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文学史纲要/第六篇 中华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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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既焚烧《诗》《书》,坑诸生于咸阳,儒者乃往往伏匿民间,或则委身于敌以舒愤怨。故陈涉起匹夫,旬月王楚,而鲁诸儒持孔氏之礼器归之;孔甲则为涉博士,与俱败死。汉兴,高祖亦不乐儒术,其佐又多刀笔之吏,惟郦食其,陆贾,叔孙通文雅,有博士余风。然其厕足汉廷,亦非尽因文术,陆贾虽称说《诗》《书》,顾特以辩才见赏,郦生固自命儒者,而高祖实以说客视之;至叔孙通,则正以曲学阿世取容,非重其能定朝仪,知典礼也。即位之后,过鲁,虽曾以中牢祀孔子,盖亦英雄欺人,将借此收揽人心,俾知一反秦之所为而已。高祖崩,儒者亦不见用,《汉书》《儒林传》云:“孝惠高后时,公卿皆武力功臣。孝文本好刑名之言。及至孝景,不任儒;窦太后又好黄老术,故诸博士具官待问,未有进者。”
故在文章,则楚汉之际,诗教已熄,民间多乐楚声,刘邦以一亭长登帝位,其风遂亦被宫掖。盖秦灭六国,四方怨恨,而楚尤发愤,誓虽三户必亡秦,于是江湖湖昂之士,遂以楚声为尚。项籍困于垓下,歌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楚声也。
高祖既定天下,因征黥布过沛,置酒沛宫,召故人父老子弟佐酒,自击筑歌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亦楚声也。且发沛中儿百二十人教之歌,群儿皆和习之。其后欲立戚夫人子赵王如意,因而废太子,不果,戚夫人泣涕,亦令作楚舞,而自为楚歌: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翼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又可奈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
《房中乐》始于周,以乐祖先。汉初,高帝姬唐山夫人作乐词,以从帝所好,亦楚声。至孝惠二年(前一九三)使乐府令夏侯宽备其箫管,更名《安世乐》,凡十六章,今录其二:
“丰草梦,女罗施。善何如,谁能回?大莫大,成教德;长莫长,被无极。”
“都荔遂芳,窅窊桂华。孝奏天仪,若日月光。乘玄四龙,回驰北行。羽旄殷盛,芬哉芒芒。孝道随世,我署文章。”
又以沛宫为原庙,令歌儿吹习高帝《大风》之歌,遂用百二十人为常员。文景相嗣,礼官肄之。楚声之在汉宫,其见重如此,故后来帝王仓卒言志,概用其声,而武帝词华,实为独绝。当其行幸河东,祠后土,顾视帝京,忻然中流,与群臣宴饮,自作《秋风辞》,缠绵流丽,虽词人不能过也: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降及少帝,将为董卓所鸩,与妻唐姬别,悲歌云:“天道易兮我何艰,弃万乘兮退守藩。逆臣见迫兮命不延,逝将去汝兮适幽玄!”唐姬歌曰:“皇天崩兮后土颓,身为帝兮命夭摧。死生路异兮从此乖,奈我茕独兮中心哀!”虽临危抒愤,词意浅露,而其体式,亦皆楚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