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二曲集
卷六
作者:李颙 
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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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传心录序

人之所以为人,以其有是心也;心之所以为心,以共虚灵不昧,备“四端”而兼万善也。无人不具,无时不然,推之南海、北海,千百世之上,千百世之下,无弗同也。圣之所以圣,贤之所以贤,愚之所以愚,不肖之所以不肖,统于是焉分之,故不可以不学也。学之如何,亦惟全其心之所同,不至于自昧其题,自趋于愚不肖之归而已。然而,未易古也。盖必有传而后学可得而言,有学而后心可得而言。昔入所谓有真师友,然后有真口诀是也。楷生也钝,自舞象时,蒙家严口授以曾大父聚冈公、大父凤台公家训,谆谆以治心为务。自是虽颇知所栅,而鞭策无人,作辍乘之,荏苒虚度,祇是旧人。辛亥春,始获受学于吾师二曲先生之门,晨夕趋侍,解惑启蔽,叨益良多,而大要归于治心。楷闻之如钦琼露,不觉神思融畅。噫!使非彼苍默佑,得隧心要,则虚此生矣。今师范臼远,就正无从,谨进其荣,题曰《传心录》,以见掇范虽远而心范则存,尊所朗,行所知,庶为无负。否则,即日侍函丈,亦何益哉!吾曹勖诸。

时康熙辛女清和朔,晋陵门人陆士楷介侯氏拜题于居敬堂

传心录

晋陵门人陆士楷手录

问心。先生曰:“无心。”曰:“下心果可以无乎?”曰:“下行乎其所无事则无矣。共未发也,虚而静,其感而通也,靡然大公,物来顺应。如是,则虽酬酢万变,而此中寂然莹然,未尝与之俱驰,非热心而何?”

又曰:“《洪范》、《皇极》之敷言,吾人宜默存深体。如‘无偏无陂,荡荡平平’等语,可谓至言。中怀如此,便是心得其乎;世运如此,便是世得其平。”

又曰:“道理本是平常,此心惟贵平常。若厌平常面好高奇,即此便是胜心,便是心不得其平。善乎!罗怪德之言曰:‘圣人者,常人而安心者也;常人者,圣人而不安心者也。’”

问:“心体本然,既闻命矣,养之之功奈何?”先生曰:“终日乾乾,收摄保任,屏缘息虑,一切放下,令此心湛然若止水,朗然如明镜,则几矣。”

“先生每言‘学须著里’,敢问如何是里?”先生曰:“里也者,对外而言也。为学所以自尽其心,自复共性,非以炫彩矜名也。须是刊落声华,潜体密诣,才有一毫露聪明、逞修能之意,便是表暴,便是务外。务外则心劳日拙,纵使行谊超卓,亦总是因人起见,本实先拨,天机绝矣,乌足言学?”

“然则,著里之学,当如何下手?”先生曰:“别无他法,各从自己病痛上著工夫。务令病去,则本体自全。自古圣贤,未尝于本体外有所增益也。如所病不除,虽终日讲究,总是闲阖度,终日祗修,总是不贴切。故悔过白新,乃为学入门第一义;于此若忽,则其所石忽者可知矣。”

“请问自新之功,当从何处着力?”先生曰:“最上道理,衹在最下修能,不必骛高速。脱‘精微’,谈‘道学’,论‘性命’,但就日用常行,纲常伦理,极浅极近处做起。须整顿精神,中常惺惺,一言一动,并须体察。必使言无妄发,行无妄动。暗室屋漏,一如大庭广众之中,表裹精粗,无一或芍。明可以对人对天,幽可以质鬼质神。如是,则洁净透脱,始可言功。”

“敢问下学立心之始,当以何者为主?”先生曰:“用功莫先于主敬。‘敬’之一字,彻上彻下的工夫,千圣心傅,总不外此。须当下发愤,拼一个你死我活,实实下一番苦工,犹如人履危桥,惟恐堕落,不敢稍懈。虽隐微幽独,无人指视,而在我一念之知好知恶,知是知非,炯然于心目。印十目十手,万耳万目之指示,莫过于此。岂可悠忽虚度,姑息自恕。”

问:“为己之学,固得闻所未闻矣。安身立命法可得闻乎?”先生曰:“李延平有云:‘为学不在多言,默坐澄心,体认天理。’二语实为用工之要。务期庄敬静默,从容镇定。静以培动之基,劲以验静之存,刻刻照管,步步提撕,须臾少忽,则非鄙滋而悔吝随矣。诚能屏缘息虑,常寂常定,口无他言,目无池视,耳无他闻,心无他念,内想不出,外想不入,洁洁净净,洒洒脱脱,此即一念万年之真面目也。勿先讲论,以滋葛藤;勿先著书,以妨实诣;勿执臆见,于门面上争闲气。去耳目支离之用,以全虚圆不测之神,则身安命立,天赋之本然复矣。”

“先生云‘为学必先立志’,请问吾人立志当何如?”先生曰:“立志,当做天地间第一项事,当做天地间第一等人,当为前古后今着力担当这一条大担子,自奋自力。住一方,思超出一方;在天下,思超出天下。今学术久晦,人失其心,阐而明之,不容少缓。当与一二同心,共肩斯事,阐扬光大,衍斯脉于天壤。‘救得人心千古在,动名直与泰山高’,则位育参赞事业,当不藉区区权势而立矣。”

宗严问:“如某等日暮途穷,凡聪明才辩,事业文章,觉与我本来真性,皆无干涉。称此眼光未落时,必如何策励,临时方不散乱?”先生曰:“年登七旬,便称古稀,矧几八句,尤为稀少。纵生平著述绝世,聪明过人,声名溢四海,勋业超古今,至此总与性命毫无干涉,毫无可倚。若不着意究心,昼夜深体,大事临期,悔恨何及。为今之计,力将从前种种牵缠,尽情摆脱,如鱼鸟之脱网罗,鹿麋之离陷阱,寻一安身立命、归原结果之处,比即‘此中一念之炯炯者’是也。时时返照,刻刻打点,上不知有天,下不知有地,前不知有人,后不知有物,惟知有此而已。一意凝此,万虑俱寂,力到功深,豁然顿契。又须急急收摄,愈沈愈寂,以至于一念不起,鬼神莫测,中独惺惺,寸丝不挂。如秋阳,如江、汉,天机任运,内外不著,无声无臭,浑然太极。尽此,谓之‘尽性’;立此,谓之气立命’。感长者缎芥之投,骨肉至爱,率尔狂谈,泄尽秘密,可谓真吐心血。惟愿勒诸骨髓,千万努力,无更因循,稍涉依逢,大事去矣。急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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