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坚志/志补14 中华文库

　　解潜与其弟洵，素相友爱。靖康建炎之际，潜积军功帅荆南，洵独陷北境，其妻归母家，又为溃兵所掠。数年后，洵间关得归，见潜，相持悲恸。潜置酒劳苦而语之曰：“吾弟虽不幸流落，而兄蒙国恩，握兵权，每与虏及群盗战，奏功于朝，必为弟窜名籍中，已至正使，告命皆在此。”即出畀之，洵再拜谢过望。因言顷自汴都过河朔，孤单羁困，或见怜，为娶妇，奁装丰厚，不暇深详其出处，正无以为活，殊用自慰。偶以重阳日把盏，起故妻之思，不觉坠泪，妇恻然曰：“君岂非欲归本朝乎？兹事易办也。”经旬日，来告曰：“川陆之计已具，惟命是从，我亦俱行，倘君夫人固存，自当改嫁，而分囊橐之半；(明钞本多“相与”二字。)万一捐馆，当为偕老。”遂登途，水宿山行，防闲营护，皆此妇力也。今在舟中，未敢辄参谒。潜嗟异，遽命车招迎，见其眉宇秀整，言词明慧，益加敬重。(明钞本作“爱”。)时荆楚为盗区，潜屯枝江县，以天气尚暑，别创一庐，令洵居止。且赠以四妾。洵始虑妇不容，欲辞之，妇(明钞本多“甚喜”二字。)曰：“此正所需，得之诚大幸，当抚视如儿女，君何辞！”然洵武夫，壮年(明钞本多一“骤”字。)获媵妾，浸与妇少疏，(明钞本作“恩”。)怏怏形于词色。一夕，因酒间责洵曰：“汝不记昔年乞食赵魏时事乎？非我之力，已为饿莩矣！一旦得志，便尔忘恩，(明钞本多“背德”二字。)大丈夫如此，独不愧于心邪！”洵方被酒，忽发怒，连奋拳殴其脑，妇嘻不动；又唾骂之，至诋为死老魅，妇翩然起，灯烛陡暗，冷气袭(明钞本作“佛”。)人有声，四妾怖而仆。少焉灯复明，洵已横尸地上，丧其首，妇人并囊橐(明钞本多“中物”二字。)皆不见。从卒走报潜，潜率(明钞本作“令”。)壮勇三千(按“千”字疑“十”字之误。)人出追捕，无所获。此盖古剑侠，事甚与董国度相类云。

　　京师人郭伦，元夕携家观灯，归差晚，过委巷，值恶少年十辈，行歌而前，联袂喧笑，睢盱窥伺，将遮侮之。伦度力不能胜，窘甚，忽有青衣角巾道人来，责众曰：“彼家眷夜归，若辈那得无礼！”(上六字明钞本作“汝辈那得尔”。)众怒曰：“我辈作戏，何预尔狂道事！”哄起攻之。妇女得乘间引去，伦独留，道人勃然曰：“果欲肆狂暴邪？吾今治汝矣！”挥臂纵击，如搏婴儿。顷之，皆颠仆哀叫，相率而遁。道人徐徐行，伦追步拜谢曰：“与先生素昧平生，忽蒙救护，脱妻子于危难，先生异人乎！不胜感戴之私，念有以报德，敢问何所欲？”曰：“吾本无心，偶见不平事，义不容已，吾与世了无所欲，岂望报哉！能为一醉足矣。”伦喜，邀至家，买酒痛饮。(明钞本多“几百杯”三字。)辞去，伦曰：“先生何之？”曰：“吾乃剑侠，非世人也。”掷杯长揖，长门数步，耳中铿然有声，一剑跃出(明钞本多“叱之”二字。)坠地，蹑之腾空而去。(上二句明钞本作“足蹑而起，掩冉腾空而去”。)

　　绍兴间，眉州一异僧，不知其名。状貌古怪，长七尺，好以污秽自晦。衣黄袈裟，执锡持钵，蓬头跣足行于市，诵弥勒佛三字，行住坐卧不绝口。每出，群儿拥随之。郡人王称年十三，独识为非常人，见而问之曰：“乡里何处？”曰：“金州人，不涤面，不濯足，今六年矣！”又曰：“师常诵弥勒佛，(明钞本多“不少置”三字。)登厕亦诵否？”曰：“我虽不诵，心则然也。”眉有杨画师，(明钞本多一“者”字。)工画普贤像，乡人目为杨普贤，僧馆于其家。杨尝往成都，僧一日行化暮归，持红纸两幅，呼杨家人，令具汤濯足，以纸为莲花状，置两足下，群儿噪观。须臾，僧跃然伸两指，呼曰：“弥勒下生。”遂兀坐而逝。明日，官验其尸，头颅若为鼠穴者，穴中舍利溢出，观者异焉。摄郡杨次皋命阖城僧具威仪引入，荼毗于西郊之外，灰烬之馀，齿牙绀碧。目睛烨然不变，所谓舍利，愈取愈无穷。杨普贤还自成都，见之于新津道上，问何所往，曰：“久叨君家，今化缘已就，且归矣！”既还，方知其已逝，疑为弥勒化身云。眉山王称季举所传。

　　宋贶益谦，当涂人。少居村野，门外有湍溪，尝散步溪畔，遇野僧相(明钞本多一“与”字。)语，不通名字，问其所来，曰：“结庵梅州有年矣！”俄举目注视曰：“君他日遭逢贵人，极力成就，富贵功名，可谈笑拾取。虽中年受灾厄，(明钞本多一“然”字。)终不为祸。”因留坐款语。移时告别，曰：“到梅州，(明钞本多“观经秉炬以须如期果”九字，疑尚有脱误。)幸相访，老僧亦当阴助也。”绍兴甲子以后，宋为秦丞相委用为金部右司郎官，提举赡军诸库，一岁得赏不胜多，遂与秦运转表勋库酒，每纳课息，必以精金。七八年间，至户部侍郎，兼吏部尚书枢密都承旨，知临安府，累阶正奉大夫。旋坐小失意，谪居新安。甫再岁起，家镇江金陵。秦亡，言者论击，贬团练副使，安置梅州。追忆僧言，至即访之，彼人云：“未尝有。”或曰：“此邦崇事定光佛，庵(明钞本多一“舍”字。)在城外，有签告人，极灵感。”欣然往谒。再拜，(明钞本多一“起”字。)仰瞻貌像，乃一化僧真身，与昔溪上所睹(明钞本多一“者”字。)无少异。自是日往焚香致敬。既而因母老，共恩许自便，作木像僧真，舆以归。到新安，于宅傍建庵，名曰“慈报”。昼设莲座，夜置禅床，寒暑更衣，严奉绝谨。每吉凶忧疑，随祷珠应，竟尽复故官职，终敷文阁(叶本无“阁”字，从明钞本补。)直学士，寿逾八十，赠开府仪同三司。

　　信州贵溪龙虎山福地，有僧康师筑庵其下，年八十九(明钞本作“八九十”。)矣。寻常游历村落，(明钞本作“樊”。)唯杖策独往。尝赴斋供于县市，相去八十里，乃倩二仆肩舆以行。既至，从主人求一密室，闭仆其内，扃户加钥，戒勿得与食。斋主念仆远来倦乏，岂应使之忍饥，殊不晓其意。俄闻哮吼腾掷之声，走视之，皆虎也，惊悸毛竦，争来言，僧但微笑不答。迨罢坐，自启钥唤出，依然为人，复执轿仆之役而去。盖始者以法摄制山中猛虎耳。僧至绍兴末年示化，满百二十岁云。然则伏虎禅师，未足异也。

　　豫章靖安县宝峰山下屠者张生，素无赖而贫。每入寺，长老景祥必善视之，亲饲以食，或令左右烹茶，待之若上官。(上七字明钞本作“烹茶而进，待之若上客然”。)侍僧怪笑，白曰：“此亡赖小人，常以盗狗为生，何待之过！”祥曰：“非尔曹所解，此人异日必富贵，乃山门大檀越，藉其外护，故我先施恩结之。”僧问故，祥曰：“张生盖真饿鬼形，他日打破世界，却是饿鬼出来做事，张定不作碌碌人也。”及建炎末，金虏寇江西，张率里人捍御，获七俘，尽得其所掠金宝，因致富。府奏为上功，得官。后家累巨万，豪于一乡。享年八十。果尽力于宝峰，众始服祥师之先见。祥南城人，姓傅氏，道行高洁，为丛林名宿云。

　　鄱阳千秋乡寿山里人李晟，读书不多，年过五十，犹为人训蒙，两目浸昏，夜不能视一物。尝昼坐学堂，有僧手持文书，谓曰：“君之厄不止于目，命数亦不永，大期将近，(明钞本多一“我”字。)教君诵此经，不惟眼明，更可延寿三纪，凡事如意，至(明钞本多一“老”字。)不费力。”晟拱谢。于是展卷示之，乃《金光明经》也，诲之(明钞本多一“句”字。)读一再，然后去。晟至诚袭藏，每清旦(明钞本多一“必”字。)诵一卷，久之，目光如初。书馆(明钞本多一“前”字。)临溪，其长子能入水捕小鲜以给膳。偶抄细沙一箕出，觉光彩闪烁，谩汲水淘沃之，得生金屑，可直五百钱，以为适然耳。自是日日得之，他人闻而争效，绝无分毫之获。晟子累获利，每四五月尤多，其积遂丰，遂筑室买田，赀力渐比中户。四子服儒衣冠。庆元三年，寿八十九矣，强健如壮夫，逮(上六字明钞本作“强健聪明少壮或不逮”。)距神僧三纪之兆已及，尚可支援也！

　　予为礼部郎日，斋宿祠宫，与宋才成、裴侍郎夜语及神异事。宋云：“吾旧苦畏，梦人授一偈，才数字，觉而忆之，每独处临卧，辄诵百过，觉心志自然，(明钞本作“壮”。)不复恐。”予曰：“非所谓婆珊婆演底乎？”宋惊曰：“未尝言君，何以知之？”予言：“不唯知其名，且能究(明钞本多一“其”字。)所出。”宋请予道本末，予曰：“始读段成式《酉阳杂俎》，载主夜神咒，曰婆珊婆演底，持之夜行及寐，可却恐怖恶梦，而莫晓其故。后读《华严经》，乃得其说。”宋即求经于近寺检视，经之言曰：“善才童子参善知识，至阎浮提摩竭提国伽毗罗城，见主夜神，名曰婆珊婆演底，神言：‘我得菩萨破一切众生痴暗法，光明解脱，我于夜暗人静，鬼神盗贼诸恶众生所游行时，密云重雾，恶风暴雨，日月星辰，并皆昏蔽，不见色时，见诸众生若入于海，若行于陆，山林旷野，诸险难处，或遭盗贼，或乏资粮，迷惑方隅，或忘道路，慞惶忧怖，不能自出，我时即以种种方便而救济之。为海难者求作船师鱼王马王龟王象王阿修罗王，及以海神为彼众生止大风雨，息大波浪，引其道路，示其洲岸，令免怖畏，悉得安稳。一切众生，于夜暗中，遭恐怖者，现作日月及诸星辰晨霞夕电，种种光明。或作屋宅，或为人众，令其得脱恐怖之厄。为行旷野稠林险道藤萝所罥，云雾所暗，而恐怖者，令得出离云云。’其神力如此，盖不止夜眠一事也。”予每见人多疑惧怯压，于是劝使诵持，多有验。

　　台州僧处瑫，中年目病，常持诵大悲咒。梦观音传授法偈，令每旦咒水七遍，或四十九遍，用以洗眼，凡积年障翳，近患赤肿，无不痊愈。处瑫跪受而寤，悉能记忆，如说诵持，不逾时平愈，寿至八十八。其偈曰：“救苦观世音，施我大安乐，赐我大方便，灭我愚痴暗。除却诸障碍，无明诸罪恶，出我眼识中，使我视物光。我今说是偈，洗忏眼识罪，普放净光明，愿睹微妙相。”

　　姑苏卢彦仁，龙图阁真学士秉之孙也。宣和中居乡，梦与外(“外”字从明钞本补。)兄张元英游行后圃，方冬摇落，而花卉秀茂，风景不类常日。道左一台极峻，有男子在傍，持幅纸，大书佛咒语九字为三行，曰“唵阿游阿哒利野婆诃”，以授彦仁，曰：“能持此咒，可免兵难。”是时天下大宁，殊不以介意，男子作色曰：“此事甚迫，独不惧邪！”彦仁异之，即跪受，连诵十数遍。既觉，笔踪历历在目，自尔日诵百二十遍。后数岁，中原大乱，胡马饮江，姑苏祸最酷。卢氏亲党邻里，死亡略尽，独彦仁一家，周旋逾年，虽僮仆婢媪，(上二字明钞本作“姨□”。)无一伤者。绍兴二十九年，吕丞相孙大年来临安，与之同邸，日闻其诵咒，问之，具言其事。

　　通直郎范砺，建阳人。寓居乐平，与其友魏康侯著《无佛论》，以排释氏。已而魏得恶疾，范始悔惧，然终病□而死。建炎三年闰八月，县人吴翁在村墅，厥子在家，皆梦范以客礼来谒，入于子妇萧氏房。子觉，闻钟声，询之，则范殂矣！萧遂有孕。明年将产，吴翁父子又同梦如初。萧自梦紫蛇蟠腹上，未晓生男子。才数日发痫，召巫禳治，巫见儿耳旁有疣，曰：“此儿可类范通直也。”及三岁，通身皆疮，初则其身如粉傅，渐痒不可奈，爬搔至流血不止，一日再易衣，无日不然。吴念其梦之异，知其谤佛获罪，虽他生亦尔。为召高僧忏谢，竟不得免，病三年而死。范无子，一女名德静，颇知书，能诗文，嫁为邑中程氏妇。邑士吴梓识范，说其事尤详。

　　范东叔说，蜀士有登科者，因赴调，投宿失道，至暮不遇店，一仆一马，栖迟怖恐。忽野望次灯烛甚盛，罗列几案，五六客据案，酒肉狼籍。士往前揖，皆相顾有喜色，曰：“我曹相会，正恨冷落，得官人贶临，可谓大幸！”遂邀驻鞍同饮。仍请居东向，士辞不敢，往复良久，竟处主席，且使著公服拜神，酌数杯后，一髯者起曰：“敢问尊官所能？”士曰：“本书生，幸(明钞本作“窃”。)科第，只解作诗赋，他无所长。”固问之，曰：“实然，与诸公昧平生，遽蒙延款，苟有薄伎，尚敢靳之。”髯者发怒，(上二字明钞本乙转。)语诋突，意若不善状。士阳为便溺，(明钞本作“旋”。)跨上马，疾驰而去。彼亦不追，行三四十里，渐(明钞本作“且”。)五更，见孤寺，叩门，僧出问故，即推之出，曰：“切勿相累，事既至此，无可奈何！”士垂泪乞救，僧云：“君于释道二典中有所习否？”曰：“粗记白伞盖真言。”僧曰：“足矣！但坚坐金刚背后，仆马莫相远，若见异境，但诵此文。”士如其戒。俄顷，刀剑铿然，飞集无数，士闭目默诵真言。又闻兵器戛击，甲骑纵横，而皆不能相近。迨天明愈剧，逼暮方止。士饥渴忧畏，忽见僧来招入寺，谓曰：“此辈皆习南法，害人极多，每岁必择日具礼祭神，而馂其胙，然后较艺，或得新法，即彼此传授。渠见君至，以为同业，故相待如此。既不如所欲，致谋加害。昨夕吾所以不敢留君者，畏其迁怒也。今不得有所施，彼诸人行且促衅咎，他日当知之。”留至次日登途，沿路兵甲矛剑，以千万计，悉剪纸所为者。白伞盖咒三千一百三十字，在诸咒中最为难读，颇与《孔雀明王经》相似。僧徒亦罕诵习，故妖魔完道敬畏之，白伞盖真言，云即楞严咒。

　　绍兴二十九年，建州政和县人往莆田买一处子，初云以为妾。既得，为汤沐涂膏泽，鲜衣艳装，置诸别室，不敢犯。在途旬日，饮食供承，反若事主。(此句明钞本作“有若事主人翁者”。)所携唯一笼，扃钥甚固，每日暮，必焚香启钥，拜跪惟谨。女颇慧黠，窃异之，意其有诡谋，祸且不测，遂绝不茹荤，冥心诵《大悲咒》不少辍。既至县，其人不归家，但别僦空屋，纳女并囊箧于室中。过数日，用(明钞本作“忽”。)黄昏时至笼前，陈设酒果，祷祀毕，明灯锁户而去。女危坐床上，诵咒愈力。甫夜半，笼中磔磔有声，划然自开。女知死在漏刻，恐栗万状，无可奈何！但默祈神力，愿冤家解免，诸佛护持而已。良久，一大蟒自内出，蜿延迟回望，(明钞本有“女不敢进”四字。)若有所畏，既而不见。女度已脱，始下床，视笼中所贮，独纸钱在。天未明，破壁走告邻里。邻里素知其所为，相与伺其人至，执以赴县。时长溪刘少庆季裴为令，穷治其奸，盖传岭南妖法采生(明钞本多一“以”字。)祭鬼者，前已杀数人矣！狱成坐死，而遣女还(明钞本多一“其”字。)乡。后三年，刘入都，至玉山，与宜黄人李郭同途，言此事。予恨不及质诸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