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坚志/志补19 中华文库

　　蜀人谢石，绍兴八年来临安，一时占验尤异。文惠公方赴调，目击两事：士人樊将仕妻失真珠冠，书失字，命厥夫(明钞本多一“持”字。)诣肆。石曰：“盛门姻戚岂有朱氏乎？”樊曰：“吾妻，朱女也。”“有第二十八者乎？”曰：“不然，必因与之交尔误持去，其物固在，可得也。倘得之，当以十千钱谢我。”樊归语妻，妻怒曰：“何为妄议！吾兄岂若人也！”(明钞本无上四字。)询之侍婢，云：“数日前二十八舅到此，曾借物否？”婢云：“但昨欲出谒，曾借帽子，既而不用就还，原未尝开匣也。”谩启视之，冠在帽下，盖曩因晒帽，误置其中，久而忘之矣。同邸一选人病，书“申”字以问，中带燥笔，石对之伸舌，但云：“亦好。”客退，谓坐者云：“丹田既燥，其人必死。”或曰：“应在几日？”曰：“不过明日申时。”果然。

　　谢石既以相著名，尝游丹阳，见道姑行市中，执巨扇，其上大书“拆字如神”。石笑曰：“此术岂有胜我者？何物老媪敢尔！”呼之入室，书“石”字示之。姑曰：“为名不成，得召却退，逢皮则破，遇卒则碎。”石视之不乐，然心服其言。明日，访所在，无识之者，盖异人也。建炎中，石为利路一尉，武将王进邀之饮，使拆其名，石曰：“家欲走，若图事必败。”时进以谋叛结党欲发，不以其语为然。将起乱之夕，乳媪逾垣告官，逮捕下狱，始叹息曰：“悔不用谢石之言。”郡守疑石同谋，而知反不告，亦逮治，坐削籍黥配蓬州。后询王进乡里，乃沧州南皮，且起于卒伍，悉如道姑言。洎至蓬，因过天庆观，逢樵夫负薪憩门左，石兼能相术，熟视之曰：“神清、骨清、气清，得非神仙乎？”樵径前，挽发(上二字明钞本作“其须”。)骂曰：“汝正缘口多坏了，今日尚敢妄说？”批其颊至再，乃去。旁人相惊，争拂石面，石问何为，则黥文已灭矣。郡即给据俾自便。《春渚纪闻》录云：“石初入京师，以拆朝字(明钞本多一“为”字。)十月十日大贵人之故得官。”别一说云：徽宗书“问”字，命一隶持往，石密批(叶本无“批”字，从明钞本补。)于侧，缄封(明钞本作“付”。)之，戒其到家方可发封。隶归奏，上启读，乃曰：“左为君，右为君，圣人万岁。”遂补承信郎。有道士闻其事，亦以“问”字占，石曰：“门虽大，只有一口。”道士愕然。盖所住观，无他黄冠，唯童仆数辈。犹未以为奇，复书“器”字，倩俗人往占，曰：“人口空多，皆在户外。”于是大服之。

　　新安术士朱安国，善相字，其源亦出于谢石。绍兴三十二年六月至鄱阳，是岁壬午，当举场开。士人多在州学，从之占问，巧发奇中，听者忘疲。段毅夫示以“飞”字，朱书其侧曰“二九而升”。扣其说，对曰：“飞之为字，从二从九得升，但据笔画言之，不能知其义，未可便决祸福。”及秋试，以第十九名荐送。朋友贺之曰：“十九者，第二九也，君必正遇。”已而省试失利。乾道元年乙酉再举，复中十九名，遂登第。始悟二九而升者，两次九方成耳。是时有老斋仆王明者，少日亦读书，为贫所苦，弃业为隶，试书“庆”字示之。笑曰：“此虽小人，中心作文而不遂，又恨其必字势偏左，主左脚跛躄之疾，且夕却招婚姻之喜。”坐者云：“所说极切当，其人三十岁中风泾，故左脚不良。但今已(上二字明钞本作“春秋”。)七十，自有妻，安得如后一转语。”后旬日，(明钞本多一“妻”字。)为人家作媒嫁女，颇获礼谢。赵哲彦通以《周易》应乙酉举，遭黜，谋改习赋，朱适再来，因书“易”字求相。朱曰：“得非有更易之意乎？此字从且从勿，当且勿易，终必得。”遂仍旧经，获预贡。此三事闻之焦书有。文惠公为参知政事，上章丐去未谐，朱访予，予曰：“用书信中字可占否？”曰：“可。”即指书中“去”字使观之。其体带草，朱捧玩咨叹曰：“此尊官已是贵人，今所占何事？”予曰：“见任两府，方力求去。”朱曰：“正钻头出天上，将位冠百僚，无庸询休逸之请也。”后两月拜相。

　　李椿年仲永为士人时，于浮梁县学值善相者，曰：“君容状真龟形，非直(明钞本作“只”。)肖似而已，盖龟精也。在相法得其真者极贵。然有一说，最忌为人窥见，万一如是，则未来福禄一切消灭矣。”李异而志之。平时不好洁净，或经岁不沐浴，衣裳垢腻，面目黧黑，常若在泥涂中。为左司郎中，忽命具浴。一小妾随直，令伺于外，不许入室。越两时许，全不闻水声，妾疑焉，揭帘窥视，不见主人。徐入索之，乃一龟媻姗桶内，妾惊走，遍告家人。李旋出浴，怒其掩己不备，又妄诞惑众，遂斥还乡。犹畏其语泄，陨诸中道。后自户部筲郎罢归，继守宣城，所用小吏方泽者，本邑厅之隶，李以为干仆，从往宣。及奉祠返故里，过县，县令永嘉薛季益治具延款，因如厕颇久，泽候望之，与向来小妾所见同。李极不乐，呼之前，告以区处家务，至纤至悉，始道相者之语，未几而卒。(张子理说。)

　　皇甫世通，衢州人。言与王廷亲昆弟也，起相术略等，予识之久，未尝亲睹其验。而刘共甫、尤延之、王齐贤称其绝伦。隆兴元年，予家文惠公以司农少卿总饷镇江，世通往谒，一再见，即反衢。刘公为守，每延入书院，留坐从容。适邸报汤歧公拜左揆，张魏公右揆，刘曰：“二公归旧厅，从此福禄应未艾。”世通曰：“近屡于马上觇之，色枯而促，岂宜进步，未必能一年，必(明钞本作“惧”。)有不可讳者。”刘曰：“陈鲁公何如？”曰：“亦数短，正使再入，仍不佳。”刘曰：“若是，则谁可为？”曰：“有一官员必为之，但地位尚远，言之公当弗信。然观之已熟，公欲知乎？今镇江洪总领是也。”刘大不以为然，力诋其妄，曰：“执政侍从甚众，宁无一人作相，顾反在外一使者邪！”世通拱手曰：“与公立约，自今日以往，舍故相之外，或他贵人先洪公(明钞本作“卿”。)登庸，吾不复相士。”既而歧魏皆以次年去位，不旋踵云亡，鲁公再当国。才二月，文惠以乾道乙酉季冬大用，距其说恰二年。张安国帅潭，刘公以书荐(明钞本作“俾”。)往见，阵待之尤厚，数馈缗钱，留累月。世通不能谨语，辄议其府州事，致掇盛怒，逮系狱。王齐贤为长沙宰，因访狱保，(明钞本作□□)入唁之，且加宽譬，曰：“府主特相苦尔，毋深忧。”世通借镜自照，喟然曰：“视此形色，如何少得面上五大字。”未几，张徙镇荆渚，行有日，齐贤又造囚室，告之故。世通喜，再求镜以验，一览即掷于地，曰：“尘糟如故，吾定不免。”明日，张呼入府，杖脊黥隶青州，毕，乃解印。尤延之提举江东时，陈彦存损为转运副使，陈希颜待次鄱阳守，杨子静再临江陵，延之询诸人休咨，皆言其将入鬼录，悉如其言。

　　蔡州有村童，能棋，里中无敌。父母将为娶妇，力辞曰：“吾门户卑微，所取不过农家女，非所愿也。儿当挟艺出游，庶几有美遇，以偿平生之志。”遂著野人服，自称小道人，适汴京。过太原真定，每密行棋觇视，自知无出其右者，奋然至燕。燕为虏都，而棋国手乃一女子妙观道人，童连日访其肆，见有误处，必指示。妙观惧为众哂，戒他少年遮阑于外，不使入视。童愤愤，即彼肆相对僦屋，标一牌曰“汝南小道人手谈，奉饶天下最高手一先。”妙观益不平，然揣其能出己上，未敢与校胜负。择(叶本无“择”字，从明钞本补。)弟子之最者张生往试之，张受童一子，不可敌。连增至三，归语妙观曰：“客艺甚高，恐师亦须避席。”未几，好事者闻之，欲鬬两人，共率钱二百千，约某日会战于僧舍。妙观阴使人祷童曰：“法当三局两胜，幸少下我，自约外奉五十千以酬。”童曰：“吾行艺元不乏钱，非所望，然切慕其颜色，能容我通衽席之欢乃可。”女不得已许之。及对局，童果两败，妙观但酬钱而不从其请。(上四字明钞本作“不肯从寝”。)适虏之宗王贵公子宴集，呼童弈戏，询其与妙观优劣。(上二字明钞本作“品格低昂”。)童曰：“此女棋本劣，向者故下之耳。”于是亦呼至前，令赌百千。童探怀出金五两曰：“可赌此。”妙观以无金辞，童拱白座上曰：“如彼胜则得金，某胜乞得妻。”(上二句明钞本作“如此女胜，则得金与钱，某若幸胜，则欲乞此女为妻”。)坐客皆大笑，同声赞之曰：“好！”妙观惭窘失措，(明钞本多“色如死灰”四字。)遂连败。既退，复背约。童以词诉于燕风，引诸王为证，卒得女为妻，竟如初志。

　　宣和初，京师大兴园圃，蜀道进一接花人曰刘幻，言其术与常人异。徽宗召赴御苑，居数月，中使诣苑检校，则花木枝干，十已截去七八。惊诘之，刘所为也。呼而诘责，将加杖，笑曰：“官无忧，今十一月矣，少须(明钞本“须”作“顷”。)正月，奇花当盛开。苟不然，甘当极典。”中使入奏，上曰：“远方伎艺，必有过人者，姑少待之。”至正月十二日，刘白中使，请观花，则已半开，枝萼晶莹，品色迥绝。(上八字明钞本作“枝间小雪晶荧”。)酴醾一本五色，芍药牡丹，变态百(明钞本作“千”。)种，一丛数品花，一花数品色。池冰未消，而金莲重台，繁香芳郁，光景粲绚，不可胜述。事闻，韶用上元节张灯花下，召戚里宗王连夕宴赏。叹其人术(“术”字明钞本作“力能 ”。)夺造化，厚赐而遣之。

　　绍兴初，刘延仲寓居秀州香华桥下，常见道人过门，丫髻垢衣，或从求药，则以鼻涕和垢腻为丸与之，因目为李鼻涕。刘疑其异人，(明钞本无“人”字。)延(明钞本多一“与”字。)坐良久，曰：“今日适无酒可以为乐，(明钞本作“礼”。)奈何？”道人笑曰：“床头真珠泉一尊，何吝也？”(上三字明钞本作“何不出待客”。)刘大笑，呼童开尊。道人曰：“不必，但将一空瓶来。”(明钞本多“亦得瓶至”四字。)索纸覆之，少顷，香溢于外，成美酒矣。坐者皆醉。明日，刘有他客，乃出所谓真珠泉者，启之，印泥俨然，而中空而无滴矣。(上三字明钞本作“无涓滴”。)刘氏诸妾每见其来，各与钱，悉纳于肘后皮箧中，伸手拍十下，更无一钱。得市人钱，即掘土窟，瘗之路旁。小儿伺其去，发土探之，无有矣。一日，诣刘言别，(明钞本多“问所需祇”四字。)觅鞋一双，云：“后二十年某月某日，当于真州相会。”至期，刘死于真州。

　　洛阳李𪩘，少年豪迈，以财雄一乡。常薄游阡陌间，遇心惬目适，虽买一笑，掷钱百万不靳。(上二句明钞本作“虽销钱百万，为一笑费，非所靳”。)宣和间，某太守自南郡解印还洛，家富(明钞本多一“盛”字。)声乐，列屋一宠姬，最姝秀夭丽。西都人家，伎妾以百数，名倡千人，莫能出其右。尝以暮春(明钞本作“佳时”二字。)游名园，玩赏牡丹，偕侣相携穿花径。𪩘望见，兀兀如痴，寄目不暂瞬。姬亦窥其容状，口虽笑叱，而心颇慕之。两人遥相注意，俱不能(上三字明钞本作“惧不敢”。)出言，恨恨而去。明日，又邂逅于别圃，度无由得狎，(明钞本多“归而”二字。)方寸愦乱，摇摇若风中悬旌。思得暂促膝，成须臾欢，罄百计不就。时有猪嘴道人者，售异术于尘市，能颠倒四时生物，人莫能识，𪩘独厚遇。忽造门求醉，𪩘欣然接纳，深思扣以其事，(按：此句疑有脱误。)或能副所欲，乃设盛馔延款，具以诚告。客初难之，请至再四，乃笑曰：“姑试为之。”𪩘拜曰：“果遂愿，(明钞本作“果蒙公恩”。)不敢忘报。”明日，招往城外社坛，(明钞本多“亭上”二字。)四顾无人，拈一片瓦，呵祝移时，以付𪩘曰：“吾去矣，尔持此于庭(明钞本作“亭”。)壁间上下划之，当如愿矣。善藏此瓦，每念至则怀以来。”𪩘谨受教划壁，未几，剨然中开，竦身而入，径趋曲室内，斗帐画屏，极为华美。妇卧其中，宿酲未醒，见人惊起，臞颜微怒曰：“谁家儿郎，强暴至此？辄入(明钞本多一“人”字。)房院，谁引汝来？”𪩘却立凝笑，不敢言，熟视良久，盖真所愿慕者。妇人亦悟而笑。略道曩事，即登榻共卧，相与极欢，既而曰：“太守且至，郎宜引避疾回，后会可期(上二字明钞本作“不难”。)也。”遂循故道而出，壁合如初。瓦故在手，携还家，珍秘于椟。过三日，率一游，每见愈款昵。经累月，杳无人知。会其密友贾生者，讶𪩘久不相过，意其有奇遇，潜伺所向，迹伺社坛侧，𪩘觉而舍去，贾随诘问，不能隐，具以始末告之。(明钞本无“之”字。)贾不信，曰：“果尔，吾岂不可往邪？如不吾同，当发其(上二字明钞本作“以”字。)妖幻，首于官，且白某太守。”𪩘甚惧，曰：“今日已暮矣，(明钞本作“今已日暮，去亦不济”。)俟明日，同诣道人谋之。”拂旦往，道人不悦曰：“机已泄，恐不能神，当作别计。城西某家有园池之胜，能从吾饮乎？”皆曰：“幸甚！”即具酒殽，偕往小饮。一亭前有大假山，道人酒酣，振衣起，举手指划山石，一峰中分。两人就视，见楼台山水，花木靓丽，渔舟从溪上来，碧桃红杏(明钞本无“红杏”二字。)缤纷。(明钞本多“飘佛萦棹”。)方注目间，道人登舟，其去如飞。贾引神力挽，石缝遽合，伤其指。道人杳无踪矣。它日，两人复至社坛，用原瓦施之，已无所效，惘然怨悔而归。后访乳医尝出入太守家者，使密扣姬，云梦中恍惚与一男子燕私，今久不复然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