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坚志/三志壬07 中华文库

　　蜀车骑将军张翼德庙，元在遂宁之涪江。元丰三年，邑人任庆长始(吕本多一“侈”字。)大之。后五十岁，当建炎三年，榱栋仆落，榛棘蒙翳，任氏之孙乃揆复一新之。又三年，当绍兴初元，北虏震摇关辅，张魏公宣抚处置秦蜀，移屯阆中。秋八月，死卒有更生者，转(吕本无“转”字。)传神戒语，欲助顺诛逆。已而虏酋兀术娄室连犯汉中，皆折角而退。魏公即神安国乞斋爵，(按：此句疑有脱误，吕本作“魏公即神安国公祷爵”，亦不可解。)用便宜进封为忠显王，而又有庙在长江县长滩镇大峰山之下，邦人张氏创为之，至献可者，老而无子，诣涪州乐温谒王别庙，再拜以祷。是夕梦神告曰：“汝实吾裔，当有名司子(“司子”当为“嗣”之误。)”明日，与妇饮，见五色光气如线投妇杯中，饮散而孕。明年，生男曰述，于是献可舍己田以为庙，移乐温之枫两萌蘖以归，植于门东西偏，示不忘本，且志异也。述长而擢进士第。终职方员外郎。其亡也，外人皆见车马鼓吹，坌入庙中，声达远迩，祝史起视，无所睹。逾旬日讣至，考其时日当符合。其后旱干、霖溢、螟蝗、疾疠，有请辄应。两枫至高十馀丈，其大合抱，荫芘数亩。及职务方之孙义方，又增大廊宇，跨门为楼，而属王灼晦叔为之记，此皆采记中语也。予忆王景文《夷坚志别序》云：云安梦张翼德其信，(按：此句疑有脱误，“其信”二字，吕本作“甚白”，亦不可解。)然则王之威神，经千载之后，犹昭揭如此，人那得不加敬乎！

　　王道成先生者，蘷州人，旧射利江湖间为贾客。政和六年，忽遇异人三传内丹之妙，遂破家从王鼎学道，浮游东西二蜀。鼎亦时见荆南市中，不与人交一谈，无能识其谁何者。身长七尺，广目美须髯，状貌如四十许人。荆南父老自儿童时盖已见之。一日，与道成饮，自通姓名曰：“吾洛阳人，唐武德初事秦王为御者，奔走兵间，后得仙法，隐华岳山中，以至于今。”酒酣别去，不知所往。道成本愚民，不能从其询访大业武德中事，且验其是否。绍兴六年，道成见王晦叔于金川，讲宗盟之好，为作《古风》一篇与之曰：“龙(《颐堂集》作“有”。)种健儿须如棘，幼事秦府持鞭靮。战尘扑面心已灰，径上山(《颐堂集》作“三”。)峰弄泉石。乾坤变化五百年，人间未识地行仙。布裘落魄荆州市，丹经秘法为君传。散尽千金何所用，(《颐堂集》作“有”。)腹中气作蛟龙吼。功成直欲投紫霄，(上三字《颐堂集》作“凌紫虚”。)尚爱岷峨山下酒。年来我亦厌樊笼，乞取微言为指踪。君不见叶县双凫缑岭鹤，古来度世多吾宗。”此篇见《颐堂集》中，不终言道成之究竟也。

　　成都郫县村民凿古墓，遂(《颐堂集》作“隧”。)得一铜马，高三尺馀，制作精妙。前简池守景季渊取以归，中宵风雨，辄闻嘶声，怪而不敢留，移送佛寺。绍熙二十六年，王晦叔自小溪至成都，士人黄伯渊请作《铜马歌》，其词曰：“君不见武皇逸志役(《颐堂集》作“凌”。)九垓，追风蹑影思龙媒。鲁班门外立铜马，天厩万匹皆尘埃！又不见伏波将军破交贼，归来殿前献马式。据鞍习气殊未衰，想见老子真矍铄。两京翻覆知几秋，只有山河供客愁。孤烟落日蚕丛国，惯出(上二字《颐堂集》作“出此”。)神物与(《颐堂集》作“于”。)荒丘。千年黄壤谁作主，犹把归心泣风雨。只恐一朝去无踪，有似丰城宝剑化双龙。”王此歌甚工，不知此马今安在也。

　　开封宋柱光老家藏一物，类初生蜗壳，曰，此长生蜗也。其祖在元祐间得于相国寺道人处，常置诸箧笥，往往终岁一发视，亦无它异，但其性若喜酸，徙之酰中则旋转而行。王晦叔验而怪之，以为身走四方，水陆之产，要不尽识，亦得其七八，若此蜗者，实未尝见也，戏为作赞云：“小虫介族，自托伥伥，效彼酰鸡，瓮牖彷徉。岂不能饮醇而漱甘，奈鼻观之或妨。问涂微生高之邻，集百酸于中肠。幸陋质之收敛，税驾于不死之乡。时无张茂先之多识，郭景纯之穷搜。没世无闻，亦可伤哉！”此蜗牛留于宋氏且百年，而不知其前之岁月，矻矻腐壳中。物理不可晓测者如此。(原注：疑只今之相思子云。)

　　旧传一官士在官，爱唱《望江南》词，而为上官所责者，不得其姓名。今知为王齐叟字彦龄，元祐枢密彦霖之弟也，任侠有声。初官太原，作此词数十曲嘲郡县僚佐，遂并及府帅，帅怒甚，因群吏入谒，面数折之云：“君今恃尔兄，谓吾不能治尔邪！”彦龄敛板顿首谢，且请其过。帅告之，复趋进倚声微吟白曰：“居下位，只恐被人谗。昨日但吟《青玉案》，几时曾作《望江南》？”下句不属，回顾适见兵官，乃曰：“请问马都监。”帅不觉失笑，众亦匿笑而退。今世所传《别素质》一阕云：“此事凭谁知证，有楼前明月，窗外花影”者，其所作也。尝鼎一脔，恨不多见。娶舒氏女，亦工篇翰。而妇翁出武列，事之素不谨，常醉酒嫚骂，翁不能堪，取女归，竟至离绝。而夫妇之好元无乖张，女在父家，一日行池上，怀其夫而作《点绛唇》曲云：“独自临流，兴来时把阑干凭。旧愁新恨，耗却来时兴。鹭散鱼潜，烟敛风初定。波心静，照人如镜，少个年时影。”后更适他族，彦龄讫浮沉不显。

　　遂宁县鸡鸣山福胜寺，有唐惠宗禅师盘石，其姓氏乡里皆不著。山有查公遗记，言近山之麓，盘石广丈馀，四面凿穴为庵，师习定之所也。本传存焉，传今亡矣，寂寞数百载。绍兴三十二年春，延陵吴光庭率二三友生肆业于寺上方，闰二月庚午夜，梦一僧紫服，长揖共语。辛未，吴讨阅寺碑，览其所事，问石所在，人无知者。偕长老行端搜北琅竹园，得之丛棘中，丈馀凿穴，与查公言合。癸酉，郡士王晦叔偶遇焉，光庭以梦告，导之观石读碑，且求纪述。丁丑夜，梦如初。戊寅，寺众始知状，主事道生曰：“吾固不谓此地为师庵基也。”后七日，将取以新右殿砌，光庭叹曰：“前之梦，师其以嘱我乎！”庚辰，往剪芜秽，立表园门，命精巧石工镌师像。癸已，创亭于庵东十步，为奉安地，仍使绘工于像上设色。丙申夜，又梦如初，徐曰：“磨衲金绞领，绘事过矣，当从吾紫。”于是光庭来督文，晦叔念师之灵异，至三见梦变，以护片石，欲人兀坐进修，推本所自，乃作碑铭七八百字，其文载于《颐堂集》中。

　　刘原甫于《清平乐》作词咏木樨，其后陈去非、苏养直、向伯共、朱希真、韩叔夏亦续赋一阕，王晦叔并纪于《碧鸡漫志》。原甫云：“小山丛桂，最有人留意。拂叶攀花无限思，雨湿浓香满袂。别来过了秋光，翠帘昨夜新霜。多少月宫闲地，常娥借与微芳。”去非云：“黄衫相倚，翠帽层层底。八月江南风日美，弄影山腰水尾。楚人未识孤山，离骚遗恨千年。无住庵中新事，一枝唤起幽禅。”养直云：“断崖流水，香度青林底。光配骚人兰与芷，不数春风桃李。淮南丛桂小山，诗翁合得跻攀。身到十洲三岛，心游万壑千岩。”伯共(原作“供”，今改。)云：“吴头楚尾，踏破芒鞋底。万壑千岩秋色里，不奈恼人风味。如今老我芗(原作“乡”，今改。)林，世间百不关心。独喜爱香韩寿，能来同醉花阴。”希真云：“人间花少，菊小芙蓉老。冷淡仙人偏得道，买定西风一笑。前身元是江梅，黄姑点破冰肌。只有暗香犹在，饱参清似南枝。”叔夏云：“秋光如水，酿作鹅黄蚁。散入千岩佳树里，惟许修门人醉。轻钿重上风帘，不禁月冷霜寒。步障深沉归去，依然愁满江山。”晦叔谓贴一花一曲，赋者六人，必有第其高下者，予以为皆佳句云。

　　《白苎词》传者至少，其正宫一阕，世以为紫姑神所作也。方写至“追昔，燕然画角，宝轮(吕本作“宝钥”。)珊瑚。是时丞相，虚作银城换得。”或问出何书史，答曰：“天上文字，汝那得知！”末句云：“东君暗遣花神，先到南国。昨夜江梅，漏泄春消息。”殊为骚雅。蜀人郝完父以春初邀请，既降，自称蓬莱仙人玉英，书《浪淘沙》词云：“塞上早春时，暖律犹微。柳舒金线拂回堤。料得江乡应更好，开尽梅溪。昼漏渐迟迟，愁损仙(吕本作“香”。)肌，几回无语敛双眉。凭遍阑干十二曲，日下楼西。”亦冲澹有思致。

　　周美成顷在姑苏，其营妓岳七楚云者，追游甚久。后从京师归，过苏省访之，则已从人数年矣。明日，饮于太守蔡峦子高坐上，因见其妹，作《点绛唇》词寄之云：“辽鹤西归，故人多少伤心事。短书不寄，鱼浪空千里。凭仗桃根，说与相思意。愁何际，旧时衣袂，犹有东风泪。”楚云览之，为之累日感泣。

　　何文缜丞相初登科，在馆阁，饮于宗戚一贵人家，侍儿惠柔者，丽黠人也，慕公风标，密解手帕子为赠，且约牡丹开时再集。何亦甚关抱，既归，赋《虞美人》一曲，隐其小名，以寓惓惓结恋之意云：“分香帕子揉蓝腻，欲去殷勤惠。重来直待牡丹时，只恐花枝知后故开迟。别来看尽闲桃李，日日阑干倚。催花无计问东风，梦作一双蝴蝶绕芳丛。”何自书此词示蜀人赵咏道，言其张本如此。

　　旧时《水调歌》一曲，其首章云：“瑶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溪上桃花无数，花上有黄鹂。”以为黄公鲁所作。蜀人石耆(原作“青”，今改。)翁言，此莫将少虚壮年词也，能道其详。少虚又有《浣溪沙》一阕云：“宝钏缃裙上玉梯，云重应恨翠楼低，愁同芳草雨萋萋。”一词云：“归梦悠扬见未真，绣衾恰有暗香薰，五更分得楚台春。”皆造语工新，但晚岁心醉富贵，不复事文笔。今人鲜有知其所作者。(右十一事皆见王晦叔《颐堂集》。)

　　乡人李氏文中之子安行，登第为江州德化主簿，迎亲之官，以绍熙四年正月卒于彼邑。安行正奏名时，予典贡举，因介此来求铭，既为之制撰。安行之从父康时，见之咨嗟叹息，谓其子中行曰：“吾他日身后，还复见此否！”后二年二月，康时亦亡。中行与兄应行，念前言，复来求铭，予未敢即辞。应行妻吴氏昼寝，梦文中、康时同坐堂上，踊跃欢笑相语曰：“今俱得内相之文矣。”吴氏睡觉，则外仆入报，内翰遣人送文字到了。庆元四年正月，中行入郡，为黄裳言之，且自书其事以相示。

　　朱道人者，本当涂县弓手。乾道初，因捕盗夜行，至青山市近一里许，望市心火起，急赴之。既至，则无所睹，但月下一贫士，布素百结，而颜貌清古，坐于店亭之外。少顷，里保十辈奔而至，亦言救火，恍然而退。朱疑此贫者必有道之士，否则未遇贵人，从旁稽首致敬而问：“先生缘何宿此？”答云：“店舍嫌我是乞儿，不肯着我歇，故不免露坐。”朱以夜久，揖而舍去。才晓，复来视之，邀入酒肆，益加礼，饮大杯。临别，解腰破袋内药一粒与朱，使之便服。朱颇嫌不洁，姑藏于怀。其人去，试探取之，但一青禽飞去，腾空而逝。朱方叹其不遇，忘寝与食，状如狂痴，归家不认妻子，策杖浪游，往来襄汉二十馀载。至淳熙丁未，乃还故乡，有识者见其狂，无不侮辱，意若不堪，折之曰：“我坐于是，我死于是，乡人何得见凌！”人或问：“汝何时死？”曰：“近也。”或又曰：“若果尔，当来大街中心，如在背处，也只乱道。”朱点头而过。一日，于街心扫地一片，人又云：“莫要坐化否？”复点头。人云：“然则须当留颂。”即索纸笔书曰：“我是杀心汉，从来无侣伴。尘土不沾身，坐地教人看。”书讫，瞑目长逝。邦人始信其异，裒钱火化于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