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坚志/支乙09 中华文库

　　绍兴中，抚州宜黄县宰徐君听讼，有老人曰侯林，哀哭陈牒，云居于社坛之旁，遭弓手夏生纵火焚荡所居，遂并三子为灰烬。徐受词骇怆，即捕夏送狱，讯鞫之甚苦。夏不知所对，泣涕弗食。县吏共言：“夏为人素循理，安得有白昼放火杀人之事，愿追词首究其本末，仍委佐官往本处验实，当可得情。”徐用其说。及诣坛下物色，并无侯老住止与火炀之迹，乃夏生以祀社之故，奉尉命汛扫坛宇，翦薙榛秽，悉辇枯藳，置一空穴而焚之，盖狐狸所窟也，三雏死，老狐因是假公力以复怨云。夏始得释。又别有牝者，化形为美女，往来令丞厅，民吏尽见之。女面左颊有黒痣如豆大，为所惑以死者非一，多据丞厅碧澜堂，小史屡窥见其从事于针纫，闻人声则没。庚辰岁，衢人祝君为丞，时至此堂独寝，逢之而喜，挟与同衾，已而并其子相继陨命。

　　宜黄丞厅与县治相连，有大蛇长二丈，鳞甲青黒，行地有声，父老传言，每出游一厅，则主人者必罹祸咎。绍兴庚辰春，出于丞厅后东墙莲池侧，隐半身墙内，尾垂于池。丞祝君适以亭午到池上，见之，呼乞子能捕者穴墙取之。蛇蟠屈不动，命数健力，舁致郭外，过百丈桥数里，纵之莽中，意其已远，不能复至矣。次日，祝仍以午到昨处，则蛇乃在元穴，欲杀之，吏士皆不敢承命，曰：“此祸至大，宁受杖责。”不得已但令舁去，如是者至于四五，迨祝死，乃绝不见。

　　宜黄县后有游观处，曰望月台，曰驯雉堂，曰百步亭，皆依山为之。绍兴初，巨盗入邑，民奔赴逃命，尽死其中，以故鬼物为厉，十政令宰不敢居正寝，多宅西偏船斋。戊寅岁，南昌李元佐到官，始开户扫尘，撤空治牖而居之。尽夕安处，寂无所见，独仆辈栖船斋之西，距驯雉堂不远，或白日闻撼铃声，往视之，乃巡夜卒所持者，自鸣于空，倏往倏来，初无携控悬系之物也，挥杖撃之而坠。他日，又有束竹出自堂，夭矫如蛇行。仆迎断以刃，投诸火，以白李，李斥勿言。在职三年，始终如一日。临受代，徙寓驿舍，将葺故治，以待新令尹，什器运致未尽，明旦往取，皆为鬼堆垒，无细无大，至与屋脊平，甚费人力收拾。后政至，闻其异，复处西偏云。

　　靖安张保义者，本邑村朝山屠儿，以建炎捍寇功得官，赀产甚富，乃《戊志》所书为宝峰主僧景祥所识者。寺既焚毁，张一力重营之，又置田数千亩，以赡常住。张藏钱不胜多，至筑土库数十所作贮积处，平生享用自如。阅三十年，暮岁忽闻库内钱唧唧有声，自往户外审听，持杖撃其钱(吕本无“钱”字。)门曰：“汝要去，须是我死后始得。如今大惊小怪，待作什么！”即寂无影响。又数年乃死，邻里咸见其库钱晨夜飞出，如蝴蝶然。未几，居室百间一爇而空。宝峰相去数十里，旬日间亦煨烬不遗。张氏子孙虽存，而生理不能百一矣。

　　阴阳家有九梁星煞之禁，谓当其所值，不可触犯，或误于此方隅营建，则灾祸立起，俚俗畏之特甚。靖安县宝峰寺，僧堂蠹败，不堪安众，长老景祥欲以(吕本作“一”。)新之。群僧合言：“今年正值九梁所栖，毋为空取祸。”祥独以为不然，曰：“人神一也，皆欲安居，乌有人不可处而神可处乎？”即率众往诵经，白请神煞暂迁法堂，候修造讫役日还。逾月［原作“月逾”，据周本改。］工毕，乃如前说，复率众诵经，迎神归故处。后皆无他，时绍兴丙寅岁也。至绍熙庚戌，邻寺大梓院议葺僧堂，众又以犯九梁为言，主僧用景祥故事，祷诵迎徙。未一年，僧行数辈相继亡没，堂迄不就。乡人轻薄者或因相效詈骂，至以两寺为口实云。

　　鄂州总领司，故州治也，后逼城，城有园，园有大蛇，长数丈，径尺许。乾道中，韩总领者欲于东北隅建楚望亭，而筑基不成，至于数圮。或言此处蛇所穴，傥为立祠，当可就。韩如其说，作小庙于数十步前，基即成。蛇往来东西，或入教场大井内，或从府仓气(黄校：“气”字疑误。)楼中，垂头而下食米。尝蜕皮于竹林里，一兵得之，贮以布囊，时时出示人。蜕广长如其身，左肋下有一足。郡民杨八，赁扑城下濠种菱芡，就堧地缚苇舍，母子处之，以察监摘者。夏夜过半，闻水声，母以为贼也，出视之，见蛇在女墙上，而头濠中，(此句疑有脱误。)昻起睨母，母骇叫，杨生至，仅能举手指示，即仆地死。杨惧，舍之去。已而蛇不复出入，(按：“入”字似“人”字之误。)疑其入大江去。

　　宜黄县狱有庙，相传奉事萧相国，不知所起如何也。县人言神多化为青虾蟆而出，惟以小为贵。如体不逾寸，则邑宰必荐召，或以治最饰(黄校：“饰”字疑误。)擢，胥吏按堵，不罹黥逐。如大至尺许，则反是。绍兴中，蟆屡出，至如扇，如盘，如大龟鳖，宰不经岁辄非意而斥，或遭忧去。己卯年，忽遍于厅庑林园，无(吕本多一“虑”字。)万数，仅若小钱，状类青蛙而狭匾，足差长，色白，身色如翠羽，每足有五爪，能缘壁升木至一二丈不坠。举邑欢忭，指为吉证，竞置酒殽，诣庙答谢阴贶而去，共享膰胙，以为庆喜。共白于宰李元佐，乞备享礼。元佐独不信，叱使去。明日，皆隐不见。竟三载，百里晏然。元佐以荐解组，驯至侍从。

　　鄂州地狭而人众，故少葬埋之所。近城隙地，积骸重叠，多舆棺置其上，负土他处以掩之。贫无力者，或稍经时月，濒于暴露，过者悯恻焉。乾道八年，有以其事言于诸司，于是相率捐库钱付胜缘寺僧，治具焚瘗。先掲榜衢路，许血肉自陈，为启圹甃甓，举而藏之，具书姓字于外。如无主名者，则为归依佛宝，一切火化，投馀骨于江。其数不可胜计。内一骸独骨节相联不绝，色状与他尸不类，僧拈说金沙滩锁子公案，以为一段胜果。俄又于积骸下得小鬟，度可十四五岁，青衣红襦，涂泽艳冶，俨若生存，舆置寺门外三日，市民无逺近争来谛观，莫有知者。时方秋初，容不少变，万众惊异。乃别治两棺，易衣改葬，仍立塔其塜上，表而出之。但无有记于图志者，惧久逺泯没为可惜也。(右八事李大东仲诗说。)

　　绍兴中，乐平魏彦成(安行)为滁州守。全椒县结证一死囚狱案，云县(明钞本多一“郭”字。)外二十里有山庵，颇幽僻，常时惟樵农往来，一僧居之，独雇村仆供薪爨之役。养一猫极驯，每日在旁，夜则宿于床下。一犬尤可爱，俗所谓狮狗者。僧尝遣仆买盐，际暮未反，凶盗乘虚抵其处杀僧，而包裹钵囊所有，出宿于外。明日入县，此犬窃随以行，遇有人相聚处，则奋而前，视盗嗥吠。盗行，又随之，至于四五，乃洎县市，愈追逐哀鸣。市人多识庵中犬，且讶其异，共扣盗曰：“犬如有恨汝意，(叶本作“声”。)得非去庵中作罪过乎？”盗虽(明钞本多一“数”字。)强辩，然低首如怖伏状。即与俱还庵，僧已死。时正微暑，猫守护其傍，故鼠不加害。执盗赴狱，不能一词抵隐，遂受刑。此犬之义，甚似前志所纪无锡李大夫庵者也。蠢动含灵，皆有佛情，此又可信云。

　　江东兵马钤辖王瑜者，故清远军节度使威定公德之子也，天资峻刻，略不知义理所在。居于建康，尝延道人严真于家，使之烧金，怒真跌宕失礼，多所求索，讽亲校饮以酒，至极醉，挥铁椎撃其脑杀之。婢妾少不承意，辄褫其衣，缚于树，削蝶梅枝条鞭之，从背至踵，动以百数，或施薄板，置两颊而加讯杖；或专捶足相(黄校：“相”字疑误，按：似当作“指”。)皆洒血堕落，每坐之鸡笼中，压以重石，暑则炽炭其傍，寒则汲水淋灌，无有不死，前后甚众，悉埋之园中。妻郑氏亡，妾何燕燕济其恶，颛房擅爱，伪作正室受封。绍熙［“兴”当作“熙”］五年九月，妾李遭挞委顿，瑜捽付后院，自遍锁其门。李气息仅属，心念此家杀人多矣，何得全无影响，便恍恍若有值遇，门忽豁开，天未明，负痛径出。谓主人见之，均为一死，洎过堂门及外门三重，皆无人焉，遂奔归其家。瑜方觉，遣卒还追摄。李父挟女诣府。时总领使者赵从善摄府事，听其讼，呼厢官往究质，得两夕前燕燕手杀一婢，犹未掩藏，乃令吏辈监守瑜，而执燕出，下狱鞫治，尽得众尸，械繋两人而上其狱。庆元元年四月，诏削除籍，编置朱崖。燕杖死于市，瑜至万安军死。

　　湖州城北徐朝奉之子十三官人者，自为儿童时，资性诚质。既长，念亲戚间有被妖鬼作祟者，遂刻意奉道，行天心考召法，为人泊极，(黄校：“泊极”二字疑误。按吕本作“治极”，似“治拯”之误。)灵验绝异，而略无求需，至于香火纸钱，率皆自办。不以贫富高下，应时决遣，未常到病者家赌其面目，只令具状投诉，旋扣神将，俟鬼物现形鞫伏，然后缴回施行，济人之功，积有岁月。淳熙中，市民张翁女遭物慿附，邀道士数辈驱逐，械杻鞭棰，视之若无，特不敢用刀仗，畏或伤女身。女但讪骂极口，无术可制。翁诣徐致恳，徐许之而语之曰：“翁去，勿与人说道曾见我。”翁不谕。会其邻亦以被祟来求符，徐知其与张比屋，往摄祟至坛，镌之曰：“汝当缘乏食，故出为怪。汝必知张家众鬼本末，尽以告我，可录功赎过，我舍汝。”对曰：“是铁钻精也，所以不怖笞掠。”徐乃呼张翁，使备畚锸炭醋，令持一符归，就房左方掘土，才(吕本多一“尺”字。)得物即炽火焚之而沃以醋。翁还未及门，女已哀鸣乞命，涕泪滂沱。果掘得一钻，如言焚镕，女遂愈。

　　湖州乌镇普静寺，本梁沈休文家墓也。当武帝时，休文贵盛，每岁春一来拜扫，其反也，帝必遣昭明太子迎之逺郊，因就筑馆宇。休文不自安，迁葬金陵，而舍墓域为寺。昭明亦以馆为密印寺。其后二寺各祀以为土地神。宣和间，普静遇火灾，僧尚奎将改塑神像。方择工，有道人诣奎，言从建康来，素精此艺，不较直，但勿使人窥觇。奎善而用之。数日工毕，长揖而去。众异之，始入祠瞻视，于壁间忽见绝句云：“昔作梁朝相，今为普静神。千年英魄在，代代护僧人。”共证为休文不疑。奎传法于慧斌。建炎初，京师三藏道法师奉陈留阐教寺释迦佛牙至镇，有三朝御封，盛以玉匣及金银再重。始护以木函，斌偕僧俗致祷以求舍利，七日勿应，人皆懈怠。斌拜祈愈力，誓言今夕无验，当舍此身。三更后，银盆内铿然有声，舎利流出三十馀颗，五色晃耀，其半露半隐于匣无数，亟贮于蕃琉璃瓶。先是，太湖渔者于波中得檀香七级塔，高二尺，上刻佛像，精巧之极。一僧赎得，是夜梦神告曰：“释迦佛分身今在乌镇，汝宜舍塔奉安。”明旦，捧以来。斌持瓶入塔，阔狭深浅无差。因建礼塔会，闗子开、子东皆作文记其事。斌传法于妙心。郡之景山寺，唐觉闻禅师道场也。绍兴壬午，妙心挂锡书记寮，欲南游，梦二伟丈夫，着古衣冠，排闼入谒，执礼甚恭，曰：“昔日觉闻禅师至此，某辈七十二村土地听说法，忍虔受大戒，永断荤酒，以护正法。禅师授记，五百年后再来兴此山。时已至矣，和尚欲何之邪？”心觉而未信。连夕见梦，挽留苦切，心谓之：(吕本多一“曰”字。)“此寺颓弊，常住枵然，将何力复兴？且二公何人，郑重若此？”对曰：“我伽蓝主者。自有大檀越为师维持，兹非所虑。”心终不然之。住持僧师范亦梦神托留之，不得已故为度夏计。至六月，师范下世，适张恭壮公诣寺为功德院，邀心主席，一坐三十腊，百废兴举，焕然一新，距觉闻开山，恰五百年。慧斌姓沈氏，传曜侍郎之弟也，心乃其侄云。三世皆感一异，善缘深矣。(右二事沈端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