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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王上赏的那四十个毕士度,不久就用完了;那四个人没法好想,起初是阿托士帮忙,其后颇图斯救急,——忽然他跑的无影无形好几天,其后弄了钱来。四个人又过了两个礼拜,最后,阿拉密卖了些书,弄了几个钱,支持了几日。等到没事的时候,跑去同统领借钱;那三个是欠了债的,达特安是没薪水的,弄不到几时,借来的钱都花光了。真是无法好想的时候,颇图斯搜括了几个毕士度,跑去赌钱,谁知道赌运不好,那些钱输光了,还欠二十五个毕士度,这可真弄到山穷水尽了。他们四个人带了四个跟人,就在那马码上,或火枪营左近闲逛,要找机会,等朋友们请他吃饭;只要遇著朋友请他一个,他们总想出法子来,叫朋友把那几个都请了。达特安是初到,没什么朋友,这些时只有人请他两次:一次是一个教士请他吃早饭,一次是同营的小兵官请他吃晚饭。他自然把他的朋友都带了去,吃的人家一桌精光。巴兰舒就说道:“任你能吃多少,也不过一次只能吃一顿。”达特安吃了同伴的许多顿,自己不过请了他们一顿半,心里觉得难受,他却忘记这一个月内,大众所化的钱,都是他弄来的,反觉得叫他们受累,心里不舒服,要想想法子。他想到,四个年轻的人,有胆有力,不应该终日舞剑顽耍过日子;他们四个人既作了死友,只要把精神势力,好好的用,不管是日里,或是夜里,也不管是攻城,是挖地洞,或是智取,或是力取,那是无坚不破的。达特安想到这里,就后悔,为什么不早早的办起来。

自己在那里用心想,正是想的有味,听见有人来打门;他把巴兰舒叫醒了,去开门。看官不要把“叫醒”两字误会了,那时并不是晚上,也不是早起,正是午后四点钟;因为两点钟之前,巴兰舒要吃饭,达特安就告诉他一句俗话,说是“睡觉再得吃饭”故此巴兰舒只好睡觉了。再说巴兰舒把门开了,领一个人进来,是个做生意人的模样。巴兰舒要听那人说什么话,谁知那人只要同达特安一个人说,不叫旁人听见,他说是极秘密要紧的事。达特安叫他的跟人出去,请客人坐下;停了一会,达特安点头,等那人说。那人开口道:“我听见达特安是个极有胆的人,我有一件极秘密的事奉商。”达特安请他说。那人停了半晌,说道:“我的内人,是替王后做针线的;人是极聪明,脸儿也好看,我是前三年娶她的。她可没甚妆奁,不过王后的一个心腹人,名叫拉波特,是他的干爹,很关照他的。”达特安道:“怎么呢?”那人道:“她昨天从针线房出来,就不见了,我怕是被人掳了。”达特安道:“你疑心谁?”那人道:“有一个人,近来常在她身上用心。”达特安道:“岂有此理!”那人道:“他找我的女人,看来不是贪色,恐有别的奸谋。”达特安道:“你看其中是有诡计,你可知道是为什么事?”那人答道:“我不晓得这件事我该告诉你不该。”达特安道:“我就不问你,是你自己来说,有秘密事同我商量;说不说随你;你看不该说,就不说。”那人道:“不是的。我看你是个可靠的人,我很相信你;我老实告诉你,那个人掳了我的女人去,虽然不是因他同我的女人有什么爱情的事,却是因为一个很阔的女人爱情的事。”达特安要卖弄他也知道内廷秘密的本事,问道:“是波特里夫人么?”答道:“比这人还阔。”问道:“代吉隆夫人么?”答道:“还要阔。”问道:“施华洛夫人么?”答道:“还要阔得多。”达特安道:“难道是……”说至此,不敢大声说,只好低声了。那人低声答道:“是的。”达特安道:“同谁?”那人道:“还有谁?就是同公爵——。”达特安道:“就是公爵——。”那人道:“是的。”他们说话,说到名字,声音是甚低的。达特安问道:“你怎么晓得的?”答道:“我怎样晓得的?”达特安道:“你要通身告诉我。隐隐藏藏,是没用的。”那人道:“我的女人告诉我的。”达特安道:“你的女人,从那里听来的?”那人道:“她的干爹拉波特告诉她的。拉波特是王后的心腹人,故此把我的女人放在王后身边,叫王后时时刻刻有个心腹人。你是晓得的,王上是不大理那王后的,主教时时刻刻找王后的错处,那些大臣们,也想害她。”达特安道:“我知道根源了。”那人道:“我的女人,前数日回家一次,从前约定一个礼拜回家两次;我不妨告诉你,我的女人同我极相爱的。他那一次回来,曾告诉我,说是王后有极为难的事。”达特安道:“是么?”那人道:“是的。那主教天天想法害王后,因为萨拉班那件故事,把王后恨的不可解。你晓得这故事么?”达特安道:“晓得,谁人不知道呢?”——其实他并不晓得,只是不肯认了。那人道:“主教不独恨王后,并且常常的借机会来窘他。”达特安道:“是么?”那人道:“王后还相信……”说到此,又不说了。达特安问道:“王后相信什么?”那人道:“王后相信有人冒她的名,写信叫巴京汗公爵来。”达特安道:“冒王后的名?”那人道:“是的。骗他来到巴黎,叫他入圈套。”达特安道:“你的老婆同这件事有什么相干?”那人道:“他们晓得我的女人是王后心腹人,要把她弄走了,或是吓唬她,叫她把王后的私事说出来;或是拿钱买她,叫她当奸细。”达特安道:“这也许是有的。你可晓得谁把你女人掳去的?”那人道:“我晓得。”达特安道:“他叫什么名字?”那人道:“我不晓得他的名字,我晓得他是主教的走狗。”达特安道:“你看见过这人没有?”那人道:“有一天,我的女人指把我看过。”达特安道:“他有什么异相,可以叫人一见就认得?”那人道:“有的。那个人,样子骄蹇的很;黑头髪,黑脸,两只刺人的眼,太阳还有疤。”达特安听了,叫道:“太阳有疤,黑头髪,骄蹇的样子 ,眼光射人;这是我在蒙城会过的人。”那人道:“你认得他么?”达特安道:“是的。但是同你这件事不相干,你的人就是我的人,一拳可以报两仇。他现在那里?”那人道:“不晓得。”达特安道:“你不晓得他住处么?”那人道:“全不晓得。有一天我送女人回宫,碰见他从宫里出来,我的女人指把我看。”达特安道:“这件事,太没处抓拿了;影儿都没有。你究竟听谁说你的女人被人掳了?”答道:“拉波特告诉我的。”问道:“他可曾告诉你些情节?”答道:“一点也没有。”问道:“你从别处可打听些来?”答道:“我接了……”说至此,又停住了。问道:“你接了什么?”答道:“我说了,恐怕不应该。”达特安道:“你刚才说过了,你已经说到那里,不妨都告诉了我。”那人道:“我就要说了。我邦那素……”达特安道:“你叫邦那素第?”答道:“是的。”达特安道:“这个名字好熟。”那人道:“想是熟的,我就是你的房东。”达特安鞠躬道:“原来你就是我的房东。”那人道:“是的。你住在我这里已经三个月了,因为你公事忙,你也忘了付房钱了;我不是催你交房钱,我并不因为这事来罗嗦你。”达特安道:“我的好房东,你这样体贴我,感领的很;只要是我办得到的事……”邦那素接住道:“我极相信你,你的主意,我极佩服的。”达特安道:“既然如此,请你说罢。”邦那素从袋里掏出一封信来,交与达特安。达特安见了,喊道:“有信么?”邦那素道:“今早接到的。”达特安拆了信,那时天将黑了,跑到窗子前来看,那人随了来。那信上说道:

“你不用找你的女人,时候到了,自然回来;你若要找她,你自己先不得了。”

达特安道:“说得倒也明白,没有别的,只是吓你的话。”邦那素道:“够吓我的了。我不会打架,我也不想到巴士锹那里去。”达特安道:“我也不想到监里去,不过顽顽剑……”那人接住道:“我把这件事全托了你。”达特安道:“好的。”那人道:“我看见你同特拉维统领的火枪手要好的很,他们是天下有一无二的人,我也晓得他们同主教是对头,故此我想想,你同你们的朋友,是喜欢替王后出力,保护王后的名誉,他们就是把主教的奸计破了,也是不怕的,也是要做的。”达特安道:“那个自然。”那人道:“那三个月的房钱,是到期的了,我还没有说起。”达特安道:“不错的,你刚才说起了。”那人答道:“我的房子,任你住到几时就几时,说到房钱,我们从此都不提了。”达特安道:“你是客气的很。”邦那素道:“我现在送你五十个毕士度。这件事体,是要用钱的。”达特安道:“你实在见爱。我只好收了,谢谢你。邦那素,你很是个财主。”邦那素道:“我一年可以混到二千来柯朗:有几个是我开栏杆杂货铺弄来的,馀外是作别的生意发财的,你看……”说至此,忽然叫起来。达特安问道:“什么事?”邦那素问道:“那人是谁?”达特安问道:“在那里?”邦那素指道:“在街上对过门口,披了罩袍的。”达特安道:“就是那奸贼。”邦那素道:“是他。”达特安喊道:“他这次可逃不了我。”说毕,拔出剑来,往楼下就跑;走到门口,刚碰见阿托士、颇图斯来找他,让他出来;他跑到街上,他们两个喊道:“你到那里?”达特安道:“就是蒙城的人。”答完,已经转了弯。

他们两个是听见达特安说过在蒙城遇著一个人偷了他的荐书的事;阿托士不信上等人会偷信的,总以为达特安同那人打架把信丢了;颇图斯以为那个男子同那女人是有幽斯密约的,被达特安碰的不凑巧;阿拉密说,这种事,内中藏了许多阴谋诡计,把这事发露了,是没甚好处的。现在阿托士同颇图斯两个知道他去找那仇人,不久就要回来的,只好等他;进门这后,看见没人,——那房东是胆子极怯的人,看见达特安跑了出来,恐怕惹祸,自己也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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