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铁论_(四部丛刊本)/卷第八 中华文库

盐鐡论卷第八

结和第四十三　诛秦第四十四　伐功第四十五

　西域第四十六　世务第四十七　和亲第四十八

　　　结和第四十三

大夫曰汉兴以来修好结和亲所聘遗单于者

甚厚然不纪重质厚赂之故改节而𭧂害滋甚

先帝睹其可以武折而不可以德怀故广将帅

招𡚒击以诛罪功勲粲然著于海内藏于记

府何命亡十𫉬一乎夫偷安者后危虑近者忧

迩贤者离俗智士权行君子所虑众庶疑焉故

民可以观成不可与图始此有司所独见而文

学所不睹文学曰往者匈奴结和亲诸夷纳贡

即君臣外内相信无胡越之患当此之时上求

寡而易赡民安乐而无事耕田而食桑麻而衣

家有数年之稸县官馀货财闾里耆老或及其

泽自是之后退文任武苦师劳众以略无用之

地立郡沙石之间民不能自守发屯乘城挽辇

而赡之愚窃见其亡不睹其成大夫曰匈奴以

虚名市于汉而实不从数为蛮貊所绐不痛之

何故也高皇帝仗剑定九州今以九州而不行

于匈奴闾里常民尚有枭散况万里之主与小

国之匈奴乎夫以天下之力勤何不权以天下

之士民何不服今有帝名而威不信长城反赂

遗而尚踞敖此五帝所不三王所毕怒也文

学曰汤事夏而卒服之周事殷而卒灭之故以

大御小者王以强凌弱者亡圣人不困其众以

兼国良御不困其马以兼道故造父之御不失

和圣人之治不倍德秦摄利衡以御宇内执修

棰以笞八极骖服以罢而鞭䇿愈加故有倾衡

遗棰之变士民非不众力勤非不多也皆内倍

外附而莫为用此高皇帝所以仗剑而取天下

也夫两主好合内外交通天下安寜世世无患

士民何事三王何愁焉大夫曰伯翳之始封秦

地为七十里穆公开霸孝公广业自卑至上自

小至大故先祖基之子孙成之轩辕战涿鹿杀

两曎蚩尤而为帝汤武伐夏商诛桀纣而为王

黄帝以战成功汤武以伐成孝故手足之勤腹

肠之养也当世之务后世之利也今四夷内侵不

攘万世必有此长患先帝兴义兵以诛𭧂强东

灭朝鲜西定冉駹擒百越北挫强胡李牧追匈

奴以广北州汤武之举蚩尤之兵也故圣主斥

地非私其利用兵非徒𡚒怒也所以匡难辟害

以为𥠖民远虑文学曰秦禽劲越北却强胡

竭中国以役四夷人罢极而主不恤国内溃而

上不知是以一夫倡而天下和兵破陈渉地夺诸

侯何嗣之所利诗云雍雍鸣�旭日始旦登得

前利不念后咎故吴王知伐齐之便而不知干

遂之患秦知进取之利而不知鸿门之难是以

知一而不知十也周谨小而得大秦欲大而亡小

语曰前车覆后车戒殷不远在夏后之世矣

　　　诛秦第四十四

大夫曰秦楚燕齐周之封国也三晋之君齐之

田氏诸侯家臣也内守其国外伐不义地广壤

进故立号万乘而为诸侯宗周室脩礼长文然

国翦弱不能自存东摄六国西畏于秦身以放

迁宗庙绝祀赖先帝大惠绍兴其后封嘉颖川

号周子男君秦既并天下东绝沛水并灭朝鲜

取陆梁北却胡狄西略氐羌立帝号朝四夷

舟车所通足迹所及靡不毕至非服其德畏其

威也力多则人朝力寡则朝于人矣文学曰禹

舜尭之佐也汤文夏商之臣也其所以从八极

而朝海内者非以陆梁之地兵革之威也秦楚

三晋号万乘不务积德而务相侵构兵争强而

卒俱亡虽以进壤广地如食荝之充肠也欲其

安存何可得也夫礼让为国者江海流弥乆

不竭其本美也苟为无本蒿火𭧂怒而无继

其亡可立而待战国是也周德衰然后列于诸

侯至今不绝秦力尽而灭其族安得朝人也大

夫曰中国与邉境犹支体与腹心也夫肌肤寒

于外腹肠疾于内内外之相劳非相为助也唇

亡则齿寒支体伤而心𢡚怛故无手足则支体

废无邉境则内国害昔者戎狄攻太王于邠逾

岐梁而与秦界于泾渭东至晋之陆浑侵𭧂中

国中国疾之今匈奴食内侵远者不离其苦

独邉境蒙其败诗云忧心𢡖𢡖念国之为虐不

征备则𭧂害不息故先帝兴义兵以征罪遂

破祁连天山散其聚党北略至龙城大围匈奴

单于失魂仅以身免乘奔逐北斩首捕虏十馀

万控弦之民旃裘之长莫不沮胆挫折远遁遂

乃振旅浑耶率其众以降置五属国以治胡则

长城之内河山之外罕冦𦸜于是下诏令减

戍漕寛徭役𥘉虽劳苦卒𫉬其庆文学曰周累

世积德天下莫不愿以为君故不劳而王恩施

由近及远而蛮貊自至秦任战胜以并天下小

海内而贪胡越之地使蒙恬击胡取河以为

新秦而亡其故秦筑长城以守胡而亡其所守

往者兵革亟动师旅数起长城之北旋车遗镞

相望及李广利等轻计还马足莫不寒心虽得

浑耶不能更所亡此非社稷之至计也

　　　伐功第四十五

大夫曰齐公越燕伐山戎破竹残令支赵

武灵王逾句注过代谷略灭林胡楼烦燕袭走

东胡辟地千里度辽东而攻朝鲜蒙公为秦击

走匈奴鸷鸟之追群雀匈奴𫝑惜不敢面

而望十馀年及其后蒙公死而诸侯叛秦中国

扰乱匈奴纷纷乃敢复为邉冦夫以小国燕赵

尚犹却冦虏以广地今以汉国之大士民之力

非特齐之众燕赵之师也然匈奴乆未服者

群臣不并力上下未谐故也文学曰古之用师

非贪壤𡈽之利救民之患也民思之者旱之望

雨箪食壸浆以逆王师故忧人之患者民一心

而归之汤武是也不爱民之死力尽而溃叛者

秦王是也孟子曰君不鄕道不由仁义而为之

强战虽克必亡此中国所以扰乱非蒙恬死而

诸侯叛秦昔周室盛也越裳氏来献百蛮致贡

其后周衰诸侯力征蛮貊分散各有聚党莫能

相一是以燕赵能得意焉其后匈奴稍强食

诸侯故破走月支氏因兵威徙小国引之民

并为一家一意同力故难制也前君为先帝𦘕

匈奴之䇿兵据西域夺之便势之地以候其变

以汉之强攻于匈奴之众以强弩溃痈疽越

之禽吴岂足道哉上以为然用君之义听君之

计虽越王之任种蠡不过以捜粟都尉为御史

大夫持政十有馀年未见种蠡之功而见靡弊

之效匈奴不为加俛而百姓𥠖民以敝矣是君

之䇿不能弱匈奴而反衰中国也善为计者固

此乎

　　　西域第四十六

大夫曰往者匈奴据河山之险擅田牧之利民

富兵强行入为冦则句注之内惊动而上郡以

咸城文帝时虏入萧关烽火通甘泉群臣惧

不知所出乃请屯京师以备胡胡西役大宛康

居之属与群羌通先帝推让斥夺广饶之地

建张掖以西隔绝羌胡𤓰分其援是以西域之

国皆内拒匈奴断其右臂曵剑而走故募人田

畜以广用长城以南濵塞之郡马牛故纵蓄积

布野未睹其计之所过也夫以弱越而遂意强

吴才地计众非钧也主思臣谋其往必矣文学

曰吴越迫于江海三川循环之处于五湖之间

地相迫壤相次其势易以相禽也金鼓未闻旌

旗未舒行阵未定兵以接矣师无辎重之费士

无乏绝之劳此所谓食于厨仓而战于门郊者

也今匈奴牧于无穷之泽东西北不可穷极

虽轻车利马不能得也况重羸兵以求之乎

其势不相及也茫茫乎行九皋未知所止皓

皓乎无网罗而渔江海虽及之三军罢弊适

遗之饵也故明王知其所无利以为役不可数

行而权不可乆张也故诏公卿大夫贤良文学

所以复枉兴㣲之路公卿宜思百姓之急匈奴

之害縁圣主之心定安平之业今乃留心于末

计虽本议不顺上意未为尽于忠也大夫曰𥘉

贰师不克宛而还也议者故使人主不遂忿则

西域皆瓦解而附于胡胡得众国而益强先帝

绝奇听行武威还袭宛宛举国以降效其器物

致其宝马乌孙之属骇胆请为臣妾匈奴失魄

奔走遁逃虽未尽服远处寒苦墝埆之地壮者

死于祁连天山其未复故群臣议以为匈奴

困于汉兵折趐伤翼可遂击服会先帝弃群臣

以故匈奴不革譬如为山未成一篑而止度功

业而无断成之理是弃与胡而资强敌也辍几

沮成为主计斯亦未可谓尽忠也文学曰有

司言外国之事议者皆激一时之权不虑其后

张骞言大宛之天马汗血安息之真玉大鸟县

官既闻如𠂀水焉乃大兴师伐宛历数期而后

克之夫万里而攻人之国兵不战而物故过半

虽破宛得宝马非计也当此之时将卒方赤面

而事四夷师旅相望郡国并发𥠖人困苦奸伪

萌生盗贼并起守尉不能禁城邑不能止然后

遣上大夫衣绣衣以兴击之当此时百姓元元

莫必其命故山东豪杰颇有异心赖先帝圣灵

斐然其咎皆在于欲毕匈奴而远几也为主计

此可谓忠乎

　　　世务第四十七

大夫曰诸生妄言议者令可详用无徒守椎车

之语滑稽而不可修夫汉之有匈奴譬木之

有蠹如人有疾不治则寖以深故谋臣以为击

夺以困极之诸生言以德怀之此有其语而不

可行也诸生上无以似三王下无以似近秦令

有司可举而行当世安蒸庶而寜边境者乎文

学曰昔齐公内附百姓外绥诸侯存亡接绝

而天下从风其后德𧇾行衰葵丘少会振而矜

之叛者九国春秋刺其不崇德而崇力也故任

德则强楚告服远国不召而自至任力则近者

不亲小国不附此其效也诚上观三王之所以

昌下论秦之所以亡中述齐所以兴去武行

文废力尚德罢关梁除障塞以仁义导之则北

垂无冦虏之忧中国无干戈之事矣大夫曰事

不豫辩不可以应卒内无备不可以御敌诗云

诰尔民人谨尔侯度用戒不虞故有文事必有

武备昔宋襄公倍楚而不备以取大辱焉身执

囚而国几亡故虽有诚信之心不知权变危亡

之道也春秋不与夷狄中国为礼为其无信也

匈奴贪狼因时而动乘可而发𩙪举电至而欲

以诚信之心金帛之宝而信无义之诈是犹亲

跖𫏋而扶猛虎也文学曰春秋王者无敌言其

仁厚其德美天下賔服莫敢受交也德行延及

方外舟车所臻足迹所及莫不泽蛮貊异国

重译自至方此之时天下和同君臣一德外内

相信上下辑睦兵设而不试干戈闭藏而不用

老子曰兕无所用其角螫虫无所输其毒故君

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世安得跖𫏋而亲之乎

大夫曰布心腹质情素信诚内感义形乎色宋

华元楚司马子反之相睹也符契内合诚有以

相信也今匈奴挟不信之心怀不测之诈见利

如前乘便而起潜进市侧以袭无备是犹措重

宝于道路而莫之守也求其不亡何可得乎文

学曰诚信着乎天下醇德流乎四海则近者歌

讴而乐之远者执禽而朝之故正近者不以威

来远者不以武德义修而任贤良也故民之于

事辞佚而就劳于财也辞多而就寡上下交让

道路雁行方此之时贱货而贵德重义而轻利

赏之不𥨸何宝之守也

　　　和亲第四十八

大夫曰昔徐偃王行义而灭好儒而削知文而

不知武知一而不知二故君子笃仁以行然必

筑城以自守设械以自备为不仁者之害巳也

是以古者蒐狝振旅而数军实焉恐民之愉佚

而亡戒难故兵革者国之用城垒者国之固也

而欲罢之是去表见里示匈奴心腹也匈奴轻

举潜进以袭空虚是犹不介而当矢石之蹊祸

必不振此邉境之所惧而有司之所忧也文学

曰往者通关梁交有无自单于以下皆亲汉内

附往来长城之下其后王恢误谋马邑匈奴绝

和亲故当路结祸纷挐而不解兵连而不息邉

民不解甲弛弩行数十年介胄而耕耘锄耰而

候望燧燔烽举丁壮弧弦而出鬬老者超越而

入葆言之足以流涕寒心则仁者不也诗云

投我以桃报之以李未闻善往而有恶来者故

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为

兄弟也故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大夫曰自春

秋诸夏之君会聚相结三会之后乖离相疑伐

战不止六国从亲冠带相接然未尝有坚约况

禽兽之国乎春秋存君在楚诰鼬之会书公绐

夷狄也匈奴数和亲而常先犯约贪侵盗驱长

诈谋之国也反复无信百约百叛若朱𧰼之不

移商均之不化而欲信其用兵之备亲之以德

亦难矣文学曰王者中立而听乎天下德施方

外绝国殊俗臻于𨶕庭凤皇在列树麒麟在郊

薮群生庶物莫不被泽非足行而仁办之也推

其仁恩而皇之诚也范蠡出于越由余长于胡

皆为霸王贤佐故政有不从之教而世无不可

化之民诗云酌彼行潦挹彼注兹故公刘处戎

狄戎狄化之大王去豳豳民随之周公修德而

越裳氏来其从善如影响为政务以德亲近何

忧于彼之不改

盐鐡论卷第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