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碧堂集/07 中华文库

（万历三十二年甲辰。３７岁）

○入德山舟中，偕寒灰、冷云、雪照诸衲子及云影居士月中有述

一帆斜月堕澄川，似有人呼铁笛仙。老至青山为眷属，生来白社有因缘。幽探处处书成卷，净侣年年载满船。料得浮踪无定止，住时竿影去时烟。

○舟中望黄山

识面三十年，登临才半次。濡雨出层岚，未曾留一字。青山笑主人，何事近相易？墨沈汗巉岏，敝尽他家事。主人忽沉想，为君构幽丽。兀然三四峰，反复无可记。孱陵一万家，家家立生翠。倍远倍高寒，淡冶如秋睡。昔我登郡楼，微芒见葱髻。越三峡而南，千里尽平地。见培则喜，何况发姿媚。见色不见山，此是山三昧。

○中秋偕诸衲泛舟洞庭

匝地云销尽，平湖绝点青。琉璃天子月，香水海王城。怒蛤排帆立，神鱼掣练行。山僧精观忍，一倍发光明。

○甲辰中秋后二日，礼德山鉴大师塔，偶成四偈，示同行诸衲

少年学得跳胡神，十地三贤眼上尘。老去无端呈败丑，倒持霜刃与他人。

○其二

流水高山只自听，白云终不碍峰青。贪他一口龙潭沫，枉却《金刚般若经》。

○其三

电走星流也是迟，龙潭不见是亲师。而今石塔牢龛取，正是金刚出世时。

○其四

棒头有眼师辨取，响里寻文我不知。前日少陵祠上过，秋花秋鸟总如诗。

○秋夜宿德山玩明〈（前此看月江上，顶有善卷坛）〉

江月峰头月，清光孰最多？稍能增潋滟，终是让嵯峨。深谷高岩在，苍颜白发何。古来师善卷，未必解尘罗。

○龙君御载酒过德山见访，一别十三年矣，感念存没，不觉凄然。已复自笑，举觥相乐，遂大醉

十年一瞥意苍茫，话别青山且尽觞。免与泡沤愁起灭，聊从烟水决行藏。闲吹玉笛翻新曲，醉倚天花入道场。试去武陵溪上照，头毛白尽老萧郎。

○龙君超邀余过新置山庄，庄在翠微中，甚幽僻

扫石移尊去，披云曳杖行。冈峦频转换，郛郭偶生成。溪尽田家出，山回仄路平。远峰稠叠起，苍翠扑轩楹。

○其二

闲即攀萝上，倦来枕石眠。田庐阴翠壁，鸡犬入层烟。竹院通茶户，山乡近水廛。主人心但了，胜作苦形仙。

○其三

买足青山地，幽回构屋居。暮烟慈竹岭，秋水菊花渠。炼石为方药，磨岚写道书。丹砂如就得，拔去即仙庐。

○其四

闭却层崖道，人间了不知。渔樵分氏族，花果认干支。滴露新梧子，参云老桧枝。龙髯曾此去，峦壑也堪疑。

○德山遇大智，龙湖旧侣也

湖上烟峦一抹青，他时亲见望州亭。也知鲁国真男子，要识中郎旧典刑。

○其二

好伴青山作主人，门前衲子去如尘。法堂草长深三尺，更与腰镰走一巡。

○德山简刘宪使

碧渚苍烟分外奇，浪中丹雉影离离。云开绝壁趋庭吏，溪尽春杯见戟枝。暇日山臞多对语，清时苗部也传诗。南阳子骥今谁是？正好从君觅路歧。

○其二

龙潭秋水碧鳞鳞，好向桃源去问津。云里高牙如洞府，花间生齿类仙人。嗟他善卷非同世，记取金刚是故邻。为语殿西三桂子，青莲今已悟前身。〈（宪使蜀人，许庵三桂花下。）〉

○德山遍入诸岩壑

总被闲驱使，登临也未闲。霞光红涨壁，水汽绿浮山。遍入云歧路，熟观石面颜。似曾经眼过，想像不知还。

○答龙君御见忆之作。君御诗云“我家德山不得住”，故末句云云，用博一笑。次篇聊为解嘲，亦可作一段公案也

云岚已是属闲身，高下青崖日几巡。看尽德山好烟水，只缘不是武陵人。

○其二

眼前峦壑任高低，身里寻身却是迷。正在武陵溪上住，不须更觅武陵溪。

○德山闻长嫂去世，恸念伯修，感而有作

未亡亡去竟何悲，肠断坡公即世时。今日德山峰顶上，吞声重作哭兄诗。

○其二

山北山南累亦多，愁缘不尽奈他何。花源正好深深去，又听人间《薤露歌》。

○别龙君超、君御兄弟

青鞋不破武陵春，归去西风一面尘。荷叶山头闻杜宇〈（余村居名荷叶山。）〉，桃花源上别秦人。深村稻熟泉当户，废苑茶香寺作邻。可是无花无地主，祇缘无计得分身。

○夜深不寐，起视星文，遂成谜语，戏别君御兄

北斗阑干南斗横，竹林今夕梦难成。愿凭织锦天孙指，谱出《阳关》叠外声。

○答君御诸作

细读诸什，真一曼倩出世也，聊复抽毫，对使驰答，比于郭舍人亦可乎？幸勿令金陵子知也。

碧水丹崖不自由，无因阑入会仙楼。布帆饱趁潇湘水，几处青枫黄叶舟。

○其二

溪鸟溪花尽寄声，花源无路只空行。陶潜老被渔翁误，枉把青山累后生。〈（来诗嘲余不入花源。）〉

○其三

溪流片片叠春沙，红树前头又一家。寄语青门种瓜叟，种瓜先种枕头瓜。〈（来诗有种瓜青门句。）〉

○其四

打叠歌鬟与舞裙，九芝堂上气如云。无缘得见金门叟，齿落唇枯嬲细君。〈（时君御演出《金门记》。）〉

○九日登高河洑山

高阁俯苍崖，下有花源路。料得避秦人，入山从此去。潭水洗山肤，肤尽红霞露。老蛟挟瘦石，千古盘涡怒。溪上尽渔郎，谁识花流处？事往白云新，人去青山故。挂却茱萸囊，长啸倚丹树。

○夜入桃源县月中

深村杞菊香，壁影拂船凉。和月和烟市，全山全水乡。高云排鹤路，怒沫响鱼梁。若个垂纶客，溪头旧姓黄。

○望渌萝山，有怀江渌萝年兄

好在青谿曲，岩花石乳新。空闻流水引，不见渌萝人。明月层层岫，乌纱面面尘。十年求道侣，能不忆仙邻。

○题桃源县

闹处云常至，僮来鸟亦随。仙人成邑里，烟水作城池。山有容空地，溪无不怒时。偶然岚翠起，一县绿离离。

○入桃花源

溪雨濯云根，花林水汽温。睡鸾常守月，仙犬欲遮门。绿壁红霞宅，丹砂石髓村。人中几甲子，洞里一黄昏。

○其二

白头丫髻子，花里去如仙。鸟弄云霞栅，人耕芝术田。庚年看红蕊，生死在苍烟。认著炉香去，瞿童火尚然。

○其三

花户当云辟，驿门临水关。何年骑马客，踏断采芝山。古井沉烟雾，空潭洗面颜。丘陵一变海，一度到人间。

○其四

洞外一长揖，人仙从此分。看君如水影，要我似谿云。花气薰崖户，霞光绕茜裙。往来江海上，鸾鹤冀相闻。

○伏波将军避暑石室

青山憔悴故将军，苔甲年年印水纹。受尽蛮烟与瘴雨，不知溪上有闲云。

○其二

行尽跕鸢水上头，裹尸方始得心休。闲驱款段随乡里，我亦君家马少游。

○穿石

溪上望穿石，欹悬如瓮子。石底望溪山，山山如镜里。平平翠叠中，一峰夭矫起。淡与奇相值，幽艳忽无比。鬼斧凿天真，刻意出新诡。一处幻玲珑，千崖灿花蕊。虚空不受云，飞仙无停趾。唯有地籁风，终古来游止。时时随落花，飘渡秦人水。

○水心崖

狞龙负巨山，一往冰潭睡。春沫与秋澜，洗尽青山蜕。石肤鉴水光，递互发清丽。转盻分瘦妍，生动各有意。我欲举铁网，拔出珊瑚翠。付与种桃人，置之花深地。他时携枰来，石上聊一戏。

○桃花源和靖节韵

一笑叩烟岚，白云今几世？桃花不肯流，溪水无情逝。窍开浑沌亡，朴散羲黄废。青山一舍邮，仙家偶来憩。白头老黄冠，茧手事耕艺。嗬呼随里胥，鞭笞了官税。岫老鹧鹄斑，谿浅琉璃吠。日供冠裳驺，宁晓芰荷制。缅想紫芝人，骖云几相诣。洞府帘堂深，云霞空凛厉。天人一昏旦，人间百馀岁。宇宙何不有，谩劳作聪慧。迂儒饱世情，俗肠非境界。纷纷辨伪真，等为方内蔽。常闻列子风，可以驾烟外。长驱入仙林，遍觅心所契。

○桃花流水引

〈（花源棹返，幽思萦怀，枕上梦中，如有所得，命曰《桃花流水引》，亦仙家《竹枝词》也）〉

华阳巾子碧绦环，紫府帘前旧押班。阿母筵头争一掷，醉中输却小蓬山。

○其二

路逢萧史不回身，风袅芙蓉绣领巾。云里自然清格少，但凭闺艳作仙人。

○其三

袖却红云侍紫皇，诙谐长是困东方。乍来不识天颜笑，只道频嘘列缺光。

○其四

夜深仙犬吠花关，私过云英与玉环。天上看来偷律重，玉桃一颗谪人间。

○其五

扫断红霞陌上尘，青鸾白凤集仙真。吹笙捣药皆厮品，要作蓬山骂坐人。

○其六

斗草筵前霞作堆，花宫无事滥驱雷。麻姑向说水清浅，又过扶桑看一回。

○其七

东海群儿拜木公，腰间常系凤凰笼。绛裙一舞三山去，惊起扶摇满翅风。

○其八

光碧堂前催赐衣，少年天女弱腰围。而今花样新奇甚，不用银河织锦机。

○其九

尽到朝元会上来，春风坐遍小琼台。闲听蔡诞输龙语，引得诸仙笑似雷。

○其十

浇尽银湾水作田，全凭奇僻傲诸仙。老来犹自耽儿戏，弱水洋中泛铁船。

○托龙君超为觅仙源隐居，诗以寄之

云石村中且卜庐，凭君为买一峰馀。全栽芝菊为疆界，尽写云岚入券书。门对仙童浇药地，巷通毛女浣花渠。闲中每爱天台去，好与刘晨间屋居。

○竹枝词，时阻风安乡河中

一溪才顺一溪湾，一尺才过一丈还。船子已愁箭括水，儿童又指帽儿山。〈（谚云：黄山戴帽必风雨。河名一箭河，水势甚急。）〉

○其二

芦花枝上水痕新，南市东村打白鳞。只在梁山山背面，梁山何苦不离人。

○其三

武溪葱翠独称梁，正望黄山一点苍。三日风头两日雨，谢公昨夜拜梁王。〈（黄山有谢公祠。梁山神即汉梁松也，俗呼为梁王。）〉

○其四

侬家生长在河干，夫婿如鱼不去滩。冬夜趁霜春趁水，芦花被底一生寒。

○送寒灰入参上兼访陈遇卿

青峰只在两眉间，何事三回不驻颜。信是黄冠多俗品，不曾俗却谢罗山。〈（寒灰三过武当，皆未入山。）〉

○其二

玄编检尽蠹鱼残，不载云官与鸟官。未识上真真本末，君行试取藏经看。

○其三

摩肩簇绮沸如雷，早向天门道上来。为语别峰佳绝处，玉虚岩底出琼台。

○其四

少年掷却敝头巾，老去常思个里人。葱岭走来无隙地，莫教踏着一微尘。〈（〔陈遇卿〕未详。）〉

○九月二十九日同罗服卿及社中诸兄弟登高二圣寺，用扇头韵

昔去逢秋至，今来送九归。菊残将入枕，绵老渐装衣。定起书黄叶，杯阑语翠微。禅翁兼醉侣，一种不相违。

○其二

竹里将云去，窗间看鸟归。酒香沾净具，花气著僧衣。老圃推先达，星坛礼少微。尘劳君莫问，问着与心违。

○服卿访余柳浪不遇俟我沙头既归服卿再至遂用韵赠之

千里劳君至，三秋俟我归。柳残多叶字，莲解一池衣。逸格临杯见，新思入路微。云山心摠在，未与宿根违。

○唐尧胤自贵竹过访用君御韵奉赠

夷马向东驰，青袍敝许时。袖中三尺雪，梦里一竿丝。泥酒呼鹦鹉，披诗想荔枝。武夷若再至，为我道相思。

○唐尧胤以诗见投用韵奉答

滚滚飞尘路，蹄轮相伴居。浊杯浇瘴月，颠艸杂蛮书。吊古悲无忌，忧时托子虗。蕉衫凉似水，骑马欲焉如。

○闰九月一日罗服卿唐尧胤王以明刘绳之王连玉及方平无烦两弟夜集斋头得成字

竹外闲风雨，潇潇又满城。杯行兰炷落，话尽酒垆鸣。卷石攲窗瘦，寒花倍老成。喜逢严录事，三五令申明。

○筼筜谷七夕露坐

山亭漠漠冷秋烟，只在悬藤古石边。眼里何曾离好竹，耳中恰似有鸣泉。稍开僻径通斜月，坐看明河忆去年。巴水正长天正阔，绿杨门外有酤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