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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山都华阳、下垄之间皆滨海。西北平原沃衍,一望良田。东南汪洋千顷,民之居其乡者,耕渔半焉。

  潮地三年荒歉,余下车,斗米三百钱,地产番薯可代谷,一斤鬻钱十二。佃户抗租,踵相接也。

  幸迓天休,风雨以时,岁登大有,斗米仅四十,薯十斤方获四文。万井盈宁,民生和乐。川泽献瑞,前溪生白蛤,后溪产蚶苗,皆数十年来未有之异。小舟千百,朝集暮归。水面喧嚣,如同海市。则有势家大豪,或出垄断,藉称祖业,霸踞泊汊。余方厉禁之,不许与小民争利,而恐其未尽绝也。

  一日,有下垄民吴云凤呈监生郑之凤、郑之秀霸占官溪。

  凡小艇捕蚶者,日纳郑氏钱三十文,名曰“花红”。云凤因七之凤月十八日纳钱稍缓,郑之秀率僮仆曾阿重等十馀人,击碎小艇,仍擒云凤至舱私刑,甚属非礼。谨抄黏督宪严禁绅衿势豪冒称海主告示上呈,伏乞按律申究。而吴阿万、吴兆华、吴兆备、吴云潮等各有呈词,合口齐声。余思,郑为潮阳巨族之秀,兄弟监生,霸溪专利,情似可信。况其毁舟斗殴,必非全无根据者也。

  飞差摄讯,则郑之凤先于是月十八日来禀:吴阿万等抗租恣横,杀伤田主郑之秀,抢剥衣服银钱。经檄发冯尉验讯,裂颅破鼻,重伤种种。而吴家抗不到案,且分遣亲人往督、抚、藩、臬、道、府各辕门,告郑氏霸海横抽。余思:欠租角口亦属细故,果如郑禀所云,吴家何以疾痛迫切,两日之间,多人上省遍呼制、抚各当道?又似有大冤大苦,不能顷刻缓者也。

  集两造于庭,鞫讯之,则抗租逐殴是实,横抽毁船全属子虚。余曰:“噫!异哉!乡保里民皆畏郑氏至此乎?”约长林青云、保正卢绍先、乡长邱开发、里民曾朝等,皆指天誓日,代为郑氏称冤。且言,八乡人民,并无听见郑家有霸占溪海之事。如郑之凤、郑之秀果系横抽毁船,伊等皆愿代郑坐罪。

  余谓吴云凤曰:“汝等连年歉收,今岁初登大有,数载积逋,安能尽偿?即有挂欠田租,亦属寻常之事。田主不以情相恤,刻意取盈,已非主佃休戚相关之谊。而郑生生长巨族,强横成风,汝等不能甘受,或有拒之过当,此事甚小,汝何必掩讳实情,妄加以霸海横抽之大罪?若使上司允行,必将直穷到底,水落石出,自罹诬诳反坐。此讼师误汝也。”

  云凤曰:“诚如明镜。因吴阿万、吴云潮、吴永祥等,有欠旧租数石,田主至家迫取,甚为暴戾。阿万令我等群詈逐之。追至下地乡,田主倾跌仆地,我挥拳伤其口鼻,永祥执木棍击其头颅。当为邱开发、曾朝等劝解,各自散去。”

  问:“同追殴者几人?”曰:“吴阿万、吴阿千、吴永祥、吴阿添、吴云万、吴阿桐、吴阿乐、吴阿二、吴阿凤与我,共十人耳。”问:“抢银四两七钱者谁也?”曰:“阿添、云万也。我与永祥亦分而用之。”问:“抢衣服被帐者谁也?”曰:“众人皆有之。”再讯吴阿万、云万、阿添、永祥等诸人,皆无异词。

  余曰:“噫!实情得矣!但霸溪横抽之妙计,往省遍控之高手,决非汝等所及。汝讼师是何姓名?以实言告我则已,不然,将夹汝矣。”云凤曰:“林军师也。”问:“林军师何人?”

  云凤、阿万皆曰:“林军师乃善为词状者。当今第一利害有名之人,邑内外谁不知之?中余曰:“我不知也!汝且言其名字、住宅。”皆曰:“监生林炯璧也,家在东门内,离此不远。”

  因遣役飞拘林炯璧,并密谕差人郑岗、林州,将其案头字楮,不论真草巨细,俱取以来。复问吴云凤曰:“汝等何以识林军师?”曰:“吾叔有婿萧见老,邑内监生也。引我见之。”

  问:“何以为谢?”曰:“先送贽仪三两五钱,许事毕之后,谢金十二两。军师言:‘此罪甚大,万不可以诉免。我有奇计,竟置欠租勿道,反控田主霸占官溪,横抽虐民。一面遣人赴郡、赴省遍控上司,以壮声势。县官闻控列宪,自然不敢拘审。他日奉宪准行,则我为原告,势居上风;使其不准,亦已迁延月日。欠租细故,时过事灰,此万全之策也。”

  言未毕,林炯璧银顶、衣冠,摇曳而至,言:“监生无罪,见召何为?”余曰:“侧闻军师大名,欲一求教。”炯璧曰:“监生未尝有事也。”郑之秀曰:“假监耳!冒顶死名林廷捷,被告发提问,追札报改,礼房有案可查。”余曰:“真军师,不论是否假监,汝且言吴家事如何?”炯璧曰:“我从不识吴家何人。”云凤曰:“军师不必推托,今奇计弗行矣。”炯璧故不承,曰:“我实不知汝等何事?”云凤,阿万皆曰:“此事实军师所为,我等乡愚无知,惟军师之命是听耳。军师令我先送贽仪,我则三两五钱恭敬奉之。军师令我事毕之后,谢金一十二两,我则谨凛识之。今霸海横抽之计不行,军师当别有奇策,不可使众人受累。”

  炯璧犹不承,而差役郑岗、林州以所获林炯璧案头状稿呈上。披阅之下,则吴云凤等词皆在焉。并有为萧、姚、林、赵数姓舞弄刀笔,及代人上省告诉之稿。又开列各当事款单,积成卷轴,余亦与焉。令林炯璧一一视之,皆点首无辞。惟款单不认,言诸人悉系亲戚,是以代劳,岂敢妄捏款单?且非长作词状者,亦无得财。惟吴家三两五钱是实。余曰:“款单亦无碍,止不宜悬空造作。汝且试条条议论,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我不敢自怙过也。”

  炯璧叩头力辩。余曰:“姑置之,但汝军师之称,始于何时?是汝自加此号以招徕讼客?抑众人推尊之也?”炯璧曰:“众人是如此说,犯生原不敢受。”郑之秀曰:“彼公然受之,今在大庭之上,吴姓呼出许多军师,彼不辞。”余曰:“林军师情罪重大,非此案所可完结。先将吴云风、吴阿万、吴阿添、吴永祥、吴云万各杖三十,追出所抢赃银、衣服被帐,及原连租谷,给还田主。仍枷号两月示众。羁林军师于狱,候究明包揽别案词讼,赃银确数,按律尽法创惩,以快一邑人心,永垂鉴戒,为移风易俗之一助。”

  而余适因公奉檄赴省,院司列宪并拟荐调番禺。以首邑事繁,废弛已久,留我即日在番视事。余固辞不可,至腊月乃归。

  而不知西谷获戾,遭意外不测之变,奉参去位。林军师遂扬扬出狱,以为从今莫敢侮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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