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 汉文学史纲要
第七篇 贾谊与鼂错
第八篇 

汉初善言治道,亦擅文章者,先有陆贾佐高祖,每称说《》《》;高帝命著书言秦所以失天下及古今成败,每奏一篇,帝未尝不称善,名其书曰《新语》;今存。文帝时则有颍川贾山,尝借秦为喻,言治乱之道,名曰《至言》;其后每上书,言多激切,善指事意,然不见用。所言今多亡失,惟《至言》见于《汉书》本传。

贾谊,雒阳人,尝从秦博士张苍受《春秋左氏传》。年十八,以能诵《》《》属文称于郡中,廷尉吴公荐于文帝,召为博士,时年二十馀,而善于答诏令,诸生莫能及。文帝悦之,一岁中超迁至大中大夫,且拟以任公卿。绛灌冯敬等毁之曰:“雒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于是帝亦疏之,不用其议;后以谊为长沙王太傅。谊既以谪去,意不自得,及渡湘水,为赋吊屈原,亦以自谕也:

“恭承嘉惠兮俟罪长沙,侧闻屈原兮自湛汨罗。造托湘流兮敬吊先生,遭世罔极兮乃殒厥身。呜呼哀哉兮逢时不祥,鸾凤伏窜兮鸱枭翺翔。阘茸尊显兮谗谀得志,贤圣逆曳兮方正倒植。……吁嗟默默,生之无故兮。斡弃周鼎,宝康瓠兮。腾驾罢牛,骖蹇驴兮。骥垂两耳,服盐车兮。章甫荐履,渐不可久兮。嗟苦先生,独离此咎兮。讯曰:已矣,国其莫我知兮,独壹郁其谁语。凤漂漂其高逝兮,夫固自引而远去。袭九渊之神龙兮,睹深潜以自珍;鼂蟂獭以隐处兮,夫岂从虾与蛭缻。所贵圣人之神德兮,远浊世而自藏;使骐骥可得系而羁兮,岂云异夫犬羊。般纷纷其离此尤兮,亦夫子之故也;历九州而相其君兮,何必怀此都也!凤凰翔于千仞兮,览德辉而下之;见细德之险征兮,遥曾击而去之。彼寻常之污渎兮,岂能容夫吞舟之巨鱼;横江湖之鲸兮,固将制于蝼蚁。”

三年,有鸮飞入谊舍,止于坐隅。长沙卑湿,谊自惧不寿,因作《服赋》以自广,服者,楚人之谓鸮也。大意谓祸福纠缠,吉凶同域,生旨,盖得之于庄生。岁馀,文帝征谊,问鬼神之本,自叹为不能及。顷之,拜为帝少子梁怀王太傅。

时复封淮南厉王子四人为列侯,谊上疏以谏;又以诸侯王僭拟,地或连数郡,非古之制,乃屡上书陈政事,请稍削之。其治安之策,洋洋至六千言,以为天下“事势,有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若其它背理而伤道者,难遍以疏举”,因历指其失,颇切事情,然不见听。居数年,怀王堕马死,无后;谊自伤为傅无状,哭泣岁馀,亦死,年三十三(前二○○至一六八)。

鼂错,颍川人,少学申商刑名于轵张恢所,文帝时以文学为太常掌故,被遣从济南伏生受《尚书》,还,因上便宜事,以《》称说,诏以为太子舍人、门大夫,迁博士,拜太子家令。又以辩得幸太子,太子家号曰智囊。举贤良文学,对策高第,又数上书文帝,言削诸侯事及法令可更定者。帝不听,然奇其材,迁中大夫。景帝即位,以为内史,言事辄听,始宠幸倾九卿,法令多所更定,袁盎申屠嘉皆弗善之,而错愈贵,迁为御史大夫。又请削诸侯之地,收其枝郡。其说削吴云:

“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少,诸子弱,大封同姓,故孽子悼惠王王齐七十二城,庶弟元王王楚四十城,兄子王吴五十馀城。封三庶孽,分天下半。今吴王前有太子之隙,诈称病不朝,于古法当诛。文帝不忍,因赐几杖,德至厚也。不改过自新,乃益骄恣,公即山铸钱,煮海为盐,诱天下亡人,谋作乱逆。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之,其反迟,祸大。”

错请削地之奏,诸贵人皆不敢难,惟窦婴争之,由是与错有隙。诸侯亦先疾其所更法令三十章,于是吴楚七国遂反,以诛错为名;窦婴袁盎又说文帝,令鼂错衣朝衣,斩于东市(前一五四年)。

鼂贾性行,其初盖颇同,一从伏生传《尚书》,一从张苍受《左氏》。错请削诸侯地,且更定法令;谊亦欲改正朔,易服色;又同被功臣贵幸所谮毁。为文皆疏直激切,尽所欲言;司马迁亦云:“贾生鼂错明申商。”惟谊尤有文采,而沈实则稍逊,如其《治安策》,《过秦论》,与鼂错之《贤良对策》,《言兵事疏》,《守边劝农疏》,皆为西汉鸿文,沾溉后人,其泽甚远;然以二人之论匈奴者相较,则可见贾生之言,乃颇疏阔,不能与鼂错之深识为伦比矣。

惟其后之所以绝异者,盖以文帝守静,故贾生所议,皆不见用,为梁王傅,抑郁而终。鼂错则适遭景帝,稍能改革,于是大获宠幸,得行其言,卒召变乱,斩于东市;又夙以刑名著称,遂复来“为人峭直刻深”之谤。使易地而处,所遇之主不同,则其晚节末路,盖未可知也。但贾谊能文章,平生又坎𡒄,司马迁哀其不遇,以与屈原同传,遂尤为后世所知闻。

  

参考书:

  • 史记》(卷八十四,一百一)
  • 汉书》(卷四十八,四十九)
  • 全汉文》(清严可均辑)
  • 《中国大文学史》(第三编第二章)
  • 《支那文学史纲》(第三篇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