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坚志/志补13 中华文库

　　元祐末，安丰县娼女曹三香得恶疾，拯疗不痊，贫甚，为客邸以自给。尝有寒士来托(明钞本作“寄”。)宿，欲得第一房，主事仆见其蓝缕甚，(明钞本无“甚”字。)拒之，三香曰：“贫富何择焉！”便延入。少顷，士闻呻痛声甚苦，问其故，仆以告，士曰：“我能治此症。”(明钞本无“症”字。)三香大喜。士以箸(明钞本校删“以箸”二字。)针其股，曰：“回心，回心。”三香问先生高姓，亦曰：“回心、回心。”是时殊未晓。门外有皂荚树甚大，久枯死，士以药粒置树窍中，(明钞本多“命仆”二字。)以泥封之。俄失士所在。是夕树生枝叶，旦而蔚然，三香疾顿愈，始悟回之为吕，遂弃家寻师。邑人于其地建吕真人祠。(明钞本作“庙”。)绍兴十四年，三香忽还乡，颜貌韶秀，邑老人犹有识之者。武翼大夫于泽为郡守，召问之，不肯深言，后不知所之。(上二句明钞本作“不肯深言去后事，未几，不知所之”。)

　　汀州宁化县攀龙乡豪家刘安上之女，生不茹荤，性慧，喜文墨。年九岁，即能随(明钞本作“陪”。)羽人谈道，姿美而艳，其光可鉴，以不嫁自誓。及筓，父母夺其志，许嫁处州石城何氏子。卜吉成婚，辞不获已，乃勉治奁合，首饰簪珥，悉务素洁，玉颜丹脸，不施朱粉。(上二字明钞本作“铅华脂泽”。)将行，聚族往送之门，导从越境，忽一白鹅从空而下，女出车乘之，飞升而去。众骇愕失措，父母痛哭悲悼，莫知所为。里以告县白于州，州闻之朝，土人置祠于其地，诏赐祠名曰“蓬莱”。地据僻左，士大夫枉道访求遗迹，题咏甚多。陈元舆侍郎诗云：“蓬莱观下瑞烟飘，刘女曾从此地超。桃圃昔谐王母约，云霄自赴玉皇朝。白鹅乘去人何在，青鸟飞来信已遥。若使何郎有仙骨，也应同引凤凰箫。”其观介于宁化、石城两境之间。

　　台州和岭，忻解元所居，山林深邃，人迹罕及。尝有樵者，采薪到山巅，见小草庵，(明钞本作“见草结小舍”。)一道姑坐其中，不知从何来，疑其为异物也，以告所主。忻即策杖访焉，伫立良久，俟出定开目，乃前作礼，问：“先生何处人？何年至此？”不答。又曰：“欲盖小屋，与先生蔽风雨，可乎？”亦不答。忻自召匠，剪薙榛莽，就旧舍作屋三间，且筑土台，以供宴坐，并薪水之具(明钞本作“属”。)皆备。既流传四远，好事者瞻敬不绝。遂穴地为炉，储宿火，拟为来者爇香之用。或持钱米布施，则置土台前地窟内。庵畔常有一蛇蟠踞护守，善人至，蛇隐不出；不善人至，(叶本无“至”字，从明钞本补。)必逐之。偷儿知有物，乘(叶本无“乘”字，从明钞本补。)夜来盗，蛇缠纠至旦，几死，姑为洒(明钞本作“灌”。)水布气，始苏。郡士张得一，年方弱冠，欲弃家学道，斋香拜谒，启云：“得一妄意修真，未知前程，可以达道否？”欣然应之曰：“汝当逢至诀，宜速离此，吾授汝数语，能实持受行之，不可胜用矣！”语云：“心湛湛而无动，气绵绵而徘徊。精涓涓而运转，神混混而往来。开昆仑于七窍，散元气于九垓。凿破玉关，神光方显，寂然圆廓，(明钞本作“朗”。)一任去来。”张矍然有悟，归告家人，舍去远游，不复还故里。道姑无姓字，土俗以蛇护之异，因目为“蛇姑”，后不知所终。(明钞本多一“惟”字。)每岁八月，祥光见焉，亦间有仙鹤飞鸣，(明钞本多“其上”二字。)远近甚敬事云。

　　郑明之，字晦道，彭城人，修敏公仅之仲子。少时有神降于室，白昼接膝，相与如伉俪，笑语不避人。时元符季年，修敏为大府卿，惧其为妖所累，令其兄顾道侍郎切责之曰：“汝少年不自爱，以淫泆妄想，而迷惑天常之性，为鬼物所诱，岂唯性命是忧，使父母何所望！(明钞本作“将若父母何”。)且汝所接者何人？”(明钞本多一“也”字。)对曰：“世俗所谓紫姑仙也，但常人唯能箕召之来，而我则真见之。乃娟然一美女子，容仪端秀，衣碧霞之衣，绾堆云之髻，贯白玉搔头，光艳照人，殆不可正视，异类中安能有此！”又出李廷圭墨一饼，云是所遗。顾道试使召，既至，戏云：“何故与吾弟绸缪，而某不得见！”即书曰：“顾道是心硬人，不可入。”时宰相章申公欲去位，试问他日代者为谁，乃大书“布”字，已而曾子宣名布果相。又书曰：“更数日，天有大号令，可仰瞻之。”如期而星文示变。凡所询休咎，无不奇验。问大卿何似，曰：“贵人。”问顾道，曰：“贵而寿考。”明之数叩己所至，辄不答。后二十五年通判武州，北虏陷燕地，全家皆没于贼。(顾道之子如宗说。)

　　陈昌言为临安新城尉，邑境恶上杀一人伤一人，逋逃未获，保伍坐系者十数。陈祷于县松溪神，又诉于天曰：“某(明钞本作“臣”。)平生不敢私祷，唯父母之疾，则或刲股，或灼臂，于请祷之私，无所不尽，舍是，虽自身及妻子事，亦未尝敢凟神！今凶贼手刃两人，一伤一死，累其乡党族姻，故为百里齐民请命，愿上天鉴之。”未几，弓手有因捕盗而死者，陈语妻曰：“弓兵死于路，吾其可(明钞本多一“以”字。)安寝！”(明钞本多“官舍耶”三字。)即束装出郊外，宿于野外道观。观有寓客，能召紫姑仙者。陈往，敬问叩曰：“在法，尉不获大囚五人，止罚一月俸，无甚罪也。吾所以控请，为民故耳！”仙书曰：“在秀州海盐县澉浦镇。”陈立遣壮兵行。旬日，又请问，仙曰：“已得原恶矣！但我辈力小，不能与公成事，不免转告上神，今之获贼，松溪之力也，近已拘至于富阳境中矣！”又书一“梓”字，且云：“公只以舟行，见差神兵监护，俟公至取之。”后数日，人从澉浦还报曰：“始到镇日，贼已登海船，方叹恨次，闻外间(明钞本无“外间”二字。)人声喧噪，言富阳县东梓徐大夫，揭榜欲取贼，自绿渚一夜至彼，果得之。”他日，问囚所之，曰：“先在澉浦，知追吏到，亟欲航海，因思父母妻子，乃回东梓关，(明钞本无“关”字。)入禹王庙，遂迷不能出，但见皂衣守门(明钞本多一“者”字。)甚众，次日即成擒。”陈既归，首白邑宰，尽释诸系，而械囚上府。

　　苏东坡为凤翔佥判日，好往开元寺观壁画。有二老僧出，揖之曰：“小院在近，能一(明钞本多“行相”二字。)访否？”坡欣然过之。僧曰：“吾平生好药术，得一奇方，以朱砂化淡金为精金，当传人，而(明钞本多一“患”字。)无可授者。知公可传，故愿奉。”(明钞本作“故愿一见”。)坡曰：“吾好此术，虽得之，恐(明钞本作“将”。)不能为！”僧曰：“此方知而不可为，公若不为，正可传也。”时陈希亮少卿守凤翔，平生溺于黄白，屡从此僧求之，僧不与。坡曰：“陈公求而师不与，吾不求而得，何也？”僧曰：“正以陈公不能不为，故不与也。昔吾尝以授人，有为之即死者、有失官者、有遭丧者，以是不敢轻与以害人。”即出一书曰：“此中皆名方，其一则化金者，知公不肯轻作，亦(明钞本作“但”。)勿轻以传，如陈卿尤不可也。”坡许诺。归视其方，每淡金一两，随其分数，如不足一分，辄以丹砂一钱，益杂诸药，入干锅中煆镕，即倾出金砂，俱不耗，但其色深浅斑斑相杂，当再烹之，须色匀乃止。坡后与陈语，偶及之，曰：“近已得其方矣。”陈惊扣所自，固请焉，不得已与之，试之良验。坡悔曰：“轼非惜方，惜负僧耳，愿公勿复为。”陈漫(明钞本作“强”。)应曰：“诺。”未几，坐受邻郡酒罢去，旋捐馆。后十五年，坡谪居黄州，见其子慥曰：“先人既失官居洛，无以买宅，遂大作此金，竟病指痈而殁。”乃知僧言不妄云。

　　蔡元长以司空作相，一日大雪自省中归，(明钞本多“私第”二字。)道见丐者偃卧雪里，气出如蒸，(明钞本作“炊”。)心窃奇之。遣侍吏赐以千钱，笑曰：“无用此，正欲一相见尔！”即召至府中，从容访问，(明钞本作“道”。)遂及黄白之术，曰：“此何足言！”探囊出少药，涂炉间铁箸，持入火，须臾成银，又涂药其上，俄成黄金。饮酒至斗，索去，留之不可，顾谓蔡曰：“无多贪，(明钞本作“谈”。)享取十五年太师了去。”靖康初，胡骑犯阙退，蔡自雍州还都，欲陈御戎策，为谏官御史所攻，谪官分司。随行十馀舟，泊于瞻云馆下，悉为排岸司录夺，长物充牣，莫能主持。女妓尚百人，已各有父母辈伺于侧，相呼径去，顷刻(明钞本多一“间”字。)各鸟飞兽散，蔡不能止。慕容夫人在城内，遣招之，以帝姬牵恋为解，左右惟六七老婢而已。京尹聂山促其行甚峻，从隶僮奴，十去八九，亦无车舆，仅顾一旧竹轿，载往城西。适膝系中绝，仆于地，主仆相视恸哭，真释氏所谓五衰相现者。使此老(叶本无“老”字，从明钞本补。)早入鬼录一年，无此苦辱矣！盖天实诛之。开封使臣申彦臣时护其贬，能言所见，为之恻然！

　　淳熙五六年间，有王道人者来复州，僦店卖卜。荒郡少售，每日所得不及百钱。才十日半月，辄持麸金半钱或一钱鬻于肆，专(明钞本作“得”。)以供酒炙之费。留止半年，铺匠讶而扣之，对曰：“顷岁卜于西蜀中，定一贵人前程，以出相酬，今用之垂尽矣！”疑弗信，阴约侪辈，密觇其所为。郡城南有河，浮桥过之，又少西而南，即往江陵大路。王生一日度桥，直西行十四五里，平常人迹罕至处，穿芦林，坐岸浒，探怀取绛囊，可三指阔，类医家贮屠苏者，缚钓轮上，掷水中，若垂钓然。少焉举纶，则碎金屑已粘囊外，远望如星。旋以鹅翎扫置幅纸上，如是十馀返，乃归。群匠匿身丛薄，相视惊讶，(明钞本作“羡”。)蹑踵诣旅店，复问王，对如初。始以向所见告，于是微笑曰：“吾非挟此技，此盖吸金药也。大抵水非得金不能渟滀，故有水处必有金在，于五行子母生旺之理，诚不可诬，但患无术挹取之耳！世之烧炼药金者，必仗水银，先结砂子，炉火伏养，积月累岁，然后能成。既真方难值，又坐摩(按似“糜”字之误。)日月，其掺制之法，以铁铫或磁盏盛水银，顿微火上，投刀圭药末，顷刻即成，固为神妙。然非伏火硫黄朱砂之属，与神仙大丹，亦不能办。如我孑孑一身，孤云野鹤，穷无置锥，安得轻议如许事。唯此段简而要，所获虽不多，不啻足矣！然昔年际遇道侣，只以见成药相付，不曾传方，今箧中所馀犹数两，明日清旦，当分遗诸君，但如我法试之，仍勿为妇人鸡犬所败，则愈久愈佳也。”群匠大喜，买酒共醉。拂明到门，阒其无人，店主曰：“道人五更起，算还(叶本无“还”字，从明钞本补。)僦直，策杖去矣！”

　　燕道人者，静海县人。幼入州城，被酒宿望仙桥下，恍若有遇，自是率意狂言，浪游江淮，(上四字明钞本作“浪迹江淮间，多好游池阳”。)麻衣樵髻，不事修饰。后归故乡，有好事者与之寸帛尺布，必(明钞本作“悉”。)联缀之，(明钞本无“之”字。)衣上重叠鬅鬙，虽盛暑不易。一日，忽鲜洁若新浣濯然，市人怪而问之，答曰：“我前月去池州洗衣来也。”皆不之信。已而有客自彼至，见而惊曰：“此道人比在池州自濯衣，何以得遽来！”由是颇知其异。狼山之军山，下临旷野，弥望皆荻苇，蛇虎怪魅，略无人迹，独燕往结庵。(明钞本多一“庐”字。)久而还城南旅店，静默不语。或与之钱，苟喜其人，虽少必受；所不喜，多亦不视。得钱，但买纸百番，箕坐地上，以次焚之，馀则贯于绳，常常持行。偶不携以出，二少年戏就其室，将欲取之，未及启户，望燕凝然坐于床，大愧而返。居累岁，再如豫章，告同行者曰：“某日吾当去矣！”果不疾而逝。州人共为焚其柩，舁者觉渐轻，发之，惟存二草履，乃悟其尸解也。

　　元丰中，大珰宋用臣监修皇城，有役卒犯令，戮之。俄于其所用斿竿柄(明钞本多“见细”二字。)书四十字云：“百年前无我，百年后无我，生我(明钞本作“我生”。)百年间，百年不可过。风寒暑湿殃，饥饱劳逸祸，我今金解去，人人始知我。”其字皆入木，削(明钞本作“湔”。)之愈明，用臣悼悔无及，乃厚葬之。

　　高安丐者赵生，敝衣蓬鬓，未尝沐浴。好饮酒，醉辄殴骂市人，斥其过恶，人皆谓之狂，不敢辄近。然其与人遇，虽未相识，皆能道其宿疾及平生善否，故或指为有道。元丰三年，苏文定公谪官于筠时，见之于途，畏其狂，不敢与语。是岁岁暮，忽来见苏，苏曰：“生未尝求人而见我，何也？”生曰：“吾意欲见尔，吾知君好道而不多其要，阳不降，阴不升，故肉多而浮，面赤而疮，吾将教君用碗水灌溉百骸，经旬，诸疾可去，经岁不怠，虽度世可也。”苏用其说，信然，而怠不能久。又尝约会宿，既而不至，问其故，曰：“将与君出游，度君不能无惊，惊则伤神，故不果(明钞本作“故不敢”。)来。”苏曰：“所游何处？”曰：“吾尝至泰山下，所见与世说地狱同，君若见之，归当不愿仕矣！”苏问何故，曰：“彼多僧与官吏，僧逾分，吏坏物故耳。”苏曰：“生能到彼，彼亦相敬乎！”曰：“不然，吾则见彼，彼不见我也。譬如鬼入人家，鬼能见人，人不见鬼尔！”因自叹曰：“此亦邪术，非正法也！君能自养，使气与性俱全，则出入之际，不学而能，然后为正。”苏曰：“养气如生说可矣！养性柰何？”生不答。他日，遽问曰：“君亦尝梦乎？”曰：“然。”“尝梦先公乎？”曰：“然。”“方其梦时，亦知(明钞本作“有”。)存没忧乐(明钞本多“之知”二字。)乎？”曰：“是不可知(明钞本作“常”。)也。”生笑曰：“尝问我养性，今有梦觉之异，则性不全矣！”苏矍异其言。生自言生于周甲寅，今百二十七岁，家本代州，名吉，少事五台僧不终，弃之游四方，与杨州蒋生俱学，为蒋所忌，毒以药，其目遂视不明。(此句明钞本作“目遂翳视物不能明”。)然时能脱翳见瞳子碧色。自脐以上，骨如龟壳；自心以下，骨如锋刀，两骨植其间，不合如指。久之，从苏求书，往黄州谒东坡，遂留之(明钞本无“之”字。)不去。坡北归，从行至兴国军，知军杨元素遂(明钞本作“邀”。)留之。生喜禽畜，常以一物自随，与同寝食。至是畜一骏骡，为所踶而死。杨具棺葬诸野。元祐元年，二苏公皆召还京师，蜀僧法震来见，言：“震至云安酒家，逢一丐者，曰：‘吾姓赵，顷在黄州，识苏学士，为我寄声。’”闻其状良是。时兴国守朱彦博之子在坐，归告其父，亟发瘗视之，唯一杖及两胫骨在，盖尸解云。见苏文定《龙川略志》。

　　韩小五郎，抚州市人也。淳熙十五年正月某日午间偃息于榻，至晚而亡。明年二月，有客从岳州来，附其书至家，妻捧玩怖泣，书中云：“闻家中失一银瓶，不必冤(明钞本多一“滞”。)他人，正在我处。至秋深，我自归看妻子。”妻久以失瓶为念，乃启瘗发棺，将火化，果得瓶，而中空无尸。及九月，忽还家，云元不曾死，即日起居如常。绍熙元年正月，又谋出外，妻劝使且宁居。至夜半潜起，于厅前自缢，复殓葬之。六月，又在荆南寄信，但言我今番带去松文剑一口，其家以近怪，虑是妖妄附托，决计火其尸，迨启棺，惟有剑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