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坚志/志补07 中华文库

　　平江常熟县之东南，地名直塘，去城百里馀。富民张三八翁，用机械起家。其长子以乾道元年先亡。有盐商从鄂州来，见村人家牛生白犊，胁间隐起十四字，曰“苏州直塘广安寺前张(此处疑脱“三”字。)八郎之子。”以告翁，翁悲怆不释。因商复西，托持钱三十(叶本作“千”，从明钞本改。)万，并买犊母归，善饲之。后八年翁死，次子曰五三将仕，不以父兄为戒，尤稔恶黩货，见利辄取。淳熙元年，有(叶本无“有”字，从明钞本补。)一客立约，籴米五百斛，价已定，又欲斗增二十钱，客不可，遂没其定议之值。客抑郁不得伸，但举手加额告天而已。时五月十三日，天清无云，午后大风忽从西北起，阴霾蔽空，雨雹倾注，风声吼怒，甚于雷霆。张氏仓廪帑库，所贮钱米万计，扫荡无一存。所居大屋，揭去数里外，合抱之木尽拔。典质金帛在匮，随风宛转于半空，不知所届。常所用斗，大小各不同，凡十有三等，悉列门外，若明以告人者。将仕君惊怖之际，一木堕于旁，折其臂。相近项氏，亦失台衣千缗。是日黄昏，县中风雷继作，王氏失钱八千缗，杜氏失千缗，人闻钱飞空有声，已而散落于地上及军营者甚多。此以匹夫之冤，逢天威怒，致祸延同类，可不畏哉！

　　湖州村民沈二八，(明钞本多一“方”字。)在园锄菜畦，有二皂隶持帖至，呼之曰：“汝非沈二八乎？”曰：“然。”曰：“阴府追汝，可同去！”即执而枷(明钞本作“锁”。)缚。沈曰：“去不敢辞，敢问何罪？”曰：“汝坐用大斗量租米。”沈曰：“然则使者误矣！小人以种作为生，家无寸土，元不识斗斛面，何由有此？但相去数步间，有沈主管者，与我同排行，其人乃豪家干者，素有此恶，为人积怨，目前墙内是其家也。”二皂隶遽推谢，释其缚。俄顷沈苏，还舍为妻子道曩事，且云：“吾今往二八主管宅亲(明钞本作“视”。)察消耗。”才出门，复遇二皂隶，已擒搦而去。及其家，则闻哭声，言主人暴死矣！吴兴乡俗，每租一斗为百有十二合，田主取百有十，而干仆得其二，唯沈生所用斗为百二十合，是又鬼诛之。时淳熙十五年三月也。

　　衢州江山县峡口市山下祝大郎，富而不仁，其用斛斗权衡，巨细不一。乾道八年七月，有道人过其门而戒之(叶本无“之”字，从明钞本补。)曰：“汝宜用心平等，不可如是，或梦(叶本作“与”，从明钞本改。)人来取，家必有灾。”是夕，梦二青衣来言：“汝家所用斗秤安在？”梦中与之，二人各执其一。既觉，急寻之，已失矣！因忆正昼道人之语，谓灾者火也，即尽徙室中之藏于山上质库。方稍定库地忽迸裂，洪水涌出如奔，屋宇千帛，随流而下。其所居浸没丈馀，(明钞本作“许”。)居傍大樟树约数十围，摧折压屋，为风水所漂，旋转其上。顷刻间冲漩为深潭，家人尽死，独存一小儿与一婢在山巅仅免。土人今呼为祝家潭。

　　乐平南原富室刘氏，与邑驵叶三郎者，再世往来。刘兄弟二人，税亩甚广，每岁所输官赋，悉以委叶，于出纳之间，颇获赢润，盖市井薄徒，俗目为揽户者是已。绍兴三年，市民胡𨱎匠以艺游刘门，与一苏氏子游说，攘叶之利，且曰：“苏资业不薄，君家邂逅或缓期，则能先出己财以代急。”刘信为然，即举门户有(按“有”字疑误。)役转而之苏，遣从叶生收索簿籍。叶老矣，肩舆亟谒二刘曰：“自先父迨我，充君干力五十年，无一阙事，顾乃用闲言相弃捐也？”二刘曰：“诚知其误，但业已许之矣！”叶寒默而退。还次白杨冈，谓其仆曰：“胡𨱎匠夺我衣食活路，死不放他。”长吁而卒。及尸舆到家治丧，胡犹以里巷故会吊。方跪于柩前，忽心动气沮，如背负芒，不成吊而返。越三日，正就食，遽舍匕箸趋出，顷之即回，告妻梁氏曰：“适有唤我者，认得是叶三郎声音，走赴之，杳无所见，吾甚恶焉！”是夕魇而死。妻梦其夫与叶发相结，一黄衣卒持杖驱之去。苏子闻之惧，不复依刘。叶之子遂仍其故矣。

　　德兴齐村，皆齐氏(叶本作“民”，从明钞本改。)杂居，武义君之子以豪疆擅乡曲，凡他人田畴或与接畛者，必以计倾夺，资产益饶。尝置地数亩种竹，历年久，根鞭延蔓于民田。虑其为禾稼之害，开渠断之。齐生好谕之曰：“吾细校种竹之利，既省(明钞本作“无”。)灌溉耕耨，而所获息，视田不侔。何如听其自如，是于我无所损也！”民信之。经数岁，遂削平耕堑，缭以筱墙，民不复可作主，乃诉于县。县逮齐对，齐曰：“吾自地，彼自田，地有竹，田有禾，等色各殊，何词之有辨！”吏虽知其然，而受赇畏势，特具决。俄而齐死，其子终讼不置。一日，忽遣客谕民，愿解仇释憾，尽以所侵归之，此外或典或卖，或以债准，凡十数端，皆呼元主退故券还之。知识间闻者无不叹讶，曰：“不谓齐氏子，一旦翻然改行，此何理也？”未几，又命僧修水陆(明钞本多一“大”字。)供，备其□于心词中云：“某日之夜，梦亡父形躯骨立，桎梏枷械，泣告之曰：‘我坐竹林之讼，(明钞本作“罪”。)囚系阴狱，冥司历举生时抑勒交易文字不明者甚众，当受无量劫苦，何由得脱！向来元不知幽冥中此罪最重，有人教我云：急须令子弟尽从实改正，各复其初，而召僧作大缘事，诵佛经，烧尊胜幡，化纸钱，差可少赎。汝辈勿违吾言，仍视以为戒，若亲戚集会，但一一宣说毋讳，使知果报章灼如此。’其后又梦曰：‘凭借功德，遂宽狱祸，犹拘管随司，未即信缘托生也。’”

　　临安市民沈一，酒拍户也。居官巷，自开酒庐，又扑买钱塘门外丰乐楼库，日往监沽，逼暮则还家。淳熙初，(明钞本多一“年”字。)当春夏之交，来饮者多。一日，不克归，就宿于库。将(明钞本作“时”。)二鼓，忽有大舫泊湖岸，贵公子五人，挟姬妾十数辈，径诣楼下，唤酒仆，问何人在此，仆以沈告，客甚喜，招相见，多索酒，沈接续侍奉之。纵饮楼上，歌童舞女，丝管喧沸，不觉罄百樽。饮罢，夜已(叶本作“以”，从明钞本改。)阑，偿酒直，郑重致谢。沈生贪而黠，见其各顶花帽，锦袍玉带，容止飘然，不与世大夫类，知其为五通神，即拱手前拜曰：“小人平生经纪，逐锥刀之末，仅足糊口。不谓天与之幸，尊神赐临，真是夙生遭际，愿乞小富贵，以荣终身。”客笑曰：“此殊不难，但不晓汝意问所欲何事？”对曰：“市井下劣，不过欲冀钱帛之赐尔！”客笑而颔首，呼一驶卒至，耳边与语良久。卒去，少顷负一布囊来，以授沈，沈又拜而受。摸索其中，皆银酒器也，虑持入城，或为人诘问，不暇解囊，悉槌击蹴踏，使不闻声。俄耳鸡鸣，客领妾上马，笼烛夹道，其去如飞。沈不复就枕，待旦，负持归，妻尚未起，连声夸语之曰：“速寻等秤来，我获横财矣！”妻间曰：“昨夜闻柜中奇响，起视无所见，心方疑之，必此也！”启钥往视，则空空然。盖逐日两处所用，皆聚此中。神以其贪痴，故侮之耳。沈唤匠再团打，费工直数十千，且羞于徒辈，经旬不敢出，闻者传以为笑耳。

　　太原颛氏，世世业农，非因输送税时，足不历城市。尝有飞钱入居室，充满庭户，颛翁焚香祝曰：“小人以力农致养，但知稼穑为生，今无故获非望之财，惧难负荷！虽神天所赐，实弗敢当，愿还此宝，以安愚分。”乃闭户封𫔎而出。须臾，钱复起，蔽空行，声如风雨，有大蛇夭矫随之，绕林麓去。后五年，田仆在山崦荷锄独耕，将归，忽一神人当前，莫知所从来，告之曰：“天赐颛氏钱十万缗。”言讫，即隐不见，而积钱坡陀，弥望不尽。仆走白翁，翁策杖至钱所致，祷如前，再拜，徐起行弗顾。还家，亦不与子知。后孙祐以武勇从军，绍兴十九年，以大夫统制殿前司军马。曹功显、何晋之皆纪其事。祐之子举，今为武翼郎军器所干官。(大举说。)

　　抚州赵富翁，家饶于财，常以名不挂仕版为慊。因岁饥，官委振济，当受赏，躬往临安经营。将至之前夕，梦诣旅邸，将就室，主媪言：“下面房都占尽，无可歇，试上楼看。”遂引而登，一房扃避，(按“避”字似当作“闭”。)媪云：“莫要开。”赵视其外颇雅洁，疑其所靳，谓曰：“我只住此。”乃启之，则一美妇独处，方就(叶本无“就”字，从明钞本补。)蓐产子，急回足而寤。追绎其详，欲诉诸占梦者。行次江上，过一邸，绝类夜所睹，下车寓目，亦一媪在门，心异之。时虽未暮，即弛担入泊，媪以下室无虚位，邀上楼，一房亦闭，问之曰：“此为何人所据？”曰：“无人焉！我家猫夜来生四儿于中，即损其一，不欲更惊他。”赵益怪讶。偶见同邸一僧，似可与语，具以梦告。僧曰：“官人急回足极是，若踏脚入了，则四猫不损矣！吁！可畏哉！”赵悚悟曰：“我方干求官荣，岂非不应得，故神人特用相警邪！”明日，返斾西归，自称散人，绝意不复干禄。

　　刘允为开元宫主，其事已书于甲。刘长子昉守处(明钞本作“虔”。)州，民李甲暴死，经夕复苏，先被黄衣人追去(疑有脱误。)一所，若今狱院然。朱衣踞坐，诘问所为善恶事件，且引诣主洞受符。行数十里，见五六人坐殿上，皆顶冠，衣淡黄或青碧，侍立十馀辈，内碧衣者执笔视李云：“尔祖不贪不妒，尝施舍(明钞本作“财”。)修金精山观宇，又嫁孤女之无归者，以此阴功，放尔还世。”李拜谢，密询其为谁，同立人曰：“是刘洞主，汝郡太守之父也。”李既愈，具告所知。昉闻而呼至府，杂设画像数轴，质以所见，李指允像曰：“此是也。”郡士著为《李氏还魂录》。初，允尝梦游一境，非人间世，梦中作诗云：“刘郎平昔(上二字明钞本作“终日”。)志烟霞，时到云山隐士家。除却松篁芝术外，川源远近遍桃花。尽日看山不厌山，白云飞去又飞还。旁人莫指云相似，云自无心我自闲。”又五言绝句云：“武陵源上雪，片片杂云霞。惟有雪中桃，长开三尺花。”盖其归趣夙已不凡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