鲒崎亭集_(四部丛刊本)/卷第三十 中华文库
鲒埼亭集 卷第三十 清 全祖望 撰 清 董秉纯 撰年谱 景上海涵芬楼藏原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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鲒埼亭集卷第三十
鄞 全祖望绍衣撰 馀姚史梦蛟竹房校
记
浦阳江记
浦阳江水发源义乌分于诸曁是为曹娥钱淸二江其
自义乌山南而岀者道由蒿𭐏所谓东小江者也下流
斯为曹娥其自山北而岀者道由义桥所谓西小江者
也下流斯为钱淸曹娥之水由诸曁纡而东至嵊至馀
姚则巳折而北始至上虞遂由㑹稽入海钱淸之水由
诸曁竟西下至萧山反东向山阴入海一曲一源流
不同然六朝皆以浦阳之名概之葢尝考浦阳之名汉
时所未有故班志不录然班志于浦阳东道之水则曰
柯水而系之上虞即曹娥也西道之水则曰潘水而系
之馀曁即钱淸也续志则有潘水而失柯水其以浦阳
名江也始见于韦昭然续志岀昭之后尚未登其目则
不大著也浦阳之名至宋齐之间而大著其时合曹娥
钱淸二水皆曰浦阳谢康乐山居赋中所云浦阳皆指
曹娥李善因之而南史所载浦阳征战之事则皆指钱
淸历考唐人所作十道志元和志皆无此二江之名元丰
九域志曹娥以镇属㑹稽钱淸以镇属山阴尚未有江
名其以江名也自南宋始吾读郦氏注水经其所志浦
阳之水本皆属曹娥其末始引及萧山之潘水则是钱
淸之上流而疏析不精不知其已分而为二而反以为
合而为一故曰上虞江水东至永兴与浙江合则是太
康湖𡻻浦之水能至义桥麻谿以入海移东就西其谬
巳甚葢郦氏未尝身至江南以有此失也抑或者六朝
之世堤堰未备东小江之水尚能西岀则东道之水得
至永兴亦未可定是非为郦氏回䕶也考其时则然矣
乃施宿辨之而不审近来越人遂谓浦阳非曹娥但属
钱淸以此纠郦氏虽黄氏今水经亦有此言则又非也
夫郦氏以浦阳为曹娥本之康乐山居赋康乐身居其
地者也岂有误取百里以外之江名而加之所居之江
者此固不待辨而可明也况南史浦阳江南北津各有
埭司以稽察梅磵曰南津埭即今之梁湖堰也北津埭
即今之曹娥堰也其与西陵埭柳浦埭实于六朝称四
埭然则浦阳终以东道曹娥之水为经流而西道汇于
钱淸者为支流六朝官制葢班班足与水道相证明安
得反以之纠郦氏也是所谓考古不详漫生疑论者也
葢浦阳之水东行者当堤堰未兴之日自馀姚达于句
章之境几𡻻浦�浦渔浦剡谿簟溪胥㑹焉由柯水而
东达于勾章之渠水而止非犹夫今日之曹娥郦氏
之言可考也斯其所以为吴越三江之一若但以钱淸
为络则狭矣柰何反沟曹娥而绝之乎郦氏以上虞
江称曹娥而钱淸则否以是知曹娥之为浦阳经流无
疑也乃若汉志上虞柯水即曹娥而张元忭谓即山阴
柯桥之水则益谬之甚者葢使以钱淸之尾言之或可
引之至柯桥而又安得系之曹娥以东乎山阴令舒树
田同舟过梁湖语及此故记之
东莱大小沽河记
汉志太山郡即南武阳之冠石山治水所出南至下邳
入泗即应劭所云武水也东莱郡曲成之阳𨚑山治水
所岀南至临沂入海〈今本汉书脱临字〉则又一治水也说文有
曲成之治水而武阳则略焉则似乎曲成之治水其望
较大于武阳者善长于泗水篇之治水作泇水以为即
武水此是字义相近不足怪但并不言泇水所出而于
临沂之治水则不言其岀于曲成之阳𨚑而即以为出
于武阳之冠石又不言其入海而以为入沂则此临沂
之治水其所岀既与汉志戾其所入又与汉志戾而且
又引应劭之言以为即武水则一武水也俄而为泇水
则入泗俄而为治水则入沂真不可晓顾宛溪曰泇河
有二东泇入沂西泇入泗葢泗沂交㑹之处故有此谬
然则并临沂之治水亦是泇水也而岀自曲成之治水
究安属考西泇河出峄县之君山即在峄县界中与东
泇河合遂南入宿迁境今为运道其流甚盛而东泇河
源出费县山中或曰出榜山葢即今芙蓉湖稍短若武
水亦出峄山入泗然则西泇河即汉志冠石之水无疑
若东泇河则并不岀冠石今善长于西泇不著其源而
于东泇增多其源自冠石而东蒙而颛臾而后费县是
其谬也若汉志曁说文则亦有误者东莱之治水但当
于胶潍之间入海不应间关二千里而至临沂历河济
淮三渎以入海况自续志晋魏诸志以及李氏元和乐
氏寰宇王氏九域诸志皆无曲成治水之目又深可疑
予反复考之及亲至东莱访诸古迹方知汉志曲成之
治水是沽水非治水左氏不曰姑尤以西乎杜元凯曰
姑大沽水也尤小沽水也魏收地形志曰长广郡长广
县有沽水乐永言曰沽水乃齐境也汉之曲成在今掖
县小沽水出焉其东则黄县大沽水出焉迳福山而招
远而莱阳至于平度即墨之间而合其流三百馀里自
东而南趋胶州之麻湾口明世议海运者之道也故
其时有议东引沽河者若汉志所云南至临沂者非临
沂也乃计斤也汉之计斤在今胶州即墨之境葢皆以
字形相近而讹尝考东莱之水未有古于沽水者亦未
有大于沽水者也次之则淸阳水耳不应见遗于史岂
知其为治水之讹也二千年之结为之尽解因叹说文
尚不足信何况其他犹幸大小沽至今无恙得以亲履
其地而得之爰作大小沽河记
宋枢密蒋文穆公端研记
山阴蔡生绍基之父遨游诸幕府得端研一区细润吐
靑花其阴有鸜鹆眼十双雕之为星旁皆作云气护之
雕工之精非后世所能也其阳有眼二其居中者作蕉
叶色其旁以小楷字志曰曾大父魏公在禁林日以此
研赐从祖待制后六十有六年芾蒙恩寓季父复以
归于芾子子孙孙其世宝之乾道改元二月八日芾书
其阴志以草字曰玉堂挥翰颖书而不知所谓芾者为
谁所谓曾大父魏公为谁所谓颖者为谁也予长蕺山
蔡生持是研来问于予予曰是元祐枢密蒋文穆公之
奇物也文穆封于魏其曾孙则丞相芾也文穆在熙宁
元祐崇宁推为博闻强识之儒曾在禁林记诸典章文
物之旧曰逸史至数百卷兵火后尽失之丞相为捃摭
遗稿㢙得二十卷将以奏御以其副上之太史且板行
之已而不果洪文敏公记之马竹村通考尚载其目是
研也正属蒋氏禁林世之物当日花砖视景如椽之
笔前光后辉研其豫有力焉靖康之变汴都之球璧弓
刃已与文穆之书不可复问而砚尚存于其家德祐之
变至今几同于蓬莱之三浅丞相之书不可复问而研
尚得留落人间可不谓幸欤其所谓颖者殆工部尚书
章公也与丞相同时文穆名在元祐党籍章公亦名在庆
元党籍其人均足为是研重也其旁别有志曰天籁阁
真赏曰墨林家藏曰项氏子京秘用乃知明时在禾中
葢墨林之法物甲于天下而今日亦寥寥蔡生其宝之
矣文穆于北宋时固名臣也惜其受欧公之知而好不
终竟至于劾之荐祢之墨射羿之弓至今读之有馀恫
焉是则文穆平生一大玷也东坡谓褚文忠公之书以
大节重而惜其有刘洎一事予于文穆亦以为然所幸
者晩节抵牾新法卒得以风概见七百馀年摩挲故物
尚不免论及生平君子可不愼欤吾友中吴宝研居士
沈君李岩其人雅有研癖所酷者尤在古研其藏弃
最富惜不得与共赏之乃以是记邮寄之
宋𭒀女倅㕔旧本记〈有跋〉
宋人婺女兰亭本有三桑泽曰其一在倅㕔自第十
三行至末横裂而上又自二十八行裂处五行询之
𦒿老云其石碎已百年王自牧家有未经刓阙时本庶
几定武典刑也其一在南涧家南涧为韩公无咎东莱
先生之妇翁其一为贞观八年褚文忠公摹本叙首无
永字虽古未善去年余友仁和赵君谷林之子小林归
自京师得婺女本为明故晋藩所藏审其横裂裂之
行既与泽相符而元跋云得之婺倅廷平赵健则其
为本㕔物无疑也旁有赵孟林私印予考宋理宗兰亭
十集其丁集中亦有婺女一本但系府治中物葢即文
忠所摹者非倅㕔物据泽言则府治书法在倅㕔下
倅㕔之刻当泽时碎已百年是元丰元祐之间即不
完矣又追溯其上石之年虽无可稽大略当在真仁之
际即用定武初出本上石者故泽以王自牧家完本
为庶几去今又六百馀年即孟林刓阙之遗何可多觏
况又属理宗十集中所未有乎理宗兰亭分十集贾秋
壑多至八百匣而是匣亦分甲乙诸帙想见当时自天
子至诸臣各以此夸其风雅考天水诸孟所藏孟𥸤有
王顺伯本后亦归孟𫖯孟坚落水本后归秋壑皆不损
本也孟𫖯后有陈斋本与此本皆损本也而独孟林
本得完于历劫之馀复归小山以为天水宗器幸矣婺
本尚有东莱先生族弟祖志摹刻一通乃定武肥本亦
损本其前钤以申国后裔私印予曾见之是又泽所
未及也谷林父子乞予为记因诠次之
穆陵十集有旧梅花本新梅花本又有婺州倅㕔本初
以为各是一种今是帖元跋则即以倅㕔本为梅花本
故李太常辈皆疑之予前此作记亦未能有所证也粤
三年重翻刘潜夫集云婺州倅㕔本初裂为三后裂为
五一名梅花本乃悟旧梅花本者初裂本也新梅花本
者后裂本也其谓之梅花者葢以其裂文似之疑窦一
旦可释矣然是帖乃旧梅花本也二十年前潜夫之集
二百卷皆能举其本末未老而衰以健忘致瞆瞆其亦
可嘅也夫
明孝宗御箑记
同里杨碧川太宰当明孝宗时庐燕见尝邀御箑之
赐其阳作空山老树其阴作文藻游鱼绘事极工而疏
落之中居然函葢一切有明列代莫若孝宗为最贤一
时大臣魁望硕德如刘公健韩公文刘公大夏戴公珊
密勿倚眷同心一体亦莫若是时为最洽相传群臣召
见不时奏对暇即观永乐大典以资博闻而丹靑挥洒
则又其馀也太平令主玩物适情侍从淸班燕闲倡和
宛然中天时气象三百年中所仅见太宰身后归其甥
陆少石督学跋以古诗一首至今其家宝藏之吾鄕前
代著姓并推杨陆杨氏自文懿公后父子兄弟登九列
者四居两司者二陆氏则以观察为父中丞方伯为兄
而督学其季也太宰之女归于观察实生三子一如其
外家之连枝接叶而出斯为衣冠中盛事而太宰以一
甲第二成进士入翰林督学之科名适与之符宅相之
美更有非寻常可比者则是箑之归口若有衣钵之传
默为之兆殆未可以忽视也虽然门第之甲乙是犹其
小焉者太宰立朝大节卓绝尝忤新都近则为同里冡臣
所忌至于身后尚遭摧挫易名之典阙焉而督学亦以
争大礼岀为外寮其风规亦能无忝也是箑自太宰时
至残明百四十年易代以来又复百年九阍之荣光五
云之椽笔𣺌然寄于一箑而历劫犹存可不谓难与吾
鄕文献惟宋高宗尝御题象山红木犀扇以赐群臣可
以与是箑并垂掌故抑孝宗之丹靑世未有知之者是
又可以补𦘕苑之遗也
先侍郞府君生辰记
宏治十年戊午闰十月三十日先侍郞府君生辰也閠
既希逢于岁杪而晦更多阙故遇之甚难至五十八岁
为嘉靖乙卯置闰于是月而无晦又二年丁巳六十适
以生辰下掌院学士之命九同馆庆府君于柯亭有
诗二卷曰玉堂倡和集又八年巳丑六十八岁谢世又
九年为隆庆甲戌置闰于是月亦无晦长公宗正府君
次公赠宫詹府君少公和州府君追和柯亭元韵以志
杯棬之痛又九年为万历癸未置闰于是月亦无晦宗
正府君兄弟再和又十年为万历癸巳置闰于是月亦
无晦宗正府君兄弟三和诗又十九年为万历壬子葢
一百一十五年甲子㡬再周而始遇闰又遇晦时宗正
府君家居称庆于影堂和州府君在江上称庆于官舍皆有
追和诗而赠宫詹府君先卒宫詹府君在馆为位于柯
亭亦有追和诗群从子孙家居者皆和之曰续玉堂倡
和集又十九年为崇祯辛未置闰于是月亦无晦时宗
正和州二老尚无恙而玉牒之子都事府君和州之子
应山府君◍◍◍◍宫詹之子中翰府君俱逝国运将
衰世之门戸亦随之二老感伤今昔悄然见于追和
之章又十一年则崇祯之壬午又八年则顺治之庚寅
皆置闰于是月而无晦然丧乱倥偬篇什俱散佚不可
求矣和州府君尝曰古礼不祭生辰今世之祭之者非
也故吾家列祖之祀皆不及焉惟府君令节生前尚难
遇之则后此若不期而値子孙能无永慕故苟遇闰而
不遇晦荐以特羊并遇晦荐一豕为少牢世世无得
有失以凖事生事存之义此和州之命也乃自治戊
午至顺治庚寅一百五十三年而九遇闰再遇晦自顺
治辛卯至今年为乾隆癸亥九十三年而竟寂然不一
遇之岂非置闰之失乎顾安得师旷诸公精于甲子者
推二首六身之考证以正历学之疏夫历既有失则亦
时而疏时而密后此必有数十年而频遇之者吾日望
之
钱忠介公降神记
城隍之祀始于六朝而唐以后遍天下其详见于宋赵
氏賔退录中然必求实其人以实之则吾终未之敢信
也且相传以为神亦有代谢如世上之迁更者其果然
与前代忠节诸公如靖难时之周观察嘉靖间杨员外
魏奄所杀前后七子中则李黄两御史皆世所指名也
呜呼日星在天河岳在地忠节之魂魄发扬昭明何所
不之亦岂必以冕旒香火而重惟是生为明圣殁为明
神斯民爱敬之至即成灵爽则至理所融结而未可以
为愚夫愚妇之说也鄞江城隍之神里党莫称其为谁
氏予考之开庆四明志则以为汉初之纪将军信吾不
晓纪将军之何以得祀于吾鄕也其殆如奉国军谯楼
祀唐睢阳六忠之例葢宋髙宗航海时崇祀以励臣节
者乎近忽传故太保阁学忠介钱公嗣其任一时遗民
皆为歌诗以记之吾闻江右建宁之城隍为明故总督
侍郞揭公重熙广右桂林之城隍为明故总督侍郞张
公同敞亦此例也呜呼忠介初唱义时六狂生拥之而
出布衣戴少峰奋臂一呼众人云集在斯庙也予每徘
神字旁皇追溯当日力疾誓师墨衰指麾光景如或
遇之则其降神于斯也亦宜
太保钱忠介公画像记
钱忠介公之举计吏也岀武进吴公稚山之门忠介官
江南之太仓有巨室公子坐罪百方营救不能得乃以
重弊致吴公为属而忠介卒不可吴公叹曰吾观钱止
亭状貌如处女耳不料其刚如此此太史公所以疑留
侯也不十年而忠介以起兵从亡死于海上果与留侯
之报韩若合符节虽然求忠介于相良不𩔖其人若求
忠介于文又不𩔖其相吾读忠介集其江上海上诸封
事两制代言诸诏敕及和文山六歌沁园春唐多令诸
词慷淋漓风雷变色如易水之濵白衣冠而歌变征
如鸿门之啖肩目眦迸裂可以想见其人矣而瞻仰
须眉芒角浑然则又龙德之潜豹雾之隐几不可以一
望而得者古今来振奇之人物容或在嵯峨剑佩之表
耶忠介之自浙入闽也福州亦不久而陷遁迹龙峰祝
发为人外计然非其志也㑹监国至则翻然起从之凡
二年竟以尽瘁而殒一门六棺停海上者六年义士姚
兴公辈为葬之黄蘗山而置祀田以奉其香火至今犹
盛故忠介画像存于黄蘗者尚有数幅而不特甬东之
影堂也忠介临殁时感怀国难深以无成自咎遗言仍
以部郞章服入殓画像有用五品饰者葢以此也亦有
作披缁相者龙峰时笔也其在影堂者乃吴中作牧时
所绘一小轴留贻于相州之盛氏而令弟退山待御得
之以归者也厓山文陆诸公后世史臣未尝不称其爵
忠介之欲自降抑者其实过也然而弥可悲矣军持则
偶𭔃之幻耳予在京师有福淸李生者邮致其家所有
忠介像乞予记之即所云五品饰者也予既尝应其请
矣归里后忠介嗣子浚恭摹影堂之本为大轴而以元
本令予取前所应李生之记题之予嫌旧文之失于繁
也乃重为删节更定而录之
蕺山相韩旧塾记
予既主蕺山讲席诸生请为署其斋予以相韩旧塾题
之诸生曰何谓也曰今蕺山之名于天下以念台少师
也然亦尝知先河后海之义乎是山之学统自宋乾道
间韩氏始也建炎南渡忠献之裔散之四方而东来者
则文定公忠彦子治之后治知和州其子为两浙提刑
肤胄次秘阁膺胄始居越提刑之孙曰冠知饶州所谓
贯道先生者也受业淸江刘公于澄之门淸江之学于
晦翁南轩东莱如水乳其教贯道也以一实字葢即司
马公教元城以诚字之说也饶州之予曰燮字仲和知
滁州能传其学秘阁之孙曰野瑞昌令其子曰境字
仲容史馆秘阁亦能传淸江之学与滁州称二仲而饶
州弟宜有子曰度字百洪隐居讲学旁叅慈湖之说
风节尤高世以蕺山先生称之当是时韩以后族贵盛
而四先生者力以肩正学为事又一传而为翼甫字恂
斋大理簿庆源辅氏弟子其子即庄节先生也庄节与
其兄忼字义行并有名而庄节最著忼官婺州学录葢
安阳之后讲学于山中者五世乃自文献脱落遗言尽
丧并慈湖所作饶州墓志俱不可得故饶州父子兄弟
仅一见于吴礼部师道集义行仅一见于徐大年集不
特山中𬞟藻不及而其姓氏且将沦于狐貉之口叩之
其后人亦茫然也少师立尹和靖祠以里中先正四人
配之祗及庄节而巳即庄节之集予但从永乐大典中
见之而世上无有予续南雷宋儒学案旁搜不遗馀力
葢有六百年来儒林所不及知而予表而出之者韩氏
亦其一也诸生虽不得见其遗书然而苍然者乔木森
然者带草岂可以莫之知乎追而溯之亦即少师以庄
节配尹氏之意也诸生曰然则何以谓之相韩也曰宋
之二韩并盛其一为南阳桐木之韩则持国父子兄弟
是也其一为相韩则忠献父子是也相以地称桐木以
树称各从其望言之也桐木之韩至南涧先生亦以讲
学着于信州
涧上徐先生祠堂记
俟斋先生丁国难乙酉避地汾湖巳而迁芦区丁亥戊
子在金墅癸巳以后来往灵岩支硎间巳亥居积翠及
定卜涧上遂老焉先生故不入城及老于涧上并不入
市长年禁足唯达官贵人访之则避去莫知所之既卒
门人即以草堂为祠涧上居天平之𪋤其地平远淸胜
灵岩一带俱在望中吾友陆茶坞之水木明瑟园仅隔
一水予过明瑟未尝不肃拜先生之祠茶坞因属予为
记先生风节之高具见于诸家志传不待予之文而著
而予得一言以蔽之者以为昔人处此虽陶公尚应拜
先生之下风非过也今吴下好事贤者方议裒资新此
并买祭田以绵春兰秋菊之泽其意甚善而予窃欲增
置栗主合食于先生者得三人焉其一曰南岳大师储
公其一曰山阴戴先生南枝其一曰嘉善吴先生稽田
葢先生之得安于涧上也皆储之力其身后则皆南枝
之力也是时以开府汤文正公之贤欲致一丝一粟于
先生且不可得而储公独能飮之食之以漫堂宋公之
风雅致赙襚于先生其子以先生遗命不受而南枝独
能殡之葬之则二公之为先生素心也亦已笃矣储公
之贤先生集中言之不一而足而南枝未有及焉吾故
欲引而齐之使并食于一堂亦旧史之例也乃若稽田
其生平踪迹颇与先生相反而实为同德葢二公故郞
舅也稽田抱刘琨祖逖之志而又欲雪其王褒之耻故
终身冥行不返家园而先生终身不出庭戸其道交相
成也是以先生之初避地于汾湖于芦区以依稽田及
于金墅则稽田依先生因共往来灵岩支硎间已而又
同居于积翠及定居涧上稽田每自北来但过先生而
不入其家先生集中呼远公者皆稽田也稽田一生逐
日奔走中原不得稍泄其志死葬胶东以明其蹈海之
愤以白不愿首𨚑之恨是非大招广招之所能致也而
吾以为先生之祠依然首阳一片净土可以归其魂使
起先生而告之必以为然且由是而知先生之高蹈非
石隐者流也茶坞曰善哉子之言也吾当偕同志诸君
举而行之爰即诠次其语而题之壁
访寒厓草堂记
寒厓草堂在鄞南湖上所谓小江里者故职方骆先生
精舍也其地葢已累易主乾隆辛未诸生卢镐假馆授
徒于其地予叹曰三十年以来求职方之子孙以访其
轶事而不可得则求其诗文而不可得则求其𨚑墓而
表之而又不可得年运而往里中之知职方者希矣今
过其草堂其安可嘿然而巳况其石阑花畤风流宛在
是固东篱之遗也乃为之记职方讳国挺字天植寒厓
其五十字故诸曁人也居鄞甫二世有殊材当是时其
东邻李氏方贵盛忠毅公镇三藩一门子弟多隽士而
职方以诸生崫起名甚盛里人引而齐之曰李骆不以
势位甲乙也鄞士尚节义职方所与为素心者曰华公
夏王公家勤陆公宇𤐣高公宇泰风格相伯仲而东江
事起左右钱忠介公破家输饷遂为六狂生之亚降绅
夫巳氏欲杀之亦与六狂生等忠介浮海戊子又有五
君子之难夫巳氏欲株连先生而帛书中无其名乃散
流言谓待翻城之后尽籍诸荐绅家以赏军葢激众怒
以害之华公闻而叹曰如此则国人皆曰可杀矣天植
之肉其足食乎竟被逮讯久之得脱而家遂中落于是
柴门土室不接一客蕉萃三十馀年以卒然每年五月
初二日必致祭于石伞山房为华公也而配以杨屠董诸
公六月二十日致祭于石雁山房为王公也而配以施
杜诸公西台东台呜咽之声相接逻舟虽过不𪫟也尝
夜宿草堂恸哭惊四邻门人皆起先生尚未寤旦而问
之则曰梦见苍水相语于𮎰亭木末之间不觉失声因
作寒厓纪梦诗所著有寒厓草堂集骆氏本自诸曁来
无族属一子传之一孙秘其集不𡧓岀以多嫌讳也乃
未几而其子卒其孙又卒骆氏遂无后其集竟不知所
之呜呼其可痛也职方之惓惓于华王诸公如此今孰
为职方念及者乎百年以来诸公之或死或生不必尽
同而其趋则一吾鄕遂以成邹鲁之俗其功大矣是非
世俗之所知也此予之所以过草堂低徊留连不能自
已也
鲒埼亭集卷三十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