺肩攘臂以助其势新书改为盱衡攘臂助其决旧史云杨思朂得俘囚多生剥其面或𠢐髪际掣去头皮新史改剥面𠢐脑禠髪皮以示人便不分明
人皆言利病而子京毎云病利人皆言可否而子京或云否可虽义理无异而读之不明矣此等犹求异于人不已甚乎
萧钧为諌议大夫卢文操盗库财髙宗以职主干当自盗罪死钧曰囚罪诚死恐天下闻谓陛下重货轻法甚喜怒杀人诏原死予谓罪死罪诚死俱道不过须加当字乃可耳
柳仲郢有父风矩牛僧孺叹曰非积习名教安及此邪安字下不得刘元济曰史臣善恶必书使骄主贼臣惧此权顾轻哉顾字下不得徳宗谓李自良曰卿于进退寜不有礼萧俛赞曰俛议消兵寜不野哉寜字下不得萧复以擅发京畿观察储粟削阶停职或吊之复曰苟利于人胡责之辞胡字下不得
李栖筠传云闗中旧仰郑白二渠溉田而豪戚壅上㳺取硙利夺农用十七栖筠请皆毁彻成得租二百万民赖其入白乐天为杭州刺史浚李泌六井民赖其汲曷若只云赖其利也苏弁传曰平贼缓役略烦苛人赖其寛寛字尤赘
陆贽传云始帝仓卒变故毎自克责贽曰陛下引咎尭舜意也然致冦者群臣罪意指卢杞等帝䕶杞因曰卿不忍归过朕有是言哉当作乎始帝仓卒变故亦不成语也
令狐徳棻传髙宗尝召宰相及𢎞文学士问何修而王何为而霸二者孰先徳棻对曰如欲用之王道为要而行之为难髙宗曰今之所行何政为要此本分语也新史云何修而王何为而霸又当孰先若用之王为先而莫难帝曰今何为而要语意不足矣太宗戒尉迟敬徳曰国家大事惟赏与罚非分之恩不可数行勉自修饰无贻后悔此本分语也新史云悔可及邪语意皆非是萧复常言事徳宗曰陛下践祚之初圣徳光被自用杨炎卢杞黩乱朝政以致今日此本分语也新史云陛下厥初清明自杨炎卢杞放命秽盛徳播越及兹殆不可读
袁髙为给事中徳宗将起卢杞为饶州刺史髙当草诏见宰相卢翰刘从曰杞当国矫诬阴贼斥忠谊仿明徳反易天常使宗社失守天下疣痏才示贬黜今还授大郡官天下其谓何古人言天下伤残或曰疮痍或曰疮痏皆可今言疣痏乃聱耳岂可与疮类哉又奏曰杞罪万诛陛下止贬新州俄又内移今复拜刺史诚失天下望帝曰杞不逮是朕之过答曰杞天资诡险非不逮彼固所馀古人但言当万死万诛字未见其例恐是子京所改不逮所馀何等昏昧语也
王琚传云自佣于扬州富商家识非庸人以女妻之识字上当有其家其主等字又云太子在潞州铜鞮令张𬀩性豪殖喜賔客驰猎事厚奉太子数集其家亦当重言太子或去厚奉字可也豪殖二字亦一处不得又云琚性豪侈其处方面去故就新受馈遗至数百万去故就新之意昏不可晓岂谓车服器皿之类邪中间云侍卫何止许将安便公主谋益甚语皆不成视日薄乃得出赐赉接足义皆不安也
林蕴传云蕴辨给尝有姓崔者矜氏族蕴折之曰崔杼弑齐君林放问礼之本优劣何如邪其人俯首不能对前史中固有载口辨嘲谑者至如此语亦何足录哉
李密等赞云炀帝失徳天丑其为吉温传云李林甫才其为朱桃推传云人莫测其为温庭筠传云执政鄙其为冯河清传云众议其为崔逺传云世慕其为此类甚多古人言所为有为则有之矣单为字未尝道也
子京言人物相比伦之意辄用辈字或曰时无辈者或曰未有辈者或曰古未有辈或曰殆无其辈至魏徴諌太宗亦云陛下欲逺辈唐舜此若非好语而子京毎喜用之何其僻也
韩充传云乘机决䇿无馀悔世推善将馀悔善将字皆道不过
何易于为益昌令刺史尝乘春与賔属泛舟出益昌索民搀繂易于身引舟曰方春百姓耕且蚕惟令不事可任其身搀繂耕且蚕皆非史体不事亦不成语也
崔日用尝谓人曰吾平生所事皆适时制变不専始谋所事字道不得
李𪟝姊病𪟝亲为煮粥火燎其须其姊止之𪟝曰姊老𪟝亦老虽欲久为姊煮粥其可得乎新史改之曰虽欲久进粥尚㡬何殊不如旧史只一进字亦别却本意
天后时宰相卢钦望请停京官九品以上月俸助军兴王求礼奏天子富有四海何待九品俸使宰相夺之以济军国用乎后曰止此句道不过
郑权传云识诣魁然以魁字状识诣固已过矣而卢景亮传云志义萃然又有称造诣崭逺者岂不益甚哉
周智光传云代宗命赵纵书帛内蜜丸召郭子仪姜公辅传云朱滔以蜜裹书邀朱泚刘季述传云割带内蜜丸告孙徳昭此本䗶书耳蜜字何义也
张荐救颜真卿疏云去正月中云云权徳舆贞元十九年陈阙政曰去十四年云云按古今言去年去岁者前一年耳子京此语未见其例也
李百药传云转侧冦难中数被伪署危得不死张元素传云切諌太子承乾承乾遣户奴狙击危脱死安禄山传云贼将类慓勇无逺谋日纵酒嗜声色财利车驾危得之蜀无进蹑之患按前史有曰危得之危杀之者危犹参差㡬及之意俗言则险也子京殊不悟此乃颠倒用之何其悖也
张元素諌太宗修洛阳宫魏徴名劲挺闻之叹曰张公论事有回天之力予谓魏徵之直世所共闻不必云名劲挺也
刘仁轨为陈仓尉有折冲都尉鲁寜坐事系狱将髙班慢骂仁轨仁轨杖杀之太宗怒追至诘责仁轨曰寜对百姓辱臣如此臣实忿而杀之上恱擢为栎阳丞此通鉴所载新史但言寜豪纵狠法县莫敢屈仁轨约不再犯寜暴横自如而无慢骂事若止于豪暴何足为辱乎又以栎阳为咸阳不知是否
裴子馀举明经累补鄠县尉时同列李朝隠程行谌皆以文法著称子馀独以词学知名或问陈崇业曰子馀朝隠行谌优劣崇业曰譬诸春兰秋菊俱不可废也新史改云兰菊异芬胡可废者不如旧语多矣且异芬字何从得之哉
成汭攻䕫州军人韩楚言尝谇辱汭汭耻之曰有如禽贼当支解以逞及䕫州不守楚言妻李语夫曰君尝辱军且支解不如前死楚言不决李砺刀席下方共食复语之夫曰未可知李取刀断其首并杀三子乃自刭二夫字止当作楚言
则天传云操奁具坐重帏而国命移何必操奁具字后妃传赞曰或称武韦乱唐同一辙武持久韦亟灭何哉议者谓否否字不安
张九龄传云徳宗贤其风烈贤字不安
刘子元传云年十二父授古文尚书业不进父怒楚督之及闻为诸兄讲春秋左氏冒往听之退辄辨析所疑叹曰书如是儿何怠予始读之不能晓及见史通自叙则云㓜奉庭训早㳺文学年在纨绮便爱古文尚书毎苦其辞艰琐难为讽诵虽屡逢棰挞而其业不成尝闻家君为诸兄讲春秋左氏传毎废书而听逮讲毕即为诸兄说之因叹曰若使书皆如此吾不复怠然后了然无疑而觉子京疏略之病为可患也
韦述传云入元行冲室观书不知寝食言㤀则可不知则过矣
王忠嗣传上与论兵应对蜂起应对下不宜言蜂起二字
张说传云多引天下名士以佐佑王化粉泽典章成一王法此誉之太过兼不是史氏叙事语
张说首倡封禅议此谄䛕之事非正人所宜为而传赞褒称以为文物之盛岂良史之体哉
李泌传云常持黄老鬼神之说为时人所讥切讥切固有成言矣而其赞复云议者切而不与一切字兼得讥字否
褚遂良一代正人其譛刘洎事初不甚明但洎字诉之云尔胡致堂疑李义甫所教理或然也新史遂谓二人不相中故遂良诬奏洎引马周为左而遂良执不已帝惑之乃赐死洎之赞曰为冒忌所乘卒陷罪诛而其赞遂良亦以此为疵病至崔仁师传又云被遇尤渥褚遂良忌之何待褚公之浅也
李光弼传云其师劲悍常为诸军锋锋字不安
浑瑊射贼将李立节贯其左肩死之凡事死节则曰死之古今成言也致人死而曰死之无此例也
卢奕懐慎少子也拜御史中丞自懐慎奂及奕三居其官清节似之似之道不得
卢杞传云父奕见忠义传杞不耻恶衣菲食人未悟其不情咸谓有祖风节祖懐慎也传首但言其父而不见其祖读者何以知之
陈少㳺传云或欲对众切问以屈之少㳺据引淹该问穷而对有馀夫对者随问而应者也无问则无对今曰问穷而对有馀何邪
韦景骏为贵乡令有母子相讼者景骏曰令少不天常自痛尔幸有母而㤀孝邪按左传郑伯曰孤不天栾盈曰我实不天凡言不天者不为天所祐耳非専指丧亲也后人往往误用
刘季述幽昭宗于少阳院锁其门镕铁锢之此甚明白而子京乃云掖金以丸𫔎若无旧文何可晓邪且锢者取其牢耳岂谓阙而完之乎诡异如此宜其有札闼洪休之戏也
魏氏春秋好用左传语以易旧文裴松之讥弹甚当凡人文体固不必拘至于记录他人之言岂可过加润色而失其本真子京唐书虽诏敕章疏类皆变乱以从己意至于诗句谚语古今成言亦或芟改不已甚乎
滹南集巻二十四
<集部,别集类,金至元,滹南集>
钦定四库全书
滹南集巻二十五 金 王若虚 撰君事实辨
汉髙祖谓吴王濞状有反相因拊其背云汉后五十年东南有乱岂汝邪应劭曰髙祖有聪略反相径可知至于东南有乱克期五十占者所知也斯言良是然谓其能知反相亦恐未必然盖因占者而意之耳列子所谓疑邻人之窃铁者也不然英彭陈豨之徒何为无所见耶
李徳裕云汉髙祖嬖戚姬爱如意思其久安至于悲歌不乐岂不知除去吕后必无后祸实以惠帝暗弱不能自揽权纲其将相皆平生故人俱起丰沛非吕后刚强不能临制所以存之为社稷计也老苏小宋皆袭此论呜呼使吕后当杀虽为恵帝不得不杀如其不然亦何名而杀之后自布衣佐帝定天下有功而无罪奈何以戚氏如意故而遽置之死地哉妒忌妇人之常况吕氏之悍乎而且以妾逼妻以庶子而㡬易长嫡髙祖之过也若又杀后岂不益甚哉故寜隠忍而委之亦可谓能自克者矣或曰王诸吕而危刘氏非后之罪乎曰身后之变髙祖安知就使能知罪未发而逆诛之在他人犹不可而可施于妻子之间乎为论不求义理之安而惟诡异之贵古人本分之事而强以权术处之是故恶夫曲辨之士也
髙祖闻韩王信欲与丐奴击汉使人使匈奴匈奴匿其壮士肥牛马徒见其老弱及羸畜使者十馀辈来皆言易击上使刘敬复往还报曰两国相击此宜夸矜见所长而今徒见羸胔老弱此必欲见短伏奇兵以争利而不可击也上怒械系敬于广武既而果困于平城及得解斩先使十辈而封敬为侯议者曰是举也髙祖实専之盛气色期于必行敬之言利害明甚然不从而械系焉彼十使者非侫则愚其言可击何足深怪而皆杀之乎使幸而得志且复杀敬矣何髙祖惟知杀人而曽不罪已也
髙祖使随何诱黥布去楚既至帝方倨洗召使入见布大怒悔来欲自杀及出就舍帐御饮食从官如汉王居布又大喜过望议者以为始折其气而终收其心此盖鼓舞英雄之术以予观之帐御之具素所处也若夫倨洗而见则平生常态殆与见郦生无异被其傲慢凌侮每毎如是人皆知之矣溺冠骑项靡所不至而頋独谓此为术乎使其诚出于是亦非驾驭之道吾方须人之力以济其意遣使说之使之背主而灭族及其至也乃迎辱之此何理也使布乘其悔怒不就舍而就去是又生一敌也岂为得计哉王者之于人接之以礼而待之以诚然后可以获其用髙祖惟其无礼而不诚此诸侯所以相踵而叛也而古今以为美谈何耶
汉髙祖杯羮之语天地所不容项伯谓为天下者不顾家此姑以寛解羽意耳然世之议者㡬何不如是非惟不罪而或又为之理说呜呼天下之事有大于杀父者乎幸而羽从项伯之諌使羽当时遂杀之帝虽成功将何面目以立于人上哉
汉髙祖初朝太公如家人父子礼家令说太公曰天亡二日土亡二王皇帝虽子人主也太公虽父人臣也奈何令人主拜人臣如此则威重不行太公因谓髙祖不可以我乱天下法上心善家令言于是下诏尊太公为太上皇荀恱曰虽天子必有尊也家令之言过矣史记索隐表出之予为广其说曰君臣之义非所施于家而父子之分无时而可变也所谓土亡二王者此自以国法论耳何与乎所生之亲咸丘䝉以瞽瞍朝为问孟子斥之以为齐东野人之语且曰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为天子父尊之至也以天下养养之至也夫天下适足为养亲之具则人主之名岂得而压父哉舜既为天子而父瞽瞍自若瞽瞍未尝为太上皇而子舜自若然则君父并立于天下国自国家自家两不相渉本无窒碍尊号之有无初不足为轻重也若曰父以子贵子为天子而父为匹夫情所不安则可矣而谓父无尊号即为人臣而不当受人主之拜可乎家令唯知主不可以拜臣而不知子不可以臣父也晋刘宝云髙祖善家令者善其发悟己心因得尊崇父号非善其令父敬己未必然也彼诚欲发悟上心何不直以其意告之而云威重不行耶自鄙人所见止于如是耳其诏曰人之至尊莫亲于父子故父有天下则传归于子子有天下则尊归于父此人道之极其言是矣至谓平暴乱安天下皆太公之教训则又非也使太公无教训之功遂不可尊崇乎盖帝于天理本明而家令蔽之故虽加尊崇而卒入于不善也末流至于后世遂専以家事为私动持义掩恩之说人主泰然享长上之朝觐唐时至有父母拜王妃舅姑拜公主之令而恬不知怪又其甚者故借亲属以明法而市不徇之名虽诛夷骨肉而不以为慊或反有徳色天理人道灭绝无馀曽禽兽之不若皆家令之遗意也
髙祖以㧰釜之故怨其嫂及即位封诸亲属而嫂之子独不得太公以为言帝曰某非忘之也为其母不长者耳乃封其子信为羮颉侯君子曰汉祖小人也以一飰之故而蓄怨不忘以及其子太公有言犹以丑名加之羮颉是何称号哉殆不若不封之愈也而嫂不长者已尚得为长者乎
髙祖疑张敖反吕后数言张王以鲁元公主故不宜有此帝曰使张敖据天下岂少而女乎是吕氏犹知有人情亲属之义而帝直以冦盗视之由己之贪得无恩捐骨肉而不难故量人如此耳
丁谓常言汉祖非英雄至目为田舍翁虽似太过亦颇快人近代诸儒以道学相髙尚论古人毫厘必计如汉祖者何足多道而每称其天资不可及张南轩直云使其知学则汤武之贤亦不难到愚之惑滋甚矣
张安道题汉祖庙云纵酒疏狂不治生中阳有土不归耕偶因世乱成功业更向翁前与仲争此虽诗人一时之言实中其病方帝始亡赖时岂诚有取天下之计而可必其成功者乎顾乃对众矜炫以愧其父兄甚矣自欺而不知礼也
汉祖之平生可考也委太公于俎匕而无营救意弃孝恵鲁元于道路而无顾藉心饰亡赖之非则夸示其兄懐㧰釡之隙则怒及其侄嬖宠如意而㡬使冢嫡废踞骂张敖而不以子婿畜韩信元勲本无异志而数施谲诈致畏逼而不终萧何素契足谅雅懐而未免猜嫌至械系而后已郑君以不忘故主而逐之季布雍齿以旧尝窘已而㡬杀之其行事如此而议者犹谓寛仁大度诚信使人吾不知其说也
汉文帝却千里马而光武以之驾鼔车林少颖曰华歆掷金不若管寜挥锄而不顾以是为二帝之优劣陋哉斯言人主之道在于罢贡献绝贪求为天下后世法孝文之虑逺矣林氏乃以心术无碍律之果如此说则箕子之叹象箸召公之戒旅獒其私忧过计也邪且夫千里之骏而以驾鼓车亦非物理人情之正固不若却之为愈也
汉武老且死意欲立昭帝而忧其子少母壮或至于乱也遂杀钩弋夫人时暴风扬尘百姓感伤盖其违天理而拂人情耳顾乃矜语左右自以为明史臣又曰诸为武帝生子者无男女其母皆谴死岂可谓非贤圣哉昭然逺见为后世计虑固非浅闻愚儒之所及慵夫曰汉武于是为不道矣杀一不辜而得天下君子不为无罪而杀人无时可也况以逆料未必然之事而杀其所亲乎彼诚以为治乱由人自当别有所处不然付之定数一女子何与焉母子天伦也立其子必杀其母是母乃子之贼而子乃母之累也其为戾不已甚乎钩弋之事借使行一时之权而曰凡生子者皆谴死然则后宫谁敢举子者匹夫之为其家虑犹君之为其国虑也使天下之人皆如武帝之用心杀人其可胜计而亲戚之间岂复有恩义哉故夫武帝之安其后者乃所以绝其后非惟不仁抑亦不智矣末流至于元魏之世遂以此为定制椒庭忧恐皆祈祝不愿生冢嫡有辄相劝为自安计读之令人惨然此固凶毒残酷之所为殆禽兽之所不忍而帝自为明史臣又从而赞誉之何其怪也叶永嘉曰汉武一生颠倒临终一节却事事做得是呜呼立昭帝托霍光是矣钩弋之诛安得为是髙祖晩年使周勃为太尉而属之以安刘氏顾孝恵暗弱而吕后强暴意亦忧其身后之变矣然卒不杀后而议者不以为过焉则亦其情有所不能安而理有不得不然者孰谓武帝此举可为法哉
东坡曰汉武无道了不足观惟踞厕见卫青不冠不见汲黯为可取青奴材雅冝䑛痔正应踞厕见之苏子于是失言矣岂有天子见大将军而可踞厕者乎奴材在彼君臣之礼不容废也
汲黯出守淮阳过大行李息论张汤奸邪必败状劝息言之息畏汤不敢也后汤果败武帝闻黯言乃抵息罪呜呼黯在朝廷面攻汤恶者屡矣帝不能从至于疏斥虽因此増秩而七年不复召竟死于郡岂真能重黯者而顾追恨李息邪
汉武时隆虑公主子昭平君尚帝女夷安公主隆虑主病困以金千斤钱十万为昭平君赎死罪上许之隆虑主卒昭平君日骄醉杀主傅廷尉请论死左右皆以许赎为言上垂涕曰法令先帝所造也用弟故而违先帝之法吾何面目入髙庙乎乃可其奏东方朔上寿以为诛不择骨肉此五帝三王之所难佣夫曰武帝之守法是矣而所以致其死者谁之过欤夫贵戚之子制之犹惧其逞也而又许以不死彼何惮而不为哉使当主请之时即以髙帝法语之将不至于此矣利一时之赀而贻后日之悔知守法于其终而不知防患于其始武帝之志荒矣
滹南集巻二十五
钦定四库全书
滹南集巻二十六 金 王若虚 撰君事实辨
光武封功臣邓禹呉汉皆食四县丁恭议曰古者封侯不过百里强干弱枝所以为治也今封四县不合法制帝曰古之亡国皆以无道未尝闻功臣地多而灭亡者也近世议者以光武为非予谓恭固逺虑然光武知本之言其可废哉治天下者无道徳仁义以相维持而欲恃区区之法制以沮奸雄而弭祸乱盖亦难矣
东坡尝言三国志注中好事甚多而惜其遗漏自今观之信然如曹操征乌桓还自谓幸胜而偏赏先諌者可以为千古法也操一生所行类皆不道之事独此一节有光青史而陈寿略之岂非阙典之甚哉
先主以私憾杀张裕孔明表请其罪报曰芳兰生门不得不锄呜呼先主天资仁厚有古贤君之风至于此举乃与曹操无异惜哉
晋史山涛传云鬲令袁毅赂公卿以求虚誉遗涛丝百斤涛不欲为异于时受而藏于阁上后毅事露涛取丝付史积年尘埃印封如初王戎亦尝受人布司隶纠之武帝谓朝臣曰戎岂懐私苟得者正当不欲为异耳呜呼古人所谓不为异者不为崖异绝俗之事而已临财之际虽一芥必有义存岂容自污而猥以尚同为贵哉戎本贪夫盖无足责涛既受其物矣印封虽在何以自明且涛又尝以盗官稻田为李憙所劾则非真能清洁者也而史臣亦以此恕之何邪武帝身为人主宜以莭俭厉俗始自贵近而王恺与石崇争侈乃以己物助之戎也犯赃则为之䕶讳而贷其罪天下安得不乱哉
宋文帝尝故令诸子晚食曰欲其识有饥苦以节俭御物唐明皇帅太子以下芟麦于宫中曰欲其知稼穑之艰难呜呼人主之教子当使亲师傅通古今义理既明百行自正曽谓此等可以制其心乎
宋孔熙先博学文史兼通数术有纵横才志文帝时为𣪚骑侍郎不为时知愤愤不得志乃与范晔谋乱事觉穷治望风吐款辞气不挠上奇其才遣人慰勉曰以卿之才而滞于集书省理应有异志此乃我负卿也又谓执政曰孔熙先年四十而犹为𣪚郎安得不作贼君子谓帝于是失言矣人臣至于叛逆复何才之足惜且士之进退自有命存纵其淹抑终身亦当委顺奈何以小不如意遂圗不轨乎由帝之言是使狂躁之徒得以借口而无忌惮岂所以为训哉呜呼彭城王同气之亲虽犯嫌隙本无他肠尚可听其自新以全友爱之义重以㑹稽之哀祈扶令育之死諌而帝卒杀之不疑顾乃眷眷于熙先小子何其心术之悖也
隋文帝每谓赵纬曰朕于卿无所爱惜但卿骨相不当贵耳此非人主之言而亦非其本心也特纬之抗直帝不能堪故耳
唐太宗尝云奴告主反此弊事也谋反不能独成必与人共成之何患不发而使奴告邪自今有告者勿受仍斩之君子曰太宗之立法是矣惜其犹以利害言也夫以奴告主理所不容自当禁之纵使无由得发亦岂可许乎乃不学之过也
唐太宗录囚有刘恭者颈有胜文自云当胜天下坐是击狱帝曰天将兴之非朕所能除若无天命胜文何为乃释之齐人假志充请帝致政于太子大臣乞诛之诏曰朕之有罪是其直也若其无罪是其狂也亦释之此可谓寛明矣然于李君羡则以䜟记之文而杀刘洎则以废立之语而杀或怪其不能以斯心加诸彼是不然恭志充辈凡人皆知其不足道故无所动其心君羡与洎则触其真讳恶之机故不能自克耳武后能容苏安恒而不容魏元同刘㭏之亦是类也
唐明皇酺宴命三百里内刺史县令各率所部音乐集于楼下以较胜负怀州刺史以车载乐工数百皆衣文绣服箱之牛皆虎豹犀象之状鲁山令元徳秀惟遣乐工数人连𬒮而歌于𫇭上曰懐之人其涂炭乎立以刺史为𣪚官君子曰城中好髙髻四方髙一尺明皇耽于淫乐天下方且风靡而效之而又亲诏守令责其角胜则彼惟知求胜以取悦盖亦不足怪也乃因徳秀之讽而罚懐州刺史信有过矣而导之者独无罪乎即不自克至于冦乱交兴中原受祸而不可解涂炭者岂止懐州之人哉
宪宗朝李绛李吉甫数争论于上前礼部尚书同平章事权徳舆居中无所可否上鄙之徳舆罢守本官范氏唐鉴称其明慵夫曰宪宗黜徳舆诚是然吉甫谄邪屡为绛所屈帝常直绛而谓吉甫専为恱媚则其可鄙盖甚于徳舆矣顾乃存之而不去其后绛亦罢免而吉甫独宠任终身至以议谥贬张仲方而特赐曰忠何其眷之深欤然则帝之明未足多也
宪宗元和三年䇿试贤良方正举人牛僧孺李宗闵皇甫湜深陈时政之失皆获髙第上亦嘉之诏中书优与处置宰臣李吉甫恶其言直泣诉于上且诬考官不公上乃贬诸考官而僧孺等久之不调慵夫曰三子以直言应诏其心非有他也帝既嘉之即当擢用而施行以示至公其谁敢议顾乃徇吉甫之私情而为之报怨牛李之隙有自来矣帝毎以朋党疑臣下而不知己之为朋党之根也
唐武后时徐元庆父为县尉赵师韫所杀元庆复手杀师韫后欲赦死陈子昻议以为枕戈雠敌人子之义诛罪禁乱王政之纲非义不可训人乱纲不可明法且元庆所以能义动天下者以其忘生而趋其徳也若释之以利其生是夺其徳亏其义非谓杀身成仁全死忘生之节宜正国之典寘之以刑然后旌闾墓可也时韪其言后柳子厚驳之曰旌与诛不得并诛其可旌则黩刑旌其可诛则壊礼若师韫以私怨虐非辜州牧不知罪刑官不知问而元庆能报之是守礼而行义也执事者宜有惭色将谢之不暇而又何诛其或父不免于罪而师韫之诛不愆于法是死于法而非死于吏仇天子之法而戕奉法之吏是悖骜而陵上也执而诛之所以正邦典而又何旌当取公羊受诛不受诛之义以断之元和中梁恱报父雠杀秦杲报有司曰据礼经则义不同天徴法令则杀人者死礼法二事皆王教之大端宜令详议韩退之曰圣人丁寜其义于经而深没其文于律将使法吏一断于法而经术之士得引经而议也宜定其制凡复雠者事发具申尚书省集议奏闻酌其宜而处之敕杖恱一百流循州明皇时张瑝张琇亦以父雠杀杨汪议者多言宜加矜宥张九龄欲活之而裴耀卿李林甫以为乱国法帝然之谓九龄曰孝子之情义不顾死杀人而赦此涂不可启也乃下敕曰国家设法期于止杀各伸为子之志谁非徇孝之人展转相雠何有限极皋陶作士法在必行曽参杀人亦不可恕付河南府杖杀之考比三事惟明皇所处为不可易子昻等议似髙要非正法盖礼记周官及公羊氏复仇之说皆乱世事不足信也
楚灵王闻群公子被杀自投于车下曰人之爱其子亦如余乎侍者曰甚焉王曰予杀人子多矣能无及此乎唐文宗惑杨贤妃之譛㡬废太子永已而永暴薨后帝因观乐见童子縁橦而其父来往走其下然流涕曰朕为天子不能全一子乃诛教坊宫人尝构害太子者十数人嗟夫恻隠之心人皆有之父子之道出于天性灵王因己子之死而始悟杀人子之为非文宗见他人之爱子而后知己子不全之可恨者昏蔽如此宜其懵于天下之理也
温公极称周世宗之美而曰大功未成中道而夭盖太平之业天将启圣人而授之非人谋之所及予谓温公归之天数是矣以为将启圣人则媚主之辞也世宗天资岂宋祖之所敢望而如宋祖者其足谓之圣人乎使世宗而在太平之期可以立待何必宋祖哉
宋主征煜煜遣徐铉朝京师言其师出无名且曰煜以小事大如子事父未有过失奈何见伐宋主曰尔谓父子为两家可乎铉无以对而退欧公载其事于五代史而论之曰呜呼大哉何其言之简也王者之兴天下必归于一统可来者来之不可者伐之期于扫荡一平而后已周世宗征淮南诏捃摭前事务较曲直以为辞何其小哉慵夫曰欧公之言过矣自古出师未尝无名而加人之罪者必有辞而后可曲直之理正所当较也宋主此举果何名而何辞哉偶铉及父子之喻因得以是而折之夫父子固不当为两家矣而宋之与唐何遽有父子之分哉天下非一人之所独有也此疆彼界容得分据而并立小事大大保小亦各尽其道而已有罪则伐无罪则已自三代以来莫不然岂有必皆扫荡使归于一统者哉世宗既服江南清源节度使刘从效请置进奏院于京师直隶中朝诏报曰江南近服方务绥懐卿若置邸上都与彼抗衡受而有之罪在于朕勉事旧君且宜如故如此则于卿笃始终之义于朕尽柔逺之宜锺谟入贡帝问曰江南亦治兵修守备乎对以不敢帝曰向时则为仇敌今日则为一家大义已定保无他虞然人生难期至于后日事不可知归语汝主可及吾时完城郭缮甲兵据守要害为子孙计世宗徳度如此其视宋主何啻天壤而反以较曲直为小乎宋主之初出师抚曹彬背曰㑹取㑹取彼本无罪只是自家着他不得此则情实之语也欧公一代正人而曲媚本朝妄饰主阙在臣子之义虽未为过而史书垂世之言安可不出于大公至正邪不载可也
唐将刘巨容讨黄巢㡬擒而复纵之曰国家喜负人不若留贼以为富贵之资议者议其以鹰犬自期其言诚是然如巨容何足责哉宋主太祖命曹彬平江南许以使相及回惟赐钱五十万曰更为朕取太原然后与卿此非以鹰犬使人耶而宋儒毎称其吝惜名器夫人君之于臣遇之以礼而示之以诚故人乐为之用果惜名器则如勿许然宋祖素多权诈本不为名器计也呜呼使彬而君子何必以此待之如其小人则亦不复肯尽力矣尝以彬之行事考之盖所谓君子者则宋祖惟失所以使人而又见其不能知人也
滹南集巻二十六
钦定四库全书
滹南集巻二十七 金 王若虚 撰臣事实辨
杨子以子胥鞭尸藉馆为非东坡曰父不受诛子复雠礼也生则斩首死则鞭尸发其至痛无所择也是以昔之君子皆哀而恕之雄独非人子乎子由论之则不然曰士不幸至此不足以言功名矣而至鞭旧君以逞逆天而伤义卒以尽忠而䘮其躯岂非天哉慵夫曰子由之论是矣君父之尊一也而君复统其父知有父而不知有君亦何以立天下员虽不仕然身居楚国而父为楚官则员亦楚之臣也臣无雠君之义楚子之淫刑固有罪矣而员之报之无乃已甚乎为员之计不过无食其禄而已夫君非至明诛杀之间不能无滥使为臣子者皆得推刄而报之则国家岂复有法而逆乱之事何时而已也若员者勇而无礼敢为而不顾者也至其说呉王僚伐楚而王未即从因之进専诸于公子光而使弑之盖求以逞其怨毒则凡可以得志者靡所不为既自贼其君而又贼人之君员真小人也哉扬子讥之未为过论而东坡以为非人子然则苏氏独非人臣乎张南轩尝与人议员立庙事云在呉则可在楚则不可员而有灵必不享于楚地盖谓忠于呉而不忠于楚耳予谓员之于阖庐则忠于僚则贼其享于呉亦恐未安也
退之论范蠡招文种事略曰为人谋而不忠有匡君之智而无事君之义若以长颈之状难以同乐则举呉之后还越之日泛轻舟游五湖者岂唯范子乎其移文种之书犹㧞句践之剑也句践何过哉其文辞不甚佳此必少年所作故黜于外集而世亦无称道者独宋孙汉公谓其意出千古予以为然蠡虽功成然句践之眷方隆而所期望者未艾也盍亦为之勉留而徐以礼请则终始之义庶㡬两全而决意不回若弃仇雠者王以诛赏动之则曰君行令臣行义卒潜遁去揆以人情王既不能堪矣乃又移书同志诵王之短而示己之见㡬种也不智亦因谢病不朝王未尝负二子而二子负王安得不发怒而杀之乎以史传考之句践无不道之事惟种受诛而实其自取则长颈之相盖亦无验也呜呼蠡春秋之豪才略有馀而仁义不足者也以今日待其君如此其薄则向来所以黾勉从事者特假之以为功名之资耳夫岂诚意哉然而千古髙之以为美谈其视贪荣嗜利死而不悔者固为贤矣以君子忠爱之道律之殆未满人意也
萧何治未央宫事论者不一或以为非是或以为当然或又疑其为有深意何其纷纷也彼以刀笔吏监土木功不能无过制者其对上之言姑以自解云尔此固不足深责然亦何可妄举哉大抵汉初君臣类无学术暗于义理其举措之际亦多疏矣而后世每以圣贤事业期之宜其为说之多曲也
程晏论曹参譬之饮牛于污泥而不即清渊吕祖谦论陆贾叔孙通譬之避雨于荒城而不求大厦皆恨其不以三代之隆辅汉也呜呼三代之事岂汉祖之所可望而数子之才亦岂王者之佐乎彼自量其分而行其力之所及是矣而世儒毎过期之此书生不通之论也
昔人之论盖有语病而意实不然者张释之与文帝争犯跸事曰方其时上使诛之则已近世儒者往往讥之以为开人主杀人之端固似有理然一时之意姑为守分而言何暇虑及此乎王肃諌魏明帝亦尝引此曰廷尉天子之吏也犹不可以失平而天子之身反可以惑谬乎重于为已而轻于为君不忠之甚也其贬尤深盖帝性严急时督修宫室稽限者辄亲召问言犹在口身首已分故肃言近于过者所以力戒帝之専杀耳不然释之之罪讵至是哉
张释之与文帝争论犯跸罪名事云方其时上使诛之则已议者纷然以为开人主杀人之端而隋源师谓髙祖曰陛下初使杀之自可不闗文墨唐马懐素谓武后曰陛下操生杀柄欲加之自当处决圣心皆袭释之之意者也其言之病岂不益甚哉
尹赏病革戒其子曰为吏正坐残贼免犹胜软弱不胜任仇士良致仕语诸送者以为无使人主知书近贤臣则权常在我呜呼凶人为不善惟日不足赏之酷士良之奸居之不疑亦已极矣乃复将死而贻诸其子既去而传诸其徒不仁者可与言哉
汉元帝欲御楼船薛广徳諌曰臣当自刎以血污车轮帝不恱及闻张猛之言然后喜曰晓人不当如是邪陈莹中曰事有缓急言有轻重御船非过举之大諌而不从何遽至于自刎哉使果不从广徳之死又何名乎刘子翚曰广徳诚大过然非先发此言以激上心则猛之言未必见听也有犯无隠广徳以之予谓推帝所以见听之由则子翚之论得矣而广徳之过又岂可不戒哉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
汉许武以二弟晏普未显欲令成名乃共割财产武自取肥田广宅奴婢强者二弟所得并劣少乡人皆称弟克让而鄙武贪婪晏等以此并得选举武乃㑹亲戚泣曰吾为兄不肖盗声位二弟年长未䝉荣禄所以求得分财自取大讥今理产所増三倍于前悉以推二弟一无所留于是逺近称之君子曰武也欲成弟名自当委曲教之正使无成亦何愧于心而为此诡谲之事吾不知武之本意果如所说邪抑实出于贪鄙初不自克而卒不自安邪使比及至是而其产破𣪚或身先亡则何以辞于世乎所谓巧诈不如拙诚也
姜肱与二弟友爱常共卧起及各娶妻相恋不能别寝以系嗣当立乃逓往就室三人之友爱则诚笃矣抑何不知礼之甚邪读之令人发笑
汉党锢诸公既无申屠蟠之髙识而自贻伊戚可以逃则当如夏馥不能脱则当如范滂若张俭者望门投止使他人殄灭宗亲而身独幸免虽以寿终亦何颜于世哉而史臣称美其贤陋矣
刘翊丰财而好施献帝西迁拜陈留太守散所握珍玩惟馀车马自载东归见士大夫病亡道次翊以马易棺敛之又逢知故困馁不忍委去因杀所驾牛以救其乏众人止之翊曰视没不救非志士也遂俱饿死东汉之士诡激好名而不量轻重如此悲夫
或问荀彧荀攸于王通通曰皆贤者也生以救时死以明道荀氏有二仁焉贾琼曰虐哉汉武未尝从諌通曰汉武其生知乎虽不从諌未尝不恱而容之噫汉武昏惑不道㡬至乱亡晩节末路仅能少悔而通以为生知荀彧之徒党附曹贼以取天下皆汉室之罪人而通以为仁者其谬论不待辨也
董昭为曹操谋九锡之事荀彧以为君子爱人以徳不宜如此操不恱彧饮药而死苏子由曰文若始从曹公于东郡致其算略以摧灭群雄固以帝王之业许之矣岂其晩节复疑而不与哉当是时中原略定中外之望属于曹公虽无九锡天下不归曹氏而将焉往劫而取之不若徐而俟之要之必得而免争夺之累此文若之本心也吕伯恭曰彧阻挠昭议者其本情特不恱计非已出而已答昭之词盖〈阙〉忠顺云予谓二说皆通彧必居一于此要之不可谓忠于汉也而或者曲为文饰猥加褒誉温公则曰功先管仲东坡则曰道似伯夷读之殊可怪笑夫管仲合诸侯以奖王室曷尝助贼臣而篡国乎伯夷不与恶人言不立恶人之朝而肯为曹氏之腹心乎彧之饮药不得已焉耳以操阴谋多忌彧之智力乃出其右一旦隙生岂有免理至馈之食而发视乃空器其意可知彧不自裁亦终被害将有惨于是者此陈寿所谓以忧薨也乌在其为死节耶呜呼人臣至于荀彧冯道其邪正逆顺不待辨矣而议者之蔽时或如此天下之事岂易晓哉
诸葛诞为司马昭所诛麾下数百人坐不降见斩皆曰为诸葛公死不恨魏志所记止于如此而注引干宝晋记云数百人拱手为列每斩一人辄降之竟不变至尽时人比之田横此㡬大过也当时既知其不可屈则概杀之矣何至一 一遍问而数百人者虽信感恩亦不应尽能如此然而通鉴取之岂多爱不忍虽温公未免欤刘子翚不信田横客俱死事以为溢美之言予于此亦云
管寜华歆共锄园菜见地有金寜挥锄与瓦石不异歆捉而掷之世皆优寜而劣歆予谓以心术观之固如世之所论至其不近人情不尽物理则相去亦无㡬矣毕竟金玉与瓦石岂无别者哉此庄列之徒自以为达而好名之士闻风而恱之者也若夫君子之正论则不然贵贱轻重未尝不与人同特取舍之际有义存焉耳
陈寿评孙晧以为肆行残暴虐用其民宜腰首分离以谢百姓既䝉不死之诏复加归命之宠岂非过厚之恩旷荡之泽意若微讥晋武而孙安国亦谓晧罪为逋冦虐过辛癸枭首素旗不足谢冤魂而优以显命仍加宠锡非代罪吊民之义二子之言是矣然汤武之师本以救天下是故诛其君吊其民而议者亦曰为匹夫匹妇复仇也后世伐人者例皆志于夺国则既得而止矣讵有诚意为民者盖不独晋武为然也初羊祐陈伐呉之䇿曰晧暴虐已甚于今可不战而克若晧不幸而没呉人更立令主虽有百万之众长江未可窥也呜呼果使呉人更立令主民得乐业于一方释而存之以为外惧岂非好事今乃幸其无道而易取惟恐失之此其心曷尝在民邪武帝不足责也若羊公者世所谓仁人君子而为谋亦尔则是举也尚可以汤武之事绳之哉
东坡诗云景山沉迷阮籍傲毕卓盗窃刘伶颠贪狂嗜怪无足取世俗喜异称其贤虽诗人一时之言其实公论也然志林复云籍本有志于世遭魏晋多故乃一寓于酒何邪晋人放荡本其习俗而好事者每为解说子由所谓借通达以济淫欲者诚中其病古之君子避世全身固自有道其不幸而不免则命也何必秽污昏醉为名教之罪人邪盖籍尝戒其子矣曰仲容己预吾此流汝不得复尔则亦心知其非而不能自克而已
滹南集卷二十七
钦定四库全书
滹南集卷二十八 金 王若虚 撰臣事实辨
阮籍广武之叹呼沛公为䜿子李太白讥其狂言非至公而东坡以为指晋魏间人予谓籍傲诞大言视先王曽无忌惮而何有于沛公乎此固无足怪者盖东坡不必辨而太白亦不必责也
晋史载祖约好财事其为人鄙猥可知阮孚蜡屐之叹虽若差胜然何其见之晩邪是区区者而未能忘懐不知二子所以得天下重名者果何事也
或问殷浩将莅官而梦棺将得财而梦粪何也浩曰官本臭腐故将得官而梦尸钱本粪土故将得钱而梦秽当时以为名言浩问刘惔自然无心于禀受何为善人少恶人多惔曰譬如泻水着地纵横流漫略无方正圎者一时绝叹以为名通人有能百掷百卢者王衍曰此无奇直后掷如前掷耳庾子嵩曰王君之言暗得理皆类此噫三论无谓甚矣而取重于世如此晋士以虚谈相髙自名而夸世者不可胜数而三子其尤也顾存而传者若是则馀可以想见矣将无同三语有何难道或者乃因而辟之一生㡬两屐妇人所知而遂以决祖阮之胜负其风至此天下苍生安得不误哉
晋王述初以家贫求试宛陵令所受赠遗千数百条王导戒之答曰足自当止时人未之达其后屡居州郡清洁绝伦宅宇旧物不华于昔始为当时所叹予尝读而笑之矣所谓廉士者唯贫而不改其节故可贵也今以不足而贪求既足而后止尚可为廉乎而史臣著之以为美谈亦已陋矣
王献之尝与兄徽之操之俱诣谢安二兄多言俗事献之寒温而已或问安兄弟优劣安曰少者佳吉人之词寡以其少言故知之予谓此一时率尔之言非确论也吉人之词故寡而寡者未必皆吉人遽以是定其优劣可乎晋人议论浅近不切大抵皆此类也
谢安问王子敬书何如逸少答曰故当不同安言外论不尔则又曰外人安知或称李含光书过其父含光闻之终身不书子敬非礼矣而含光亦太过也
晋元帝命王导升御床共坐导辞曰若太阳下同万物苍生何由仰照曷不但言礼不可凟上下之分不可乱而猥假此喻人主之尊止圗瞻视而已邪晋士虚谈类如此
晋兵伐呉孙晧遣其丞相张悌副军师诸葛靓等逆战大败于版桥靓邀悌遁去悌不从靓自往牵之曰存亡有数非卿一人所支奈何故自取死再三牵之不动乃放去悌卒死之及晧降靓逃窜不出武帝访得之欲以为侍中固辞不拜归乡里终身不向朝廷而坐呜呼靓身为军帅而临难苟免又劝主帅俱亡不忠甚矣及君降国灭天命有归乃始仇晋不向朝廷而坐亦何谓也哉
苻坚将杨安攻晋梓潼郡太守周虓以母妻为贼所获遂降于安呜呼虓既以不忍捐亲之故而至于受污没身不仕以终天年可也岂复名节之足言哉而毎见坚辄箕倨慢侮或至诋骂既又屡为叛逆而不悛此何谓也就使得行其志亦何以湔洗前罪而归见晋人邪不忠于晋而无礼于秦进退两失其妄人也已矣
温峤将刘琨之命其母止之绝其裾而行邓攸避石勒之难其子随之系于树而去千载之后犹令人恨二子之罪可胜诛乎史臣以为攸之无嗣天盖有知其论甚惬而称峤辞亲蹈义申胥无以尚之斯则陋矣考之当时劝进之行不必须峤而忍违慈㫖使之抱恨终身䘮葬俱废此特以功名为急耳岂得与申胥比哉张南轩曰就使太真有克复神州一匡天下之勲亦浮云之过太虚耳不足塞天性之伤若顺母意虽泯灭无闻于后而所全者大不愧于心乌能以此而易彼至哉言乎可以为万世之训矣
吕氏博议以温峤诈王敦求脱为累晋其言过正不近人情朱黼曰以周身之防寓爱国之实反经合道要无可訾予谓只为己计亦不害于道以父母妻子所仰赖之身无名而死于逆贼之手亦何圗哉逆贼之前岂所以施信义者邪
傅亮谢晦徐羡之皆晋室之臣而阴附刘裕以成篡代罪固不容诛矣及其受裕顾托曽未期年而弑营阳戕义真略无忌惮之意既以遣人迎文帝则又分据要地以为后圗此乱臣贼子之尤者文帝诛之盖千古之所快而苏子由著论以为元凶劭之变乃天之报复文帝与亮等同过岂理也哉至其称引春秋之义解释里克之非皆不近人情其与取冯道殆无以异呜呼苏氏溺于佛老每以闻大道自矜而时持害教之说不为无罪于吾门也
范滂临刑谓其子曰我欲使汝为恶则恶不可为使汝为善则我不为恶刘湛入狱谓其弟曰相劝为恶恶不可为相劝为善正见今日呜呼滂生昏乱之朝而标置自髙忿疾已甚盖所谓杀其躯也顾乃恨为善之无益固已惑矣至于湛辈贪权煽乱死复何辞而亦出此语岂不可笑之甚哉
宋彭城王义康以得罪出镇豫章问沙门慧琳曰弟子有还理否慧琳曰恨公不读数百巻书意谓义康暗于大义贪权昵党不逺嫌疑故至是耳其评甚当然琳本道人而幸主见知遂参预朝廷之政賔客填门四方赠赂相系至有黒衣宰相之称使果尝读书知道理不当少戢邪斯亦㡬何其不败也
刘凝之尝有人认其所著屐笑曰仆著已败令家中觅新者偿君此人后得所失屐送还不肯复取沈麟士尝行路邻人认其所著屐麟士曰是卿屐邪即跣而反邻人得屐送还麟士曰非卿屐邪笑而受之东坡曰此虽小事然处世当如麟士不当如凝之予谓沈亦未足为法也君子之道贵乎别嫌疑明是非其实吾物何为受诬而与人使因而不还则成彼奸计而自贻不讳之名果何圗哉且所认有大于是者皆可与之而不辨乎然则麟士所处虽差胜凝之要亦不近于人情而君子不贵也苏氏尝以直不疑买金偿亡不辨盗嫂为非而顾复有取于麟士何邪
萧道成取宋王俭褚渊之力为多然观其始谋本出于俭渊初无意为所迫而后从则俭之罪重于渊矣而一时物议往往咎渊而少及俭者何邪
齐髙帝尝曲宴群臣数人各使效伎艺褚渊弹琵琶王僧䖍弹琴沈文歌子夜张敬儿舞王敬则拍张王俭曰臣无所解惟知诵书因跪上前诵相如封禅书上笑曰此盛徳事吾何以堪之想俭当时自谓风流胜于诸子矣而不知谄而迎合以启骄侈之心曽不若彼伎之为本分也呜呼俭既阴赞道成以夺宗国及相齐朝又为此佞媚之态非小人孰能尔哉
齐王晏助明帝夺国从弟思逺劝其引决以保全门户晏不从及晏拜骠骑将军谓诸昆弟若从阿戎言岂有今日思逺曰犹未晩也晏叹曰世乃有劝人死者后晏果伏诛世或以思逺为贤子弟子谓不然晏之贪权固为非智思逺力諌使之退避可也不然亦委之而已迫其必死不亦甚乎
魏太武时辽东公翟黒子有宠于帝犯赃事觉谋于髙允曰帝问当以实对为当讳之允教以实对不宜欺罔黒子竟以不实对被诛后崔浩因修史得罪允尝同修亦当坐之太子营救导令翻异不从帝赏其直赦允而诛浩他日太子责允对曰臣与崔浩实同其事违心苟免非所愿也退谓人曰我所以不从东宫者恐负翟黒子故耳世皆以为美谈予谓此言殊未当也臣不欺君自是当然之事不必有为而后为且黒子不从允教而死非允误之也而何负之有使允所坐果实则诡言自脱是为负浩岂闗黒子如其不然冒覆族之祸而践畴昔之一言果何义哉
元魏置殷州以北道行台崔楷为刺史或劝其单骑之官楷曰食人之禄者忧人之忧若吾独往则将士谁肯固志遂举家之官及葛荣逼州城或劝减小弱以避之楷遣幼子及一女夜出既而悔之曰人将谓吾心不固亏忠而全爱也复命追还贼至将士争奋曰崔公尚不惜百口吾独何爱一身战死者相枕城陷楷不屈而死或问楷处此何如曰后一节可矣其始则失之过焉食人之禄者固忧人之忧然一身尽节自足塞责单骑之官法之所许且无害于义而必全族蹈祸以固众心斯不可以已乎君子之制行亦止乎中焉耳
裴矩佞于隋而直言于太宗温公曰君乐闻直言则佞化为忠恶闻其过则忠化为佞尔或曰矩迹则忠而其心则佞炀帝喜谄谀矩则以谄谀而恱之太宗好諌诤则以諌诤而媚之视君之好恶而为取容之计也此大奸之情明主之所当诛也慵夫曰攻矩之心术此固中其病矣将以示劝戒而行教化则温公之论亦岂可废哉
范纯夫程正叔皆言魏徴当死建成之难而不可事太宗子谓是时髙祖固在位也建成未成君而太宗之立实髙祖之命然则王魏死其难可也不死而事太宗亦可也温公作通鉴正叔尝劝其著徴罪而温公不以为然得之矣
唐王义方为御史将劾李义府而恐其得罪以贻亲忧乃请于母既许而后言之张镒救卢枞亦然夫既居宪台之职岂得以亲忧之故而遂不言邪近代邹浩刘安世闻有谏官之命皆先请于母而后受是则知所处矣
滹南集巻二十八
钦定四库全书
滹南集巻二十九 金 王若虚 撰臣事实辨
萧何治未央宫髙祖见其壮丽怒曰天下匈匈劳苦数岁成败未可知是何治宫室过度也何曰天下未定故可因以治宫室且天子以四海为家非令壮丽亡以重威上恱唐明皇时太庙四室壊上素服避正殿时将幸东都以问宋璟苏颋对曰陛下三年之制未终遽尔行幸恐未当天心灾异为戒愿且停车驾又问姚崇则曰太庙屋材皆苻坚时物岁久朽腐而壊适与行期相㑹何足异也且王者以四海为家陛下以闗中不稔幸东都百司供拟已备不可失信上大喜从之呜呼古人以家四海为言者多矣事虽不同率皆以廓人主之大度而破其褊狭之心而萧何以之启奢靡姚崇以之劝逸㳺信乎六经之言有时可以文奸也据二主初懐戒惧之意正当将顺以成其美而何等乃以邪说引之于恶罪孰大焉然何语虽非特以自解其失情犹可恕崇方失宠因此迎合遂复相位则其用心之鄙尤不容诛也
唐𤣥宗幸洛以崤谷道隘不治欲免河南尹及知顿使官宋广平諌之既见从矣乃复请曰陛下罪之以臣言而免之是代陛下受徳也乞令待罪朝堂而后赦上善之呜呼臣以进言为忠君以纳諌为圣上下同心以求真是此唐虞三代所以直道而行也自后世谀臣専以归恩分谤为爱君于是人主始讳其过而耻屈于下矣孰谓堂堂如宋公者而亦为此态乎
李希烈攻寜陵刘昌令守陴内顾者斩昌孤甥张俊居西北未尝内顾而捽下斩之士有固志故能解其围杜牧之所记如此呜呼无罪而杀其所亲以之警众虽云成功害理甚矣故宋子京不取以为好事者傅㑹此盖有功于昌而东坡讥笑之信苏氏之学驳而不醇也
或问张巡许逺何如曰忠矣然而未仁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仁者不为守一城而食人三万口其忍为之乎寜使贼杀岂容自食故予尝谓其死节之名固千古不可磨而食人之罪亦万劫不能灭也或曰为己则不可为国何害曰为己与为国等耳天下只有一个是或又曰圗大事者不顾其小曰守城之事小食人之事大三万口之命而谓之小事何邪使江淮果由此而保亦不足道况其未必哉为巡等计可走则走不可则战战不胜而死之足以塞为臣之责矣国之存亡付之天可也盖当时公论亦多尤之李翰辈曲为辨说讵能服人之心而史臣猥曰议者遂定呜呼去古逾逺义理不明于天下士大夫以名节自髙而卒不免害道者可胜数哉
郭子仪不理发冢盗盖主名未得且王事方急因以解危疑而安反侧耳其心非不痛也而杨龟山以为能忘物我岂不悖哉此流于荘列之薄非所以为人子之训也
李西平屯渭桥荧惑守岁久之乃退賔佐皆贺以为皇家之福因请速进兵西平曰天子野次臣下知死敌而已天象髙逺谁得知之既克长安乃谓之曰向非相拒也五星盈缩无常万一复来守岁我军不战自溃矣皆谢非所及予谓西平处此固善然终不当语人其机已泄他日安可再用哉抑君危而臣死敌义自当尔天象吉凶实不暇问亦无事乎此机也
阳城之事退之永叔皆论其非而范纯夫辨之以为实有所待且讥永叔不成人之美盖以城之素行非畏祸苟容者又卒有沮延龄救陆贽事故尔云云要之徳宗之朝不必待七年而后可言为臣之法当以韩欧为正
唐史称陆宣公贬忠州避谤不著书恐未必然宣公经济之学本非立言者方其得志则发而见于用否则嘿而已矣不然公处昏君邪臣间直言鲠论未尝有所屈岂其一遇斥逐而遽尔畏忌邪史氏之期公浅矣
韩退之不善处穷哀号之语见于文字世多讥之然此亦人之至情未足深怪至潮州谢表以东封之事迎宪宗是则罪之大者矣封禅忠臣之所讳也退之不忍须臾之穷遂为此谀恱之计髙自称誉其铺张歌诵之能而不少让盖冀幸上之一动则可怜之态不得不至于此其不及欧苏逺矣
柳子厚附丽小人以得罪天子所谓自贻伊戚者安于流落可也而乃刺讥怨怼曽无责己之意其起废之说悲鸣可怜至有羡于颡马躄浮圗既不知非又何其不知命也
李徳裕不由科第进且以牛李讥切父政之故遂深疾进士尝谓武宗曰朝廷显官须公卿子弟为之盖少习其业而熟于朝廷台阁之仪寒士虽有过人之才不能闲习也世以其言为不公而杨中立力为辨之慵夫曰在他人言之固无嫌自徳裕而言虽曰非私人不信矣若谓人材色色有之不必进士则可乃欲専仕公卿子弟岂得为公论哉天下之事岂徒习家业熟朝仪者所能办而才诚过人则亦何有于此等哉自古由寒素为名臣者曷可胜数膏粱纨绮子焯焯者㡬人而遽以此薄天下之士顾不褊浅而可笑邪使徳裕麄人犹不足深责彼其著书论事实皆本于儒学独以激于私意遂为是过正之说卒以忌克祸及缙绅至于斥死而不悛其天资小人也哉
唐哀帝时朱全忠欲以牙将张廷范为太常卿宰相裴枢以为太常卿当以清流为之持之不下全忠怒而杀枢欧阳子曰一太常卿与社稷孰为重使枢等不死尚惜一卿其肯以国与人乎虽枢等不能存唐必不亡唐而独存也范纯夫非之以为枢乃全忠之党从其大而违其细以窃天下之虚誉非有忠义之心能为社稷者也葛胜仲曰自古奸臣有篡夺之志必诛异己者曹操杀荀彧司马懿杀王经未有同已而诛之者枢果从其大而违其细全忠自当以意晓尚何甘心投之浊流李振之谋耳振尝曰王欲圗大事而枢辈朝廷之难制者故令杀之昭宗时枢为汴州宣谕以与全忠素善故全忠听命修贡献不绝后虽因全忠言而复相然能持之以正则始进不足累也当以欧阳子为正慵夫曰葛氏之言当矣然欧公亦许之大过所以起纯夫之辨若枢者有书生之直气而无不可夺之大节耳
新唐书孝友传刘君良四世同居隋末荒馑妻劝其异居因易置庭树鸟雏令鬬且鸣家人怪之妻曰天下乱禽鸟不相容况人邪君良即与兄弟别处月馀宻知其计因斥去妻曰尔破吾家乃复召兄弟同居君子曰使君良果笃于友悌者岂一妇人可得而间之既已为所愚而至于乖离矣虽知过而改亦何足入传也
王朴荐扈载于李榖久而不用云非不知其才然载命薄恐不能胜朴曰公为宰相以进贤退不肖为职乃言命邪已而召拜知制诰及为学士岁中病卒时年三十六议者以榖能知人而朴能荐士子谓人之于事亦尽其当为者而已朴能荐士信然榖之知人不足道也且人诚有命则寿夭贵贱固已一定而不可逃岂宰相所能予夺而损益哉榖言亦偶中耳
冯道忘君事雠万世罪人无复可论者而苏子由曲为辨说以为合于管晏之不死虽无管仲之功而附于晏子庶㡬无愧呜呼是岂可以为比哉子纠小白均为亡公子而小白先入既已为君内外安之初无异议则齐国小白之有也纠不复争而仲亦无必死之义故曰纠未成君仲未成臣孔子固尝辨之矣崔杼弑荘公而立景公景公亦齐之也荘公之雠在崔杼而不在景公则晏子不死而事之亦可也及杼盟大夫之不与己者则晏子不肯焉使杼而自立晏子其肯事之乎是固不得以为比也又以对徳光之问为能活中国受郭威之拜为能重朝廷且曰篡夺之际虽贲育无所致其勇而道以谈笑拜跪却之非盛徳不能如此其言区区尤为可笑使此事果实亦何救乎大节之亏况其不然乎盖道之对徳光谄以求媚耳初岂在民徳光之不杀适其不欲耳何有于道至于威之拜道道之不答特平生长幼之礼不能遽改于一朝者也威之屈伸汉之轻重固不系于此夫有汲黯之直节而后弭刘安之谋有周鲂之威望而后能沮王敦之志若道者贩君卖国习以为常此乃奸雄之所易而取之者而谓其能却人于谈笑拜跪之间乎夫惟威之视道不足以害其事故待以旧好而无间道亦知其不吾忌也故受之如常日而无嫌不然威其肯尔而道其敢尔邪道之迎湘阴也揣威无实立之志不能以大义动之正论谕之而徒要其无使妄语而已行未及还威已代汉道复俯首而事之矣所谓以拜起折威者果足信乎议者曽不考其素要其终而惑于适然疑似之迹亦已谬矣为臣至于冯道万善不足赎百说不能文也使如道者犹可以贷焉岂复有人理哉胡安定曰生民不至于肝脑涂地者道有力焉虽事雠无伤也王介甫则方之伊尹富文忠则目为大人其馀纷纷者不论也乃知逐臭之夫今古不乏而尧桀之是非有时而颠倒欧阳子为道传鄙薄贬斥若将不齿然于此等亦以为诚然而不能辨何邪茒荆产云道欺尽五代人又欺到宋朝诸公此老贼伎俩亦自髙呜呼道何足以欺人哉直〈阙〉之者陋见耳吾尝论之士大夫诵先王之书食人主之禄而敢昌言以冯道为是者皆当伏不道之诛也
王沂公有言恩欲归已怨使谁当欧公毎诵之以为得大臣体予谓人臣虽不当收恩然贤才岂可不求虽不当避怨然人情亦岂可轻失沂公惟主斯言遂至于不肯荐人欧公惟主斯言遂至于喜犯众怒皆用心之过也
王介甫诗云今人未可非商鞅商鞅能令政必行又曰秦晋区区等亡国可能王衍胜商君介甫初以唐虞之事责神庙以皋䕫稷契自任汉唐而下皆所不道何其髙也及其愤新法之不行则甘心为商鞅而羡慕之又何其卑也
滹南集巻二十九
<集部,别集类,金至元,滹南集>
钦定四库全书
滹南集卷三十 金 王若虚 撰议论辨惑
范晔史论云义重于生舍生可也生重于义全生可也夫义当生则生义当死则死义者所以主生死而非对立之物也岂有时而轻重哉义重于生已为语病又可谓生重于义乎虽然此自汉以来学者之所共蔽晔也叛人何足以知之
唐苏颋论夷齐四皓优劣云四皓见贤于子房夷齐称仁于宣父与其称仁于宣父不犹愈于见贤于子房哉鄙哉斯言为论不求是非之真而徒倚古人以为重殊可笑也吕东莱曰竞驽骥者至伯乐而定竞是非者至孔子而定然随伯乐而誉马未免为不知马随孔子而誉人未免为不知人其相去一何远哉
老苏谏论曰苏秦张仪吾取其术不取其心龙逄比干吾取其心不取其术予谓挟仪秦之术者必无逄干之心存逄干之心者固无事乎仪秦之术也苏氏喜纵横而不知道故所见如此
邵氏闻见录云颜子得位为尧舜孟子得位为汤武此缪论也圣贤事业易地则皆然何尝有决择之意彼徒见颜子穷居陋巷黙无所为而孟子游说诸侯急于救世遂敢臆度而为是斩绝之论岂知颜孟者哉
苏武不降匈奴名重千古而当时止得典属国世皆恨之陈季雅曰臣子合当事不当受重赏此论虽高在臣子自处可也施于国家则不可显忠遂良成汤之所以昌崇德报功武王之所以治信如陈氏之言则善善之道亡而励世之具废矣
温公排孟子而叹服扬雄荆公废春秋而崇尚周礼东坡非武王而以荀彧为圣人之徒人之好恶有大可怪者
司马君实正直有馀而寛假曹操苏子由道学甚高而奖饰冯道皆缪戾之见有害于名教不足为长厚也
司马温公论曹操篡汉以为非取之汉而取之盗手失言之罪万古不磨胡致堂力攻之是矣及其论萧道成当讨苍梧刘知逺不必赴晋难乃皆引以相明而不废何邪是非有定理而前后反复以迁就己意此最立言之大病也
东坡以武王伐殷为非圣人斩然不疑至其论范蠡之去荀彧之死则皆许以圣人之徒是何靳于武王而轻以予二子也
苏子由论曹操曰使其主盟诸夏而不废旧君上可以为周文王下犹不失为桓文公不能忍而甘心于九锡之事此荀文若之所以为恨也胡寅论王敦曰使其回悖逆之心有事于中原与夫刘琨祖逖之徒犄角进取必可以克复旧物不此之虑而甘为叛臣其亦不善择术矣其论朱温曰为全忠计既下韩建服李茂真经理长安纪纲朝政率天下方镇以敬顺之道唐若未亡吾固事之若天命改授亦不容释嗟夫二子之意则善矣抑不思彼三贼者可以是而望之乎书生之迂阔如此
子由杂志记道人犯罪不可加刑事其言甚鄙非惟屈法容奸有害正理而区区妄意于神仙殊为可笑葢苏氏议论阔疏者非一而此等又其尤也
三良殉葬秦伯之命诗人刺之左氏讥之皆以见缪公之不道而后世文士或反以是罪三子葛立方曰君命之于前众驱之于后三良虽欲不死得乎此说为当东坡诗云顾命有治乱臣子得从违魏颗真孝爱三良安足希若以魏颗事律之则正可责康公耳柳子厚所谓从邪陷厥父吾欲讨彼狂是也吕氏博议反复曲折以辨三子之非刻核尤甚始予犹谓是少年场屋之文出于一时之率尔而读诗记黄鸟篇复引苏氏语为解乃知其所见之蔽葢终身也
郑厚曰王道备而帝德销史法尽而经意远予谓王道不殊于帝德史法无害于经意直厚之鄙见如是耳
郑厚以欧阳子作史辨太深而法太尽予谓辨无太深法无太尽论其当否则可矣
郑厚曰使汤武不为乱臣贼子倡未必后世敢兆是乱也予谓不然圣人与天为徒而以大义公天下遇所当为固不暇远忧后世而乱臣贼子亦不必借口而后发枭獍豺狼之恶何尝有所因乎且魏晋而下凡篡夺者皆以禅让为名然则尧舜亦为乱臣贼子倡乎以是论汤武陋矣厚又云以汤武顺天应人非得己者此书生所知也呜呼顺天应人易之所称也厚虽鄙薄圣贤其于孔子犹若有所惮者至是说则并孔子而不取矣小人无状一至于此天下之事亦有非书生所知者名教之理而书生不知则谁复知之且厚独非书生耶何其背本之甚也如厚之徒固不足道然汤武之是非古今多疑之予不可不辨
郑厚小子敢为异论而无忌惮汤武伊周至于孟子皆在所非或至诋骂至汉祖萧曹平勃之徒则尊为圣贤而亟称之复以欧公讥病唐太宗为薄佞夫之口其足凭乎
郑厚曰江河之流多浑浑栋梁之材多磥砢至廉者以秽养之至美者以丑袭之衣锦尚褧之义也无管仲之三归具官塞门反坫则仲一浅丈夫也必不能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无萧何之强买钱贳则何一介士也必不能镇国家抚百姓为一代宗臣无霍光之阴妻邪谋宠女立后则光一忍人也必不能当庙堂拥幼君处废立之际临大节而不可夺呜呼自古跌宕不羁之士往往略细谨犯非法君子取其所长恕而不责则有之今曰必如是而后可以了大事然则凡修身慎行者举皆碌碌而无足取矣亦何以学为哉世惟知其讪薄汤武伊周之非而不知此等尤名教之罪人也
韩退之尝曰孟氏醇乎醇荀扬大醇而小疵以予观之孟氏大醇而小疵扬子无补荀卿反害不足论醇疵也
退之三器论以为阶太平之治归天人之心者不在是其言惬当出人意表在韩集中当为第一然辞采不足观亦如范蠡招大夫种议故不入内篇惜哉
柳子厚断刑时令四维贞符等论皆核实中理足以破千古之惑而东坡痛非之乃知秦汉诸儒迂诞之病虽苏氏亦不免也
柳子厚非国语虽不尽佳亦大有是处而温公东坡深罪之未为笃论也
通鉴一书妙绝古今虽万世不能易也惟荀彧评为可恨耳当删去之
正闰之说吾从司马公性命之说吾从欧阳子祭礼之说吾从苏翰林封建之说吾从范太史馀论虽高吾弗信之矣
甚矣中道之难明也战国诸子托之以寓言假说汉儒餙之以末节繁文近世之士参之以禅机𤣥学而圣贤之实益隐矣
滹南集卷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