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渔小稿/卷10 中华文库

我赠君以红云雀舌之茶，君报我以黄海葛花之面。
茶香溪口初掐焙，面细山中久澄练。
茶无一撮面百龠，以少易多骍我面。
桄榔为糁蕨为粉，落落咙喉曾饱咽。
葛花消酒素所惜，此外功能少闻见。
急翻本草考药性，解躁除烦效如箭。
我今半岁疾未已，郁火烧心头目眩。
连抄数匙白于雪，唤妇煮汤调以荐。
沈屙不觉顿然释，手脚俄焉轻可旋。
所惜如蠡酒户窄，未克从君夜谈宴。
君饮一石亦不醉，鹿藿为糜原不羡。
惟当箬叶裹新茶，白日相期作茗战。

楚乡虽是旧游地，地主谁如昔日贤。
暑雨共倾梅会酒，秋风独放洞庭船。
坛场久已推前辈，笔墨何堪事少年。
同学惟君犹爱我，病中惜别泪潸然。

我病久不差，半载堕闷景。
婆娑小室中，惟有形共影。
迩来势少减，瘦鹤一伸颈。
昨者吴兴翁，箬叶裹介茗。
云此品剧佳，采自庙后岭。
其气郁于兰，直压洞山顶。
方兄久绝交，有价不敢请。
携笼听之去，殊觉心耿耿。
碧川于我厚，一月承屡省。
知我性嗜之，双包缠素軿。
作书遣长须，两脚踏泥泞。
打门忽见贻，丰惠再拜领。
我闻明月峡，直接阳羡境。
介居两山介，罗氏名独炳。
西崦近夕阳，十里平皙々。
离披向南艺，不复分畦町。
其地最高寒，饱受风露冷。
摘当春夏交，蒸焙法井井。
较之雨前芽，标格尤清迥。
吴越种虽多，得此皆可屏。
急唤丫髻童，稳支折脚鼎。
连朝送梅雨，瓦沟泻若绠。
盛之满瓮盎，舀取入瓴䚇。
火活汤再沸，煎点在俄顷。
龚壶与时洗，一一罗器皿。
香清色似雪，为味甘且永。
不惟驱昏邪，实可解烦怲。
因笑唐宋人，纷纷贵团饼。
研须倚石臼，打或藉银梗。
卢欧梅苏黄，诗句颇雄骋。
介于百年来，众作等蛙黾。
谁能追古人，敢以奇自逞。
君才健如虎，临敌气愈猛。
力疾为致师，笔阵欠严整。

一双玉女斗婵娟，素质亭亭看比肩。
蝴蝶作团停叶底，蜻蜓相戴立风前。
宵帏共绾鸳鸯结，晓镜齐拈翡翠钿。
好与吴娘新鬓样，不须依旧学秋蝉。

弱干同心已足夸，又看并蒂发琼葩。
水妃共踏承云袜，宫女争匀衬脸霞。
丹灶红休怜一线，珠江碧漫诧双丫。
惟应插上麻姑髻，绝胜仙家绿玉花。

兰谱曾夸大小张，分来好种自金漳。
八花尾簇玲珑玉，双素英飞馣馤香。
晓露引蜂珠并缀，午风送蝶梦俱长。
狂思折赠倾城客，挂在珊瑚却月梁。

笑他花史说吴潘，似此骈头画亦难。
雨后并开香细细，月中同立影姗姗。
为云只恐双飞去，倚柱还容尽日看。
若使一年抽一箭，也应唤作我家兰。

宰相惟堪啖饭耳，此语于臣信有之。
刺舌引锥终不戒，始知缄口是良师。

莫是兰芝与蕙芳，羡他交颈学鸳鸯。
黄轻似剪同功茧，紫浅疑熏百结香。
吟处伤心追楚客，分来纤手想闽娘。
神光离合魂俱断，玉体横陈夜未央。

国香两两试精神，似欲双栖共一身。
互惜好丰姿绰约，交怜真骨象停匀。
凌风冉冉扶红索，按舞翩翩踏翠茵。
待觅画师来写照，障中长作比肩人。

前年七月中，暴风飞大屋。
百万羊角旋，并一以为酷。
连朝势不已，直欲翻地轴。
折我青桐柯，有若僧顶秃。
西斋夏日长，恨失半窗绿。
炎威不可支，补种数竿竹。
青桐两年来，稍稍生意复。
露香华黯淡，翠挺枝矗橚。
攒攒莲花簪，著子多于菽。
清阴渐如旧，潇洒过三伏。
我贫少长物，空室类枵腹。
惟缘此树高，市近居不俗。
竟日陈缥缃，无心羡粱肉。
神岂或忌之，飞廉复肆毒。
立秋已逾旬，无奈暑犹溽。
东风似虎狂，一吼怒一蓄。
近忧田禾眠，远恐海浪蹴。
我闻庙堂上，辛苦调玉烛。
如何太平年，生理反局促。
谓当不鸣条，曷意屡拔木。
青桐枝又摧，捃拾馀十束。
苔中埽青玑，灶底煨碧玉。
摊书兴乍减，绕树頞频顣。
惧为蝼蚁穴，难托凤皇宿。
迩来天道变，淫善错祸福。
栽者培不先，倾者覆不速。
为木惟凡材，造物斯乐育。
试看舍东偏，张王惟老釐。

石家阿措爱新凉，又试风前别样妆。
不使红裙妒颜色，只和秋月斗容光。
房黏粉蝶翎无影，蕊蹴黄蜂足有香。
好与玉妃为侍从，珠宫舞遍白霓裳。

鸩酒如何恣意尝，狂泉不饮我非狂。
贫寻田父租农具，病与医翁试药方。
浮世岂堪愁是垒，馀生合以醉为乡。
耳中铃鼓喧阗甚，一笑村伶正作场。

就树当坡缚草亭，泉舂白石响泠泠。
斜阳已闪寒鸦背，冷径从无热客经。

米家画法出新意，黑树浓云辣龠山。
毕竟毫端有书卷，文人例不数荆关。

千丝举纲得西施，八闸清宵一舸驰。
人月婵娟秋乍半，知君不负已凉时。

远远春山浅浅霞，北支南黛少容华。
香奁有句吟须稳，高拥黄放早衙。

金缕翻成付玉人，绿窗昵昵学莺唇。
从今对客能吴语，不让风流贺季真。

池水半篙绿，荷花秋始开。
雨收残暑去，风送暗香来。
有恨红衣敛，无言翠盖回。
后时君莫笑，物理细应推。

客里偏多病，愁中定有诗。
故人频入梦，吾道久堪悲。
药裹抛来未，淮漕放莫迟。
旧交零落尽，待尔慰相思。

背市柴门静，萧然二亩馀。
但看贫士传，不报热官书。
留客教蒸鸭，呼儿学钓鱼。
闲来无一事，高枕觅华胥。

六枳为篱裹钓家，一竿闲占白鸥沙。
尽容梧下称高士，何必关前犯夜叉。
老我鱼舟无一叶，笑他马鬛剪三花。
纵经风雨园林静，不似红尘九陌哗。

小长芦畔是吾家，怕见黄沙见白沙。
但使荒田租一棱，不须古路问三叉。
数竿趁雨移新竹，几树连墩种好花。
欲买湖庄号鱼计，知君心已厌纷哗。

君才逐年增，我才逐年减。
相逢出乱稿，彼此互披览。
一如食蟛蚏，一如食橄榄。
螯空齿徒嚼，浆美头屡颔。
君诗风格老，光气不可揜。
和能平人心，险可破鬼胆。
忠臣千载魂，有作灵亦感。
五言句尤超，往往到平淡。
鲜云媚松柏，初日明菡萏。
试看造语工，并识用意惨。
我诗十载前，遇敌颇刚敢。
谓柱怒可折，谓山勇可撼。
谓鲸牙可拔，谓虎须可揽。
岂知数多奇，举足皆坎窞。
倾心甫盟歃，背面已顉䫩。
挤排出死力，为计刻以憯。
剪翎鸟入笼，破额鱼投祼。
自此辞名场，不复肆虓阚。
荒山东走齐，乱石南溯赣。
竹轿穿恓惶，纸船凌黯淡。
迩来贫且病，意欲老葭菼。
囊无系蚁丝，厨绝聚蝇糁。
发白光比银，衫青翠于𦃖。
心思渐枯槁，颜貌亦黭黪。
随农架短犁，逐圃抱长錾。
偶为劳者歌，无意登版椠。
君如富家儿，酒肉恣饮啖。
胡然变嗜好，有取菖蒲歜。
蝉联语不已，街鼓声𬘘𬘘。
作诗附君稿，为我弆箱䉞。

闲拖竹杖到南垞，雨后新凉透薄纱。
莫怪小园秋太澹，牵牛新引一篱花。

年来抱疾苦中干，那得西山药一丸。
旧雨有情深眷眷，新愁入骨瘦栾栾。
贫如能设三升酒，梦不寻思十段官。
好趁莼鲈成小社，从今肯负钓鱼竿。

征衫几见泪痕干，日月驱人似迸丸。
好友于今半零落，故园难得小团栾。
多愁似我还多病，得句如君胜得官。
以蚓投鱼新有计，笑拈霜管当文竿。

倦鸟无心更刷翎，千茎发白一衫青。
闭门愿作村夫子，闲向儿童说《孝经》。

小窗依竹树，一片射朝暾。
鸟悦风前性，花归冻后魂。
瘦肌知节换，败絮觉春温。
生意吾犹足，非关啖草根。

七旬眠食废，筋骨似烟轻。
直可骑黄鹤，翩然溯紫清。
松根丹灶冷，洞口药苗荣。
为有高堂在，还须恋此生。

一双健鲫柳条穿，味胜槎头缩项鳊。
惟有𥫰嵉真爱我，临溪买送不论钱。

我曾南游南海披图经，朱明之洞恨未探幽扃。
一寸二寸花开菖蒲节，千个万个竹篆蝌斗形。
巡山哑虎履尾亦不咥，修蛇毒虿焉敢来栖停。
惟闻青羊黄麟雪花鹿，宝衢云术往往逢真灵。
更有碧鸡五距雀五色，千年老鹤弹舌音泠泠。
麻姑酿酒舀尽东海水，书邀王母昼下扶珠軿。
云珰霞佩冉冉众仙集，九灵之箫一奏群山青。
花前烂醉不复顾礼法，拍肩挹袂彼此相撩拎。
烟裙雾袖一笑看尽裂，化为蝴蝶百万飞竛竮。
蓬莱左肱上有田七亩，乱抽紫芝黄独参术苓。
纷纷饮香吸露嚼琼蕊，一一黏枝裹叶悬金铃。
五羊城边昔遇梁太史，喜获一双之茧浮归舲。
蛮江春风未满五十日，雌雄并出光射船窗棂。
惜无入神好手为图画，但见珠娘织锦梭珑玲。
垂虹亭长昨岁客岭表，石楼千仞直上追飞㹶。
白藤笈中亦携凤皇子，远分一茧灿灿同华星。
挂之红罗复帐近端午，谓已干死有若囊中萤。
朝来忽闻蔌蔌破茧出，仰眠床上不觉神魂醒。
陆离光怪更异昔所见，纵有孔雀局缩羞开屏。
张如东洋折叠翡翠扇，掠如古洞扑鹿蝙蝠翎。
绿毛倒挂无此好颜色，而况金花虫子红蜻蜓。
何当粤客岁致茧百斛，一花一蝶绕我香茅亭。

诗人手襞乌丝笺，笺书细字如蚕眠。
长歌和我蝴蝶句，笑看笔势何翩翩。
此地离仙山，迢迢五千里。
岂意黄梅天，破茧忽飞起。
吴侬对此喜欲狂，前诗未悉请再详。
春风一吹洞门暖，花间百万争飞扬。
山中之人云是葛翁麻姑衣所化，天生瑰异非寻常。
颜色羞雷同，各各矜文章。
即如此蝶极奇丽，六足四翅头昂昂。
须如郁金蕤，腹如古锦囊。
绿如远山横秀黛，赤如初日升扶桑。
黑如黟山万年松烟色抹漆，白如秦台一转丹粉光凝霜。
莹如洋玻璃，驳如番玛瑙；
闪如紫毛毯，赩如金光草。
活剥玳瑁甲，生割孔雀屏。
乱捽锦鸡翅，细簇翡翠翎。
九张机，五色线。
六铢衣，七华扇。
顷刻容光看百变。
纷飞飞寻仙，常绕白玉扉，伏怗怗作茧。
齐黏乌桕叶，一年一度韶华转，定有神蛾来抱茧。
此蝶虽飞啄抱成，伴我衾枕久始生。
众中文采有如此，不枉人呼凤皇子。
江南虽好非尔家，可怜飘泊天之涯。
黄葵花已尽，岂忍仍笼加。
石楼铁桥山远水更远，崎岖风浪焉能返。
我闻句曲己字山下有华阳洞，洞中一径直通朱明曜真之仙关。
仙人来往于其间，蝴蝶蝴蝶放尔从此还。
沈香薰尔像，色丝绣尔颜。
生绡图尔形，渲染黄朱斑。
滕王拓本大小海眼皆可删，未许轻狂野蝶夸妖娴。

从古诗人多爱雪，只于冷境托闲情。
前村已熟茆柴酒，肯向笙歌闹处行。

我居村北子村南，来往篱根小径三。
试脱银貂多换酒，老梅花底恣同酣。

弟兄共住三间屋，家业惟存一笥书。
莫怪衣冠皆古样，只因牛马半襟裾。

趋时不作繁华梦，避俗常携冰雪文。
试看如瓜有仙骨，清斋好事玉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