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坚志/支庚04 中华文库

　　霍篪，字和卿，镇江人。五岁生恶疮遍体，遇苛痒时，尽力爬搔，或流血见骨，若大风病癞者，俗名为霸王疮，百药并用，才愈复作。其父绝以为忧，遇道人于门，入觇之，出谓父曰：“吾能疗此。”解囊取药二十贴与之，曰：“须得无灰酒调服。如稍有灰，则药力尽败。市中官醖，不堪用也。”父留之坐，即籴糯三斗蒸炊，拌曲入瓮。道人曰：“俟明日将遣一个相识来治之，但其人颇怪，切勿生惊疑。若如是，当立愈矣。”明日，寂无它客，而酒室内有红光一道，穿窗隙直射于瓮中。逮酒熟，覆视之，糟滓皆突起盈溢，过倍其初，而香味郁烈。及摝取入醡，乃一大乌蛇蟠其下，已糜腐剖析。霍父曰：“所谓怪者此邪？向之红光，定其物也。彼必不我欺。”但去蛇骨，以肉并投醡袋中，取其酒调药，药尽酒空，和卿不知其故。未几，积年所苦如洗，肌理雪白。是岁获乡举，登隆兴癸未科，后监左藏西库。吕德卿尝与同僚，闻其所亲说。

　　绍熙中，吕德卿知赣州石城县，冬月给散饥贫细民官米。望一民颊上有物，穹然而长，下垂过颈。呼前视之，盖左眼生一赘，从圈内突起几二尺。初用纱帛蔽束，揭而注观，则眸子乃在其表，眨□有光，闪烁可畏。吕恶而遣出，不复扣其何以致此。人肖形天地，禀五行之灵，而恶疾若是，岂其宿业欤？

　　石城县尉厅，久以兵坏，寓治于僧寺。寺之屋分隔大溪，溪上有桥。尉舍在西，每出入必从桥。后桥遭涨水漂荡，常乘小船往反，多窘风涛，乃徒于东边，而故室为宗子所占，仍治隙地为菜圃，其处旧有南安岩主祠堂。绍熙中，福唐人曾悆为主尉，梦岩主诉曰：“吾之居，苦于种菜用粪秽之恼，使不能安迹。君盍仍旧贯，向来不过虑风忧，自此不复有矣。”曾谢曰：“敢不敬听命。”他日，又来曰：“宜以今日去，稍迟留，定贻幡竿入水之挠。虽不至深害，亦费词说。”曾觉而沉思，不晓其所谓，取官历检视，又曰“不吉”，乃议以翌旦迁。邑人陈元功太尉之子孝家者，居寺门外，携富民潘生置酒饯别。曾西迁未几，市顽有不相乐者，讦其与部民趣膝欢饮，兴讼于州，扰扰数月乃定。始悟幡竿入水为潘字。使当时即日西迁，无此玷矣。

　　已志书姜秀才剑仙事，以为舒人。(叶本多“少孤，奉母寓河北，尝与同辈谒龙女庙，睹侍女捧镜奁者”二十二字。)今得淄川姜子简廉夫手抄《花月新闻》一编，纪此段甚的，故复书之。贵于志异审实，不嫌复重，然(叶本无以上二十字。)大概本末略同也。廉夫之祖寺丞未第时，肆业乡校，尝偕同舍生出游。入神祠，睹捧印女子，塑(原作“诉”，改从周本。)容端丽，有惑志焉。戏解手帕系其臂为定，才归即被疾。同舍生谓其获罪于神，使备牲酒往谢，于是力疾以行。奠享礼毕，诸人驰马(叶本无“驰马”二字。)先还，姜在后失道。日且暮，恍惚见白气亘空，常当马首。天将晓，始到家。妻孥相视，问讯劳苦。方就枕，(叶本多一“忽”字。)闻外间有呵殿声，一女子绝色，自轿出，上堂拜姜母，启云：“妾与郎君有嘉约，愿得一至卧内。”(上四字叶本作“一见”。)姜欣然而起。妻将引避，女请曰：“吾久弃人间事，不可以我故间汝夫妇之情。”妻亦相拊接，驩如姊妹。女事姑甚谨。值端午节，一夕制彩丝百副，尽饷族党。其人物花草，字画点缀，历历可数。自是皆以仙妇呼之。居无何，白其姑，言新妇且(叶本作“当”。)有大厄，乞暂许它适避灾。再拜而别，出门遂不见。姜氏尽室惊忧。少顷，一道士来，问姜曰：“君面色不祥，奇祸立至，何为而然？”具以曲折告。道士令于净室设榻，明日复来，使姜径就榻坚卧，戒家人须正午开关。久之，寒气逼人，刀剑戛击之声不绝，忽若一物坠榻下。日午启钥，道士已至，姜出迎。笑曰：“无虑矣。”令视所坠物，一髑髅如五斗大。出箧中药一刀圭糁之，悉化为水。姜问其怪，道士曰：“吾与女子皆剑仙。女先与一人绸缪，遽舍而从汝，以怀忿欲杀汝二人。吾亦相与有宿契，特出力救汝。今事幸获济，吾亦去矣。”才去，女即来，遂同室如初。罹姜母之丧，哀哭呕血。姜妻继亡，抚育其子如己出。靖康之变，不知所终。廉夫后寓鄱阳而卒。厥孙曰好古，至今为饶人。(此句叶本作“今在饶”。)

　　司农王丞族弟，淳熙中买一妾，立券时，父母先约不可令近水火。久之，主母夜如厕，傍无他人，使携烛以行。溷未毕，妾忽叫云：“这回休也。”俄而火从身起，顷刻间悉成灰烬。

　　致知先生姜潜，兖之奉符人，居县中。其读书处相去百里，每欲归省其父，随意即登涂，不问朝暮。一日夜半，乘马行，佩弓矢于腰。一童前导，睹林薄间灯烛荧煌，悚怖不敢进。姜曰：“不过是鬼耳，何足畏哉！”驶马迫视，乃十数人被发席地赌钱。即引弓一发，旋即惊散，不测所之。见叠钱凡数百贯在地，知其纸镪也，挥鞭划之，碎为灰地地。(“地”字疑衍。［按周本做 “灺”］。)独碧石大骰盆莹洁可爱，遂取之。姜好学，有隐操，崇宁间，郡以其名闻于朝。降召命再三，竟不肯起，乃赐先生之称。

　　金陵近年有黥卒，已脱军籍，置卜肆于通衢间，占验若神。一道人高冠侈袂，风仪甚整，来问卜。黥案式稍详，起挽其衣曰：“我于卦中算得君是神仙，愿垂救度。”道人颇窘，欲去不得，乃约同往旗亭买酒，黥挽衣如初。并坐片时，杯方行，道人含酒噀其面。黥惊而放手，遽失所在。将拭面，觉光泽异常。酒家明(叶本无“明”字。)视之，黥文灭矣。

　　绍兴三十一年，刘武忠公都统镇江诸军，以十月五日发中军前军渡江，是夜宿扬州。员琦提举一行事务。其素善一娼，为队将李万所据，心不平。托它事杖之二十，又虑其泄，明日白刘公云：“李万宿于妓馆，已薄施罚责。”刘震怒曰：“我一身抱病，不敢将婢妾供侍，万何人，乃辄如此？”谕军将擒入教场，且令安排刽子。继到彼，问之曰：“汝安得乱我军政？”未及对，即斩之。又问万属何军？琦对曰：“系中军第十队将。”时本军统制王明在侧，呼谓曰：“这一刀是汝两个合吃，且寄在汝处。”明趋下拜谢。十二月，刘公解兵柄，卧病甚笃。见李来窗下，声若叹息，左右悉见之。刘叱曰：“汝自干犯军法，以国事行诛，实汝自取，尚何敢作祟？”殊不之顾，随即帖然。闻者壮刘之胆决。

　　王仲衡(希吕)，淳熙二年为起居舍人，临(吕本“临”作“林”。)安为僦吴山一新宅，方徙居，次日，未晓，将赴朝。其婢诣厨欲煮汤，才启厨门，见异物如人在灶下，若摇而扇之状。呼问诃叱皆弗应，婢恐而出告于王。王未以为然，复遣老兵张进携灯往验，物凝立不动，灯亦灭。进还报。王淮北人，有胆勇。暗中拔剑径趋之，物犹自若。旋觉有人至，疾走赴后门，穿狗窦出。未半，王挥剑断其身为二。取火照视，乃白鹿也，洒血满地。王退朝，剥其肉分饷侍从。鹿之白者，世所鲜有。初疑为不祥，后一月，乃除淮西帅。

　　淳熙二年八月，通州海门县下沙忽有虎暴，民家牛羊猪狗，遭食者多。居人畏其来，至暮辄出避。陈老翁村舍窗户篱壁，皆为触倒。陈语妻子曰：“虎吃人自系定数。我一家人八口，恐须有合受祸者，我今出外自当之。”妻子挽劝不听。即开门，见虎肋间带一箭，手为之拔取。虎腾身哮吼，为感悦之状而去。次夜，掷一野彘以报，自此绝迹。

　　沅靖州巡辖递铺官成忠郎李侁，满罢后赴调，留家于沅。一子年十岁，从郡士覃先生学，相去一里，朝出归。每月饭食果殽，专遣仆蔡宣传送。蔡好博，多倩市人汪二持往。凡数日久，(按：此句疑有脱误。)覃视汪已稔熟，或来处(按：“处”字疑误。)此子还舍，则亦付之，浸以无间。尝与子在半途遇一人，言蔡仆射不得功夫，使我请小郎君。汪不问为谁，令抱去。是夜，侁妻望子不至，以扣蔡宣，蔡急诣学访之，覃云：“汪二取归久矣。”蔡慌窘，绕城叫寻竟夕。迟明，出城外物色。到五里僻处，林木蓊蔚，乌鸢噪聚。试穿小径入观，见儿横尸地上，腹以(按“以”字似“已”字之误。)遭剖，肺肝皆空，而实以米饵，盖为恶徒杀以祭鬼也。奔告侁妻，视之而信，恸哭陨绝。诉于州，州牧系覃先生、蔡、汪三人，而立赏捕贼，竟不可得。汪二遂死狱中，时淳熙七年春也。

　　淳熙七年夏秋之交，浙西不雨，苦旱。吴江塔院大古井，其水秽黑，不堪汲饮。僧命匠王大者浚之。日亭午，外间居人见烈焰从井中出，蓬勃丈许。匠被爇，皮肤皆灼破，急出即死。一卖果实小民过其傍，亦损面，又焚井亭。自是水清冷可鉴。同时有菜户孙氏亦浚井，匠入凿土，闻其下人声。良久，一衣绿者坐胡床，一黄衫卒捧文书，一童侍立。匠望其处如官府然，厅堂整峻。黄衣叱之出，急引索而登，仅获免。识者疑为龙神所据，无复敢窥，此井遂废。

　　绍熙五年六月七日，常熟县奔城湖有村民舣船水际，见一姝丽女子从二苍头来，言欲借船过湖，到东蒿塘看亲，遂解缆。届中流，民稍黠，念如此美女，乃徒行，又无父母随之，殆非人类。大声语之曰：“今年干旱，小娘子莫是龙女邪？”女不答，亦不改容。苍头独怒目四顾，转盼间失女所在。苍头登彼岸，不知所向。俄有龙自北水栅过，大风发屋。蒿塘民谈大公有子三人，分室以居，皆力耕卖酒，颇丰赡。是日，临安茶商沈八，偕伴侣三十辈，负担到其门少憩。顷之，黑云四合，数神人著锦衫，持斧钺，长大狞恶，以次而至。其一云：“我在谈家干事，汝等速去。”已而风雨大作，沈八诸人并茶仗，悉移至塘北。洞庭绢客寓彼，亦被驱出。三谈室宇、器物、米谷、金帛，席卷无孑遗。唯一常用秤插地上，力拔不起，一斗贮于糖瓮。屋后竹园一空，一榆木极大，荫蔽数亩，根反居上，枝叶在下。禽巢以十数，在石础上，略不撼损。门外二客舟，飘落二十里田中。而三家男女，悉无伤害。

　　淳熙十六年五月，平江城内蛾眉桥下王三秀才家居临河，因堤岸摧坍，雇工缉整，尽发故砖石，将一新之。取土二尺馀，得大石板，覆一瓦缶，其中皆白金器皿，王认为己有。邻人不平其独擅，白于府。府遣兵官护取之，视器底皆镌字，曰：“某年月日太原记，并王之祖花押存。”秀才持昔年分书文簿，校验并同。府命尽还给付。家久寒窭，自是丰腴。

　　平江人江仲谋，于府内饮马桥南启熟药铺。绍熙五年，又执一肆于常熟梅里镇，择七月十二日开张。前一夕，梦黄衣人声喏，持文字一轴云：“相公令投下文字。”江问：“何等文书？”曰：“是镇中人户所居名次，望官人题上簿。”江许之，视黄衣一臂损烂出血。明日以语人，其邻叟云：“相近钱知监宅东有一庙，镇人争往焚香，岂其神乎？”江即携香酒致谒，见土偶驶卒，臂泥脱落，宛然昨梦所睹，盖伏虎司徒庙也。立唤匠补治。旋梦来谢，且祝江勿用伪品药杂于剂中，误人服食，因而可积阴功。江感其说，收市良材，不惜价直，而所货日增。(此卷皆吕德卿所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