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坚志/支乙03 中华文库

　　饶州安国寺据庄园地池之入，资用饶洽，胜于他刹，名为禅林，而所畜僧行皆土人相承，以牟利自润。僧妙辨者，尤习为不善，于持戒参学，略无分毫可称，衣钵差厚，宝护之如头目。绍兴甲寅五月，以病死。临命之际，喉中介介，若贪恋不忍舍之状。寺众在傍观之，知其昏于箧椟精神混乱所致。既绝就殓，行者法珍守其柩。未及举焚，六月旦日将黄昏，法珍方爇烛炷香，觉左右前后履声窸窣，四顾无所赌，颇疑惧焉。且二鼓，寐未熟，见妙辨从壁畔徐徐而来，貌如生时，手拍供案，弹指长吁，又往发遗箧，周视所贮，复阖之，继彻闗启户，旋亦阖之，作怒推壁，两堵砉然而摧。珍大骇呼救，乃灭。由是感疾，几死。主僧命厥侣奉柩出城焚之，而悉斥卖其物，为修荐毕，怪变始息。

　　忠顺官王成为饶州指使而卒，其妻刘［原作“白”，据标目改。］氏，自故居城隍庙西巷徙于牌楼南，僦锺氏邸舍。先是，郡吏李生寓焉，病瘵疠，不胜烦燥，赴井死，鬼数出空屋为怪，鄱民多知之。刘氏以赁直少，且不审前事，既徙入，便闻剥啄嗟吁之声，始访得其故。于是取《北斗经》置井盖上，举家尽夕不寐，明灯待之。二鼓后，见井盖自举起，一人从中伸两手攀阑裸出，拈经戏弄，大笑曰：“纵使是《北斗经》，将如我何！”复反诸元处，缓步往前门，咳嗽数声而还。刘家人怖惧，相抱而坐。良久，隔窗扯人衣裾，弹指长叹，盘旋过夜半，乃奄由(黄校：二字疑误。)趋井中。次夕复然。刘亟舍去，自是无人敢卜居。

　　淳熙元年初夏，浮梁景徳镇渔者设网于鄱江，天色亭午，景物清和，水波不兴。正往来投饵，俄顷迅风大作，冷气(叶本无“气”字。)如深秋。渔急拏舟趋伏岸浒，忽见伟男子百馀辈，皆文身椎髻，容貌魁昻，盘旋于沙渚。一巨人青巾绿袍，褐靴玉带，持金瓜，坐绳床，指呼群众分为东西两朋，各执矛戟刀仗，互前鬬击，(此句叶本作“往来格鬬”。)其勇如虎，格格有声。久之，东朋获胜，退立少息。西朋负败而走，悉化为牛，浮鼻渡水。东队(叶本作“朋”。)鼓噪追袭，振揺太空。牛既得(叶本无“得”字。)渡，纵横散佚，不知其所如。是岁近境疫疠，从县镇以西比屋抱疾，而东村帖然，始悟渔者所见向日(叶本无“向日”二字。)争鬬而胜者，里社之神，其奔败化牛者，瘟鬼也。 (右三事朱从龙说。)

　　淳熙庚子秋，余镛仲庸赴饶州乡举还家。贡闱未启之前，其仆程信梦报榜数人怀小帖云：“至余知府宅。”才入门，又出曰：“错了，错了，自是峱十一郎耳。”明日以语镛，镛不乐。十一郎者，其族子知权，虽能作程文，然学艺出镛下。峱者，里俗戏相标谑憨痴之类也。及九月十日榜至，果先访镛家，徐以为误，而识知权处，得酒一壶，饮竟，而持正榜者来，乃镛荐送。盖造榜之际，侦人例以小纸疏举士姓名，匆匆探赜，或预选，则蕝掏(黄校：二字疑误。吕本无“蕝”字。)为证，以故妄谬者多。有顷，知权来贺，镛慰拊之，而偿其所犒酒。

　　乐平余荣古，乾道中，以岁饥流泊淮上，偶得五雷法，稍习行之。时村落耕牛多病疫，往治辄愈，颇获酬谢，可以糊口，因定居焉。淳熙乙巳，暂还乡。其族侄知权妻詹氏者，父母适如淮地，知权与妻送之，妻还舍感疾，妄言谵语，如狂如痴，不复省人事，乃招荣古视其状。及行法考召，盖詹之先亡也。荣古顾曰：“可䌸起。”病者时卧房内，便举手前向，宛若受䌸，继使鞭讯，则又叫呼服罪，徐谕之曰：“汝是詹家祖先，自合随子孙住处受香火，如何敢擅入人门庭，且作殃祸！吾念汝系姻亲，未欲致法，宜速去。”即谢过请释放，许之。俄顷间病者平安如常。

　　乐平余嘉绩，再娶徐氏，携故夫程氏子来，为娶妇。徐氏性严急，日夜詈责苛峻，妇不能堪，遂自缢死。又一婢，因为小儿烘鞋，火误爇帮帛，遭痛杖，亦缢死。后数岁，当绍兴五年六月，嘉绩将赴峡州逺安尉，庖妾于屋末置梯覆酱缶，甫登一级，失足坠，即不作声，但两手执梯，举头挂梯齿。老媪见而呼之，弗应，就视之，面色或青或赤，痰喘如曳锯，屹然不动。扶以归，与(吕本作“灌以”。)汤饮，到晓略不寤。余族子泰亨，颇能行符法，使之验治，喘虽稍定，而瞢腾如昔。泰亨曰：“是为鬼所祟，非我所能驱禳也。去此二十里有彭法师者，精习三坛正法，宜急呼之。”于是走仆竟夜邀致。彭篆符噀水，步罡诵咒，移时乃苏，言：“记得才上梯时，见两个妇女来，便搦我咽喉，捽顿于地，觉神志迷罔，冥冥随之去。抵大宅，庭宇髙焕，堂上铺设筵席，酒器罗列，尽金银也。引我入厨，贮锅内菜羹与我。闻宾客饮笑声甚欢，如经一昼夜。俄外人奔入呼曰：‘天师唤。’乃得归。”始悟二鬼，盖故妇及婢也。

　　余镒伯益之女嫁馀干董縡。縡赴乡举，泊舟东湖，尝谒余娣婿徐大声。徐往报之，董仆辞以出，徐望縡故在船上，偃然自若，以为皆余氏婿，已为尊属，而无礼如是，怒骂极口，其人俨若不闻。徐还至城门，则与縡遇，相迎揖叙致，徐犹怀愤不已，但讶其适方坐船上，何以能遽来。朋辈为言，縡兄弟相生颜状如一，偃然者乃兄耳，始愧而大笑。此与前志所书豫章道人、婺源行者事，甚相似也。

　　岳州崇阳县村巫周狗师者，能行禁祷小术，而嗜食狗肉，以是得名。最工于致雨，其法以纸钱十数束，猪头鸡鸭之供，乘昏夜诣湫洞有水源处，而用大竹插纸钱入水，谓之刺泉。凡以旱来请者，命列姓名及田畴［原作“祷”，今改。］亩步，具于疏内，不移日，雨必降，惟名在祷疏者得雨，他或隔一塍越一堑，虽本出泉处，其旱自若。村民方有求时，先持钱粟为饷，未能者至牵牛为质，及应感，则赍钱赎取之。周所获不鲜，然但以买酒肉饮啖，所居则茅屋一区而已。其所刺泉穴，或源水即时干竭，惧为彼民所抑，故必夜往。邑宰常苦旱，并走群祠，了不响答，呼周使祷。周曰：“请知县与佐官皆诣某所，须携雨具以行，恐仓卒沾濡，无以自蔽。”宰勉从之。施法甫毕，雨大至。临川眼医郑宗说尝游行到岳，识其人，悔不捐橐装传其术也。刺泉之法，方策不载，他处亦未之有。

　　余仲庸初病目，招临川医郑宗说刮障翳，出次于舍傍徐氏庵庐，盖法当避嚣尘以护损处。时十一月中，憩泊甫定，立于门，遇一道姑，负月琴，贸贸然来，仅能辨衢路，向前揖不去，问为何人，何自而至，对曰：“妙净，只是馀干人。寻常多往大家求化，不幸有眼疾。见乡里传说官人迎良医到此，是以愿见之。但妙净行丐茍活，囊无一钱，乞为结一段因缘，使得再见天日。”余恻然，命僧童引入灶下，留之宿。时已昏暮，将俟旦拯视。童见之甚喜，烧汤与濯足，时时以微言挑谑。迫夜，置榻偕宿。明日，呼之出，郑曰：“此名倒睫毛入眶，所以不能觑物，治之绝易，然亦须数日乃可了。”余语之曰：“汝是女子，住此有嫌。汝不过有服食之虑，吾令汝往田仆家暂歇，以饭饲汝。”其人笑曰：“妙净乃男子，非女也。”余察行步容止语言气味，为男子不疑，不欲逆诈，竟唤仆导之彼舍。徐徐访之，果一男子耳。平日自称道姑，遍诣富室，或留连十馀夕，其为奸妄，不一而足。至是方有知之者。

　　乐平县西三十五里，地名龙漩窝。相传以为昔有龙从地出，陷为污池，不知其何岁年也。绍熙甲寅七月十八日，天大雷雨，白昼晦暝，人对坐不相觌，皆谓昏暮。已而廓然开霁，日脚衔山，视官道傍桑园中一穴，气蓬勃如烟雾。少顷，有从二里外至者云，正见此处一大龙，夭矫几百丈，腾空而升，观者颈缩，惊惧累日始定。以绳数十丈碇石坠入穴内，不得所止。是岁十一月，余仲庸过焉，闻父老言，即诣其所，穴口径可二尺许，涵水极清澈，愈下愈广，犹有白气出于外，距旧涡才百步。此地去江湖逺，而神龙居之，不可晓也。(右七事余仲庸说。)

　　文安公小隐园在妙果寺南，其西偏地势夐僻，久不平治，蔓莽极目。绍熙五年七月二日，圃人徐三以正午酌水于瓮，见二犬共擒一蛇，大如柱，其长五六尺。蛇回头反啮其领，一犬径衔蛇头吞嚼，喉间滞凝，不能伸缩，复为蛇啮舌，遽吐之。俄顷犬死，其一遭毒。不逾时，三者俱毙。蛇体黒花、方纹间之，遍身生毛茸茸然，名为铁甲五步，盖蝮也。

　　朱仲山者，鄱阳人，本宪台小吏，后谢役读书为士，称五十秀才，居于上巷。绍熙五年八月四日晩风雨，电光雷声，绕其室甚久。一更后，闻空中语曰：“往田头收禾了。”又有问曰：“在甚处？”应曰：“章田也。”语毕，倏然黒气如曳帛，穿西北去，光响浸息。家人旦起，见屋瓦皆破碎。是时朱乃在庄数日，监刈稻。妻虑必致天谴，邀天庆道士张在一往禳谢，张曰：“是天威也，吾不敢行。”午后一仆来言：“秀才昨夜遭雷震死矣。”朱平生临财悭吝，不与人为周旋，然未闻显恶，既罹祸酷，或疑为胥时必有隐慝云。其胥(“胥”当作“婿”。)陶生在城中闻之，奔往视，还家两日亦死。朱将葬之日，送丧者行田塍畔，忽遭雷怖，皆舍而窜伏，至十月六日，雷复震出其柩。妻命僧诵经作懴哀祈，辄有变异，久而未息。

　　鄱阳诸湖寺僧，夜梦人告曰：“须用三碗水煮过。”言之至再，寤而不能晓。明日，一童持白蕈来，大如桶，曰：“得于后山树下。”僧喜，即命煮之。初用水一升许，逾时皆干，蕈偃然如生。又益以水，至于三，不熟。僧忽忆昨梦，疑其异物，唤童负锄就㔉所生处，才二尺，见一菜花蛇蟠穴内，已死腐，而口中犹出气，正蒸薄于上，遂成蕈。傍有小枿甚多，村民采食之，一日间死者三人。寺僧尽脱此厄，梦之灵如此。

　　洪烜季立生于元符己卯，至绍兴丙子岁，五十八矣。六月某日，蚤起，招馆客从侄乔语之曰：“吾夜得佳梦，宜贺我。昨夕正熟睡间，见神人拊背而笑曰：‘尔寿数本止于六十八岁，缘近有阴徳，幽冥所重，遂増十年。’未暇扣其何事，瞿然而寤。然则吾春秋几至八十，自今以往，犹有二十年优游田地，可谓无望之福矣。”乔相与诵叹，方拟召亲党，置酒为庆，是夕鸡鸣时，忽得疾暴下，迨明日午不起，视神告之数，乃减十年。恶鬼侮人如此。(乔说。)

　　从侄孙佋之妇彭氏，绍熙五年八月下旬生子不成而死。彭妇得病危甚，佋之父以事留金陵，陆伯父蒙之为买棺，且预漆饰，凡为钱百千。经旬，病少间。蒙念凶具留家不祥，议转鬻之，以供药饵费，既有王三郎者酬直矣。九月七日正午，蒙假寐，梦老叟长七尺，自外策杖来谓曰：“此器便欲用，切勿妄动，尔何情急若此，万一不如意，仓卒间如何寻觅。”蒙觉而骇之，急遣童问讯，则病者势已变，后三日而亡。(蒙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