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馀
作者:杨光先 
本作品收录于《不得已/下卷

    书成,客有问于予,曰:子之《孽镜》就事照事,行文如白传之诗,虽读使老妇听之,亦莫不解,况学士大夫乎?但《新法》之行,起于《大统》《回回》交食之弗验,而《新法》之验,将何道以令大统、回回二科之验乎?

    予曰:客果知二科之弗验,而《新法》之验耶?不知所谓不验者,非天时之不验,人事之不验也。荐利玛窦之历法于朝者,宗伯徐光启尔,未几而宗伯平章军国矣。验与不验出于若望之所唱,相国之所和,非日与月之所得自主也。相君之所是,孰敢非之;相君之所非,孰敢是之。《新法》即不验,有床头捉刀人为之代草,以鸣已之验,而坐二科之不验。二乎即验,无裨谌为之草创,以拾《新法》之不验,而声己之验。一如提线之傀儡,运掉灵便,而众人谓之验;一如断线之傀儡,僵然似尸,而众人谓之不验。此《新法》之所以验,而二科之所以不验也。

    继相君而监西局者,为之藻、天经二李君,而辩诘之疏揭纷然矣。二科曷敢置一喙以抗之乎?二科之不验,由局面人事以限之也。即二科真不验,而交食不过历法中之一事尔。而以箕三度入丑宫,鬼金羊入午宫,调参水猿居觜火猴之前,如此扰乱乾象,未见相君言《新法》之非。举世言羲和之是,愈可以明二科不验之故也。相君苟以交食为尽历法之奥,则相君诚不知历法矣。

    天本无宫,人以一岁有十二月,故判天为十二宫。天本无度,人以一岁有三百六十五百三时,故判天为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又恐宫之无别,故指二十八宿以名宫。又恐日躔有岁差之移,故于列宿取星之近似者,立十二象以验十二宫。知午宫以轩辕为狮子象,未宫以鬼宿为巨蟹象之类。

    《新法》宿移而象不移,相君不知因象以求宿,安得谓之知历法乎哉?不但相君不知,即若望亦不知象为何物,所以庄烈皇帝问象于若望,而若望画五彩狮子为午宫之象、青绿蟹为未宫之象、紫袍白马为寅宫之象。十二图以进,庄烈皇帝嗤之。故修历者虽极口赞《新法》之精,而终烈皇之世,《新法》所以不得见用,由若望之底蕴为烈皇一眼所看破也。

    夫交食之法,全在黄道十二宫之阔狭度数、增减之差,增减得而交食自无不验。《大统历》之黄道,自郭守敬至今三百馀年,未修而差已五度。虽善算者不过以平线求之,而宿度之分秒,终有所未尽,正间有时刻分秒之差。盖太阳一岁而差一分五十秒,六十六年二百四十三日六时而差一度。此一度之差而黄道十二宫之宿数,宫宫各有增有减。所以阔狭不同,故必六十六年八月而一修,而交食无不验也。

    夫所谓修者,二分之刻,测太阳躔赤黄内外二道口之交,非法坏而待修也。儒者不明其故,谓法久而差。不知差者,岁差之差,非差错之差也。天行一岁,有一分五十秒之差,六十六年八月有一度之差,天之定体也。知岁差之定体而羲和之法、回回之法、西洋之法,殊途而同归矣。

    然羲和之法所以善于回回、西洋者,二家以三百六十度,配岁之三百六十五日三时,其间以短为长,未免有迂曲之算,岂若羲和以三百六十五度二十五分,配岁之三百六十五日三时之为直截省事哉。观此,则羲和、《新法》之是非得失,不待学而知矣。以三百馀年未修之宫度,而交食尚未尽差,则羲和之敝犹善也。

    使监修者无偏党之心,尊羲和之法,以为之主而加修之。用回回之凌犯以验星象之行度,用西洋之交食以正日月之躔离,岂不集众长以成一家?何故分门别户,必欲灭大中至正之法,而独尊僻诞不通之法乎?此所谓爱而不知其恶,非君子之用心也。至于交食分秒时刻之验,其中有大弊焉。日月食于天上,分秒之数,人仰头即见之,何必用彼教之望远镜,以定分秒耶?不知望远镜有展小为大之异,废目用镜,中夏之士大夫落其术中久矣。

    若夫时刻之数,则其弊又特甚焉。大凡公家之事,恐其言之不验,则迁其事以神其言,况数家之冰炭水火乎?惟势之所在则金飏扬而羽沉。故午末而报,未初者有之矣;未初而报,午末者有之矣,孰为争此一刻乎?又有以细草插壶之孔,微其漏以候时者,此又近时之事,谁察其莫辩之冤。客所谓不验者,率皆如此之类,安得叫彻九天以定其真是非乎?客幸详之。

    客曰:今而后知验不验之故也。微子之论,吾亦几成吠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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