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老泉文钞
卷十•记、说、引、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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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作品收录于:《唐宋八大家文钞

卷十•记、说、引、叙

彭州圆觉禅院记

(翻案格议论,有一段风致。)

人之居乎此也,其必有乐乎此也。居斯乐,不乐不居也。居而不乐,不乐而不去,为自欺且为欺天。盖君子耻食其食而无其功,耻服其服而不知其事,故居而不乐,吾有吐食、脱服以逃天下之讥而已耳。天之畀我以形,而使我以心驭也。今日欲适秦,明日欲适越,天下谁我御?故居而不乐,不乐而不去,是其心且不能驭其形,而况能以驭他人哉?

自唐以来,天下士大夫争以排释老为言,故其徒之欲求知于吾士大夫之间者,往往自叛其师以求其容于吾。而吾士大夫亦喜其来而接之以礼。灵师、文畅之徒,饮酒食肉以自绝于其教。呜呼!归尔父子,复尔室家,而后吾许尔以叛尔师。父子之不归,室家之不复,而师之叛,是不可以一日立于天下。《传》曰:“人臣无外交。”故季布之忠于楚也,虽不如萧、韩之先觉,而比丁公之贰则为愈。

予在京师,彭州僧保聪来求识予甚勤。及至蜀,闻其自京师归,布衣蔬食以为其徒先,凡若干年,而所居圆觉院大治。一日为予道其先师平润事,与其院之所以得名者,请予为记。予佳聪之不以叛其师悦予也,故为之记曰:

彭州龙兴寺僧平润讲《圆觉经》有奇,因以名院。院始弊不葺,润之来,始得隙地以作堂宇。凡更二僧,而至于保聪,聪又合其邻之僧屋若干于其院以成。是为记。

张益州画像记

(词气严重,极有法度。益州常称老苏似司马子长,此记自子长之后,殆不多得。)

  至和元年秋,人传言,有寇至边;边军夜呼,野无居人,妖言流闻,京师震惊,方命择帅。天子曰:“毋养乱!毋助变!众言朋兴,朕志自定;外乱不作,变且中起;既不可以文令,又不可以武竞。惟朕一二大吏,孰为能处兹文武之闲?其命往抚朕师!”乃推曰:“张公方平其人。”天子曰:“然。”公以亲辞,不可,遂行。冬十一月,至至之日,归屯军,撤守备,使谓郡县:“寇来在吾,无尔劳苦。”明年正月朔旦,人相庆如他日,遂以无事。又明年正月,相告留公像于净众寺,公不能禁。眉阳苏洵言于众曰:“未乱,易治也;既乱,易治也;有乱之萌,无乱之形,是谓将乱。将乱难治,不可以有乱急,亦不可以无乱弛。惟是元年之秋,如器之敧,未坠于地。惟尔张公,安坐于其旁,颜色不变,徐起而正之。既正,油然而退,无矜容,为天子牧小民不倦。惟尔张公,尔繄以生,惟尔父母。且公尝为我言:‘民无常性,惟上所待。人皆曰人多变,于是待之以待盗贼之意,而绳之以绳盗贼之法,重足屏息之民,而以砧斧令。于是民始忍以其父母妻子之所仰赖之身,而弃之于盗贼,故每每大乱。夫约之以礼,驱之以法,惟人为易。至于急之而生变,虽亦然。吾以人,而人亦自以之人待其身;若夫肆意于法律之外,以威劫齐民,吾不忍为也。’呜呼!爱人之深,待人之厚,自公而前,吾未始见也。”皆再拜稽首曰:“然。”

  苏洵又曰:“公之恩,在尔心;尔死,在尔子孙;其功业,在史官;无以像为也。且公意不欲如何?”皆曰:“公则何事于斯,虽然,于我心有不释焉。今夫平居闻一善,必问其人之姓名,与其邻里之所在,以至于其长短大小美恶之状,甚者,或诘其生平所嗜好,以想见其为人,而史官亦书之于其传。意使天下之人,思之于心,则存之于目;存之于目,故其思之于心也固。由此观之,像亦不为无助。”

  苏洵无以诘,遂为之记。公南京人,慷慨有大节,以度量雄天下。天下有大事,公可属。系之以诗曰:

  天子在祚,岁在甲午。西人传言,有寇在垣。庭有武臣,谋夫如云。天子曰:“嘻!命我张公!”公来自东,旗纛舒舒。西人聚观,于道于涂。谓公暨暨,公来于于。公谓西人,安尔室家,无敢或讹。讹言不祥,往即尔常。春尔条桑,秋尔涤场。西人稽首,公我父兄。公在西囿,草木骈骈。公宴其僚,伐鼓渊渊。西人来观,祝公万年。有女娟娟,闺闼闲闲。有童哇哇,亦既能言。昔公未来,期汝弃捐。禾麻芃芃,仓庾崇崇。嗟我妇子,乐此岁丰。公在朝廷,天子股肱。天子曰归,公敢不承?作堂严严,有庑有庭。公象在中,朝服冠缨。西人相告,无敢逸荒。公归京师,公像在堂。

(唐荆川曰:“此文二段,二项叙事、二项议论。)

木假山记

(即木假山,看出许多幸不幸来,有感慨、有态度。文凡六转,入山末又一转,有百尺竿头之意。)

木之生,或孽而殇,或拱而夭;幸而至于任为栋梁,则伐;不幸而为风之所拔,水之所漂,或破折或腐;幸而得不破折不腐,则为人之所材,而有斧斤之患。其最幸者,漂沉汩没于湍沙之间,不知其几百年,而其激射啮食之馀,或仿佛于山者,则为好事者取去,强之以为山,然后可以脱泥沙而远斧斤。而荒江之𣸣,如此者几何,不为好事者所见,而为樵夫野人所薪者,何可胜数?则其最幸者之中,又有不幸者焉。

予家有三峰。予每思之,则疑其有数存乎其间。且其孽而不殇,拱而夭,任为栋梁而不伐;风拔水漂而不破折不腐,不破折不腐而不为人之所材,以及于斧斤之,出于湍沙之间,而不为樵夫野人之所薪,而后得至乎此,则其理似不偶然也。

然予之爱之,则非徒爱其似山,而又有所感焉;非徒爱之而又有所敬焉。予见中峰,魁岸踞肆,意气端重,若有以服其旁之二峰。二峰者,庄栗刻削,凛乎不可犯,虽其势服于中峰,而岌然决无阿附意。吁!其可敬也夫!其可以有所感也夫!

苏氏族谱亭记

(此是老苏借谱亭讽里人并族子处。)

匹夫而化乡人者,吾闻其语矣。[1]国有君,邑有大夫,而争讼者诉于其门;[2]乡有庠,里有学,而学道者赴于其家。[3]乡人有为不善于室者,父兄辄相与恐曰:“吾夫子无乃闻之?”[4]呜呼!彼独何修而得此哉![5]意者其积之有本末,而施之有次第耶![6]今吾族人犹有服者,不过百人,[7]而岁时蜡社,不能相与尽其欢欣爱洽;[8]稍远者,至不相往来。[9]是无以示吾乡党邻里也。[10]乃作《苏氏族谱》,立亭于高祖墓茔之西南,而刻石焉。[11]既而告之曰:[12]“凡在此者,死必赴,[13]冠、[14]娶妻必告;[15]少而孤,则老者知之;[16]贫而无归,则富者收之。[17]而不然者,族人之所共诮让也。”[18]岁正月,相与拜奠于墓下,[19]既奠,列坐于亭。其老者顾少者而叹曰:“是不及见吾乡邻风俗之美矣。[20]自吾少时,见有为不义者,则众相与疾之,如见怪物焉,栗焉而不宁。其后少衰也,犹相与笑之。今也则相与安之耳。是起于某人也。夫某人者,是乡之望人也,而大乱吾俗焉。[21]是故其诱人也速,其为害也深。[22]自斯人之逐。其兄之遗孤子而不恤也,而骨肉之恩薄;[23]自斯人之多取,其先人之赀田,而欺其诸孤子也,而孝悌之行缺;[24]自斯人之为其诸孤子之所讼也,而礼义之节废;[25]自斯人之以妾加其妻也,而嫡庶之别混;[26]自斯人之笃于声色,而父子杂处,讙哗不严也,而闺门之政乱;[27]自斯人之渎财无厌,惟富者之为贤也,而廉耻之路塞。[28]此六行者,[29]吾往时所谓大惭而不容者也。今无知之人,皆曰:‘某人何人也,犹且为之。’[30]其舆马赫弈,婢妾靓丽,[31]足以荡惑里巷之小人;[32]其官爵货力,足以摇动府县;[33]其矫诈修饰言语,足以欺罔君子。[34]是州里之大盗也。[35]吾不敢以告乡人,而私以戒族人焉:[36]仿佛于斯人之一节者,愿无过吾门也。”[37]予闻之惧而请书焉。[38]老人曰:“书其事,而阙其姓名,使他人观之,则不知其为谁;而夫人之观之,则面热内惭,[39]汗出而食不下也;且无彰之,庶其有悔乎?”予曰:“然。”乃记之。[40]


注释

  1. 《古文评注》:劈空拈一极好乡人以示劝谓不过匹夫耳而能化其一乡之人尽归于善盖古有之是言吾尝闻之矣
  2. 《古文评注》:此段是客
  3. 《古文评注》:此段是主
  4. 《古文评注》:夫子指为教于乡人之说
  5. 《古文评注》:谓其人则何德能而使人敬畏如此
  6. 《古文评注》:吾意若而人者凡事必先本而后末如欲齐家必先修身由身而家由家而邻由邻而乡里其本末次第间秩然不紊事事皆可法而可师故龙化道乡人如是也
  7. 《古文评注》:谓有丧服者不满百人
  8. 《古文评注》:蜡音乍岁终祭神之名社土神言有服者皆同高祖亲切之人不过百人易为联络今当岁时蜡社正乡里间欢聚会饮之时而犹不能欢洽大非敦睦之道
  9. 《古文评注》:族之远者甚至不相往来
  10. 《古文评注》:以其不能化族人岂能化乡人
  11. 《古文评注》:看他一径入题更不连带上段恰如说过一篇便休
  12. 《古文评注》:亭立而族人咸往然后可立为约而告之使遵
  13. 《古文评注》:此谱也赴吊唁也凡在此谱之列者死必往吊之使共知其终也
  14. 《古文评注》:冠去声
  15. 《古文评注》:遇冠婚之礼必当告之通族使知戊人者几何人也
  16. 《古文评注》:幼而无父之子则择其年高者而抚字之使相依以生
  17. 《古文评注》:贫而无依者令富者收养之使不至于失所
  18. 《古文评注》:此段叙作亭之由与训族之条约
  19. 《古文评注》:奠列鼎俎以祭也
  20. 《古文评注》:是犹若也谓汝辈少未有知不及见向时光景矣此托老人立言写得如闻之
  21. 《古文评注》:言斯人为一乡所仰望者而败风乱俗如是是又拈一极不好乡人以示儆
  22. 《古文评注》:一段主意在此二句先总提下细开
  23. 《古文评注》:无骨肉之恩不善之行一
  24. 《古文评注》:无孝悌之行不善之行二
  25. 《古文评注》:弃礼蔑义不善之行三孤字乃谱中第一件事故再三言之
  26. 《古文评注》:混渎天常不善之行四
  27. 《古文评注》:关门不肃不善之行五
  28. 《古文评注》:寡廉鲜耻不善之行六
  29. 《古文评注》:总束一句而后下
  30. 《古文评注》:此等人素不齿于乡里今无知者皆下人为其人乃一乡所仰望者尚然行此等事则群然从之矣
  31. 《古文评注》:靓音倩妆饰也粉白黛黑谓之靓妆
  32. 《古文评注》:诱人之速一
  33. 《古文评注》:诱人之速二
  34. 《古文评注》:诱人之速三看他六段后又写三段
  35. 《古文评注》:是合智愚贵贱之人皆有以移其虑而变其心不较之窃财之盗又加一等乎此亦总束一句而后下恶痛之词也
  36. 《古文评注》:这样人所当遍告乡人使其为或者也然乡人之情疏不如族人之情亲故思以戒焉看他如此折笔挽到族中来
  37. 《古文评注》:谓吾族中有学他一节事者当摈之族人之外盖深恶而痛绝之惟恐族人之所诱也老者顾少者言之止此下方及其述之之意
  38. 《古文评注》:书前所言六行之事以为鉴或
  39. 《古文评注》:天音扶
  40. 《古文评注》:而夫人之观之句以下转笔偶误只应云而吾之族人观之则怵惕战悼惟恐或有其一以大累我同谱云云

《古文评注》:【评】过高候曰:此亭记非谱序也,特从老人坐于亭,述其生平之言为法戒,而刻石于亭以记之。始终只是在亭字上生情,妙于起手一段,先以善者兴起,而后以恶者惩劝。呜呼!读其文者,修身齐家之念,亦可汕然生矣。

名二子说

(字仅百,而无限宛转、无限情思。)

轮辐盖轸,皆有职乎车,而轼独若无所为者。虽然,去轼则吾未见其为完车也。轼乎,吾惧汝之不外饰也。

天下之车莫不由辙,而言车之功者,辙不与焉。虽然,车仆马毙而患亦不及辙。是辙者,善处乎祸福之间也。辙乎,吾知免矣。

(按:此老泉所以逆探两公之终身也、卒也。长公再以斥废仅而能免,而少公终得以遗老自解脱,悠悠卒岁,亦奇矣。)

仲兄字文甫说

(风水之形,人皆见之,老泉便描出许多变态来,令人目眩。)

洵读《易》至《涣》之六四曰:“涣其群,元吉。”曰:嗟夫,群者,圣人所欲涣以混一天下者也。盖余仲兄名涣,而字公群,则是以圣人之所欲解散涤荡者以自命也,而可乎?他日以告,兄曰:“子可无为我易之?”洵曰:“唯。”既而曰:请以文甫易之,如何?

且兄尝见夫水之与风乎?油然而行,渊然而留,渟洄汪洋,满而上浮者,是水也,而风实起之。蓬蓬然而发乎太空,不终日而行乎四方,荡乎其无形,飘乎其远来,既往而不知其迹之所存者,是风也,而水实形之。今夫风水之相遭乎大泽之陂也,纡馀委蛇,蜿蜒沦涟,安而相推,怒而相凌,舒而如云,蹙而如鳞,疾而如驰,徐而如徊,揖让旋辟,相顾而不前,其繁如縠,其乱如雾,纷纭郁扰,百里若一,汩乎顺流,至乎沧海之滨,滂薄汹涌,号怒相轧,交横绸缪,放乎空虚,掉乎无垠,横流逆折,𣸣旋倾侧,宛转胶戾,回者如轮,萦者如带,直者如燧,奔者如焰,跳者如鹭,投者如鲤,殊状异态,而风水之极观备矣!故曰:“风行水上涣。”此亦天下之至文也。

然而此二物者岂有求乎文哉?无意乎相求,不期而相遭,而文生焉。是其为文也,非水之文也,非风之文也,二物者非能为文,而不能不为文也。物之相使而文出于其间也,故曰:此天下之至文也。今夫玉非不温然美矣,而不得以为文;刻镂组绣,非不文矣,而不可以论乎自然。故夫天下之无营而文生之者,唯水与风而已。

昔者君子之处于世,不求有功,不得已而功成,则天下以为贤;不求有言,不得已而言出,则天下以为口实。呜呼,此不可与他人道之,唯吾兄可也。

送石昌言为北使引

(文有生色直当,与韩昌黎送殷员外等序相伯仲。)

昌言举进士时,吾始数岁,未学也。忆与群儿戏先府君侧,昌言从旁取枣栗啖我,家居相近,又以亲戚,故甚狎。昌言举进士,日有名。吾后渐长,亦稍知读书,学句读、属对、声律,未成而废。昌言闻吾废学,虽不言,察其意甚恨。后十馀年,昌言及第第四人,守官四方,不相闻。吾以壮大,乃能感悔,摧折复学。又数年,游京师,见昌言长安,相与劳苦如平生欢,出文十数首,昌言甚喜称善。吾晚学无师,虽日为文,中甚自惭,及闻昌言说,乃颇自喜。今十馀年,又来京师,而昌言官两制,乃为天子出使万里外强悍不屈之虏庭,建大旆,从骑数百,送车千乘,出都门意气慨然。自思为儿时,见昌言先府君旁,安知其至此!

富贵不足怪,吾于昌言独自有感也。大丈夫生不为将,得为使折冲口舌之间足矣。往年彭任从富公使还,为我言曰,既出境,宿驿亭,闻介马数万骑驰过,剑槊相摩,终夜有声,从者怛然失色。及明,视道上马迹,尚心掉不自禁。凡敌所以夸耀中国者多此类。中国之人不测也,故或至于震惧而失辞,以为夷狄笑。呜呼,何其不思之甚也。昔者奉春君使冒顿,壮士、健马皆匿不见,是以有平城之役。今之匈奴,吾知其无能为也。《孟子》曰:“说大人,则藐之。”况于夷狄!请以为赠。

苏氏族谱引

(议论简严,情事曲折,其气格大略从公榖来。)

苏氏之《谱》,谱苏氏之族也。苏氏出自高阳,而蔓延于天下。唐神龙初,长史味道刺眉州,卒于官,一子留于眉。眉之有苏氏自此始。而谱不及焉者,亲尽也。亲尽则曷为不及?谱为亲作也。凡子得书而孙不得书,何也?以著代也。自吾之父以至吾之高祖,仕不仕,娶某氏,享年几,某日卒,皆书,而他不书,何也?详吾之所自出也。自吾之父以至吾之高祖,皆曰讳某,而他则遂名之,何也?尊吾之所自出也。《谱》为苏氏作,而独吾之所自出得详与尊,何也?《谱》,吾作也。

呜呼!观吾之《谱》者,孝悌之心可以油然而生矣。情见乎亲,亲见于服,服始于衰,而至于缌麻,而至于无服。无服则亲尽,亲尽则情尽,情尽则喜不庆,忧不吊。喜不庆,忧不吊,则途人也。吾之所以相视如途人者,其初兄弟也。兄弟,其初一人之身也。悲夫!一人之身分而至于途人,此吾谱之所以作也。其意曰:分而至于途人者,势也。势,吾无如之何也已。幸其未至于途人也,使之无至于忽忘焉可也。呜呼!观吾之《谱》者,孝悌之心可以油然而生矣。系之以诗曰:

吾父之子,今为吾兄。吾疾在身,兄呻不宁。数世之后,不知何人。彼死而生,不为戚欣。兄弟之亲,如足如手,其能几何?彼不相能,彼独何心!

族谱后录

(叙事文字法度恰好,大略本史迁自叙中来。)

苏氏之先出于高阳,高阳之子曰称,称之子曰老童,老童生重黎及吴回。重黎为帝喾火正,曰祝融,以罪诛。其后为司马氏。而其弟吴回复为火正。吴回生陆终,陆终生子六人:长曰樊,为昆吾;次曰惠连,为参胡;次曰篯,为彭祖;次曰求言,为会人;次曰安,为曹姓;季曰季连,为芈姓。六人者皆有后,其后各分为数姓。昆吾始姓己氏,其后为苏、顾、温、董。当夏之时,昆吾为诸侯伯,历商而昆吾之后无闻。至周有忿生,为司寇,能平刑以教百姓,周公称之,盖《书》所谓司寇苏公者也。司寇苏公与檀伯达皆封于河,世世仕周,家于其封,故河南、河内皆有苏氏。六国之际,秦及代、厉,其苗裔也。至汉兴而苏氏始徙入秦。或曰:高祖徙天下豪杰以实关中,而苏氏迁焉。其后曰建,家于长安杜陵。武帝时为将,以击匈奴有功,封平陵侯,其后世遂家于其封。建生三子:长曰嘉,次曰武,次曰贤。嘉为奉车都尉。其六世孙纯为南阳太守。生子曰章,当顺帝时为冀州刺史,又迁为并州,有功于其人,其子孙遂家于赵州。其后至唐武后之世,有味道焉。味道,圣历初为凤阁侍郎,以贬为眉州刺史,迁为益州长史,未行而卒。有子一人不能归,遂家焉。自是眉始有苏氏。

故眉之苏,皆宗益州长史味道。赵州之苏,皆宗并州刺史章。扶风之苏,皆宗平陵侯建。河南、河内之苏,皆宗司寇忿生。而凡苏氏皆宗昆吾樊。昆吾樊宗祝融、吴回。

盖自昆吾樊至司寇忿生,自司寇忿生至平陵侯建,自平陵侯建至并州刺史章,自并州刺史章至益州长史味道,自益州长史味道至吾之高祖,其间世次皆不可纪。而洵始为《族谱》以纪其族属,《谱》之所记,上至于吾之高祖,下至于吾之昆弟,昆弟死而及昆弟之子。曰:呜呼!高祖之上不可详矣。

自吾之前,而吾莫之知焉,已矣;自吾之后,而莫之知焉,则从吾《谱》而益广之,可以至于无穷。盖高祖之子孙,家授一《谱》而藏之。其法曰:凡嫡子而后得为谱,为谱者皆存其高祖,而迁其高祖之父,世世存其先人之谱,无废也。而其不及高祖者,自其得为谱者之父始,而存其所宗之谱,皆以吾谱冠焉。其说曰:此古之小宗也。古者有大宗,有小宗,《传》曰:“别子为祖,继别为宗,继祢者为小宗。有百世不迁之宗,有五世则迁之宗。百世不迁者,别子之后也。宗其继别子之所自出者,百世不迁者也。宗其继高祖者,五世则迁者也。”别子者,公子及士之始为大夫者也。别子不得祢其父,而自使其嫡子后之,则为大宗,故曰:“继别为宗。”族人宗之,虽百世,而大宗死,则为之齐衰三月,其母妻亡亦然;死而无子,则支子以其昭穆后之,此所谓“百世不迁之宗”也。别子之庶子又不得祢别子,而自使其嫡子为后,则为小宗。故曰“继祢者为小宗”。小宗五世之外,则易宗。其继祢者,亲兄弟宗之;其继祖者,从兄弟宗之;其继曾祖者,再从兄弟宗之;其继高祖者,三从兄弟宗之;死而无子,则支子亦以其昭穆后之,此所谓“五世则迁之宗也”。凡今天下之人,惟天子之子与始为大夫者,而后可以为大宗,其馀则否。独小宗之法,犹可施于天下。故为族谱,其法皆从小宗。

凡吾之宗,其继高祖者,高祖之嫡子祈。祈死无子,天下之宗法不立,族人莫克以其子为之后,是以继高祖之宗亡而虚存焉。其继曾祖者曾祖之嫡子宗善,宗善之嫡子昭图,昭图之嫡子惟益,惟益之嫡子允元。其继祖者,祖之嫡子讳序,序之嫡子澹,澹之嫡子位。其继祢者,祢之嫡子澹,澹之嫡子位。曰:呜呼!始可以详之矣。百世之后,凡吾高祖之子孙,得其家之谱而观之,则为小宗。得吾高祖之子孙之谱而合之,而以吾《谱》考焉,则至于无穷而不可乱也。是为《谱》之志云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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