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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半点钟,达特安回来了,气的了不得;他的仇人,不知用什么法子,又不见了。他走了好几条街,也看不见那人。达特安最先是看见那人站在一家门口,只好去敲门,敲了几人下,也无人应门,却惊动了邻舍;他们就告诉他,那是空房,已经有六个月无人住了。

当达特安在街上乱跑的时候,阿拉密也来找他。等到达特安回来时,看见三个人都在那里待他;他们见他回来,问道:“捉著了没有?”又一个问道:“你杀了他没有?”达特安把剑摔在一边,喊道:“我看来,那人就是个魔鬼;他就象一阵烟一化就没了影子了。忽现忽散,同鬼一样。”阿托士问颇图斯道:“你信鬼么?”答道:“我看不见的,我就不信;我从没见过鬼,我是不信的。”阿拉密道:“《新旧约》教我们信鬼;据克看来,鬼是有的。”达特安道:“人也罢,鬼也罢;真也罢,假也罢,肉身也罢,神魂也罢;我也不晓得我的仇人是那一种。总是我的晦气,捉不着他,若是把他捉住了,我们就发了大财了,顶少也有一百毕士度,多些也许有。”颇图斯、阿拉密一齐问道:“一百毕士度!你说什么?”惟有阿托士半信半疑的看达特安。那时巴兰舒从门缝张头往里看,达特安喊道:“你同房东说,请他送半打好酒来。”颇图斯笑道:“好呀,你同房东有交情,可以通融的么?”达特安道:“他很想念我,是从今天起的。巴兰舒,你告诉房东,我要顶好的酒,坏的不要。”阿托士说道:“达特安一个人的聪明,比我们三个人凑起来的,还强些。”达特安鞠躬的谢他恭维。颇图斯道:“你要告诉我们,这是怎么会事?”阿拉密道:“你要把我们当作心腹;除非这事与女人的名誉相关,说与不说,那就随你的便。”达特安道:“你放心罢。我原要告诉你们的。就是内中有女人,她也不怪我同你们说的。”他就把房东的话,告诉了他们,又说,碰巧这个人就是他从前在蒙城看见的那人。

阿托士尝尝那好酒,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这件事也值四五十个毕士度。不过万一办不成,我们四个脑袋恐怕保不住。”达特安道:“你们要晓得,一个无辜的女人,因为忠于其主,青天白日被人掳了,现在或者在那里受毒刑,怎么不要救她。”阿拉密道:“达特安,你要小心,不要因为一时不平,作过了火,忿不顾身的去冒险,女人的事,常常叫我们受灾难的。”阿托士听了,皱了眉,在那里咬牙。达特安道:“我也并不专为邦那素的女人,我是为的王后;王上不理她,主教要害她,王后亲信的人,都被主教收拾完了。”阿拉密道:“我们最恨的是西班牙人同英国人,王后为什么偏要同他们要好呢?”达特安道:“王后是西班牙人,怪不得她喜欢西班牙人;至于英国人,王后喜欢的不过是一个英国人,”阿托士说道:“王后喜欢那一个英国人,是情有可原的。那个人是个极可爱的;是女人,看见都喜欢的。”颇图斯道:“他穿的衣服,是没人学得了的。有一天,我在罗弗宫看见他丢了许多珠子,他也不去拾;我却拾了两个,每个卖了十个毕士度。阿拉密,你看见过他么?”阿拉密道:“我看见过他。他们在阿密安那个花园捉他的时候,我在那里,王后管马官让我进去。我那时尚在学堂读书。那件事,实在令王上难过。”达特安道:“那些事,我都不管;我只晓得,如果有机会,我是要把那公爵弄来,叫他同王后见面,破主教的诡计,——他是我们一辈子的仇人。我只要能够把他奸谋破坏了,我就是丢了脑袋,也是愿意的。”阿托士问道:“那封信说王后请公爵来的话,是封假信;房东告诉你没有?”达特安道:“王后知是假的。”阿拉密道:“等一等。”颇图斯道:“作什么?”阿拉密道:“我想起一件事来了。”达特安道:“我看他们把那女人掳了去,是与我们现在所谈的事,极有关系,同现在巴金汗公爵到巴黎似乎一气。”颇图斯极口称赞他道:“这喀士刚人,真多主意。”阿托士道:“我喜欢听他说话里带点土冁 趣的很。”阿拉密道:“请静听!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达特安等三人齐声应道:“请你说,我们在这里留心听。”阿拉密道:“我昨日去看我教里的朋友,要请教他……”阿托士听着,微微的笑。阿拉密接着说道:“他住在一个极清静的地方。我同他分手要出门的时候,——”说至此,不说了。内中一个问道:“你出门的时候,怎么样?”阿拉密说不下去了;因为他说的话,连影子都没有,实在接不下去。他的朋友等的不耐烦了。他只好说道:“我那教里的朋友,有个侄女……”颇图斯喊道:“这话有味了!”阿拉密说道:“那女人是极正派的。”那句话,惹得众人都笑了。阿拉密道:“你们若是只管笑,不相信我的话,我只好不往下说了。”阿托士道:“我们相信你的话,就同那班大门徒信马罕默德的话一样;我们都同哑子一样不开口。”阿拉密道:“好。我就讲。那个侄女儿,常去看她的叔伯;那一天,我去的时候,她刚好也在那里。等她告辞的时候,我领她上马车。”颇图斯道:“我教里朋友的侄女,养马车,那是便当极了。”阿拉密道:“颇图斯,我从前说你口嘴不小心,好说话,女人们是不会喜欢你的。”达特安看见这事有点线索,叫住他们道:“这是件很要紧的事,不可以当作笑话。我们众人听他说罢。”阿拉密道:“忽然间一个身高脸黑的人,——达特安,这人同你那个朋友一样。”达特安忙接住道:“大约就是他。”阿拉密道:“想来总是他。这个人走到我跟前,他背后紧跟着五六个人,这人恭敬的很,向我说道‘公爷’又同我手扶住的女人说道‘夫人’,……”阿拉密尚未说完,他的朋友道:“你说的就是教里朋友的侄女么?”阿托士道:“颇图斯,你不要搅,你真是永远不会改的了。”阿拉密说道:“那个人说:‘请上马车,不要害怕,也不要抗拒。’”达特安道:“他认错了,把你当作巴金汗。”阿拉密道:“是的。”颇图斯道:“他把那女人当什么人呢?”达特安道:“当是王后。”阿拉密道:“你说得不错。”阿托士道:“这喀士刚人太聪明了,什么都晓得。”颇图斯道:“你要晓得,阿拉密身材同巴金汗一样,不过你穿了火枪营的号衣。”阿拉密忙道:“我穿上罩袍。”颇图斯道:“七月天气空罩袍!你的教里朋友难道怕人认得你么?”阿托士道:“那是自然。罩袍是可以把身材遮掩,你的脸怎样呢?”阿拉密道:“我戴上大帽子。”颇图斯道:“考究经典的人,要冒这此险,可了不得。”达特安又喊道:“不要说笑话来糟蹋时候了,让我们分路去找房东的女人;这件事的秘密线索,全在他手里了。”颇图斯问道:“这样下等的女人,会这样,我不大相信。”达特安道:“他是王后心腹内侍拉波特干女儿。秘密事体,有时是要用下等人;用了上等人,免不了主教疑心。”颇图斯道:“既然这样,我盼望你同房东商量好了,得些好处。”达特安道:“那却用不着,就是他不给我们钱,那里还有别人重赏我们呢。”

说到这里,忽然听得有人抢上楼来,脚步之声甚急。门推开了。房东跑入来,喊道:“救命呀!救命呀!他们来捉我,四个人来捉!”颇图斯同阿拉密跳起来。达特安道:“慢点。”叫他们把剑收了,说道:“这事要小心谨慎,不是蛮来的。”颇图斯道:“虽然这么说,我们难道就让……”阿拉密拦住他道:“这个喀士刚人是有主意的,我听他的分付。达特安,你有何妙计?”这个时候,四个来人已到了前厅外边,看见四个火枪手带了兵器,不敢就上前。达特安向他们说道:“请进来,我们欢迎你们,我们彼此都是替国王主教出力的人。”那些原来都是主教的人,那为首的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奉命来办公事,你们就让我们办罢。”达特安道:“那个自然,我们还可以帮你们的忙呢。”颇图斯咕唧道:“这可太难了。”阿托士止住他道:“呆子,你不要说话。”房东咕唧道:“你不是应许……”达特安忙低声止住他道:“我们先要自己有了手脚,无人来制我们,我们才能救你;现在若帮你,他们弄了许多人来,连我们都要捉了去。”房东又要说,达特安喊道:“请进来罢。你们要捉的人,在房里,我犯不着窝庇他。我从严没看见他,他今天来,是要房钱。邦那素,这话对不对?”邦那素道:“对的。你可没说……”达特安忙拦住道:“蠢材,不要多说了;你再多说,可要累我们了。来罢,我们把他捉住了,你们把他快弄走罢。”达特安一手把房东推到那些亲兵手里来,一面骂道:“你这财迷鬼,捉得好!你还来骚扰我,要房钱?把他关了监,教他学点好规矩也好。”那班亲兵谢了他,把人捉了,拉住走,正欲下楼,达特安在那为首的户上拍了几下,说道:“等等,我请你吃杯酒。”就把刚才房东送来的酒,倒了两杯。那为首的说道:“你请我吃酒,我觉得体面的很,我是领情了。”达特安吃酒道:“望你好运气,请教贵姓?”那人道:“我叫波里那。”达特安道:“波里那,望你身体康健。”那人道:“我也祝你康健;请教你贵姓?”答道:“我叫达特安。”那人道:“达特安,请了。”达特安道:“我们还要祝国王主教的身体康健。”那人见他如此多礼,若是酒不好,他就要犯疑的了;但是那酒却是好酒,他便深信不疑的去了。

颇图斯见达特安如此行为,咕唧道:“这是无耻的行径,一个不得了的人,向我们求救,我们四个睁住大眼,看住他被人捉去,这实在是丢脸。你还在那里同那人吃酒。”阿拉密说道:“刚才阿托士说你是个无知无识的呆子,我实在是相信这句话。达特安,你真是有见识,你若是做到大官,同特拉维一样,我若是要做一个大庙的住持,我一定是求你帮忙的。”颇图斯道:“我简直是没主意了。难道你说达特安把这事办好了吗?”阿托士道:“我实在是说他办的好,佩服他的见识。”达特安道:“俗语说的好:我们众人的事,就是一个人的事;一个人的事,就是我们众人的事。”颇图斯还咕唧道:“虽是这样说,我可不懂。”阿拉密道:“颇图斯,你伸手来,我们发个誓。”颇图斯还要咕唧,看见自己占小数,只得依了他们,伸出手来,把刚才说的“众人的事,就是一个人的事”那句话,重新说了一遍。达特安道:“你们都请回去,却不要忘了,我们从今以后,我们同主教作仇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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