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坚志/三志壬05 中华文库

　　黄子由未第时，以淳熙二年六月一日梦至大廷下，手进文字一轴，须臾得旨云：“文气不甚骄，可擢为第一。”卫士在傍者摘之曰：“谢恩合要笏记，当即为之。”觉而悉能寻忆，密志于策，未尝语人。后六年过省，与同舍生福唐潘涓赴廷对，始顾之曰：“此与向梦中所睹不小异。”潘趣就席答圣问，未暇质其详，晚出，乃询之，且曰：“子由平时得梦，无一不应，比曾(“曾”原作“当”，据周本改。)感兆否？”方答以二年所云。虽未知入何甲，窃料必忝甲首。潘贺曰：“要笏记叙谢，非大魁不足当之。”及唱名，果为第一。仓卒间，即用梦笏作记，不易一字。潘今为铜陵宰，侄孙偲作丞，闻其说。

　　德兴新营士人张得象，字德章。淳熙十一年，省场失利，就趋大学补试，少留旅邸，以待榜出。尝与二友生夜诣市访卜，因入肆沽酒三升，对月清饮。俄一客落拓跌宕，造前曰：“能以一杯惠我否？”张见其已大醉，答曰：“甚好。”取杯满酌置几上，戏之曰：“观吾人姿貌，定不庸俗，能赋一诗，然后尽此杯乎？”客披襟不辞，且请命韵。张正欲困以险韵，笑曰：“只用吞字。”随即高吟一绝曰：“行尽蓬莱弱水源，今朝忍渴过昆仑。兴来莫问酒中圣，且把金杯和月吞。”举杯一吸而尽。方惊叹其雄新，出迹之，无见矣。张悟为神仙者流，恨交臂不能识也，为之怅惘经日。德章以恩科得官，为筠州新昌尉。皋之侄摄邑，得其语。

　　金谿黄炎晦叔，尝以盛夏诣族叔家。叔昼寝，梦人报云：“司法在书院。”寤而观(吕本作“视”。)之，则炎亦假寐，俟其睡起，乃以告之。炎时为布衣，进取碌碌，望一官称甚难，私用自喜。已而预淳熙丙午乡荐，丁末擢第，缘殿试在五甲，迨铨中注安福尉。丁忧制，不克上，庚戌服除，再调南雄州法曹。叔闻之，悄然不乐，虑其前程但止于此。又四年，临当赴官而卒。炎顷岁占卜于刘枢干，刘画一绿衣官人，傍钱有(“钱有”二字当乙转。)两垛，初莫能测。后因友生荐引达于江西运使林正甫，促俾摄新建尉，方两月而真尉到，所获俸金，正得(吕本作“应”。)两垛之兆，可谓薄命矣。

　　新城民范十五，常为张旸叔提刑家仆。庆元二年二月，因事至县境之石滩，与旧同列两人遇，隔阔历岁，问劳如平生。少焉悟其已死，语之曰：“尔辈去世已久，何为尚在此？我白昼见鬼，得无不祥乎！”两人同应曰：“乌有是事，我自浮泊外州，因循未还尔。奈何妄信人言，谤我已死。”遂从索酒，曰：“汝既有钱，合做小主人待我，可验故人之情。”范探怀中，恰有钱二百，即就道边欧茂村秀才店沽酒。欧与范相识，讶其独来，而须三饮器，犹意必有所待。及杯行，范参酌三器，向空拱揖，欧始惊怪，正色叱之曰：“范十五岂非遭魑魅所惑耶？而乃狂蹶如此！”范瞿然猛省，恍如梦觉，两客不知所在矣。归舍，卧病弥月而愈。

　　三庚记仙台观道人事，皋之侄所传犹有未尽者，云彼道人从知观赖子仪假馆，子仪领略，命治一室处之，问其乡里姓氏，曰：“贫子是西川打底州县人，姓回，自少放浪，几半天下，今老矣！”问：“年今几何？”曰：“八十一。”遂揖令就憩。日诣市乞钱，旋散与童儿，未尝辄蓄，出则群儿环绕。因与邓道者定交，常倩邓取汤洗面，至则涤濯浣沐，垢腻满盆，使邓饮之。邓嫌不洁，覆于地，但闻盆与地皆郁然有异香。邓，愚蒙人也，殊不少悟。及冬月，道众赴人家夜醮，独邓守舍中。夕后，道人在隔房大叫：“邓道童急来救我！一条大蜈蚣长可二丈，我已遭痛咬了！”邓听其说而不敢往。众归问讯，果为所伤，以是岁(“岁”字原无，据周本补。)十二月十五日死，在彼恰满六月。既于席下得所费钱，(原注：语见三庚。)共叹其异。且计此日展丐，(吕本作“展山”，按：二字疑有脱误。)不留一钱，那复有此，其人当是神仙高士，仍自通姓回，观中人非仙才，故不值(原本此下阙，据吕本补。)遇。彼岂真死哉，殆尸解耳。因发其棺，上得白石三枚。初到时携一杖一笠自随，及其没也，人为挂于壁间。经年半，别又一道人来，邀邓童为云水之侣，辞以倦游，其人径戴笠策杖，不告而去。邓亦享寿八十四。南康丞伯固闻于赖希真。

　　昭州守叶大夫民极次子熙续，一生未尝学问，其于场屋功名事，视如胡越然。绍熙五年春，忽梦就建昌军学补试，中第一百名。觉而私怪焉，(原本此上阙，据吕本补。)以为身不读书，何由得此？又方料理故父致仕遗泽，为姻戚道此梦，以资笑端。及秋，乃为小吏宣刺刃而死。所居隶新城，尉来检尸，正用提点刑狱司发下印本，格目实系第一百纸。人事休咎美恶，夫岂偶然！

　　南丰寓客钱肃之，侍郎盖之子也，任至南安守。侍妾端端，以美艳擅爱，不幸盛年夭殁，殓葬于郭外金绳寺侧。久之，邑胥艾毅者，忽正昼值之于县市，冶容像饬，笑揖问讯，而不知为谁家人，漫邀与语，遂合焉。夜则同寝，情好谐洽，宛如伉俪。艾切自庆，谓生来无此福分也，但形躯日以枯槁，殆于骨立。父母忧之，扣其所由得病，具以实对。一日，正偶坐，家人排闼入其室，迫逐之。艾携端手，急奔窜投金绳山中。端倏隐于墓，艾不能继，众共扶以反，即困卧，拯治两月，始复常，自是不再遇。

　　新城士人刘溥，将应绍兴庚午秋举，其父母与邻人陈七翁相好，来言：“吾昨梦看本军解榜，其间有刘彦宏姓名，贤子似可用此名就试，傥契吾梦。”父呼溥告之，乃以彦宏应诏，而字曰先觉，果预荐送，然蹉跎至淳熙戊戌，始特奏补大学。初调大和尉，到任二年半，终于官。没后托梦于妻曰：“我生前合有三年禄食在大和，适以数尽，才得六个月而死，故今世补之，宿缘已足，是故归耳。汝辈勿用悲忆也。”好事者以邑志爵里名籍考之，绍圣元年甲戌，本境石坡人刘丹字彦宏，登进士第，任大和尉，仅得六月下世，而后来者乡里姓氏悉同，且以前人字为名，筮仕窄处又同，其末后之梦，彰著如此，则为后身不疑。噫！两刘彦宏，一登第，一特恩，共享三年微俸，首尾八十五岁，幽冥定命，不差毫发，异哉！然则古往今来，蒙高爵厚禄，巍巍如山者，皆赋于造化，其栖迟厄穷，不怨天尤人可也。铜陵主簿刘注者，于先觉为从弟，说此。

　　江州民谢生，母老病，不肯服药，以夏月思生柑，不啻饥渴，谢揵手无策。家有小园种此果，乃夜拜树下，膝为之穿裂。诘旦，已累累结丹实数颗，跪摘以奉。母食之，痼疾遂瘳。闻者传为孝感，远近士大夫争赋诗词歌诵其美，目曰灵柑诗轴。郡守王溉巽泽诒书他邦，夸广其事，惜不上诸朝，揭之史策，使继姜诗孟宗之芳尘，以示不朽。时淳熙十四年也。

　　邓端若，少时传得召紫姑咒诀，而所致皆女仙，喜作诗。绍兴甲子岁，科举将开之前，在家塾与数密友会食，或请邀问试闱题目者，诵咒方毕，仙已至，乃尽诚扣之，答云：“经义赋论，吾悉知之，故(“故”当作“顾”。)天机严秘，不容轻泄。姑为预言省诗题慰诸君意。”于是大书“秋风生桂枝”五字，客皆不信，已而果然。尝为邓氏妇女赋衣领及裙带三绝句，清婉可传写。《衣领篇》云：“小翦云罗雪色明，香煤随意作真行。新诗便是班昭戒，胜却闲书坐右铭。”其二云：“时样新裁段色衣，不将彩线缕花枝。殷勤只要诗仙句，绣出分明一段奇。”《裙带诗》云：“尺六腰围柳样轻，娉娉袅袅最倾城。罗裙新翦湘江水，缓步金莲袜底生。”时庭前桃正华，或请赏咏，应声落笔云：“武陵溪上旧时花，两岸晴红烂彩霞。试问刘郎缘底事，花开时节未还家。” 其他所作联句对，(吕本作“其他所作长短句隔句对”。)皆机警敏捷，了不抒思而成。一时失于记录，端若之子直清，仅能追忆此数语耳。

　　新城姚中秀才，生于绍兴己未。自幼不茹荤，为人纯厚信直。淳熙十二年乙已岁，年四十有七矣。十二月五夜，梦人持敕牒来示，接而展读之，其文云：“奉敕差西天监国门替萧政年满阙。”模式言词，尽与朝制相类，来使言：“见任人到官已一年。”中惊觉，密计(“计”当作“记”。)于书册，深切忧之。至十四年十二月朔旦，起拜其父志新，白云：“初五日中当死，后事未免上累慈抱，愿宽追忆。”父心不之信，付之一笑而已。中曰：“请取册中前年所书观之。”庶表不妄。是日又作诗四句置枕内曰：“鱼龙吹浪起云烟，来向江湖驾铁船。卷地黑风吹海立，直将波浪过西天。”竟至其日，不疾而卒。所谓天敕差注，岂亦须满三考云。(按：“云”字疑误。)志新始索遗札谛观，方审其自纪梦证如此，为邓直清言。

　　邵武吴郛说，其父顷当三舍时，居军学，与郡士吴淑、黄铸、施逵同舍。有明道人者，不知所从来，雅擅人伦风鉴之誉，有求相者，每人须百钱。四士共延致于斋阁，郛父首与答问，云：“君乃山林之人，无功名分。”次及吴淑，云：“虽然不得力，犹胜别劳心。”次及黄铸，云：“君年二十六预贡，二十七登第，官至员外，寿几八十。”末乃及施逵，曰：“异哉君之相法也！今未可宣言，俟翌日无人时，当来访我。”如约而往，则坐上客满矣。次日复然。第三日，天未明过之，道人执烛辨视，徐问曰：“君有父母妻子乎？”曰：“赤立一身耳。”又问：“有叔伯兄弟宗族乎？”曰：“只一叔在。”道人云：“君面有反相，须眉皆逆生，他时决背畔，不终臣节。”逵大笑，口占一诗赠之云：“休论道骨与仙风，自许平生义与忠。千古已尝窥治乱，一身何足计穷通。仰天但觉心如铁，览镜犹欣发未蓬。尘世纷纷千百辈，只君水眼识英雄。”味其辞意，峥嵘不律帖，颇似张元所赋。后以舍旋登政和七年贡士第，为第四人。又数年，贪以败官。建炎末，陷范汝为贼中，卒亡降金虏，跻显秩。绍兴二十九年，以侍读学士来贺正旦，命吏部尚书张忠定公馆伴，虽庠序旧识，无由敢发一言。浙江亭观潮，乘引接使臣不在侧，(吕本多一“上”字。)介注目栏外，仅能出微词，有自为备之语。郛父终老场屋。淑、魁乡贡，常聚徒讲学，束修之入甚厚，竟不第。铸登科，仕为柳州太守，享年七十八，尽如道人之言。

　　德兴李氏三士，政和中皆负俊声。伯为人狞劣，每一坐数起走趋；仲捷于饮啖，且最滑稽善谑；季独沉静，以经学驰誉，为乡党推许。与之游者各行标榜，谓其伯曰猴子，以讥其轻佻；谓其仲曰狗子，以讥其贪饕；季曰豹子，以表其文采。屡谒巨室余氏，余甚富有，数子皆吝啬于财，与人无款曲意。因三季小聚，长子忽出大银杯，满酌酒置前曰：“吾有一句，能对者饮酒，并赏此杯。”即唱云：“兄弟三人猴狗豹。”自谓已占三数，又下是兽畜名，必无从可答。伯应声曰：“父子一群蛇鼠牛。”里俗指俭不中礼者为蛇鼠，而牛者，诟骂农甿之称也，的切如此，遂饮酒。余子大惭服，亟持杯归之，自是不敢复形侮慢。旧传四六对云：全文行忠信之四端，备正直刚柔之三德，正此类也。季登乙未科，仕至两部转运使者，徙居旁邑。安仁云。(旧闻乡老先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