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坚志/志补18 中华文库

　　宜兴段承务，医术精妙，然甚贪财贿，非大势力者不能屈致。翟忠惠公居常熟，欲招接，不可，委平江守梁尚书邀之，始一来。既回，至吴(明钞本作“平”。)江，适一富人病来请，段至，视之曰：“此病不过汤药数剂，然非五百千为谢不可。”其家许其半，(上三字明钞本作“止许半酬”。)遂拂衣其，竟从其请，别奉银五(明钞本作“三”。)十两为药资，段益索至百两，乃出药为治，数日愈。载所获西归，至中途，夜梦一朱衣曰：“上帝以汝为医而专贪财贿，(上句明钞本作“厚取贿赂”。)无济人留物之心，命杖脊二十。”遂叱左右捽而鞭之。既(明钞本多一“寤”字。)觉脊痛，呼仆视之，棰痕宛然，还家即死。

　　范师厚右司，因晚食面过饱，呼其侄索食药，未即至。范性褊急，拊案连趣之，适有他缶在旁，漫撮百粒以进。下咽未久，觉噪恶呕吐，旋又下渴，(明钞本作“泻”。)疑所服为非，取缶视之，乃疟丹也。仓忙磨解毒丸，无及矣，迨夜而殂。赵祖寿者，善治药，常自矜其方，好与人服，每自诧疟丹之妙，以为他方皆不及。后为分宁丞，邑宰吴君求其方，秘弗传，而授以成药一小合，别以八味丸一合送之。吴置室中，尝正昼治事，天气不爽，遣小吏入宅，云：“取赵县丞所送药一百粒，并温酒来。”家人不识何品，但闻取赵丞所送药，误以疟丹百粒授之。吴方理文书，不暇审视，遽接吞之，未离座，吐晕欲仆，至夕暴下，诘旦而亡。二人之不幸正同，乃知人储药有毒者，当缄封别贮之，勿使致误，视此可为鉴戒。

　　温州医僧法程，字无枉，少瞽，百端治之不愈，但昼夜诵观世音菩萨名字。如是十五年，梦菩萨呼之使前，若有物絷其足，不可动。(叶本无上九字，从明钞本补。)告曰：(明钞本作“菩萨叹曰”。)“汝前生为灸师，误灸损人目，今生当受此报难免。吾怜汝诚心，当使汝衣食丰足。”探怀中，掬珠宝满手与之。既寤，医道大行，衣钵甚富，寿七十馀。

　　屠光远者，舒蕲间人也，以医术游江南，嗜酒落魄。(明钞本作“拓”。)晚寓饶州乐平县，每赴人邀请，唯饮酒，绝不计财，(上二句明钞本作“唯酒是议，宁不得一钱不问也”。)人呼为屠醉。县酒官吕生妻临蓐，五日弗产。或曰：(明钞本多“此证”二字。)“非屠醉不可。”吕亟召之，至则醉矣。(上二字明钞本作“已烂醉”。)径入室，隔衣略扪抚即出曰：“且扶坐，少顷免身矣。”俄闻婴啼声，谓屠不曾施技，(上二字明钞本作“诊脉用药”。)偶值其生尔，无足奇者。屠语吕曰：“君细视儿左手虎口，必有小窍。”视之果然。问其故，曰：“此非佳儿也，必有宿冤，欲取君夫人(叶本无上三字，据明钞本补。)命，故在胎执母肠不放，(明钞本作“舍”。)无由得生。吾用庞安常法针之，故得脱。”吕拜谢，儿亦寻死。又二岁，妻孕如前，乃以前法治之。既愈，乃告之曰：“事已至再，夫人从此当清居独处，倘不知悔，(上句明钞本作“倘耽著衽席不知悔悟”。)他日不幸，复值此，将奈何？吾或不在，必非他人可治。(上句明钞本作“度非馀人可办”。)吾自料年运亦垂尽，不久于世。夫人宜为性命家，勿忘吾言。”明年，屠果卒。又一年，吕妻竟因产丧命。吕狃于俗说，谓妇怀胎死者，沉沦幽趣，永无出(明钞本作“脱”。)期，至自持刀剖其腹，取败胎弃之。吕貌陋而头偏，号吕匾头，妻甚美，赋性温柔。族党相与嗟异，深悼其不幸云。

　　吴少师在关外，尝得疾，数月间肌肉消瘦，饮食下咽少时，腹中如万虫攒攻，且痒且痛，皆以为痨瘵也。有张锐者，名医，时在成都，吴遣驿召之。(上二字明钞本作“骑招致”。)既至切脉，戒云：“明旦且忍饥，勿啖一物，俟锐来为之计。”旦而往，天方剧暑，白请选一健卒趋往十里外行路中黄土取一盘来。(上九字明钞本作“取行路黄土一银盆”。)令厨人旋治面，时将午，乃得食。才放箸，取土者适至，于是温酒二升，投土搅于内，出药百粒，进饮之。(明钞本作“进于吴，吴饮之”。)觉肠胃掣痛，几不堪忍，亟登溷。锐先密使别坎一穴，掖吴登之，暴下如注，秽恶斗许，有马蝗千馀，宛转蟠结，其半已死矣。吴亦惫甚，扶憩榻上，移时进粥一器，三日平复。始忆(明钞本作“言”。)去年正以夏夜出师，中途燥渴，命候兵持马盂取水，(上二字明钞本作“挹涧水”。)甫入口，似有物，未及吐，已入喉矣，自此遂得疾。锐曰：(叶本无上二字，据明钞本补。)“虫入人肝脾，势须孳生，常日遇食时，则聚丹田间，吮咂精血，即散游四肢。苟知杀之而不能扫尽，亦无益也，故先请枵腹以诱之，此虫喜酒，又久不得土味，乘饥毕集，故一药而空之耳。”吴大喜，厚赐金帛而送之归。(张外舅说。)

　　宣和间，真州天庆观一法师，考召极精严。有妇人投天枢院，状称将病者为祟所凭。须臾追至，附语云：“非我为祸，别是一鬼，亦因病人命衰所致。渠今已成指为虫，在病者肺中，食其肺系，故令吐血声嘶。”师讯鞫之曰：“此虫畏何物？”(上三字明钞本作“还有畏忌否”。)久而不答，再掠之，始云：“唯畏獭爪为末，以酒服之，则去矣。”如其言而愈。《肘后方》载治五尸鬼疰变动至九十九种者，取獭肝一具，阴干杵末，水服方寸匕，日三服，盖与此说相类。许叔微家一妇人，梦二苍头，一在前，一在后，手中持一物，前者云：“到也未？”后者应云：“到也。”击一下，爆然有声，遂魇而觉，后心一点，痛不可忍，昏闷移时。叔微忆所合神精丹能治此证，取三粒令吞之，不数刻痛止，神醒如初。其方载《千金》中，与晋君景公梦二竖子之比也。

　　张中书悫，自壮岁时无日不服丹砂。暮年归福州，身体充腯，饮啖加人十倍。其家人困于供亿，独一侄子与妇竭力祗事。张命以官(按：此句疑有脱误。)每中夜苦饥，但击床屏，亟以馒头至，非五十枚不饱，茹蔬必十盘，常食羊肉必五斤。经年之后，侄家为之枵空。后忽发际生疡，浸淫及顶，巍然若高阜，结为三十六疮。旬馀，暴裂有声，疮翻而外向，如人口反唇，遂卒。

　　朱师古时敏，眉州丹棱人。年二十岁时得疾，浸不能食，开荤膻之气辄呕。唯用一铛，旋煎汤沃淡饭数匕，(明钞本无“数匕”二字。)，每用铛，又须先涤十馀过，不然，则觉腥秽不可近。食已，鼻中必滴血一点，厌厌瘦削，医莫能愈，乃趋郡谒史载之。史曰：“俗辈不读医经，而妄欲疗人病，可叹也。君之疾，只在《素问》正经中，其名曰食挂。凡人之肺六叶，当舒张如盖，下覆于脾，则子母气和，饮食甘美。一或有戾，则肺不能舒，脾为之敝，故令不嗜食。是以《素问》云：‘肺叶焦热，名曰食挂。’言食不下脾，瘀而成疾耳。”遂授一方，使买药为剂。服之三日，闻人食肉，已觉香美，(叶本无“美”字，从明钞本补。)试取啖之，无所苦，自此益嗜食，宿恙顿除。(上二字明钞本作“如洗”。)史架名堪，最善医，疏进士第，为郡守。

　　魏郡侯栖筠，童幼时值岁大旱，尽室流徙，中途父子相失，独与母依村民翟翁家。已而母死，身无所归。翟翁见其姿性聪悟，遂养为子，教之读书。大观元年，擢贡士第三人及第，始请归宗。宣和中为省郎，以未知父存亡，请还乡。朝廷为降榜寻访，栖筠遣所亲诣相国寺卜卦影，画二马相追逐，一翁一媪一官人拜。卜者云：“恐地名或姓氏有马字，或岁月在午，皆不可知。”既茫无所向，姑用其言。才渡河，先次白马县。县人读所出榜，适有二卜(明钞本作“人”。)者相遇，其一姓马，其一瞽目，曰：“此处喧阗，何也？”马生曰：“大名府侯郎中，少年失其父，揭榜求之。”曰：“父年几何？”曰：“七十馀矣。”瞽者曰：“我适到某州某处，有来卜卦者，自云侯先生，恰七十岁。我许以今年方得运，便当横发，莫(明钞本作“岂”。)非此人乎？”马曰：“闻其人久已亡，今求其死所耳，安得尚在耶！”乃相揖而别。瞽者去，马生往彼处访侯老，且询失子曲折，亟回县，收榜怀之。入白县宰，偕造驿舍报栖筠，遣鞍马迎取。时侯老已更娶一村媪久矣，与之谋曰：“我家有两园枣，尽自可过日，好事不如无，又安知其果吾子否也！”辞不至。宰率丞尉同往，强拉至驿中，未有以辩。宰扣此老：“汝所失子，有何(明钞本无“何”字。)瘢痕之属可识乎？”曰：“五六岁时，因弄刀伤中指。”栖筠矍然起拜，相持恸哭，即并媪迎归京师。徽宗亦甚喜，赠官锡服，皆辞焉。于是赐以两字处士诰，就养阅岁而终。

　　张邦昌以靖康元年为少宰，奉使虏营。留颇久，梦一术士为作卦影，而书十六字于后曰：“六六三十六，阳数自然足。二二二，不坠地。”明年南归京师，受虏命为楚帝，偕居宫阙(明钞本多“称制”二字。)者三十六日。及谪长沙，赐自尽，正建炎二年，而月日又有两二字。缢于梁间，所谓不坠地也。

　　金华士人章楫，因至衢州，问卜于刘肆，得一诗，其末句云：“也须再唱新郎曲，王婆开口笑未(明钞本作“禾”。)熟。茫不可晓。问刘，刘曰：“吾但据占书如此，亦不可妄解，他日当自验。”时楫妻在室无恙，颇恶再唱之语。未几，妻病卒。同郡陈秀才娶程衡女兄，陈忽殂，程氏服终，改嫁于楫。尝拜扫先垄，拉衡兄弟出郊，从容谈及婚姻事诚非偶然，取向者卦影告之。衡叹曰：“岂特如是，家姊姓氏皆见此矣。”盖程字之右畔乃王上一口，所谓王婆开口也。左畔从禾，岂非米未熟乎！(上句明钞本作“所谓笑禾熟也”。)其义昭然。

　　契丹季年，从胜军校庞太保妻耶律氏，诣燕山乐先生卜肆问命。卦成，乐惊曰：“平生所阅人，无如夫人之贵，非后妃不足以当之。今服饰若此，何也？”耶律笑曰：“吾夫一营卒耳，近以微功，方迁队首，犹未名饥寒，安望王侯！”(上二句明钞本作“饥寒之不免，安得封王事乎”。)乐曰：“夫人不大贵，吾当焚五行之书。”既而金人灭契丹，首领(上二字明钞本作“其酋领”。)兀术至燕，见耶律氏美，纳之而杀其夫，后封越国王妃。妃方颐修颌，明眸华发，权略过男子，兀术敬畏之。先公在燕时，熟识其状。予奉使日，接伴使曰工部侍郎庞显忠，盖耶律在庞氏时所生也。

　　何清源丞相，因改秩入都，暑月憩汴河，买瓜欲食，失手坠于水。方独立徘徊，(明钞本作“独立自叹”。)适术士过前，共坐旅舍，询其技，曰：“能论三命。”乃书年月日时示之。惊起揖曰：“自此便得路，(明钞本无“路”字。)至宰相封王。”何深以为过许，(上二字明钞本作“不然”。)付之一笑。俄有市井少年继至，亦问命，术者云：“汝命甚恶，法当(明钞本多一“刑”字。)死。”少年大怒，挥(明钞本作“奋”。)拳殴之，中其肋，即时殒绝，不可救。邸人执以送官，遂弃市。何贵达悉如其言。术士可谓灵于人而不灵于己矣。

　　临安人孙自虚，好谈阴阳星术，(上二字明钞本作“之说”。)于军将桥(明钞本多“之东”二字。)瓦市僦屋设卜肆自给。初无奇术，俗谓之沙卦是也。最善钩致客言，然后诀语。有道士年四十馀，来占命，视其颜状，似与岁数合，又恐为他人假手，先试探之曰：“此是入格好命。若时辰正当，今已通显，未作侍从，亦须持使节，典大藩。如只沾时初，气数尚浅；至于时末，则又迥然不同。且年龄将半百，子息不遂，定飘飘如孤云野鹤，始可安身。更有一说，其人固碌碌，却在公侯将相之前，亦可亢礼，殊非闾阎细民所能及也。”道士谛听首肯，拱而言曰：“此是贫道(上二字明钞本作“泠然”。)贱命。平生不娶，无由有子，栖遁道门二十载矣。”孙曰：“既是尊师庚甲，请毕其愚。不出今年，当随分奋发，在常流中，便居道职。不尔，则就近主持宫观，其应不远，宜早图之。”道士曰：“吾乃平江天庆观朱令(明钞本作“泠”。)然也，适知宫虚席，欲经营住持耳。”孙祝贺其必获，(明钞本作“济”。)曰：“如此，则是角音姓人占事，百发百中，吾言不诬。”道士喜谢而去。又一妇人入拜求卜，少艾而独行，料其所占必以厥夫之故。探之曰：“娘子得非占行人乎？”曰：“然。”孙曰：“夫官爻动，如问出行消息，不过五日，其身随后亦至。道途平安，多获财利，上卦也。”(此句明钞本作“十分好卦象也”。)妇人曰：“丈夫出外贩江，(明钞本作“姜”。)一年无信，若道中时，专当相谢。”后绝旬日，夫果归，妻具以告，遂与万钱。

　　闽士曹仁杰，淳熙末预秋榜待补，明年入都，贫无装资，假卖卜自给。在市售卦，一人来卜，为画一官人发怒，一“事”之甚大，而无挑脚，“忧”字半缺，一“喜”字下画不满。解之曰：“君恐当官事，其祸大如天，然忧不成，出此欲，翻有获财之喜。”客请其说，曰：“官既怒为可忧，而事不圆，故知无害。忧去则喜至，以下画缺，须候改月乃吉。”客曰：“诚如所言，吾必奉谢。”欣然而去。后旬日，持二万钱来馈，不谈曲折，但云：“足下之术通神，都城卦肆满街，无如公者，(明钞本作“真所未见”。)当广扬盛名，少效寸力耳。”曹之友叩之，笑曰：“我本不能卜筮，而粗晓相法，认彼是公吏，非有公事不求卜，视其面色，不见有灾厄，以是言之。”后访其人，果是府吏，因治狱受赇，怨家将告之，惧甚。府尹置不理，遂得钱三百千。又一官人发课，数与邻坐言春班日期，知必改秩者，乃大书升之革，谓曰：“自此当升迁，详卦名可见矣。”一少年求卜，(叶本无上二字，从明钞本补。)自云占和合事，画一枷一匙，其下有喜，曰：“卦中唯婚姻事最吉。”少年满意而去。曹留数月，借此以济旅途，直可付一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