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卷100上 中华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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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氏之先,与楚同姓,令尹子文之后也。子文初生,弃于瞢中,而虎乳之。楚人谓乳“谷”,谓虎“于檡”,故名谷于檡,字子文。楚人谓虎“班”,其子以为号。秦之灭楚,迁晋、代之间,因氏焉。
始皇之末,班壹避墬于楼烦,致马牛羊数千群。值汉初定,与民无禁,当孝惠、高后时,以财雄边,出入弋猎,旌旗鼓吹,年百馀岁,以寿终,故北方多以“壹”为字者。
壹生孺。孺为任侠,州郡歌之。孺生长,官至上谷守。长生回,以茂材为长子令。回生况,举孝廉为郎,积功劳,至上河农都尉,大司农奏课连最,入为左曹越骑校尉。成帝之初,女为婕妤,致仕就第,赀累千金,徙昌陵。昌陵后罢,大臣名家皆占数于长安。
况生三子:伯、斿、稚。伯少受《诗》于师丹。大将军王凤荐伯宜劝学,召见宴昵殿,容貌甚丽,诵说有法,拜为中常侍。时上方乡学,郑宽中、张禹朝夕入说尚书、论语于金华殿中,诏伯受焉。既通大义,又讲异同于许商,迁奉车都尉。数年,金华之业绝,出与王、许子弟为群,在于绮襦纨裤之间,非其好也。
家本北边,志节忼慨,数求使匈奴。河平中,单于来朝,上使伯持节迎于塞下。会定襄大姓石、李群辈报怨,杀追捕吏,伯上状,因自请愿试守期月。上遣侍中中郎将王舜驰传代伯护单于,并奉玺书印绶,即拜伯为定襄太守。定襄闻伯素贵,年少,自请治剧,畏其下车作威,吏民竦息。伯至,请问耆老父祖故人有旧恩者,迎延满堂,日为供具,执子孙礼。郡中益弛。诸所宾礼皆名豪,怀恩醉酒,共谏伯宜颇摄录盗贼,具言本谋亡匿处。伯曰:“是所望于父师矣。”乃召属县长吏,选精进掾史,分部收捕,及它隐伏,旬日尽得。郡中震栗,咸称神明。岁馀,上征伯。伯上书愿过故郡上父祖冢。有诏,太守都尉以下会。因召宗族,各以亲疏加恩施,散数百金。北州以为荣,长老纪焉。道病中风,既至,以侍中光禄大夫养病,赏赐甚厚,数年未能起。
会许皇后废,班婕妤供养东宫,进侍者李平为婕妤,而赵飞燕为皇后,伯遂称笃。久之,上出过临候伯,伯惶恐,起视事。
自大将军薨后,富平、定陵侯张放、淳于长等始爱幸,出为微行,行则同舆执辔;入侍禁中,设宴饮之会,及赵、李诸侍中皆引满举白,谈笑大噱。时乘舆幄坐张画屏风,画纣醉踞妲己作长夜之乐。上以伯新起,数目礼之,因顾指画而问伯:“纣为无道,至于是呼?”伯对曰:“书云‘乃用妇人之言’,何有踞肆于朝?所谓众恶归之,不如是之甚者也。”上曰:“苟不若此,此图何戒?”伯曰:“‘沈湎于酒’,微子所以告去也;‘式号式謼’,大雅所以流连也。诗书淫乱之戒,其原皆在于酒。”上乃谓然叹曰:“吾久不见班生,今日复闻谠言!”放等不怿,稍自引起更衣,因罢出。时长信庭林表适使来,闻见之。
后上朝东宫,太后泣曰:“帝间颜色瘦黑,班侍中本大将军所举,宜宠异之,益求其比,以辅圣德。宜遣富平侯且就国。”上曰:“诺。”车骑将军王音闻之,以风丞相御史奏富平侯罪过,上乃出放为边都尉。后复征入,太后与上书曰:“前所道尚未效,富平侯反复来,其能默呼?”上谢曰:“请今奉诏。”是时许商为少府,师丹为光禄勋,上于是引商、丹入为光禄大夫,伯迁水衡都尉,与两师并侍中,皆秩中二千石。每朝东宫,常从;及有大政,俱使谕指于公卿。上亦稍厌游宴,复修经书之业,太后甚悦。丞相方进复奏,富平侯竟就国。会伯病卒,年三十八,朝廷愍惜焉。
斿博学有俊材,左将军师丹举贤良方正,以对策为议郎,迁谏大夫、右曹中郎将,与刘向校秘书。每奏事,斿以选受诏进读群书。上器其能,赐以秘书之副。时书不布,自东平思王以叔父求太史公、诸子书,大将军白不许。语在〈东平王传〉。斿亦早卒,有子曰嗣,显名当世。
稚少为黄门郎中常侍,方直自守。成帝季年,立定陶王为太子,数遣中盾请问近臣,稚独不敢答。哀帝即位,出稚为西河属国都尉,迁广平相。
王莽少与稚兄弟同列友善,兄事斿而弟畜稚。斿之卒也,修缌麻,赙赗甚厚。平帝即位,太后临朝,莽秉政,方欲文致太平,使使者分行风俗,采颂声,而稚无所上。琅邪太守公孙闳言灾害于公府,大司空甄丰遣属驰至两郡讽吏民,而劾闳空造不祥,稚绝嘉应,嫉害圣政,皆不道。太后曰:“不宣德美,宜与言灾害者异罚。且后宫贤家,我所哀也。”闳独下狱诛。稚惧,上书陈恩谢罪,愿归相印,入补延陵园郎,太后许焉。食故禄终身。由是班氏不显莽朝,亦不罹咎。
初,成帝性宽,进入直言,是以王音、翟方进等绳法举过,而刘向、杜邺、王章、朱云之徒肆意犯上,故自帝师安昌侯,诸舅大将军兄弟及公卿大夫、后宫外属史许之家有贵宠者,莫不被文伤诋。唯谷永尝言“建始、河平之际,许、班之贵,倾动前朝,熏灼四方,赏赐无量,空虚内臧,女宠至极,不可尚矣;今之后起,天所不飨,什倍于前。”永指以驳讥赵、李,亦无间云。
稚生彪。彪字叔皮,幼与从兄嗣共游学,家有赐书,内足于财,好古之士自远方至,父党扬子云以下莫不造门。
嗣虽修儒学,然贵老严之术。桓生欲借其书,嗣报曰:“若夫严子者,绝圣弃智,修生保真,清虚澹泊,归之自然,独师友造化,而不为世俗所役者也。渔钓于一壑,则万物不奸其志;栖迟于一丘,则天下不易其乐。不絓圣人之罔,不齅骄君之饵,荡然肆志,谈者不得而名焉,故可贵也。今吾子已贯仁谊之羁绊,系名声之缰锁,伏周、孔之轨躅,驰颜、闵之极挚,既系挛于世教矣,何用大道为自眩曜?昔有学步于邯郸者。曾未得其仿佛,又复失其故步,遂匍匐而归耳!恐似此类,故不进。”嗣之行己持论如此。
叔皮唯圣人之道然后尽心焉。年二十,遭王莽败,世祖即位于冀州。时隗嚣据垄拥众,招辑英俊,而公孙述称帝于蜀汉,天下云扰,大者连州郡,小者据县邑。嚣问彪曰:“往者周亡,战国并争,天下分裂,数世然后乃定,其抑者从横之事复起于今乎?将承运迭兴在于一人也?愿先生论之。”对曰:“周之废兴与汉异。昔周立爵五等,诸侯从政,本根既微,枝叶强大,故其末流有从横之事,其势然也。汉家承秦之制,并立郡县,主有专己之威,臣无百年之柄,至于成帝,假借外家,哀、平短祚,国嗣三绝,危自上起,伤不及下。故王氏之贵,倾擅朝廷,能窃号位,而不根于民。是以即真之后,天下莫不引领而叹,十馀年间,外内骚扰,远近俱发,假号云合,咸称刘氏,不谋而同辞。方今雄桀带州城者,皆无七国世业之资。诗云:‘皇矣上帝,临下有赫,鉴观四方,求民之莫。’今民皆讴吟思汉,乡仰刘氏,已可知矣。”嚣曰:“先生言周、汉之势,可也,至于但见愚民习识刘氏姓号之故,而谓汉家复兴,疏矣!昔秦失其鹿,刘季逐而掎之,时民复知汉呼!”既感嚣言,又愍狂狡之不息,乃著王命论以救时难。其辞曰:
昔在帝尧之禅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舜亦以命禹。臮于稷𢍆,咸佐唐虞,光济四海,奕世载德,至于汤武,而有天下。虽其遭遇异时,禅代不同,至于应天顺民,其揆一也。是故刘氏承尧之祚,氏族之世,著乎春秋。唐据火德,而汉绍之,始起沛泽,则神母夜号,以章赤帝之符。由是言之,帝王之祚,必有明圣显懿之德,丰功厚利积絫之业,然后精诚通于神明,流泽加于生民,故能为鬼神所福飨,天下所归往,未见运世无本,功德不纪,而得屈起在此位者也。世俗见高祖兴于布衣,不达其故,以为适遭暴乱,得奋其剑,游说之士至比天下于逐鹿,幸捷而得之,不知神器有命,不可以智力求也。悲夫!此世所以多乱臣贼子者也。若然者,岂徒暗于天道哉?又不睹之于人事矣!
夫饿馑流隶,饥寒道路,思有裋褐之亵,儋石之畜,所愿不过一金,然终于转死沟壑。何则?贫穷亦有命也。况呼天子之贵,四海之富,神明之祚,可得而妄处哉?故虽遭罹厄会,窃其权柄,勇如信、布,强如梁、籍,成如王莽,然卒润镬伏质,亨醢分裂,又况幺{麻骨},尚不及数子,而欲暗奸天位者呼!是故驽蹇之乘不骋千里之涂,燕雀之畴不奋六翮之用,楶棁之材不荷栋梁之任,斗筲之子不秉帝王之重。易曰“鼎折足,覆公𫗧”,不胜其任也。
当秦之末,豪桀共推陈婴而王之,婴母止之曰:“自吾为子家妇,而世贫贱,卒富贵不祥,不如以兵属人,事成少受其利,不成祸有所归。”婴从其言,而陈氏以宁。王陵之母亦见项氏之必亡,而刘氏之将兴也。是时陵为汉将,而母获于楚,有汉使来,陵母见之,谓曰:“愿告吾子,汉王长者,必得天下,子谨事之,无有二心。”遂对汉使伏剑而死,以固勉陵。其后果定于汉,陵为宰相封侯。夫以匹妇之明,犹能推事理之致,探祸福之机,而全宗祀于无穷,垂策书于春秋,而况大丈夫之事呼!是故穷达有命,吉凶由人,婴母知废,陵母知兴,审此四者,帝王之分决矣。
盖在高祖,其兴也有五:一曰帝尧之苗裔,二曰体貌多奇异,三曰神武有征应,四曰宽明而仁恕,五曰知人善任使。加之以信诚好谋,达于听受,见善如不及,用人如由己,从谏如顺流,趣时如向赴;当食吐哺,纳子房之策;拔足挥洗,揖郦生之说;寤戍卒之言,断怀土之情;高四皓之名,割肌肤之爱;举韩信于行陈,收陈平于亡命,英雄陈力,群策毕举:此高祖之大略,所以成帝业也。若乃灵瑞符应,又可略闻矣。初刘媪任高祖而梦与神遇,震电晦冥,有龙蛇之怪。及其长而多灵,有异于众,是以王、武感物而折券,吕公睹形而进女;秦皇东游以厌其气,吕后望云而知所处;始受命则白蛇分,西入关则五星聚。故淮阴、留侯谓之天授,非人力也。
历古今之得失,验行事之成败,稽帝王之世运,考五者之所谓,取舍不厌斯位,符瑞不同斯度,而苟昧于权利,越次妄据,外不量力,内不知命,则必丧保家之主,失天年之寿,遇折足之凶,伏𫓧钺之诛。英雄诚知觉寤,畏若祸戒,超然远览,渊然深识,收陵、婴之明分,绝信、布之觊觎,距逐鹿之瞽说,审神器之有授,毋贪不可几,为二母之所笑,则福祚流于子孙,天禄其永终矣。
知隗嚣终不寤,乃避墬于河西。河西大将军窦融嘉其美德,访问焉。举茂材,为徐令,以病去官。后数应三公之召。仕不为禄,所如不合;学不为人,博而不俗;言不为华,述而不作。
有子曰固,弱冠而孤,作幽通之赋,以致命遂志。其辞曰:
系高顼之玄胄兮,氏中叶之炳灵,
繇凯风而蝉蜕兮,雄朔野以飏声。
皇十纪而鸿渐兮,有羽仪于上京。
巨滔天而泯夏兮,考遘愍以行谣,
终保己而贻则兮,里上仁之所庐。
懿前烈之纯淑兮,穷与达其必济,
咨孤蒙之眇眇兮,将圮绝而罔阶,
岂余身之足殉兮?愇世业之可怀。
靖潜处以永思兮,经日月而弥远,
匪党人之敢拾兮,庶斯言之不玷。
魂茕茕与神交兮,精诚发于宵寐,
梦登山而迥眺兮,觌幽人之仿佛,
㨫葛藟而授余兮,眷峻谷曰勿隧。
昒昕寤而仰思兮,心蒙蒙犹未察,
黄神邈而靡质兮,仪遗谶以臆对。
曰乘高而遌神兮,道遐通而不迷,
葛绵绵于樛木兮,咏南风以为绥,
盖惴惴之临深兮,乃二雅之所祗。
既谇尔以吉象兮,又申之以炯戒:
盍孟晋以迨群兮?辰焂忽其不再。
承灵训其虚徐兮,伫盘桓而且俟,
惟天墬之无穷兮,鲜生民之脢在。
纷屯亶与蹇连兮,何艰多而智寡!
上圣寤而后拔兮,岂群黎之所御!
昔卫叔之御昆兮,昆为寇而丧予。
管弯弧欲毙仇兮,仇作后而成己。
变化故而相诡兮,孰云豫其终始!
雍造怨而先赏兮,丁繇惠而被戮;
㮚取吊于逌吉兮,王膺庆于所戚。
畔回冗其若兹兮,北叟颇识其倚伏。
单治里而外凋兮,张修襮而内逼,
欥中和为庶几兮,颜与冉又不得。
溺招路以从己兮,谓孔氏犹未可,
安慆慆而不萉兮,卒陨身呼世祸。
游圣门而靡救兮,顾覆醢其何补?
固行行其必凶兮,免盗乱为赖道;
形气发于根柢兮,柯叶汇而灵茂。
恐网蜽之责景兮,庆未得其云已。
黎淳耀于高辛兮,芈强大于南汜;
嬴取威于百仪兮,姜本支呼三止:
既仁得其信然兮,卬天路而同轨。
东厸虐而歼仁兮,王合位呼三五;
戎女烈而丧孝兮,伯徂归于龙虎:
发还师以成性兮,重醉行而自耦。
震鳞漦于夏庭兮,匝三正而灭周;
巽羽化于宣宫兮,弥五辟而成灾。
道悠长而世短兮,敻冥默而不周,
胥仍物而鬼诹兮,乃穷宙而达幽。
妫巢姜于孺筮兮,旦算祀于挈龟。
宣、曹兴败于下梦兮,鲁、卫名谥于铭谣。
妣聆呱而刻石兮,许相理而鞠条。
道混成而自然兮,术同原而分流。
神先心以定命兮,命随行以消息。
斡流迁其不济兮,故遭罹而赢缩。
三栾同于一体兮,虽移盈然不忒。
洞参差其纷错兮,斯众兆之所惑。
周、贾荡而贡愤兮,齐死生与祸福,
抗爽言以矫情兮,信畏牺而忌服。
所贵圣人之至论兮,顺天性而断谊。
物有欲而不居兮,亦有恶而不避,
守孔约而不贰兮,乃𬨎德而无累。
三仁殊而一致兮,夷、惠舛而齐声。
木偃息以蕃魏兮,申重茧以存荆。
纪焚躬以卫上兮,皓颐志而弗营。
侯屮木之区别兮,苟能实而必荣。
要没世而不朽兮,乃先民之所程。
观天罔之纮覆兮,实棐谌而相顺,
谟先圣之大繇兮,亦厸德而助信。
虞韶美而仪凤兮,孔忘味于千载。
素文信而底麟兮,汉宾祚于异代。
精通灵而感物兮,神动气而入微。
养游睇而猿号兮,李虎发而石开。
非精诚其焉通兮,苟无实其孰信!
操末技犹必然兮,矧湛躬于道真!
登孔、颢而上下兮,纬群龙之所经,
朝贞观而夕化兮,犹喧己而遗形,
若胤彭而偕老兮,诉来哲以通情。
乱曰:天造屮昧,立性命兮,复心弘道,惟贤圣兮。浑元运物,流不处兮,保身遗名,民之表兮。舍生取谊,亦道用兮,忧伤夭物,忝莫痛兮!昊尔太素,曷渝色兮?尚粤其几,沦神域兮!
永平中为郎,典校秘书,专笃志于博学,以著述为业。或讥以无功,又感东方朔、扬雄自谕以不遭苏、张、范、蔡之时,曾不折之以正道,明君子之所守,故聊复应焉。其辞曰:
宾戏主人曰:“盖闻圣人有壹定之论,列士有不易之分,亦云名而已矣。故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夫德不得后身而特盛,功不得背时而独章,是以圣喆之治,栖栖皇皇,孔席不暖,墨突不黔。由此言之,取舍者昔人之上务,著作者前列之馀事耳。今吾子幸游帝王之世,躬带冕之服,浮英华,湛道德,矕龙虎之文,旧矣。卒不能摅首尾,奋翼鳞,振拔洿涂,跨腾风云,使见之者景骇,闻之者向震。徒乐枕经籍书,纡体衡门,上无所蒂,下无所根。独摅意呼宇宙之外,锐思于豪芒之内,潜神默记,恒以年岁。然而器不贾于当己,用不效于一世, 虽驰辩如涛波,摛藻如春华,犹无益于殿最。意者,且运朝夕之策,定合会之计,使存有显号,亡有美谥,不亦优呼?”
主人逌尔而笑曰:“若宾之言,斯所谓见势利之华,暗道德之实,守穾奥之荧烛,未卬天庭而睹白日也。曩者王涂芜秽,周失其御,侯伯方轨,战国横骛,于是七雄虓阚,分裂诸夏,龙战而虎争。游说之徒,风飏电激,并起而救之,其馀猋飞景附,煜霅其间者,盖不可胜载。当此之时,搦朽摩钝,铅刀皆能壹断,是故鲁连飞一矢而蹶千金,虞卿以顾眄而捐相印也。夫啾发投曲,感耳之声,合之律度,淫䵷而不可听者,非韶、夏之乐也;因势合变,偶时之会,风移俗易,乖忤而不可通者,非君子之法也。及至从人合之,衡人散之,亡命漂说,羇旅骋辞,商鞅挟三术以钻孝公,李斯奋时务而要始皇,彼皆蹑风云之会,履颠沛之势,据徼乘邪以求一日之富贵,朝为荣华,夕而焦瘁,福不盈眦,祸益于世,凶人且以自悔,况吉士而是赖呼!且功不可以虚成,名不可以伪立,韩设辩以徼君,吕行诈以贾国。说难既酋,其身乃囚;秦货既贵,厥宗亦隧。是故仲尼抗浮云之志,孟轲养浩然之气,彼岂乐为迂阔哉?道不可以贰也。方今大汉洒埽群秽,夷险芟荒,廓帝纮,恢皇纲,基隆于羲、农,规广于黄、唐;其君天下也,炎之如日,威之如神,函之如海,养之如春。是以六合之内,莫不同原共流,沐浴玄德,禀卬太和,枝附叶著,譬犹屮木之殖山林,鸟鱼之毓川泽,得气者蕃滋,失时者苓落,参天墬而施化,岂云人事之厚薄哉?今子处皇世而论战国,耀所闻而疑所觌,欲从旄敦而度高呼泰山,怀氿滥而测深呼重渊,亦未至也。”
宾曰:“若夫鞅、斯之伦,衰周之凶人,既闻命矣。敢问上古之士,处身行道,辅世成名,可述于后者,默而已呼?”
主人曰:“何为其然也!昔咎繇谟虞,箕子访周,言通帝王,谋合圣神;殷说梦发于傅岩,周望兆动于渭滨,齐甯激声于康衢,汉良受书于邳沂,皆俟命而神交,匪词言之所信,故能建必然之策,展无穷之勋也。近者陆子优繇,新语以兴;董生下帷,发藻儒林;刘向司籍,辩章旧闻;扬雄覃思,法言、大玄:皆及时君之门闱,究先圣之壸奥,婆娑呼术艺之场,休息呼篇籍之囿,以全其质而发其文,用纳呼圣听,列炳于后人,斯非其亚与!若乃夷抗行于首阳,惠降志于辱仕,颜耽乐于箪瓢,孔终篇于西狩,声盈塞于天渊,真吾徒之师表也。且吾闻之:壹阴壹阳,天墬之方;乃文乃质,王道之纲;有同有异,圣喆之常。故曰:慎修所志,守尔天符,委命共己,味道之腴,神之听之,名其舍诸!宾又不闻和氏之璧韫于荆石,随侯之珠藏于蚌蛤呼?历世莫视,不知其将含景耀,吐英精,旷千载而流夜光也。应龙潜于潢污,鱼鼋媟之,不睹其能奋灵德,合风云,超忽荒,而躆颢苍也。故夫泥蟠而天飞者,应龙之神也;先贱而后贵者,和、随之珍也;时暗而久章者,君子之真也。若乃牙、旷清耳于管弦,离娄眇目于豪分;逢蒙绝技于弧矢,班输榷巧于斧斤;良乐轶能于相驭,乌获抗力于千钧;和、鹊发精于针石,研、桑心计于无垠。仆亦不任厕技于彼列,故密尔自娱于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