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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打架的事体,惊动了许多人;特拉维当面的申饬他们,背地里禁不得高兴,但是不能不先告知国王,赶紧跑到卢弗宫,可惜已是迟了,那主教已先到了,国王并没传见特拉维。

到了晚上,国王斗牌赢了,十分高兴,特拉维入宫伺候,国王见他到了门口,说道:“统领,你快进来,我要申饬你。价钱可知道,主教又是在这里说你的火枪手不好?他难受得很,今晚总不高兴。你可知道,你的火枪手,见直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们见直的是些死囚。”特拉维是极会看风头的;看见这个情形,便答道:“他们是极可靠的,同小羊一样的驯良。他们不想别的,只想拔剑相向,替我王尽力。有些时候,他们也是没法,主教的亲兵总要同他们争斗,为的是本营的体面,他们怎么好让人糟蹋不去自己保护自己呢?”国王拦住说道:“你听听我们这个好汉统领说,好象他的人就是庵里的尼姑一样。特拉维,我老实的说罢,我很想降伏你,把你的差使交把 薛摩罗小姐,我曾经应许她一个庵主。你可不要想我只听你的一面之词,我要听听两面的说话;你却不要忘记了,人家都叫我公道的路易。不必忙,我是要慢慢的查。”特拉维道:“我相信王上一定秉公办理的,我慢慢的等就是了。”国王道:“你只管等罢,我可不要你久等。”

过了一会子,国王的手运坏了,他赢的钱,慢慢输了;国王借端起来,把赢的钱,装入口袋,说道:“拉乌威,你来替我,我要同特拉维有要紧的事商量,我桌子上还有八十个路易,你也如数的拿出钱来,我不要输钱的人说闲话,公道要紧。”转过头来,把特拉维领到窗口问道:“统领,你说的是主教的亲兵先挑火枪手的?”答道:“他们常常是这样的。”问道:“是怎么样起手的?两边的话,判案的都要听听。”答道:“起首是没什么的。我手下顶好的三个人——他们的名字,陛下是晓得的,他们的忠心,陛下是知道的,也不止一次的了,——那三个人,同一个喀士刚人,——那人是今日初到,来投效的,同他们才认得,——他们约好,要到圣遮猛,在喀米德所会齐;到了那里,就有五个亲兵,伽塞克为首,也到那里,同他们闹起来。我看那亲兵们是因为自己的事,背地里要违犯陛下禁止比剑的谕旨。”国王道:“我看也是的,他们要在那里比剑。”特拉维道:“我也不能无故的控他们,陛下也明见,五个人拿了兵器,到那里作什么。”国王道:“你的话不错。”特拉维接住道:“他们看见我的人在那里,他们自己的事先去开了,要同我的人闹;陛下明见,火枪营是陛下的亲兵,是自然同主教的亲兵不对的。”那国王很下气的说道:“是的。国里不幸,他们要分出党来,常常的要争胜,也不是事。你说是他们先挑你的人?”特拉维道:“不过我看情形是很象,我可不能说一定是这样;陛下明见,要查出实在的情形,却不容易。那里人人都能够明见万里,叫人家都称呼公道天子,如陛下的呢?”国王道:“你的话不恰当,且闹事的时候,除了你的火枪手,我听见还有一个年轻的人在场,是么”特拉维答道:“有的。内中一个是先前受伤的。可见是陛下的三个火枪手,一个先前已受重伤的,还有那个年轻的,共总四个人,不独抵当住主教的五个最有本事的新兵,并且把四个都打倒了。”国王高兴的了不得,说道:“这是大胜了,见直是全胜了。”特拉维道:“全胜之至。也比得上从前在赛桥那一胜。”国王道:“共总是四个人,一个先前受伤的,一个年纪还轻,那个年轻的人是谁?”特拉维道:“那个还算不了成丁的人,这回可出色的很;我要趁这个机会保荐给陛下。”国王道:“他叫什么?”特拉维道:“他叫达特安,是我老朋友的儿子,他的父亲,很打过仗,同老王出过力的。”国王道:“你说这少年很出色,你把情形告诉我,我最喜欢听大胆人作的事。”说毕,一手叉住腿,一手搓须。特拉维道:“达特安不过是个大一点的小孩子,穿的是平民衣服;主教亲兵的首领看见他年轻,又看见他不是营里的人,故此没有动手的时候,叫他先走开。”国王拦住说道:“特拉维,你晓得是他们先打?”特拉维道:“陛下说得是,那是无疑的了;不管怎的确良他们叫他走开,他答道‘我心里是个火枪手,要尽忠于王上,故此要帮火枪营的忙。’”国王道:“真好个胆大的少年!”特拉维道:“他果然帮我们的人,十分替陛下出力;出色的很,是他把伽塞克身子刺通的。因为这一层主教很生气。”国王道:“这小孩子刺通伽塞克身子么?说来难叫人相信。”特拉维道:“我说的是实在情形。”国王道:“那伽塞克是国里有名的一个使剑的好手。”特拉维道:“他这次遇著敌手了。”国王道:“特样维,我很想见见他;你叫他来,我们替他想想法子。”特拉维问道:“陛下几时见他?”国王道:“四个一同来,我要谢谢他们,如此忠心的人,却不多,应该酬报他们。”特拉维道:“明日十二点钟,我们来卢弗宫伺候。”国王道:“等等,不要忘了从后楼梯上来;我们不必叫主教知道。”特拉维答应着:“国王又道:”特拉维,你要晓得,谕旨是谕旨,打架可是犯法的。”特拉维道:“陛下明见,这次打架,同平常比剑不同,并未有先约好的;请看他们五个人,我们三个人,又凑上一个小孩子,便知是没有预约在先了。”国王道:“这是不错。且不管他。你不要忘了从后楼梯来。”特拉维不禁微笑,看见居然把这懦弱的国王说动了,叫他同主教反对,心里觉得舒服。于是对着国王鞠躬尽礼,走出宫来。

当天晚上,那三个火枪手,都知道明天见国王;他们是常去的,不算什么稀奇,惟有那达特安,他是个喀士刚人,异想天开,以为这一次他的前程有了,一夜在那里作好梦。明早八点钟,他就走到阿托士那里;阿托士已经穿好衣服,正要出去。他原已约定颇图斯、阿拉密两人,在罗森堡旁边打网球,顺便就约达特安同去。达特安从来没见过,又闲得没事,就同走了;到了那里,那两个人已经在那里打球。阿托士是个好手,同达特安合了伙,同那两个对打;打了几下,知道他伤尚未好,打不了球,因此这边只得达特安一个人。达特安因为自己不会打,只好罢了,抛环作耍子。忽然颇图斯用力甚猛,那球在达特安脸旁飞 ,幸未打着。达特安想了一想,如果脸上打了一球,是不能见国王的,岂不是抛丢了前程;想到这里,便对那两个人说,实在不会顽球,等学会再来,今日且先不顽。遂跑到旁边坐下。

谁知旁观的人中间有一个是主教的亲兵,因为同伴打输了,装了一肚子的气,昨晚销假回来,正想找机会来报仇。他这时看见了机会,特为大声的同他的同伴说道:“想来那个人不过是火枪手的学徒;你看他见了球就这样害怕起来!”达特安听见了,同被毒蛇钉了一口一样,怒目看那说话的人;又见他一面搓须,一面叫道:“你只管看我。你要看多久,就多久。我刚才说的话,的确是从心里出来的。”达特安低声答道:“你的意思显明的很,请你跟我来。”那亲兵问道:“几时?”答道:“就是现刻。”又问道:“你可晓得我是谁?”答道:“我不晓得,我不要晓得。”那人说道:“你太莽撞了!你若是晓得我的名字,你就不这样快快的喊我出来。”达特安问道:“你是谁?”答道:“我叫波那朱。”达特安道:“波那朱先生,我在外相候了。”那人答道:“我就来。”他的同伴道:“波那朱,你慢慢的去,不要叫人看见我们是一块出去的。我们不要叫人看见。”波那朱道:“你说的不错。”他心里却是诧异,为什么说出名字之后,那少年一点都不理会。原来波那朱最是有名喜欢打架的,巴黎的人是都晓得的,惟有达特安他是初到,故此不知。颇图斯同阿拉密打球打的高兴,阿托士旁观看得入神,都不觉得那达特安出去了。 达特安在外等候,不一会子,波那朱也来了。达特安因为十二点钟还要见国王,心里着急,四围看了一看,见街上无人,便对他的敌人道:“你今日侥幸得很,只要同火枪营的学徒较量。我总要尽力的对付;来罢。”波那朱道:“且慢。我看这里地方不妥,我看还是到圣遮猛,或是柏力奥,似妥当点。”达特安道:“你说的也有理。不过我是等不及,十二点钟还有要紧事。那赶紧预备罢!”波那朱立刻拔出剑来,跳过来就攻,要使出下马威来,吓唬小孩子。达特安自上次打赢之后,有了阅历,有了把握,不独比从前镇静,还要胆子大些。交手之后,达特安地步站得稳,波那朱倒退后了一步,把剑向旁边一闪,达特安把剑一送,刺著敌人肩膀;波那朱说“不要紧”,直撞上来,磁著达特安剑尖,幸没跌倒。他还不肯认输,直向脱力木的宅子跑来,他的亲戚住在那里。达特安还不知他重伤了仇人,苦苦的追来,几乎结果了波那朱。不料打球场吵起来,有两个人手拿着剑,跑出来,攻达特安;阿托士、颇图斯、阿拉密也赶来,把那两人打跑,救出同伴来。波那朱同时倒地。那两个见势不敌,大喊道:“救命呀!脱力木的人来救命呀!”就有一队人从脱力木住宅跑出来,攻火枪手及那少年;那火枪手见势不好,亦喊道:“救命呀!火枪手来呀!”原来那时候的军人,都是同火枪手要好的多,当下有德西沙所带的三个禁兵,在那里走过,两个就上前帮火枪手,一个跑回统领府报信,统领府院子里是常常有火枪手的,听见了,都跑去帮忙。那时打的真是热闹,火枪手的人多,主教亲兵同脱力木的人,退入宅里,关闭大门;波那朱是早已抬进去了,伤的甚重。达特安他们在门外大闹,要放火烧宅。忽听见打十一下钟,只好罢手;还弄了些大块石头砸门,砸不开,只好回府。

特拉维已知道又闹事了,催他们道:“时候不早,该到罗弗宫了;我们要先发发人,不要让那主教先去。我们要说,今日的事,是昨日的余波,两件事并作一件办。”他便带了那四个人,一直到罗弗宫来,谁知国王已经去了圣遮猛的大树林打猎,特拉维经为不确,又问一番;后来见是确的,眉头皱了,问道:“是昨晚说定打猎的么?”侍者答道:“不是的。今早围场总管来说,有个好鹿;王上初时不去的,但王上最好打猎,后来也就答应了。饭后动身的。”特拉维问道:“今早王上见过主教么?”答道:“想是见过,我今早看见有人套主教的车。我问他们主教要到那里去,他们说是去圣遮猛。”特拉维对四个人道:“他先去的了。我今晚必定见国王,你们先躲在一边罢。”特拉维是知道路易第十三脾气的,他的主意总是不错,那四个人只好听统领的话,统领随分付他们回去听信。

特拉维到了府,就首先发作,写了封信,叫人送到脱力木宅子,叫他把主教的亲兵哄出去,责成他惩办他的用人,罚他们擅打王上的火枪手。谁知波那朱的亲戚早已把事由告诉了脱力木,脱力木回信说是:“火枪手先滋事的。你们的人还要放火烧我的宅子。”特拉维看见打笔墨官司无用,自己亲身去面说。

两人见面,十分客气;两个都是极有胆子、极有体面的人。脱力木奉的是耶稣教,从严不附党,入宫的时候也不多,却不把党政害私交的;他今日虽十分恭敬,却比平时冷淡些。特拉维先开口道:“今日的事,两边都有点错,我特为来商量了事。”脱力木答道:“我也愿把这事结结实实的查究。我是已经查过的了,看起来是你们火枪手的不是。”特拉维道:“阁下是个公道人,最讲道理的;我有一个办法,想来阁下是听的。”脱力木道:“我很愿意听你的办法。”特拉维道:“我先要问你,你的家臣的亲戚波那朱,怎么样了?”脱力木道“伤得很重。那肩膀的伤,是轻的,但是胴伤甚重。医生说是了不得的。”特拉维道:“受伤的人尚省人事么?”答道:“尚省人事。”问道:“能说话否?”答道:“尚能说话,但不甚容易。”特拉维道:“我们同去看他,劝他说实话;他说的话,我绝不驳,什么责成,我都担任。”脱力木略想一会,也答应了。两人到了受伤人所住的房,他看见了,尚要起来,因伤重不能起,几乎晕倒。赶紧进药,吃了好些,特拉维就请脱力木问话。特拉维料的不差,那人虽是奄奄待毙,说的却是实在情形,一字不假。特拉维意思就是要他说实话。当下同波那朱说了望他早日痊愈的话,辞别脱力木,回到自己的府,便请那三个火枪手同达特安来吃饭。

特拉维是极好客的,只是座中从来没有主教的朋友;席上谈的,都是那两次打架的话。达特安两次都打赢了,座上的人,都恭维他;那三个火枪手听见了,也毫无妒忌之意。到了快六点钟,特拉维就说要入宫,因约定召见的时候过了,他同那四个人就不从后楼梯进去。国王打猎还未回来,只好先在前厅等候;等了半点钟,王上回来了,就传见。达特安心里乱直来,再等几分钟,他的前程就定规了,两只眼不停的看那扇门。路易十三果然出来了,还穿打猎衣服,鞋子上都是尘土,手里拿了猎鞭。达特安一眼望过去,就知国王不甚高兴。王上进来,百官分两旁站班,他们明知王上发怒,也要王上怒目看看他,觉得比不看的好。那三个火枪手前进一步,达特安仍站在后面。王上原是认得那三个人,这时却并不理会。路易两眼落在特拉维脸上,特拉维两眼回看,神色不变。路易转眼看了别处,嘴里唧咕著走了进去。阿托士说道:“这次情景不好,恐怕没机会得着勇号。”特拉维道:“你们四人在这儿等十分钟,等我先进去,如果我十分钟还不出来,你们先回府,久等是无益的了。”那四个人等了十分钟,一刻钟,二十分钟,特拉维还未出来,只好先走了;心上觉得不安,不晓得闹出什么乱子。

再说特拉维进去,脸上是个强硬的样子,看见王上十分的不高兴,坐在椅子上,用鞭杆打那靴子;特拉维故作高兴的神气,恭恭敬敬的问王上圣安。王上答道:“身体不好!身体不好!闷得要死”——路易是惯说这种话的,常常的把百官拉开一个,到了一边,同他说道:“让我们两个人今日去受闷罢。”特拉维听了,答道:“怎么陛下觉得闷?今日打猎,不尽兴么?”国王道:“有什么兴!事体是一天坏一天。近来的野兽,走过是不留气味的;不然,那些猎狗是没有鼻子的。我们放了一只大鹿,赶了他六点钟,正要合围的时候,圣赛们正要吹号筒,那群猎狗却嗅错了,跑去别的地方追,原来是个小鹿。你扑克,我是要丢开打猎的了,同我从前丢开顽鹰的一样。特拉维,我真是个没运气的国王。我只有一只大北雕,前天死了。”特拉维道:“陛下着实失望,我听了也难受。但陛下现在还有许多鹰雕之类。”国王道:“有是有的,谁去教呀?教鹰雕的人,现在没有了,只剩我一个人,还懂得点;等我死了,就没人打猎,只好拿陷阱笼子网子顽顽罢。我又没时候教几个徒弟,那主教又常常的来罗唣,不叫我有一点空;不是讲西班牙,就是讲奥大利,英吉利;不必说主教罢,特拉维,我也不高兴你。”特拉维是早已知道的了,他晓得国王的脾气,他晓得慢慢是要说到他自己身上的,遂故作惊讶的神气,问道:“陛下因什么事不高兴我?”路易问非所答的说道:“价钱这样,就算尽职吗?就因为这样,我就叫你当火枪营统领吗?他们跑去行刺人,半城都闹起来,又要放火烧人家的房子;你坐在那里不管。我也许太着急了,说你不好;大约你现在来告诉我,你已经把那些人都监禁起来了,你是秉公的把这事办结了。”特拉维冷冷的说道:“没有。我是来请旨惩办犯事的人。”国王道:“你怎么说?”特拉维道:“我说的是人家冤枉我们的人。”国王喊道:“怎么样?这可是件新鲜事了。难道你俩说刚才我说的话,是靠不住吗?难道你那该死的三个火枪手,同那个小子,没有同野人的一样,打那波那朱,打的他快死吗?难道你说,他们没有把脱力木公爵府围起来,要放火烧吗?论起他那府里,都是耶稣人塞满了,打仗的时候,是要烧的;现在升平世界,岂不是反了吗?特拉维,难道这些事,是赖得掉的吗?”特拉维问道:“陛下是那里听来的这一段奇怪的新闻?”国王道:“还有谁?就是那个人;他当我睡的时候,他可睁著两眼,灵醒的很;当我顽耍的时候,他可要翻天搅地的办他自己的事;他那个人呀,什么事都管,内政也管,外交也管,法国的事也管,欧罗巴全洲的事也要管;就是这个人告诉我的。”特拉维道:“除非陛下说的是上帝爷,不然,那个能够比陛下的势子还要高出怎么样些来呢?”国王道:“不是的。我说的是法国柱石之臣,很听我调度的一个臣子,我的独一的好朋友,就是那主教是也。”特拉维道:“主教并不是教王呀。”国王道:“你这话怎么讲?”特拉维道:“我说的是惟有教王是立于不倒不败之地的。主教还够不上呢。”国王道:“难道你说他骗我欺我么?你要控告的可就是他,如果是的,你赶快的说。”特拉维道:“我并不是说他骗陛下,是说他自己听错了别人的话,自己骗自己人;他向来同陛下的火枪手有意见,他诬赖了他们;他听来的话,是靠不住的。”国王道:“这话是脱力木公爵说的,你可没得辨了。”特拉维道:“这件事体,同公爵大有关系,他那里肯说公道话;然而我却相信公爵是个顾体面的人,我很愿意拿他的话当凭据;可是要先约好一件事。”国王道:“那一件?”特拉维道:“是请陛下叫他来,陛下自己盘问他,不许有旁听的人;问了之后,请陛下马上就传我来。”国王道:“公爵判了案,你肯依么?”特拉维道:“肯依。”国王道:“他要怎么办就怎么办么?”特拉维道:“自然。”国王当下就喊向来最想念的内侍,名叫赤斯尼,说道 :“你马上打发人往脱力木府,说我今晚要同他说话。”特拉维道:“请陛下见了他之后,马上就传见我,不要先见别人。”国王道:“一定。”特拉维道:“我明早来伺候。”国王道:“很好。”又问道:“几时来好?”国王道:“随便。”特拉维道:“如果来的太早,恐怕惊扰陛下。”国王道:“我那里还有觉睡!我现在没有觉睡了,全是作梦。你只管早点来,七点钟罢。你可要记得,如果是你的火枪手不是,……”特拉维忙接住道:“如果我的火枪手不是,自然把那些人交把陛下,听候陛下秉公的办。陛下尚有话分付么?”国王道:“没有了,人家叫我公道路易,不是无故的;请了,明天见罢。”特拉维鞠躬,说了句祈祷的话,就出来了。

再说那天晚上,路易果然睡的不舒服;特拉维更不必说了。第二天早上六点钟,那三个火枪手同那小子,就到府里来,统领早已分付,叫他们入宫;他可没有许他们什么,不过叫他们知道,他自己的名誉同他们的名誉,只靠今天这一点,前程是一点把握没有。到了后楼梯下,他叫他们在那里等到,特拉维走去问赤斯尼,才晓得公爵今早才到,因为昨晚不在府里,得信很迟。特拉维听了,很高兴,知道他自己未见国王之先,是没人造谣言,骗国王了。等不到十分钟,公爵出来,碰见特拉维,说道:“王上叫我来,问昨天打架的情形;我把实在情形告诉了,就说是我府里的人不是。我是预备同你陪不是,幸而就遇见你,我甚盼望,我们两个人从此以后,是两个好朋友。”特拉维道:“我素来佩服你公道,顾体面,故此我就请你在王上面前替我说话;看起来我并没作错,我高兴的很,晓得法国还有一个人,当得起我刚才说的话。”谁知国王听见了,说道:“好口才,说得好;不过你要补一句,说我也要算脱力木的好朋友。我觉得实在孤零,无人理我;打那里说起,我有三年没见公爵了。我不请他,他是不来的。烦你把这话告诉他罢,我自己是不好意思说的。”公爵说道:“王上的话,我甚感激;不过陛下要晓得,那常见陛下的人,除了统领不算,不见得都是陛下最忠心的臣子。”国王从门里走出来道:“公爵,你听见我的话了;特拉维,你的火枪手在那里?我叫你带领他们来,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特拉维道:“他们在楼下等著。陛下要见他们,请分付赤斯尼,喊他们来。”国王道:“叫他们马上来,现在将八点了;九点钟还有别人来见。请了,公爵以后常来些。公爵鞠躬而退。

才开了门,那三个火枪手同达特安,跟了赤斯尼,到了楼上。国王喊道:“你们进来。我要骂你们一顿。“三个火枪手鞠躬上前,达特安跟在后头。国王道:”你们干的什么事?不到两天,你们把七个亲兵打倒了;这是太过了。按你们这样办法,岂不是主教每三个礼拜就换一营亲兵么?看起来,我是要把谕旨加严厉些了。偶尔闹一次,那是没法的事;两天弄倒了七个,未免太多些。”特拉维道:“他们因为这件事,来见陛下求饶;我着实的作保,他们是十分懊悔。”国王道:“什么懊悔,没有的事。他们那诡序的脸,我不相信的;那一个象个喀士刚人,我更不相信。你过来。”达特安走上前,作出那副可怜的脸来。国王道:“怎么说,特拉维,你说他是个少年,他不过是个小孩子;你难道说是这小孩子把伽塞克刺伤的吗?”特拉维道:“是的。他很出色的两剑,还把波那朱打倒了。”阿托士道:“还不止这样。当日若不是他把我从克荷萨手上救出来,我今天是不能够来见陛下的。”国王道:“这喀士刚人打起架来,倒象是个魔鬼;不过他们打架,衣裳总要弄破了,剑也折了,喀士刚人是不见得钱多的。”特拉维道:“他们那里虽然山多,却还没有找出金矿来;他们从前同老王很出过力,也该得点好处。”国王道:“我所以有今日子,也得喀士刚人的力。赤斯尼,你去看我的口袋,有四十个毕士度没有?拿来把我。小伙子,你来告诉我,是怎样打的?”达特安就把打架的情形,细说了一遍;如何听见王上召见,欢喜的一夜没睡;如何起早,同那三个朋友去打球;如何怕球打坏了面,不便见王上,故此躲开;如何波那朱讥诮他,几乎丧了命;如何公爵的府,几乎被他们放火烧了。国王道:“公爵也是这样说。那主教真是可怜,两天丢了七个人,都是亲兵里头最出色的;你们众位听着,这可够又够了,你们报仇,算报过头了,也该罢手了。”特拉维道:“陛下如果算是够了,我们也算是够了。”国王从赤斯尼手里拿了些金钱,交把达特安,说道:“我是很满意了。这就是我满意的凭据。”看官须知:那个时候风气不同,国王把臣下的钱,臣下收了,不算丢脸的。达特安把钱收了,感激得很的谢王上。国王看钟,说道:“现在已经八点半钟了,你们可以去了,我还要见别人。我谢谢你们替我出力,盼望以后,你们还要替我出力。”阿托士道:“我们愿意粉身碎骨,报答陛下。”国王道:“很好。我要你们保全身躯的好,那是更有用。”

他们出去的时候,国王低声对特拉维说道:“火枪营现在无缺,生手也要练习练习才好进去;你把那小伙子送到你的亲戚德西沙所带的亲兵营去罢。想到主教因这些事体,在那里生气,也倒有趣;我只好不管他,我要怎样就怎样了。”国王说毕摇手,特拉维走出来。

达特安把金钱分给那三个朋友。

那主教果然在那里大发雷霆,有一个礼拜总没来陪王上打牌,国王也不去理会;有时碰见了,就问主教道:“你那两个人,——伽塞克,波那朱,——这几天好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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