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坚志/志补03 中华文库

　　袁仲诚，绍兴十五年赴省试罢，还丹阳，夜梦人叩户，袁叱之曰：“汝何人？安得(叶本无上二字，从明钞本补。)夜半敲我门！”答曰：“来报省榜耳！”犹未信，自隙中窥之，乃一黄衣人持文书而立，欣然启门，(叶本作“阅”，从明钞本改。)取其书展读，见己姓名在第二，自馀间三四名，或五六名，辄缺其一，复诘之曰：“汝所报若此，非全榜也！”曰：“不然，君知士人中第，非细事否，要须有阴德，然后得之。大抵祖先所积为上，己有德次之，此所缺姓名，盖往东岳会阴德闪未圆故尔。”既觉，历历记其语，甚异之。后奏名，果居亚列。

　　曾宣靖鲁公，布衣时游京师，舍于市。夜闻邻人泣声甚悲，朝过而问焉，曰：“君家有丧乎？何悲泣如此！”曰：“非也。”其人甚凄惨，欲言有惭色。公曰：“忧愤感于心，至于泣下，亦良苦矣！第言之，或遇仁心者，可以救解。(上九字明钞本作“或遇仁人动心”。)不然，徒泣继以血，无益也。”其人左右盼(明钞本作“顾”。)视，欷歔久之，曰：“仆不能讳，顷者因某事负官钱若干，吏督迫，(上二字明钞本作“见督己急”。)不偿且获罪，环视吾家，无所从出。谋于妻，以筓女鬻(明钞本多一“于”字。)商人，得钱四十万，今行有日矣！与父母诀而不忍焉，是以悲耳！”公曰：“幸勿与商人。吾欲取之。商人转徙不常，又无义，将若女浪游江湖间，必无还理，一旦色衰爱弛，将视为贱婢。吾江西士人也，读书知义，倘得君女，当抚之如己出，视弃与商人相万矣，可熟计之。”其人跪谢曰：“某平生未尝有一日之雅，不意厚贶若此，虽不得一钱，亦愿奉君子。然已书券受直，奈何？”(上二字明钞本作“不可追”。)公曰：“但还其直，索券而焚之。彼不可，则曰诉于官，彼畏，必见听矣！”遂出白金以四十万，置其家，曰：“吾且登舟矣，后三日中以女来，吾待于水门之外。”公去而商至，(叶本作“人”，从明钞本改。)用前说却之，商果不敢(叶本无“敢”字，从明钞本补。)争。及期，父母载女来访所谓曾秀才者舟，不见，询之旁舟人，言其已去三日矣！女后嫁为士人妻。公行状碑铭，皆载此事。公至宰相，年八十，及见其子入枢府，其曾孙又至宰相，盖遗德所致云。

　　衢人之俗，送死者皆火化于西溪沙洲上。道过一沟，沟上有桥，夏则为潦水所漂，冬则丐者窃板去，积岁为行者患苦。仵作苏长，常与(明钞本作“为”。)人(明钞本多“负柩”二字。)经行，熟其故，因率诸子入山，择坚石可践踏者七片，布置于沟上，于是行者无滞。后数年，苏得暴疾死，殓而未葬，三日复生，家人揭棺扶出即活。言初被两卒追去，约行百里，到官府，缧囚甚多，狱具盈塞，皆巨石刀剑之类，因(按“因”字，似当作“囚”。)被治呼叫，声不忍闻。须臾，至吏舍，一吏亦郡人，见之喜曰：“苏公，汝有阴德，合延寿，吾当为呈覆。”苏曰：“身执役下里，平生衣食无盈馀，安能作阴德事！”吏取簿示之，题细字一行曰：“苏长(明钞本多一“于”字。)某年月日在本州城西造七星桥一座。”遂持以上，禀主者，批曰：“(明钞本多“特异”二字。)延寿一纪。”即令先两卒送还，至中途，同声贺曰：“追人到此，万无一回，汝独(明钞本多一“得”字。)再生，当以利市及功德酬我。”苏问其目，曰：“功德乃《金刚经》，利市则纸钱是也。”又曰：“我两人豹皮禅已敝，(叶本作“故”，从明钞本改。)并为我换之。”苏曰：“家非猎徒，安得此！”曰：“以布帛画之足矣！”又问：“今诵经当召何僧？”苏曰：“欲请祥符寺圆阇梨。”曰：“寺有二圆师，汝所召者何人是？”曰：“在弥陀阁后者。”皆喜曰：“此僧甚至诚，真得人矣！”行到一池边，荷花正开，卒唤苏立观，俄推堕水，乃寤。苏时年六十，果七十二岁而亡。

　　乐平东关民张五郎，淳熙七年，(明钞本多一“有”字。)姻戚从假质物，付以一金钗，过期不反，张自出钱往赎，输息未足，还家，遣婢雪香持所欠取之。既得钗，半途登厕，虑其堕也，插于壁间，溷毕而忘之。行百步始觉，亟回，适一弓兵往来其外，即就索焉，拒曰未尝见。婢泣告曰：“我娘子性严急，此度系陪钱取典，已自忿躁，更将元物失了，必谓我与人奸通，把钗与他，将痛打而致死地，未可知。与其受杖而死，不若先讨个去处。”遂径趋水滨。弓手望见，惧其赴水，遽呼曰：“我实获钗，本喜为横财，今乃令汝就死，我不忍也。”以还之。婢归，言其故，张叹息，语其妻曰：“雪香服事三十年，无分毫罪过。若因此自尽，可谓至冤，不如分付与人，做一段好事。”妻以为然，并与钗以嫁十里外结竹渡边民王二。妇怀弓手恩，恨不问姓名，尚能略记其形状。经四年，因往溪头挈水，渡船人已满载，中一人绝类弓手者。近扣之，信也，邀还家。其人辞以文书有限，若迟一渡，便是阻了五里路，不可相从。妇力恳请，乃俱行。船即离岸，妇及家告其夫，方相与啜茶，闻渡呼噪喧，出视之，船到中流而覆，溪正水涨，不容奔救，溺者凡三十六人，弓手独免。一茶之顷，端为此故，阴德之报，岂不昭然。(杨仲渊说。)

　　越人黄汝楫，家颇富。宣和中，闻方腊犯境，以素所积金银缗钱，计值二万贯，瘗于居室，而避地于深山。(上三字明钞本作“深山间”。)忽有贼执白旗游弈者来，且揖且拜，黄惊惧答拜，认其人，盖旧仆也。且言：“吾主将拘掠士民女，闭之空室，从索(上二字明钞本作“须持”。)金帛，取赎则放，否则杀之。”黄恻然曰：“所囚人几何。”曰：“无虑千数。”黄曰：“我藏物于家，约值二万缗，欲尽举以赎千人之命，(此句明钞本作“欲尽举以献而代千人赎命”。)可乎？”仆曰：“足矣！”令归白之，明日当奉报，遂去。而旦至，如其请，乃悉发所瘗，辇输其营，千人皆得归。诣黄谢，为其念佛祈福，欢声如雷。乱平后，梦金甲神人长丈许，从天而下，呼谓曰：“玉帝有敕，以汝活人甚多，赐五子登科。”至绍兴中，黄为浦江令，(明钞本多“其子”二字。)开、阁、阅同登乙科，次举又二子中选，如神所告。

　　建炎中，郑庚为吉州泰和丞，时虏寇曾无敌、易当世各聚众扰郡邑。朱丞相为江西安抚大使，避李成兵，自九江移治庐陵，庚荐叛将杨勍可收用，使立功赎罪，丞相听之。勍遂破贼奏凯，感庚之恩，缚男子二十辈，衣以绯巾，遣部诣庚所，使作亲获以邀赏。庚验其皆平民也，解放之。时有他功可迁秩，既列上吏部，而审会留阻，经年未回。适六部大火，案牍皆空，庚转丞萧山，未知也。西兴寨卒携文书数幅来，言曰：“隔江望临安火，有大风吹此文书坠沙上，聊取观之，见公姓名在焉，敢以献。”取而阅视，乃吏部甲库案行遣赏典也。令此卒持以白县，县以白府，府为申送省部，遂获进一阶。人以为不杀二十男子之报也。

　　高南寿，福州人。赴省试，道出衢州境，憩大木下，闻有人声喀喀出于后，回首觇之，一男子方投缳，气犹未绝，急(叶本无“急”字，从明钞本补。)为解索，酌水灌救，移时而苏。云：“身(叶本无“身”字，从明钞本补。)是开化弓手，尉逸一妾，遣迹捕盗，知其在豪子家，为他郡牙侩转贴数十千，欲办取赎，尚欠钱三万，家素穷空，无由足(明钞本作“满”。)其数，而子侄婿皆充役，若徒步归报，必遭谴怒，计无所出，宁以身就死，庶不贻家祸也。”高恻然，倾囊资三十千与之，遂行。是岁登科，适调开化尉。既到官，询问所救之人，则亡已久矣(明钞本多“久之”二字。)。邑有凶盗劫巨室，州督捕甚峻，至阖尉门不启，期以必得。高大窘，独步小亭上！(叶本无“上”字，从明钞本补。)旋绕百匝，未有计。忽有拜于阶下者，惊问何人，(明钞本多一“对”字。)曰：“官人无怖，某乃昔年蒙(明钞本作“受”。)恩再生者。今虽死，念无以报德，偶知寇所在，故来告。其人方醉卧神庙中，宜亟往擒之。”高即集部曲出门，鬼导于前，至一大庙，群盗正(叶本无“正”字，从明钞本补。)祀神饮福，醺然醉寝，两辈差不醉，方收拾器皿，遂悉缚之，不遗一人。高用赏格改京官。淳熙六年，知隆兴奉新县，卒于官。

　　淳熙初，王浚明(晓)为司农少卿。尝以平旦出访林景度给事，值其在省。林之妻，浚明侄女也，垂泪而诉之曰：“林氏灭矣！”惊问之，对曰：“天向(明钞本作“将”。)晓，有朱衣人持天符来，言上帝有敕，林机论事害民，特令灭门。怖而寤，犹仿佛在目(明钞本多一“前”字。)也。”浚明因不知何事，姑慰安之曰：“果如是，林家将获谴，吾族何与焉！无为自戚戚也。”因留食。俟林归，从容叩近日所论奏，林曰：“蜀郡以部内旱灾，奏乞拨米十万石赈赡，即有旨如其请。机以为米数太多，蜀道不易得，当实审斟酌而后与，故封还敕黄。上谕宰相曰：‘西川往返万里，更复待报，于事无及，姑以半与之可也。’只此一事耳！”浚明颦蹙而去。未几，林以病丐归，到福州捐馆。有二(明钞本作“三”。)子，继踵而亡。王氏求诸林族子以为嗣，亦辄不终，竟绝嗣。(季炎山说。)

　　黄州村民闾丘十五者，富于田亩，(明钞本作“畴”。)多积米谷，每幸凶年，即闭廪腾价，细民苦之。既老且病，不复能饮食，独嗜羊矢。家人怜痛，(明钞本多一“为”字。)刻木为(明钞本作“作”。)模，置粉饵如羊矢状，使食之。(上二字明钞本作“之食”，下句首多一“才”字。)入手即投于地，须真矢乃肯咽之，如此(上九字明钞本作“须真者乃下咽”。)数月方死。当未病之初，心常畏祸，唯一意佞佛，布施庐山僧，无所爱，终不知自改也。

　　嘉州(明钞本作“定”。)士人黄棠，能为文，谓取科名如拾地芥，肄业成都府学。学有神祠曰菊花仙，相传为汉宫女，造生求名祈者，影响答之。(上六字明钞本作“往祈影响，神必明告之”。)棠尝夜读，忽见美女立灯下，惊问曰：“汝何氏，(明钞本作“人”。)辄至此？”女笑曰：“吾乃菊花仙，以君今举当高(明钞本作“擢”。)第，故来报喜。君初任为(叶本无“为”字，从明钞本补。)郫县主簿，宜勉之。”遂不见。是岁棠获乡荐，往赴类试，适秋旱，行至郫县境，憩逆旅。有负水至者，棠酌饮之，又倾其馀以濯足，居者曰：“村疃乏水，汲处(明钞本多一“在”字。)数里，(明钞本多一“外”字。)得至此，饮尚不敷，忍用濯足。”(明钞本作“忍以灌耶”。)棠怒语之曰：“候我为主簿，当治尔。”及试罢失利，复入学，逢所见女于廊下，诮其前言不验，女曰：“汝不谨(“谨”字明钞本作“能修”。)己，轻以告人，且欲逞私憾，天理(叶本无上二字，从明钞本补。)岂汝容乎！必欲成名，须修德乃可。”棠自(明钞本作“始”。)追悔，省咎克责，(此句明钞本作“深自咎责”。)后一举登科。

　　宗室善壹，居池州，贫无置锥，以酤酒为生，亦复间椎牛供客馔。尝梦被追到冥府，庭中兵卫甚肃，(明钞本作“饬”。)过之凛然。主者端服踞几，气象艴然，呼善壹骂曰：“牛之为物，有大功于世，汝何忍屠剥不少贷？(上三字明钞本作“觅小利”。)今令汝试尝此苦！”举手指狱卒，即持巨钉尺馀，铦利可吹毛，钉其首，血流洒地，痛楚切骨，善壹仰呼乞命，请改过。主者色少霁，命去钉，曰：‘审尔，则大善，吾阴相尔生理，使尔不困乏。’方拜谢欲去间，有妇人著褐衫，挽婴儿奔来，意绪窘怖，望殿上(明钞本多一“连”字。)拜不已，主者曰：“吾正切戒之，勿忧也。”还退而觉，(上四字明钞本作“遂俱退觉时”。)则鸡唱矣！喘汗被体，(明钞本多“未得语”三字。)，小婢报仆将杀牛，强(叶本作“可”，从明钞本改。)起视之，一水□苍色，腹有胎，恍然警悟，立命牵付僧寺，舍为长生牛。但启酒垆，凡平日所为，迹涉(叶本无“涉”字，从明钞本补。)不谨者，皆扫去，恂恂为善人。先是其家岁病疫，自尔无之，衣食稍丰裕。(上三字明钞本作“亦沛然丰馀”。)后用量试恩补官。淳熙九年，为隆兴府兵马监押，尝以其事劝人。予长子适监府仓，故传之。

　　盛章尹开封，以威黠著，徽宗赐以宫嫔，国色也。性亦嗜杀，大率(以下原缺，明钞本无此条。）

　　平江城内憩桥巷民郁大，好养鹰鹘之属，以捕鸟雀。一黄鹞尤鸷，每出，所遇无得免者。乾道初，尝拉其友叶生等数辈擎鹞出郊，至虎丘道中，见群鹊啄食陌上，潜解绦，(明钞本多一“旋”字。)将纵取之。鹊(明钞本多一“忽”字。)作人言曰：“饶我！饶我！”众愕然伫立之次，鹊飞起，自空中堕三卵于地，盖惊怖之极，陨其胎也。郁本(明钞本作“虽”。)无赖，亦为之痛自悔恨，亟还家尽放所畜，终身不复业。

　　盐官县黄天荡民余三乙，世以屠狗为业。因娶妻得资装数十千。尝取银钗一只，货(明钞本作“鬻”。)于市，就路旁人家买狗，议价二千五百馀。余只与二千三百，欠二百钱，他日当携还，遂牵(明钞本作“縻”。)以归。到家，不解缚，置壁下，令妻烧汤，余急如厕。闻人唤三乙嫂，不知所从来，(叶本无“来”字，从明钞本补。)声至再，(明钞本作“至于再。”)审听之，乃狗也。问曰：“是汝言乎？”应曰：“是我，乃汝翁，但汝不识我。我在生时造业多，负累(上二字明钞本作“且屡负”。)人钱物，已七死吾儿手中。今幸只欠二千五百，而有二百在，宜速偿之，不然，更须再(叶本无“再”字，从明钞本补。)来。汝勿语夫，恐闻此言，不肯见杀，则又不能脱离耳！”叮咛谆切。言讫余至，妻云：“汤已热，适邻家请我吃茶，须略去。”及回，则狗已支解机上矣！妻颦蹙窘惧，馀不知也，携肉出货，归而喜曰：“今日甚利市，得钱多，止馀一半。”割以(上二字明钞本作“乃割数脔”。)啖妻，妻以食素辞。明日，携馀肉出，既归，复取所剩与妻，妻仍不食。余怒曰：“当时煮肉未熟，汝便取食，今若此，何也？”妻未答，不觉堕泪。力问之，始具以告。余惊痛失措，以口向(明钞本作“控”。)地，出而哇之，良久就寝，三日方醒。妻泣曰：“事已如此，虑业报牵缠，相与行乞于市。”余曰：“得无贻笑邻里？”妻曰：“我笼中犹有布数疋，可资以为生理。”余从之，徙居临安外沙，扑卖头□篦(上二字明钞本作“𦈡编”。)掠，日诵阿弥陀佛万声，祈忏宿罪，至今尚存。

　　乐平县檀源民唐富，本农家子，而亦时时与人屠宰。庆元元年三月，白昼在家，有持文引一纸来者，言是县司公吏，拒之曰：“我小民，无罪过，又不曾与人构讼，何缘追唤？”语未了，身已随驱出门，回顾则身仰卧地上，妻儿环哭，始知是死。(叶本作“始是死矣”，从明钞本改。)即恳吏曰：“不审何事见摄，还可再生否？”略不答。泣告再三，方言照杀蟢子公事，富答云：“自念平生不妄践踏虫蚁，只记屠牛十三头，猪二十口，若得放还，誓愿改过。”吏云：“此非我可主张，到爱何桥，(明钞本作“奈河桥头”。)，汝自告判官乞检簿。”遂偕进。至一河边，再拜，(明钞本无上二字。)高桥跨空，有绯衣官人执簿立，吏附耳语曰：“此判官也！”两犬极狞恶，迎吠河津，不容人过。于是再拜致祷。绯衣为阅簿，(上二字叶本作“阁笔”，从明钞本改。)曰：“几乎错了，杀蟢子者乃彭富，与汝不相干，兼汝寿数未尽，更当复生。”(明钞本作“法当使还”。)富拜谢之次，牛猪如所屠之数，各衔一纸，浮河而来，绯衣叱之去，仍命数卒遮护，戒之云：“今再履入世，宜便改业，做善事，诵佛经，如不识字，但称念佛名亦可。”遂合掌朗念阿弥陀佛，不觉被人推倒而寤，死已经夕矣！从此不复鼓刀，专治田业。(源居人杨彦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