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坚志/三志辛04 中华文库

　　宣和中，熙州永洛城寨卒吴祈，因数与夏羌战，立功至指挥使，坐所部兵不战，为寨主挞治。祈天性宽仁，御众不尚威罚，或有过失，多全护之。既反遭杖责，颇羞愤。值术士经由到门，漫访以年命，亦姑欲陶写抑郁，初无荣望也。卦成，术士曰：“君此去当发，然所谓白骨封侯，身后方贵。”祈笑而不信。士问(原作“问士”，据周本改。)曰：“有子乎？”曰：“有两个儿子，颇习武艺。”遂出长子庚甲示之，惊曰：“贵不可言，成治国功名，异日当享王爵。”至看次子，又曰：“此尤胜前者，生当封王。”祈愈不信，送之去。回首言：“我姓伊，名宪文，河中府人，隐居首阳山下。今海内将乱，吾不可久此，善记吾言，无忘忠孝。”祈竟以战殁。二子延恩得官，长即玠，官至使相，死赠益王。次即璘，至太傅新安郡王，死追封信王。祈累赠至太师极品。

　　建炎四年五月，武陵陈莘叔尹自巴陵舟过洞庭，夜泊青草湖金沙堆岸。是时兵戈震扰，群盗如猬。一更后邻船换话间，遥望东北方火光亘天，照耀湖心，上下一色，皆谓岳州又遭贼爇。既而此光迤逦转东南去。明日，商客从城内来，言天上昨夜血光见，方金虏犯湘沔北还，而钟相、孔彦舟、曹火星、刘超、彭筠各拥众数万，遍行寇毒，一道生灵，縻灭殆尽。钟相者，邵阳人，善咒水治病，好作神语，人呼为钟颠，又称钟老爷。(吕本作“老佛”。)时已昏耄，特为其徒愚弄，遂据士大夫家伊氏女为妻，未几，为彦舟所败，执其父母妻子。彦舟诡言效顺，槛送长沙，以明己功，揭榜文曰：“天大圣楚王钟相，伪皇后伊氏，伪太子昂，并凌迟处斩于攸县。”馀党杨太，于兄弟最幼，湖口人目为幺子，据龙阳濒湖作过，至绍兴六年，岳武(“愍”当作“穆”。)公讨平之。妖沴之气，上干星象，涉七年乃息。

　　江陵孙致思得之，龙图阁学士义叟之子也。宣和中为鸿胪丞，在京得风疾，两足俱废，既归乡里。当建炎扰乱，溃兵李忠孝聚群盗劫掠城市，孙氏所蓄金帛已为先至者尽取，继至者无以给其求，举刃欲斫之。其一盗忽从中出救护曰：“此我旧主人也，不可杀。”遂皆舍去。致思顾救己者谢之，且言：“恨抱病拜不得，不知将军为谁？何处相识？而一旦施仁恩如此！”其人叙陈本初，乃龙图通判卫州日虞候也。又扶之下床曰：“后队至将放火，定烧此屋，须急避之。”引从后门出。致思危怖，不觉起行，数年沉痾，不药而失。旋赴吏部参选施果二州通判而终。

　　随州大洪山崇宁保寿禅院，以奉玉泉祠之故，受四远供献，寺帑之富，过于一州。绍兴二十年，郡守李昌言资贪，凡百须所仰，尽取办焉，僧不堪命。有灵济菩萨道场者，开山祖师也，士民莫不施敬，李独慢侮之，竟以罪罢归荆上之松滋。会江水暴涨，家人奔徙以避，李辎重颇多，恋惜不能去。县官见水势泛溢，具舟往救。李伏于屋梁上自言曰：“吾平昔所储蓄者在是，敕诰亦在是，宁随流而没，决不可舍。”俄有一笼，浮出波面，李顾舟人曰：“此吾敕诰也，天实畀我。”急取之。既登舟，犹痴冀他箧尽出。水忽从后冲断恰所据屋，悉遭漂荡。李虽全家免葬鱼腹，而橐中空空然，数年间仕亦不遂而卒。

　　西北士大夫遭靖康之难，多挈家南寓武陵。建炎三年，郡豪相率连箓大醮以祈福，就天庆观道堂设位。父老郑圆持水龙布帐展挂于堂，此帐本富人方十四郎家所藏，有百馀年矣，其后生理凌替，田业财货，悉已荡然，于是典帐，莫肯酬其直。有蒋三郎者，夜梦龙绕庭柱，惊起不寐，旦而方生至门，叹为神异，以钱五百千质之。郑圆借以供事，香火未施，堂上阴风震动，灯烛俱灭，坐立者毛发寒耸，举体森颤，亟命卷还之。帐不知为何人所画，其神如此。倘用之请雨，当可立致。今不知在否也。

　　鼎州民叶氏，祖坟在城东，其傍崇宁寺谋建大华严藏，工费巨万。既已办集，唯患乏坚良之木以为藏心，而叶氏庄院之前大桐树，其高七八丈，堪应其须。叶婿陈秀才，因过沙头市，寺长老来访，烧香点茶，起白之曰：“老僧之来，他无所求，愿得此木以济用。”陈许之，但云：“方栽插秧苗之时，斫伐挽曳，必将大损，俟(原作“矣”，从周本。)收获毕功，敢不听命！”长老曰：“既蒙尊诺，自无所虑。”即展搭坐具，向空作礼，祝曰：“大风吹一树，万木不同枝。”遂揖别而退。至夜半，颠风忽起，桐连根拔出，仆于闲地，苗禾曾不少伤。于是断中干为藏心，馀枝柯为神像。木色正赤，有汗如血，其后亦罹煨烬。今报恩光孝禅寺，即此刹也，树拨之后，稚桐遍满山谷，老庄仆陈四翁言，皆向来削木柿所生者。

　　峡州宜都县弓手向宥，少年时为清江渡子，遇一道人，戴铁冠，容貌奇伟，宥敬而揖之。即问曰：“汝欲何如(吕本作“如何”。)变身名？”宥愚下无所识知，但日见其伍长为可慕，答之曰：“愿做一个头目公人耳。”铁冠咨嗟叹息，久乃曰：“汝作公人到头。”并与纵言未来事，其后历历皆验。既而能信口成小诗，言谈夐与昔别，作尉及令者更数十员，无一人能稍加异顾。老而罢役。题诗于荆山乡明月洞曰：“误了先生三十春，却来明月洞中寻。如今却见先生面，改了当初一片心。”是时盖已悟矣。好事者题其事于县驿厅壁上。

　　衡州柏坊渡观音寺，绍兴末年有黄行者，用五更时登楼声钟，见两道人于板上对弈，暗中无所睹，而争战甚酣，意其异人，叩头求药。其一视之而笑，授以一棋子，使吞之，蓦然不见。黄素不习此技，自此高手无敌。部使者两台临治于衡，闻而迎置公廨，从而学焉，竟岁不能得其妙，然比诸朋侪，固已超绝。及遣归，送以诗曰：“自有棋来不计年，古今唯是说争先。个中一著如教会，杀尽三千与大千。”既还寺，遂徉狂嗜酒，年过八十乃终，亦无他异。

　　成都医者刘翁来夷陵，推官陈莘与之从容，因言邛州一僧事，云为亡赖士人胁持，诬以不轨，僧下狱受鞫，随问即招承。狱官测其非本情，开以翻变之指，讫无异词。闻者哗讼其冤，独郡守不察，及赴刑入市，殊无惧色，谓监刑兵官曰：“我闻僧人死必有偈颂，少宽顷刻之期斯可乎？”监者曰：“云何？”僧曰：“我举扬，(按：“扬”字似“偈”字之误。)倩官人写。”乃口占云：“宿业因缘人不知，如今啐啄与同时。今生欢喜偿他了，来世分明不欠伊。梦幻色身从败坏，闲田虚树已生枝。休休休也归家去，石女怀胎产一儿。”云是宣和间事也。

　　岳州城南有吕仙翁诗，所谓“独自行兮独自坐，无限世人不识我。惟有城南老树精，分明知道神仙过。”至建炎中，松犹存。绍兴二十三年，大风拔树无数，此松遂枯。有道人过之，折已仆一枝插于傍，咒曰：“彼处难安身，移来这里活。”自是日以畅茂，即今稚松也。道人者，盖吕仙翁云。

　　鼎州缘罗市渔者张翁，因往故里买船篷，还至白马渡，烟浪晦翳，孤舟灭迹，两岸人多识之，惊呼云：“张翁落水死了！”且报其家。妻子奔视，以为溺死。明日，发哀招魂，经四十九日，命僧修设断七道场。翁忽自外归，颜色如平时，喜笑自得。妻问之，答云：“初举棹抵渡口，恍然迷津，茫不知为何处，唯隐约见二钓舟前行，随之以进，其一人谓我曰：‘汝得无饥否耶？’取小纸裹内若粟一撮者置釜中，挹水满注，拾烧残断薪，一吹即燃，顷刻汤沸，香气异常，招我使食。又曰：‘岂不欲归乎？’曰：‘正所愿。’因指谕曰：‘从此去，到前面白浪处，才闻水声，紧闭眼，切不可回顾，便可抵家矣。’如其言得归，始知误入白马洞天也。”知桃源观道士朱洞真说。

　　沣州士人李蒙，绍兴十七年，与辰沅靖州举子会试于武陵，未引保间，梦省榜到，省元曰李用之。又有人从傍言曰：“只候奉使回。”明日急取家保状，改名用之。先是，蒙已两请文解，其友谓之曰：“彦发已是得解举人，若更今名，则遽舍前来举数，似为可惜。”蒙断然不疑，及秋闱揭榜，用之预荐，来春省试，边知白侍郎方奉使金国归，遂知贡举，尽如其梦。有种道人者善相，留诗四句与之云：“道成元未是，再至却须成。但看西行日，归来一饷荣。”是岁于王佐榜登乙科，调潭州善化主簿，之官三月而卒。一饷荣之兆，其亦浅矣。

　　魏管辂，本平原人，今鼎州永寿乡周家市细草冈双堰下，有大古松柏，(吕本无“柏”字。)相传为辂之墓。其侧坡岭上有祠堂，榜曰管先生祠。神位下一碑，石文断缺，正叙谭县尉梦事，云谭长沙人，在布衣时，梦一大丈夫来访，曰：“吾姓管名辂，所居在武陵，为妇女当道，妨碍出入，君异日策名，当仕于彼，愿为去之。”觉而异焉，谨书于册。已而登第，果注武陵尉。既到邑，未暇询其所在，因村民诉堰水不平，县请往定验，中道憩一祠宇，见神像悚然，盖昔所见，乃以其事审于里胥。胥曰：“城下寄居朱推官，葬女在此庙前，相去极近。”于是为朱言之，朱亦念其女魂灵必不安处，遂徙于别地，今不知几何年也。

　　武陵城东宋氏妇女产蓐所用乳医曰屈老娘，年已八十馀，尝以满月洗儿，宋氏姻眷咸在，屈抱儿就榻盘足坐，凝然不动，面色渐变，视之已殂矣。儿周晬后，遍发风疹，终夜常啼哭。卜者，市有骷髅卜者，以二十钱往问之，向香烟上默祷来意，即取幅纸，书一诗曰：“课见时中有祸殃，小儿红点不成疮。欲知为祟何名字，便是当年屈老娘。”亦可笑也。

　　政和八年，诏诸路各置武提刑一员，孟广威者使湖北，官舍在武陵芙蓉馆。孟生陕人，好养马，常蓄猕猴于外厩，俗云与马性相宜。其一最大，类十岁壮儿。陈莘推官祖宅切相邻近，家人当暑月纳凉堂后庭下，此猴项曳铁索，隔屏墙勃跳，望陈氏妇女，昂其阴，嘈囋作声，有攫搏之意。欲击之，虑或有伤，必诒谴怒，不敢御捍，但一家皆惊走。自是无问昼夜，啮断索，遍历居人屋上往来，瓦多破碎，极用为苦。孟未有子，忽生男，求乳媪甚急，责讯牙侩，且须姿质堪采盼者，诸侩并力募，方(吕本作“访”。)得一人。至之两月，婴儿熟卧，众婢出宅后洗熨衣裳，乳媪闻之亦舍去，独置儿于榻。少选归，至房则儿项下流血死矣。走告主母，孟以为媪方盛年，志在为姬侍，不屑哺乳，故杀儿，即缚送司理狱。荷鞫惨楚，不容自明，竟引伏。临赴市，顾推吏邓生言：“当向阴府与尔索命。”遂受斩刑。有老儒杨先生者，时亲见其事，云儿项下有爪甲痕，故指为乳母掐杀。宪厅老兵是时见一巨猫长房跳出，而畏相勾牵，不敢言，思之，乃是此猴耳。未几，孟亦死，武陵秋积阴久雨，禾稻生芽朽烂，首尾三年，人谓冤魂所致。案此媪舍襁褓婴儿而出，至于夭丧，不为无罪，杖之足矣。处以殊死，实为淫刑。(右十三事皆武陵陈莘叔尹《松溪居士径行录》所载，陈以恩科［原作“柯恩”］入仕至峡州推官，与上官不合，拂衣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