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坚志/志补04 中华文库

　　昆山县东近海村中一老叟，梦门前河内泊一大舟，舟中罪人充满，皆绳索缠缚。(“缚”字明钞本作“绊其身”。)见叟来，各哀呼求救。继而舟师携钱诣门籴米，寤而怪焉。迨旦启户，岸下果有一舟，舟子市米，与所梦合。亟趋视，满舱皆鳖也，垛叠缧缚，莫知其数！询其所之，曰：“将(叶本无“将”字，从明钞本补。)贩往临安鬻之。”(上二字明钞本作“货鬻”。)叟悚悟此梦，问所直若干，为钱三万，叟家颇富赡，如数买(明钞本作“偿”。)之，尽解缚放诸水。是夜，梦数百人被甲，于门外唱连珠喏，惊视之，相率列拜，谢再生之恩，且云：(明钞本多一“当”字。)“令君家五世大富，一生无疾，寿终生天。”(明钞本多“受诸快乐”四字。)自是叟日康宁，生计日益。乾道中事也，方(明钞本作“万”。)可从说。

　　绍兴初，建州瓯宁县妇人汤七娘，本屠家女，亦善宰牛，平生所害以百数。尝买一牛于野外，相去稍远，乃跨之以归，拟至家屠杀。将(叶本无“将”字，从明钞本补。)下，忽臀髀牢絷，不可动，盖已联于牛背，与皮合为一体，竟不能脱。经数日死。未死前，其家犹牵往野中，与(明钞本作“使”。)人遍视，(明钞本作“观”。)冀得灭罪。子孙自是改业。

　　饶州效勇营兵程立，人物懦怯，专好弹射飞禽以供食啖。目之所值，必思得之而后已。虽栖于檐间，巢于林木，亦升梯攫拏，并雏卵悉取之，弩矢弹丸，未尝停手。侪辈皆恶少，(叶本作“之”，从明钞本改。)然睹其暴殄已甚，每劝止之，恬弗为改。庆元初春，病赤目，濛濛无所见，厥身如坐汤火中，白昼居家，觉群鸟无数，飞鸣于前，缭绕交啄，楚痛悲嘶，顷刻不堪忍，呼家人驱逐，皆云无之。临死逾月，朝夕受苦，饮膳不能入口，形骸赢削，全如禽鸟已𬊈剥之状。疮孔遍体，转侧艰难，呻吟之声，四邻亦为挠聒。至秋乃死。

　　德兴县上乡新建村居民程氏，累世以弋猎为业，家业(明钞本作“赀”。)颇丰。因输租入郡，适逢廛市有摇小鼓而售戏面具者，买六枚以归，分与诸小孙。诸孙喜，(明钞本多一“甚”字。)正各戴之，群戏堂下。程畜猛犬十数，皆常日放猎所用者，望见之，吠声狺狺，争趋前搏噬，杖(明钞本作“叱”。)之不退，孙即死者六人。犬吠所怪，盖其理也，亦世猎膺(明钞本作“厅”。)报云。

　　李田者，台州仙居人。其子某，梦人推一车过门，满载皆书卷，问何等文书，曰：“他年南省及第人姓名也。”揖而求借观，许之，遍阅无己名，独有李遂夫者。车人指曰：“是尔姓名乎？”漫应曰：“然。”其人曰：“此一乡皆食牛，而尔家三世独不食，当父子皆登科。”既觉，亟更名遂夫，果与父相继擢第。

　　隆兴癸未，礼部试进士，葛楚辅在场屋，并案有江阴顾待问者，砚压其姓之左，但见右旁，葛意其颜氏也，凡三日，皆呼为颜丈。试后旬馀，葛寝未起，有客持刺字求见，仆者辞之。顾曰：“我即与汝主公场中邻坐，误呼为颜丈者也。适得一好梦，故急来言。”仆入报，葛披衣起延接。顾曰：“吾见春榜矣！”葛惊问故，曰：“昨夕梦到仙府，正见放榜，末甲有顾待问字，而墨涂去之，扣所以，一真官曰：‘以汝爱食牛肉，姑示罚耳！’方窘挠无以为计，友人曰：‘盍祷之。’即谢过曰：‘自今已后，不(叶本有“复”字，从明钞本删。)敢再食。’真官者又曰：‘汝果自此不食邪！’应曰：‘然。’遂取笔复注姓名。因借榜细观，见亲朋中选，历历能记者三十二名。觉而忘去，独能记君名，盖又处吾下也。”洎揭榜，果然。顾自是不食牛，后为邵武军教授，缺荐牍一，葛时以中书舍人兼礼部侍郎，乃援昔梦为辞，致(明钞本作“裁”。)书以请葛。葛荐之，得改京秩。

　　荆南居客麻成忠，淳熙十五年四月，有外寺长老寿普来相见，良久，麻入书(明钞本无“书”字。)室取《圆觉经》，一鹦鹉在雕笼中，忽鸣曰：“告禅师，望赐慈悲救拔。”普曰：“尔有何事？”曰：“囚闭樊篱三年，无缘解脱。”普曰：“小(明钞本作“业”。)畜，谁教尔能言！”鹦鹉顿悟，自后不复作声，类为物所梗者。若是数月，麻嫌其不语，放使自如。径走赴普老坐傍，啾啁致谢，普戒之曰：“宜高飞深林，免再堕罗网之厄。”又求指教，普令诵阿弥陀佛，少顷即去。经八年馀，庆元二年十一月，普游行至桃源县，为王家住庵，梦一小儿来谢，问为谁，曰：“昔是麻成忠鹦鹉，荷师方便，遂得为人，今在西巷萧二家作男子矣！”曰：“以何为验，我往视汝！”曰：“弟子左胁下尚有翅毫存。”明日，普访萧氏审订，尽符其说。

　　婺州根溪李姥，年六十，有数子，相继疫死。诸妇悉更嫁，但馀一孙，七八岁。姥为人家纺绩，使儿守舍，至暮归，裹饭哺之，相与为命。方春时，姥与儿偕里中数人撷茶，一虎跃出林间，众惧骇，登木沉溪以避。虎径搏儿，举足簸弄，宛转未食，姥挺身直前，拊虎大恸，具述平生孤苦之状，且曰：“不如食我，则儿犹可以生，为香火主。儿死，则我嗣绝矣！虎如有知，乞垂慈悯！”虎闻言，瞑目弭耳，若惭悔然，疾走去。两人皆得免。

　　鄱阳县北二十里席坊，陶甓者所聚，处势迥僻。居民杨一公，欲买犬防盗，因入城。遇客携一篮，中贮五稚犬，其一稍大，而状貌甚俊，杨方酬价，为傍人所先，殊不乐，漫评其次，未竟，前人复来曰：“我才抱行数步，便咬我手指血流，小尚如此，大必伤人。虑为所害，今不愿买，宜以元钱见归。”杨喜其符己所欲得，即以二百钱买去。甫半载，高大胜于群畜，每出外，必搏鸡鸭以还。妻极不自安，曰：“是且为吾家起争闹，不若转与人。”杨不可，但呼至前，责谕戒饬，自是不复虐邻里。唯登冈原，猎逐狐兔，一日或获十。后因去家远，几为虎噬，乃縻以套索，善饲啖之，不放出。遇外人至，尚奋吼欲啮，如姻戚宾友，不以识与未识，辄掉尾乞怜。家有猝客相过，无肉食可恃，则语之故，解缚，纵上山，良久，必衔一物畀主，复就缚。历五六年，杨谓人曰：“此犬已属他人，而无事遭啮。自入吾家，略计所致，须二三百千，岂宿世负债相偿乎！”好事者欲以马易之，杨不忍也。

　　无锡李大夫家坟庵，名曰华丽，邀惠山僧法皓主之。皓为人柔和，好接纳，凡布衣缁黄至，必待以粥饭，其与同堂，虽或过时，亦特为具馔，了不悭啬，如是三十年，往来称诵。已尝盛冬苦寒，而一客游谒，皓延之入坐，日已下，是客指腹告馁，云：“自旦到今未得食。”皓怜之。适庖人及仆使数辈俱不在，乃自取米淘泽，作糜满器。客食毕，雪忽作，皓语之曰：“天色甚恶，秀才宜少驻。”即启西房，使宿一榻上，并授以布衾。迨昏暮，皓闭门，入东室拥炉，视客冷卧，唤之附火。逾时客起，取衾烘炙，将就寝，忽萌恶念，谓此僧住庵，必当富有衣钵，今旁无一人，若乘势戕杀，席卷其囊以行，谁能御我。是时皓方暖，(按此句疑有脱误。)因遂举衾蒙其头，拆炉侧大砖，打数十下，仆地未绝，继倾瓶内沸汤沃注，皓叫呼久之乃死。于是执灯发箧，皆敝衣败絮，仅得一银香炉，重二两许。客悔恨欲去，而雪深夜永，道黑不可行，复返宿舍，坐而须明，从后墙越遁。庵中一犬，随而悲吠，至三四里，过山岭，犹狞怒弗舍。遇两村民从山北来，犬鸣声益悲，伸前足伏地，如控诉状。民疑焉，谓客曰：“此李大夫庵犬也，凌晨雪逐汝而来，兼山间窄径，(叶本无上二字，从明钞本补。)非通(叶本无“通”字，从明钞本补。)行大路，寻常不曾有人及早经过者。观犬声殊哀愤，吾曹当相与诣彼察其故，幸而无他，则奉送出山，无伤也。”客强为辩说，不欲还，而度不可免，遂偕返。及庵外，门尚扃，民亟集近居者入验，僧尸正在地炉边，流血凝注。客无可辩，自吐实本末，受执诣县，竟服大刑。是日非义犬报恩复雠，必里保僮奴之累矣！

　　湖州乌程镇义车溪居民颜氏，畜一犬，警而驯。颜氏夫妇业佣，留小女守舍。并舍有潴池，女戏其侧，跌而溺，父母不知也。忽见犬至前，鸣吠异于他日，行且顾，若将有所导者，颜怪之。又其首脊皆苔萍缠绕，忧疑心动，乃长而还家，则女子在地，奄奄仅存馀息。叩之四邻，无应者。携归灌救，半日始醒，问所以然，曰：“颇记初堕时，犬从岸跳踯，既沦溺就死，不能复知其何以得免也！”视其足踝有齿痕，隐而不伤，于是知为犬所拯云。时绍兴十九年六月也。

　　龟山村民赵五家，犬生数子，两月后皆为人求去。独存其一，方欲随母行，而母忽为虎所食，赵呼邀邻里，数壮者持矛逐之，虎举步捷驰不可及。稚犬悲鸣，往趋虎后，衔其尾，左右旋转。虎回头(明钞本作“顾”。)搏噬，不能伤，带之以走。犬为棘刺挂罥，皮毛殆尽。流血洒(明钞本作“污”。)地，终不肯脱口。虎由此亦系累，奔逸稍迟，已遭追及，死于刃下。

　　长老知策，住持山阴能仁，寺畜一猴甚驯，名之曰孙犬。尝以遗总管夏侯恪，置诸马厩。策每访恪，孙犬认轿乘僮奴，则跳踯掣顿不已，恪怜之，复以归策。策住山六年，辞去不得，一日拂早而遁，时淳熙十一年八月中秋日也。孙犬觉境象不类常时，即泣下绝食，未午而死。剡人唐大，时寓寺中，亲见其事，嗟异之。

　　大庾岭民李氏，畜二牝猫，各产四子，更出迭入，交相为哺。家人始怪之，久以为常。旬日后一牝为犬所噬，起一衔死者之子置己窠，与其子合。死者(明钞本多一“之”字。)子猫(明钞本作“犹”。)含怒作声，有不相安之意，猫母遍舐环拊，缱绻先后，若欲安而全之，不忍舍也。久之，乳力不能周，日以赢瘠，而奔走遮护如初时，终其离哺能自食乃已。

　　李彦威大夫买田上饶，春务正急，庄农来告，所得牛喜抵触而不肯耕，请鬻之，别市堪使者。乃售于沙溪屠家，既成券，约三(明钞本作“翌”。)日来取。于是痛加鞭挞，极力驱以耕。及屠人至，方解縻欲分付间，牛弭耳斜睨，若忿恨然，伺便奋力触农腹，挑其肠于角上，低首就执也。

　　张子韶南安所居堂东庑短檐下，二燕各营巢，其一群雏皆长，已飞去；一巢数子待哺，终日而母不来，盖为物所搏也。张公怜其悲鸣，为徙置空巢，意其同类认为己子而饲之。已而一燕至，徘徊不入，去之。须臾，复衔一物如乳哺者，孤雏争接食，张望见颇喜。后二日至其所，则巢中寂然，视地上，皆折翅挺足，张口闭目，偃仆不动，细视之，皆有棘刺梗其喉舌，张叹息久之。《玉堂闲话》中亦有一事相类。

　　南海地多蛇，而广府治尤甚。建炎中，某侍郎为帅，闻雄黄能禁此毒，乃买数百两，分贮绢囊，挂于寝室四隅。经月馀日，卧榻外常有黑汁，从上滴下，臭且臊，久而不可响迩。使人穿承尘窥之，则巨蟒蛇横其上死，腐矣！于是尽令撤去障蔽。死者长丈许，大如柱，旁又得十数条，皆蟠纠成窠穴。他屋内所驱放者合数百，或奇形异状，自是官舍为清。乡人徐叔义时为转运使，亲见之。

　　资州去城五十里曰三山村，地产茅香绝佳，草木参天，豺虎纵横，人莫敢近。乳医赵十五嫂者，所居相距三十里。一夕黄昏后，闻人扣门请收生，遽从以行。赵步稍迟，其人负之而去，语曰：“只闭眼，听我所之，切勿问。”登高涉险，奔驰如风，赵不胜惊颤。至石崖下，谓赵曰：“吾乃虎也，汝不须怖。吾平生不伤人，遇神仙，授以至法，在山修持，已三百年，今能变化不测。缘吾妻临蓐危困，叫号累日，知媪善此伎，所以相邀。傥能保全母子，当以黄金五两谢。”便引入洞中，具酒食，见牝虎委顿，且跪，赵慰勉之。于洞外摘嫩药数叶，揉碎窒其鼻，牝喷嚏数声，旋产三子。其夫即负赵归。明夜，户外有人云：“谢你救我妻，出此一里，他虎伤一僧，便袋内有金五两，可往取之。”黎明而往，如言得金。

　　九头鸟，谓之鬼车，人多闻其声而鲜睹形状，戊志所书明州海上出者，只云如大芦席耳。淳熙初年，李寿翁守长沙，此禽时以中夜鸣噪，深恶之。揭榜募能捕者，每获一，与钱十千。飞虎营兵用手弩射之，中其腹而坠，持诣府，身圆如箕，十脰环簇，其九有头，其一独缺，而鲜血点滴，如世所传。一脰各生两翅，当飞时，十八翼霍霍而动，亦有所向不同，更相争拗，用力竞进而翅翮伤折者，其异如是。侄妇吴氏，乃李公外孙女也，幼时亦见之。唐陆长源《辩疑志》云：“应洛间，春三二月寒食之际，夜阴微雨，天色晦冥，即有鸟声轧轧然。度于庭下，家人更相惶怖，呼为九头鸟载鬼过。兼以此鸟曾经闭门碾断一头，至今血滴，若落人家，皆为灾咎，递拥门作犬吠以恐之，责其速过。有水北张岸者，家事弋猎，常闻此鸟过声，去堂不远，遂以竹竿于屋上三五丈张罗以伺之。一枚为所得，把火照之，类野狐而黑，嘴长，洛中呼为渠逸鸟。”盖述其大略尔。

　　唐小说多载虎将食人，而皮为人所夺，不能去，或作道士僧与言语。南城邓秉，见故山阴宰李巨源说一事，大与古类，而微有不同者。建炎间，荆南虎暴甚，白昼搏人，城外民家，多迁入以避。张四者，徙居甫毕，未及闭门，而虎突然遽至，急登梁喘伏，虎未之见也。升堂脱其皮，变为男子，长吁而呼曰：“吾奉天符取汝，汝安所逃死邪！”遍历室内及居侧林莽间寻之。张度其已远，乃下取所留皮，缚置梁上。日暮虎还，视皮，失之矣！意绪窘扰，大叱曰：“汝既避匿，又窃我皮，吾奉取十七人，今已得十有六，独汝未耳。傥不信吾，看我怀中丹书。”遂探出，陈于地，曰：“此天符也，十六人姓名已勾了，正馀汝在，善还我皮，当舍汝，能指示我笔墨处乎？”张念久不使去，患将益生，应之曰：“还皮易耳，汝即食我，奈何？”曰：“我虽异类，不忍负信，岂有相误理！”张指示之，则径往拈笔，勾其名，张乃掷皮下。虎蒙于体，复故形，哮吼奋迅，几及于梁。张战栗胆落，欲坠(明钞本作“堕”。)再三，虎忽跳出，不反顾。明日，闻六十里外耆长报县，言昨日夜大雷，震死一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