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宦纪闻/卷09 中华文库
卷八 ◄ | 游宦纪闻 卷九 |
► 卷十 |
世南近于三山郡斋,获观龙眠所作奉节图。后题云:“景文老兄,持节守大名,从迓吏以访别。念非仁者不能以言为赠;赠之以佛衣绫而不受,赠之以纹縠而不受,戏作奉节图,以见分首之拳拳。然朝廷委寄之重,雅歌长啸,无复愧于古人矣。元祐坤成节曰,龙眠山中人,李公麟书。”
景文,即刘季孙也。平之子。东坡尝荐之,后知隰州而殁。有诗寄坡云:“四海共知霜鬓满,重阳能插菊花无。”死之日,家无一钱,但有书三万轴,画数百幅耳。其家藏王子敬“黄柑三百颗”帖,坡尝有诗与景文云:“君家子敬十六字,气压邺侯三万签。”坡一日语景文曰:“一则仲父,二则仲父,以何为对?”刘云:“可对千不如人,万不如人。”坡为绝倒。
王金陵字说之作,率多牵合,固不免坡公之讥。建炎间,莆中郑樵字渔仲,作六书略,谓象形、谐声、指事、会意、转注、假借,从六者而生,总计二万四千二百三十五。其间惟谐声类最多,计二万一千八百一十。约以简易,而尽得作字之义矣。
自说文以字画左旁为类,而玉篇从之,不知右旁,亦多以类相从;如戋有浅小之义,故水之可涉者为浅,疾而有所不足者为残,货而不足贵重者为贱,木而轻薄者为栈。青字有精明之义,故日之无障蔽者为晴,水之无溷浊者为清,目之能明见者为睛,米之去粗皮者为精。凡此皆可类求。聊述两端,以见其凡。
字学不讲,多因前代讳恶,遂致书画差误。汉以火德王,都于洛阳,恶水能灭火,遂改“洛”为“雒”。故今惟经书作“洛”,而传记皆作“雒”矣。秦始皇嫌“罪”〈【韵略在上声】〉字似“皇”,改为“罪”,自出己意,谓非之多则有罪也。今经书皆以“罪”易“罪”,独礼记、尔雅,犹有可考。“无”字、乃子云奇字古文“天屈西北为‘无’。”今易中“无”,皆从“无”,它书则杂之矣。“世”字因唐太宗讳世民,故今“牒”、“叶”、“弃”,皆去“世”而从“云”。漏“泄”、缧“绁”,又去“世”而从“曳”。“世”之与“云”形相近,与“曳”声相近,若皆从“云”,则“泄”为“沄”矣,故又从“云”而变为“曳”也。“民”则易而从“氏”,“昏”、愍、“泯”之类,至今犹或从“氏”也。以至如晋讳“昭”,改昭穆之“昭”为“韶”音,秦讳“政”,而改正月之“正”为“征”音,至今从之,此何理耶?
字声有清浊,非强为差别。夫轻、清为阳,阳主生物。形用未著,故字音常轻。重、浊为阴,阴主成物。形用既著,故字音必重。如衣施诸身为“衣”,冠加诸首为“冠”。“衣”与“冠”读作平声者,其音重。已定之物,属乎阴也;读作去声者,其音轻。未定之物,属乎阳也。物所藏曰“藏”,人所处曰“处”。“藏”平声,“处”上声者轻,其作去声者皆重,亦其类也。
胡堂长伯量,记度常卿涵星研云:“宝庆丙戌秋八月,渝州度史君正奉诏入京,过金陵,出其所藏坡仙涵星研,而庐山胡泳记之曰:‘研,端石,以石眼在池得名。形方。以今尺度之,可广四寸,其长倍蓰。高寸有半,上广下杀。其阴容掌,不啻面出。玉斗为池,斗之半,微为洼坎,如半月,用以限墨。’
‘星在池者十有三,下皆乘以云气。大者四;其二近半月,其二倚南壁。而一复差大而高,外微绿、中黄,瞳如针眼而绀碧,众星此为独胜。小者九;二倚东壁,二倚西壁,如参、商然;五者中立,一高、二次而三低,如聚东井然。汲泉满池,粲粲相辉,半月止墨,玄云𪑓叇而下,古人制作之精如此。星在阴者二。’
‘上列四字曰:“癸巳端岩”,下三字曰:子容记。子容,苏丞相颂,意其初得也。东壁之外,有墨书子瞻二字。下有三字,惟泓字仿佛,二不可辨。西壁外,子功二字。史君云研阴七字,本亦未尝刊。以借观者众,惧把玩之多,遂成泯没,故李氏刊之。按坡诗,有以涵星研赠范纯夫侍讲,风月石屏赠子功中书共二首。诗中模状,与此研实合。以年谱考之,当在元祐八年癸酉。研后归李才元家,其孙家于成都之成都县。史君以百五十缗购得之,外周以二髹匣。阴各有朱字纪岁月及土人姓名;外者,乙亥洋州造,大方志。内者、辛未杭州,后洋沈上牢。坡仙元祐己巳,以龙图阁直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至辛未二月九日,除翰林承旨。则内匣为坡仙在杭作无疑,距作诗为先三年耳。范、李后为姻家,故研归李云’。”
许枢密嵩老,尝记黄秘书辩博之说云:“昔长睿父博学好古,颇得三代之遗器。其鼎文有上下画一而中重三者,长睿父识之曰:‘此争首也。盖著饮食有讼之成。’然则八十一首与周易准,其已久矣。”以世南之见,其器必后汉时物。盖八十一首作于子云,何缘三代时已有争首。
又云:“初予与长睿父见古太玄于中秘书,长睿父手录藏之。明年,予复求之,则本已亡。长睿父以其所录借予而卒。予既作传,藏长睿父书襄陵,见其子弟归之。会狄难起,城陷,而翰所传玄经与凡论次周易、春秋、论语、法言,以先附便舟适免。故古太玄,今独予有。逮渡江留建业,一夕兵变火作,郁攸被予舍望,予戟决藩篱遁去。自悼死生未测,而书知亡矣。然乱定,便人视之,则居以反风不焚。诸物席卷无遗,而书独存,是岁建炎初元也。未几,被召行在,以书属家人而行。家入九江,复遇寇,而予舟焚仪真,携书尽亡。独太玄等,以家人奉之力,又免。去岁,客分宁,邑人得予书刻之,未卒,而豫章陷,负书奔浏阳。值乱兵入,尽弃其装,以书夜度大光保平江。月馀,狄陷岳阳,游骑至平江,复以书还分宁,刻书乃成,尚念世纷之未艾也。故属长老清公,藏诸黄龙经藏。因念经之几绝而仅存,艰虞若此。使学者知斯文之不坠,盖有天助;而哀予颠沛流离万里,保有之难也,而共振显之。天人之际,精感神昭,则必有和同无间,而福禄不量者矣。宋建炎四年秋,洞霄隐吏许翰记。”〈【古太玄今不复见,惜哉!】〉
龙图马公遵,字仲涂,吾郡之乐平人。至和间为谏官御史,言时政多听用,国史有传。
今其家藏蔡忠惠公帖,用金花笺十六幅,每幅四字。玩其波画,令人起敬,真奇物也。世南尝屡得观之,云:“梅三、马五、蔡大,皇祐壬辰中春,寒食前一日,会饮于普照院。仲涂和墨,圣俞按纸,君谟挥翰。过南都,试呈杜公、欧阳九评之,当处在何等?马五诺我,精婢润笔,皆是奇事。”凡六十四字。今前一纸四字不存。
南轩先生尝跋云:“蔡端明此书,大得颜平原、浯溪磨崖刻笔意。世人但知其端严有法度,而不察其操纵运用妙处,何异赵括读兵书乎?前辈评端明正书为本朝第一,盖不诬也。”
世南尝从亲戚马建家,见洪文敏公内简一幅,与族伯提刑云:“正月十九日晚间宣召,从容圣语云‘近日郡守辞见,并诣议事堂,太子封札子来。但思之,甚有未尽处。盖全不见语话,如何得识其贤否?朕于选引郡守,自有见处,几于不传之妙’。遂笑云‘所谓父不能以传之子也’。迈奏:每见批出,别与差遣人者,无不合于公论。上云‘如张垓者,观其人材,尽做得一州。只缘鄂渚屯大军,有诸司,却恐它费力,故改与九江’。迈奏:张垓是臣乡人故参知政事焘之子,其人诚如圣训。自得改命,极感圣恩。至于玉音说其为人,虽乡里与之久处者,不过知之如是。而陛下一见,即尽其平生,可谓至当。上笑而颔首。观此,足知简记不忘,故详以报。”此段乃孝宗皇帝天语,拜手敬观,益足以窥聪明冠伦妙处也。
阶州产石,品第不一。白者明洁,初琢时可爱,久则受垢色暗,今朝廷取为册宝等用。有黄、青、黑、绿数色,取之不穷,而性软易攻,故价亦廉。巴州、嘉定府,皆产玉石,曰“巴璞”、“嘉璞”。坚而难琢,与玉质无异,故价数倍于阶石,其温润略与玉等。叙州宣化县,亦有玉石,曰“宣化璞”。
谿源出黎雅大渡河,其品最高,有胭脂标、瓜蒌标。琢为器物,白若凝脂,非精鉴者不能辨。
峡州之上百里间,有黄牛神祠。祠中多玉石,皆往来贾客或牵江人,得于沙碛间者以献。有一石,质黑纹白,隐然龙形,作蜿蜓状,鳞、角、鬣,纤悉备具。又有如孔雀尾者,是为石中之异。
忠州乐碛市出玉石,舟至岸,人竞持来求售。有指甲纹,亦有磨见白质者。虽光莹可观,然皆碔砆也。
是数郡所产,皆予所经历,故亦稍能识别。
橄榄,闽、蜀俱有之。闽中丁香一品,极小,隽永,其味胜于蜀产。家君尝手植核于小圃,伺其萌茁,再岁而树壮。畏霜,覆以屋。又三岁,高二丈许。始实,初如菉豆,凡两月渐大。有堕地者,视之,木患子也。皮可洗衣,功不让皂角,核则人以为念珠者。
呜呼!地土风气之能移物性如是耶?橘逾淮而北为枳,鸜鹆不逾济,貉逾汶则死。地气使然,无足多怪。
后山赠二苏公诗,末云:“如大医王治膏肓,外证已解中尚强,探囊一试黄昏汤,一洗十年新学肠。”任子渊注云:“按图经本草曰:‘合欢,夜合也,一名合昏。’韦宙独行方,胸中甲错,是为肺痈,黄昏汤治之。取夜合皮掌大,一枚,水煮服之。”其说最为牵合无义。
沙随先生云:“晚年因阅本草,王孙,味苦平,无毒,主五藏邪气。吴名白功草,楚名王孙,齐名长孙;一名黄孙,一名黄昏,生海西川谷。盖指当时癖学,为五脏邪气耳。取义精深如此。”
庄子云:“夔怜蚿,蚿怜蛇,蛇怜风,风怜目,目怜心。”盖谓天机所动,何可易邪?夔止一足。蛇虽无足,行疾于蚿。蛇行虽疾于蚿,岂如风之蓬然起于北海,入于南海之疾。风虽疾而胜矣,岂若目视所到为最疾。目视虽疾,又不若心之所之更疾也。大率推广“大胜者,唯圣人能之”之意。
晦翁先生答或人论心之问曰:“心之虚灵,无有限量。如六合之外,思之则至。前乎千百世之已往,后乎千万世之未来,皆在目前。”又曰:“人心至灵。千万里之远,千百世之上,一才发念,便到那里。神妙如此,却不去养他,自旦至暮,只管展转于利欲之中,都不知觉。”此说通透极妙。如庄子,是从譬喻上说来,且卒章不说心字,故令人卒看难晓也。
南谿柴先生中行,字与之,吾乡前辈也。以国学上舍,登绍熙庚戌甲科,事宁考为秘书监。初仕临川推官,戊午秋大比,漕司前期取脚色,必欲书“委不是伪学”五字。公得文移,即具申云:“自幼习易,读程伊川之书,以收科第。于新制,未委是与不是伪学?如以为伪,不愿考校。”漕难其报。后有谗之者,内台欲加论列。何公澹在谏省曰:“其人所守不变,可罪之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