瓯北集/53 中华文库

烛影摇红焰尚明，寒深知已积琼霙。老夫冒冷披衣起，要听雄鸡第一声。

其二

才看重赴鹿鸣筵，况值江乡大有年。天幸已多非敢望，饭缘未满似犹延。惜无好友联裾屐，剩有闲情付简编。早喜春光引清赏，傍花随柳过前川。

修短难凭日易斜，彭殇同度此年华。也亏人寿原无定，引我高年愿尚赊。

新岁犹迟淑景融，已看儿女换青红。舆夫制得新棉袄，舁轿街头也自雄。

其二

袖手相看畏朔风，人人都想拥炉烘。不知冻面皮皆赤，只道贪杯发醉红。

大寒节候正寒增，添得寒衣又几层。曷旦鸟先愁露宿，纥干雀转愿炰烝。〈用昌黎诗意。〉炽炉热减红无焰，残雪冻干白有棱。却是今年时令正，太平日月倍升恒。

满街箫管竞繁华，闰岁春迟柳未芽。趁得今朝风日好，红梅阁上探梅花。

其二

节物今年雪两回，老夫踏雪要寻梅。江南今岁春寒甚，二月中旬尚未开。

中岁归田贺季真，四民之外一闲民。敢希孔庙庑间肉，犹是卢生梦里身。光景常新惟好句，取携不尽是芳春。只惭自命居何等，老作吟窗拥鼻人。

何处探春作冶游，教人指说老风流。影娥池上凌波步，初月梅花第一楼。

浮论无稽㮣可删，坠渊加膝相回环。适从何来蝇集此，聊以充数虱其间。丈夫动足有万里，寒士待庇逾千间。局促辕驹岂足道，出门一笑开心颜。

邵尧夫偶结行窝，亏得前人剰涧阿。屋宇要新园要旧，贪他老树绿阴多。

其二

常时只想避嚣尘，晞髪扶桑未有因。今日始看林壑就，可怜已是白头人。

杜门谢客静无哗，一缕炉烟自煮茶。茹素诗兼蔬笋气，服麄心赛绮罗华。雪消檐溜晴天雨，梅映池痕水底花。清景眼前随分好，何妨即此送生涯。

两古稀年并一身，升平人瑞有耆民。直从九老香山会，千有馀年见此人。〈香山九老会。惟李元爽一百三十六岁，僧如满九十五岁，馀皆未九十。〉

其二

人生谁不慕高年，百岁光阴已似仙。到得添筹添破格，教人不敢想随肩。

其三

计年杖国两轮回，省得浮提又换胎。却笑痴顽骀背叟，君年六十我才孩。

寒恋重衾梦尚迷，卧听梆鼓小楼西。家风熟我刑于化，懒到荒鸡亦少啼。

海内生才本有涯，几人彩笔擅江花。古人好句吾犹妒，况遇同时大作家。

物反常为妖，走者蹄必四。何哉虎邱塘，咄咄传怪事。犬则少一腿，牛则多双跂。遂使来往人，争解悭囊施。吾闻三足能，〈音耐，平声。〉羽渊昔为疠。亦闻一足䕫，超踊能作气。尔犬顾何为，蹄前一后二。但解偃卧嗥，难使逐狡噬。纵戴进贤冠，阶下怎拜跪。纵锡仪同号，马上谁抱置。崖柴状可憎，瘈咬猛须避。偶然一骨投，匍食力徒费。车聊歇骄载，书难黄耳寄。吾闻太牢公，负重远能致。形虽庞然大，性则驯可肄。在涤谨秣刍，大飨肃宾祭。角防鼷鼠钻，牢故辐衡卫。驶蹄沙行驼，团迹磨旋蚁。蒲鞯可挂书，揉木可于耜。弭衅犒师功，攘利蹊田计。胡为体槎桠，肩若增两臂。徒可赴顺风，却难履平地。得非夜鸣𤸈，病散在肢体。遂使笨筋骸，赘疣作虚器。此一犬一牛，见者竞駴异。方今世升平，运正郅隆治。麟凤在郊棷，魑魅屏荒裔。而乃两不祥，变幻出衢市。沴气偶独钟，固无大关系。水孽非支祁，山精讵负贰。见怪不之怪，怪乃自消替。譬如木有瘿，禾苗有秕穗。即在横目民，岂无残疾废。四肢或不仁，五官或不备。总在焘育中，难守拘墟智。狺狺重镅卢，豢之守门第。抎抎千斤犍，杀之享军士。免使庸耳目，诺皋炫听视。

灵岩山馆好邱樊，吾友居停席未温。过客尚寻清閟阁，籍官幸免奉诚园。锦帆泾驶无游舫，响屧廊空有断垣。太息盛衰才廿载，徒令凭吊一销魂。

玄墓看梅破晓寒，迟来数日已开残。替身幸不辜来意，开遍山山白玉兰。

寻春步屧遍苏台，带得馀香转棹回。笑比秦宫花里活，到家又值海红开。

锦天绣地破囊悭，可惜都忘物力艰。要是太平真景象，二釜既饱得游闲。

昨岁欢场共冶游，小茅山会此停驺。伤心重过乌衣巷，两白头今一白头。

长斋竟日断膻荤，阿耨香清手自焚。莫道贫儒少康济，喂鸡馀粒雀还分。

不是归田早，何因万虑轻。境皆胡蝶梦，书亦野狐精。聊取含饴乐，犹贪画饼名。后人应叹羡，到老享升平。

鸟语花香孰主张，春来无物不含芳。荒鸡不自知天籁，每到应啼便引吭。

晚景何期有此哀，通门高竟泰山颓。生多遗爱留三省，〈历官江省最久。〉殁尚贤声遍九垓。老健不须扶杖拜，恩深未敢乞身回。〈公常有乞身之恩，以恩重不敢。〉独怜衰朽将谁倚，无复馀光到草莱。

其二

交谊苔岑五十秋，喜听揆席懋勋猷。登龙门有人增价，�旋马㕔无地晏游。别久尚期杯在手，年高应亦雪盈头。平津阁即西州路，那禁羊昙涕泪流。

静中观物化，触处见生机。蛙蚓皆天籁，藜蒿亦地肥。波空凫泛泛，风软燕飞飞。我不谈儒理，仍如鼓瑟希。

果入轮回要换胎，得新躯壳亦何哀。只嫌老马为驹处，八十翁翻作小孩。

其二

白昼萧斋手一编，非关积学为消闲。不知铜臭胸无字，何术支他日似年。

元礼门高万仞冈，肯教代作嫁衣裳。四知金到虽麾去，已是人间入耳赃。〈有人乞副宪孙薪向地方官说情，许以厚赂。薪斥去之，谓此言闻于我，即是入耳赃也。见姜南《瓠里子笔谈》。〉

晋陵城北古濠边，千树垂杨罨野烟。八十年来身未到，今朝始识蔚蓝天。

连日几忧旱，今朝犁尽翻。天曾无德色，人已定惊魂。岂必土龙乞，早看秧马奔。多稌先有兆，大稔遍江村。

其二

弥空解泽信知时，城外栽秧内水嬉。苦乐虽殊情则一，大家都快雨淋漓。

扬历功高遽引年，生平宦辙总遐边。南经陆贾降陀地，西辟张骞凿空天。〈先曾驻西藏三年。〉拾级正堪前齿屐，收篷偏趁顺风船。始知身处脂膏润，原有文臣不爱钱。

积雨初晴衣共晒，街悬穷袴裲裆多。老夫不受淮阴侮，也复低头胯下过。

水嬉金翠活龙鳞，游舫千艘沸水滨。举国若狂吾亦颇，屡丰年岁耄期身。

不但飞蚊扰，周防彻夜劳。痒从毛孔出，痱突块痕高。恨不多添手，来供到处搔。何当秋早到，酣睡得通宵。

抱冰应笑越王痴，贴得瓜瓤冷沁脾。翻似漆身为癞子，满身红得血淋漓。

绿参难购且黄精，垂老方才讲养生。羊去补牢殊已晚，豚追入苙又何惊。新诗宁复论工拙，故事偏难记姓名。此即南华饮河法，何须远慕北溟鹏。

喌喌呼来矮屋西，可怜啄食只糠粞。有时竟日无人喂，犹奋饥肠尽力啼。

已似毗卢偶挂单，腹无书晒愧词坛。羊头签敢穷珍馔，犊鼻裈聊傲晾竿。一息尚存延喘易，百骸俱败复元难。巾箱遍检衣衫晒，似尚先筹御岁寒。

偶闻剥啄打柴门，辄厌苍苔屐齿痕。世已我遗成弃物，更从谁去借馀温。年衰敢冀身还健，食少差欣事不烦。朝粥半瓯宵一寝^[1]，又看秋信到江村。

不知是晓光，抑是残夜色。但觉一片清，新凉彻肌骨。

两板衡门二顷田，书生愿已不虚悬。惭他踏鼓东华客，高卧江湖四十年。〈余自四十六岁归田，今八十五岁，里居已四十年矣。〉

泥絮风情久不狂，如何竿木又逢场。无端七十年前梦，重挹罗幮粉汗香。

星斗阑干夜气清，浅凉坐到月初更。忽闻孩稚争喧噪，扑得流萤似捉生。

其二

贪凉露坐曲栏东，专候云开月满空。谁识月光犹带热，最凉还在月阴中。

三间砥室净无尘，老作人间一幸民。鸡惮为牺先断尾，鹄难中的反求身。白头到处招人厌，青眼凭谁向我亲。乐地总归名教内，奔驰多愧枉劳神。

其二

剔尽残灯夜向晨，商量要保不訾身。儒门风味从来淡，老境诗篇不鬬新。聊复收香如倒挂，久将嚼蜡看横陈。只怜孤寂无交契，把卷惟应对古人。

谯鼓声残接晓乌，床边侧几一灯孤。不知偶得惊人句，可有前人说过无。

正愁溽暑似洪炉，忽漫秋风冷切肤。乍冷欺人吾不怕，巾箱尚有管宁襦。

俗爱嬉游是晋陵，巿头米价渐加增。可怜满肚皆藜苋，出郭争看宝塔灯。

比舍得芳邻，如行慧山路。但闻桂花香，不见桂花树。

不可徒行旧大夫，聊当行药步庭隅。磨牛踏处惟陈迹，垤蚁旋来总坦途。饱食不教摊饭卧，伛行时亦没阶趋。更添短拐相帮处，自笑无官尚给扶。

久叠朝衫岁屡更，一年两度炫恩荣。〈圣寿及元旦。〉出游未共春衣典，起早翻如夜绣行。侍女熏香殊故事，书生服采记初程。曾经六十年收笥，冷暖相关倍有情。

老去令人服侍难，凉思披夹暖思单。衵衣频换防生虱，又恐更衣犯晓寒。

九秩开筹鬓已皤，壮心尚拟奋提戈。嫖姚远出祁连塞，刘秩亲麾曳落河。鸡岂恶声天下晓，马皆健足雪中过。归来献捷明光殿，传与边关唱凯歌。

千株垂柳绿当门，罨画溪山是此村。何必平泉金谷墅，有浓阴处即名园。

生长江南鬓已皤，也曾绩学戒蹉跎。书生敢与人论福，老境惟期乐有窝。膴仕荣华辞最早，太平岁月享尤多。倘非勇退甘闲散，或恐亨衢有折磨。

孙曾罗列要遨头，披簿呼来作近游。吃饭穿衣吾不管，燕贻各有乃翁谋。

节过重阳菊遍开，也须晴爽好衔杯。有何急事东篱下，带水拖泥笠屐来。

流光坐掷寂寥中，天以无聊困此翁。老去作诗多七绝，又从廿八字求工。

卅年屏迹隐蒿莱，夜梦无端见上台。我不忆他他访我，得非富贵逼人来。

已是橙黄橘绿天，出郊满路说丰年。柁楼斜挂金银镪，知往乡间上冢船。

毁有求全誉不虞，祗应自握定心符。絮衣频唤缝人补，藜杖聊当倩女扶。蝇可远飞缘附骥，马经屡写或成乌。识真自有兰亭本，肯逐时流说菀枯。

皓首犹勤手一编，丛残旧稿卷盈千。虚名垂老将传世，活一年多百十年。

十笏书斋坐泬寥，门无俗客把门敲。秋风吹落梧桐叶，露出梢头老鹳巢。

谯鼓三挝夜向明，书生事已近残更。壮夫不为雕虫技，下士大笑苍蝇声。冷蕊尚留残菊艶，早香渐绽老梅清。小春已觉风光好，预拟寻芳带酒铛。

冰霜气已失暄和，凉枕如何恋梦多。莫是壮心犹不已，暗中自炼铁头陀。〈亿生笑余冬月尚枕凉柁，不知余终岁皆枕此，虑头面有虚火也。〉

绿杨城外泛轻艭，放眼先开四望窗。柔橹摇如鱼掉尾，快帆掠似雁横江。马头冠盖长亭路，牛背儿童短笛腔。回忆昔游将廿载，依然风景似乡邦。

消闲还藉读书功，已似残灯焰不红。年纪益增学益退，得非真个老还童。

经年坐守故书堆，一事无成信可哀。始觉孟尝门下客，鸡鸣狗盗亦奇才。

俗爱嬉游是虎邱，翻新市语亦风流。冶坊滨里船将泊，先放三回水辔头。

新年又益海筹长，八六耆龄力尚强。笑引古人相比较，居然已胜郭汾阳。〈汾阳年八十五。〉

穷阴匝月困愁霖，我道将来必有晴。今日果如吾所料，一轮红日满窗明。

荒鸡腷膊一灯昏，风露寒侵夜向晨。谯鼓未终残梦破，人间第一早醒人。

遂初中岁赋归来，凭仗升平养不才。四十馀年高卧稳，岂犹回首看三台。

在官日少在家多，拟奋才名耿不磨。今日诗篇颇传世，不知久暂究如何。

深巷春寒少物华，杜门聊喜静无哗。笔花五判书通画，蕉叶三杯酒吃茶。〈夕饮酒三小杯，渴则以苦茗解之，故云酒吃茶。〉老阅人情今旧雨，闲占天意暮朝霞。待看烂熳韶光遍，自觉飞腾暮景斜。

饥驱从未惯，此别最酸辛。君去三千里，吾将九十人。定多怀古作，聊救在家贫。尚冀归来早，相携酒一尊。

少日曾嗤虱处裈，老来习懒渐成真。预颁僮约如军令，除了看花不出门。

掩关长昼守蘧庐，何物消闲度索居。亏得健忘无记性，古书看过似新书。

一炉香篆一瓯茶，点笔研朱日未斜。看到古人诗妙处，浑身痒似紫薇花。

词客争新角短长，迭开风气递登场。自身已有初中晚，安得千秋尚汉唐。

桃蕊将开杏未残，出门随处引清欢。袛将野色供诗料，俗煞岐公至宝丹。

天容如墨昼须灯，黯湛常如宿雾凝。我欲出头天外看，不知上有几多层。

诗家欲变故为新，只为词华最忌陈。杜牧好翻前代案，岂如自出句惊人。

偶然高兴早归田，又不能营什一钱。佐饭有羮惟剪韭，制裘无力且披绵。虚夸红药翻階色，渐似黄杨厄闰年。只有香山解娱老，杨枝骆马重流连。

春渐暄和柳放芽，扁舟闲泛揽韶华。莫嫌暮暮朝朝雨，且看年年岁岁花。路是近游才廿里，市虽小集有千家。出门何幸天缘好，又见新晴绚晚霞。

世业青箱孰护持，袛应择地避欹危。犯而不校人何怨，富果堪求我亦为。娱老只贪无事福，寻芳犹作有情痴。只惭多少佳风月，供我书生遣岁时。

枕上犹闻夜柝声，忽然得句未经营。花无桃李非春色，人有笙歌是太平。脱口自因诗境熟，入怀岂拾唾馀成。只惭造语非亲制，赝本兰亭浪得名。〈后得都穆《南濠诗话》，乃知此联系明人杨孟载所作。明初诗人有高、杨、张、徐四家，谓高季迪、张来仪、徐幼文，杨即孟载也。〉

不是先生故作高，掩关默坐度无聊。磨牛踏处惟陈迹，梁燕归来尚旧巢。少日气曾冲北斗，老来甘自守东皋。只惭如此收残局，空负诗中一世豪。

嗜痂拾唾一痴翁，只道攻书可启蒙。谁识废时失事处，翻存辛苦读书中。

萧斋灯火读书声，中有頺唐一老生。才短本无经世用，时清敢尚去官名。茶烹北苑筠炉火，芋捣东坡玉糁羮。此境尽堪娱永日，何须别结鹭鸥盟。

洗儿盆暖试啼声，喜气祥光溢户庭。八十六翁来作贺，便如南极老人星。

不衫不履不衣冠，独立苍茫乐老盘。涉世更无同辈在，闻名都作古人看。语方接席须重译，候未披棉畏薄寒。说与外人浑不解，瑶琴何必对牛弹。〈俗以不知音者为对牛弹琴。〉

不信高年偶冶游，能招众目共凝眸。桂花香里人如海，不看红妆看白头。

四海灵光独岿然，朋簪喜有老同年。填胸古籍文为富，脱口新诗句欲仙。熊轼巡边无贼垒，〈君观察湖南，教匪不敢入境。〉鲤庭迎养有楼船。〈今就养嗣君南汝光道署。〉何当千里来相访，两叟同垂盛事传。

其二

壮年宦迹各飞鸣，中岁归田始结盟。已芼庾郎三韭菜，不尝楼护五侯鲭。傲霜老态空双鬓，画饼虚名遍八瀛。聊趁秋清风日爽，好寻菊圃赏繁英。

眼看古往又今来，蠕动何穷万蚁堆。我亦蚁中之一蚁，何能突出蚁群来。

云烟过眼散纷然，遗迹犹留便面传。他日我来寻去路，不知何处大罗天。

岂向蓝田墅里游，白丛紫艶满平畴。桂前荷后无花看，赖汝弥缝一段秋。

中岁归来忽作痴，有官不做去吟诗。如今痴病刚才好，已是残年逼耄期。

开国名臣此诘戎，曾经小衄阵云中。世无百胜英雄将，地有重围捍御功。今日平畴禾遍绿，当年坚垒血流红。经过始觉吾生幸，一样川原不战攻。

种菊陶篱得地偏，谁知物性有推迁。而今也带胭脂气，艶紫娇黄各鬬妍。

心斋长日守东皋，偶泛轻桡散郁陶。野簖过船搔背痒，矮墙取果等身高。翠微得雨山新沐，黄茂登场地不毛。九月授衣吾已具，岂烦人赠旧绨袍。

共说高年好，高年敢自尊。与谁谈旧事，举世厌陈人。诗已寒蝉噪，心犹尺蠖伸。桑榆留暮景，珍此岁寒身。

一枝柔橹泛轻桡，橘绿橙黄九月交。碎石砌墙无缝巧，老藤络土有根牢。丰年野宿无心警，永夜清吟亦口号。倚槛莫愁风露冷，巾箱尚有旧绨袍。

独立苍茫度寂寥，结庐人境稳东皋。翠微经雨山新沐，黄茂收场地不毛。野簖过船搔背痒，矮墙取果等身高。只惭好景无佳句，空负诗中一世豪。

畏垒乡居似野僧，萧然气味冷如冰。割禾地顿低三尺，种麦田翻显百塍。露积场皆堆突兀，新𥬠人有醉懵腾。老夫倚杖柴门外，闲向斜阳数过禽。

旅迹孤无伴，宵行限有程。啸声何处鬼，村影尚非城。足倦屡嫌重，衣寒翻觉轻。何当一瓯粥，灯火候深更。

一技专长济万邦，故应祠庙赫旌幢。高楼占天不占地，平水通海又通江。未有蚕桑人挟纩，共勤机杼女鸣窗。君看莺脰湖边月，夜夜寒灯剔短釭。

买得青山作殡宫，书生愿力故豪雄。〈主人购此地，颇费心力。〉岂知身后牛眠地，又换生前马鬛封。砻石才镌新勒碣，护坟即用旧栽松。灵岩一片佳山水，留作他年吊古恫。〈公自言：“吾葬此，使人长指某人之墓，足矣。”〉

上堂须要摄齐升，旧着衣衫觉暗增。儿辈渐长吾渐矮，聊欣跨灶有先征。

是谁巧琢山石秀，不取其肥取其瘦。百万蜂窠纽作堆，藕孔玲珑窍穿透。俯瞰将身入坎窞，仰睇凿翠开户牖。人工巧处即天机，斧斤无痕似𫄨绉。我思朱勔常^[2]年贡花石，搜尽吴门好岩岫。黄纸封来便属官，发屋毁垣肯遗漏。此石不知何处藏，米颠恐无此长袖。独思孙武本将才，投石超距指挥就。岂屑更占风雅名，今人拄笏看、砺齿漱，位置一卷想传后。我将远驰域外观，姑妄言之列坐右。移作䕫府城边八阵图，长在江心喷涛吼。

我闻西天大秦国，一大佛像高摩天。百尺桅竿胯下过，只如淮阴受侮恶少年。自从象教西来后，中土彷制遍八埏。画家亦有写生法，缣素尚扁此尚圆。刘銮杨惠各绝技，技出妙手兜罗棉。身隐帐中听人议，肥则稍减瘦则添。遂令一身化作千百亿，心纵未广体自胖。我来虎邱偶游戏，三寸小龛妥位置。靧面泥美人，空心纸皂吏，一样翻新擅绝技。笑我方师天竺古先生，乃与此曹同把入林臂。

朋簪回数几心交，肠断扬州廿四桥。步屧过从无半里，盘餐留话动连宵。喜闻质库开阛阓，更买高闳俯丽谯。独有故人馀老泪，更无洒处涌如潮。

杰构尊严五百弓，名臣入祀典仪隆。死如可作吾谁与，没尚难忘世自公。嘉树好栽丞相柏，孤标独挺峄阳桐。尚留白首门生在，亲见勋庸勒鼎钟。

城东经过旧青门，天尺轩犹绿荫繁。三步回车仍腹痛，最难忘是旧承恩。

香牛皮席拟凉生，汗渍无眠直到明。笑我著书曾未寸，翻教忝窃汗牛名。

风寒暑湿病相乘，此亦何妨撒手行。劳动满城相问讯，虽非姻旧亦关情。

老去羞留疥壁尘，书丹遣写墓碑匀。百年白首同归日，五字兰亭不损真。带减腰围几一寸，笔鏖腕力尚千钧。他年艺苑传佳话，竹垞贪多恐笨人。

今年天总代农耕，欲雨而雨晴而晴。不知何福能消受，翻恐都骄作惰民。

有语皆成呓，非魂亦作魔。聊书宵寐句，札闼去㧑诃。〈昔人有书“夜梦不祥，书门大吉”为“宵寐非祯，札闼洪庥”者，故戏用之。〉

阿四频年为我忙，饥催羮饭渴茶汤。老来事事需人助，直把僮奴作奶娘。

一架红莲绚彩霞，并头三朵合奇葩。朝恩已幸加三品，敢复矜称一品花。

其二

家居那得有更筹，但听街梆打未休。可惜早兴今不用，朝朝醒在五更头。

晓市家家要破钱，独寻煤店解腰缠。买来炭墼盈三百，似尚留侬要过年。

校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