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坚志/支庚05 中华文库

　　泰州如皋县明僖禅寺，钟楼倾欹。主僧以倾覆为虑，命工匠缮理。其旁有深堑，于中治泥。后因雨降，积水盈尺。秋冬水渐涸，见鲤鱼长六七寸者数百，跧聚困蹙，莫测所从来。老僧宝初者云：“记得十馀年前盖造此楼时，一过客买巨鲤，令仆庖治。破其腹，弃子于中。不谓许久，乃得生活。”佛书十年不坏之说，于是可信。况又不止于此，到今益以蕃息，数倍前时。

　　台州临海县上亭保，有小刹曰真如院。东庑置轮藏，其神一躯，素著灵验。海商去来，祈祷供施无虚日。绍兴中，童行金法静主香火之事甚敬，为寺参头，因令剃工缴鼻，为僧智全从傍过，误触其首。刀中断，牢不可取，出血至数升，闷仆不醒。恍惚间见藏神至，举手拔之，便觉痛少止。刀坠于侧，旬日疮愈。自是远近传说，檀信益众。宇文子英尚书表弟李生，亦缴耳被触，刀刃在中。因卧之际，梦土地神为出之。二事正同。况前辈有言，以方寸利刃旋舞于面目间，是使刺客白昼持匕首为戏，其祸近于席间舞剑也，真可为戒。

　　临海县承恩乡富室毛三五助教生三子：长曰惟脩，入太学。次惟彰，娶宗室女，得官。俱死于靖康围城中。助教在乡里忧悼，亦亡。幼曰惟谨，读书不成，家赀日以衰削，遂买扑酒坊。绍兴二十一年，其仆徐九樵薪于近山，得大菌于高木，俗谓之镬□蕈者，重数十斤，束缚持归，献其主。惟谨喜甚，令徐仆烹饪以荐朝餐，呼二子共食，才放箸，皆死。妻以前一日适母家，独免。毛氏为富累世，助教以宽厚称长者，深得乡誉。至是一门殄绝，无不嗟惜之。

　　承节郎陈瑀，权监章安镇，平日不杀生。有馈巨虾三十枚者，不忍付鼎镬，姑以实大桶内，贮水育之。夜梦三十人，皆著浅碧衣，目光闪铄，列立于前。一最大者致词曰：“某等无罪无(吕本无上二字。)辜，将罹性命之厄，非明公不能免其死，愿少留意。”陈起，应之曰：“我以一贱官，又暂摄事，安能任活人之责？”皆曰：“恐公不肯为出，谈笑间可办也。”再四申恳。觉而悟其故，亟取虾纵之海。举群悉昂首反顾，如感恋之状，久而乃没。

　　乾道三年，姜廷言侍郎之子处厚知赣州石城县。当暑雨初过，乘轿行溪上新堤。见南岸有青衣三童，长二尺许，跣足跳跃，见人不惊。久之，乃乘云去。

　　淳熙中，台州天台县樵夫入山。见小木坚直，伐以为担，其芳香异常，樵不识也。负薪出市，买者识之，曰：“此白术苗也，安得如许大？殆必神物，可更往取之。”樵夫复寻原处，茫不可得。信步失脚，坠一穴中。遥望窍隙，光如当三钱大。随之以行，了无窒碍。约一日久，闻头上有鸣橹声；又一日许，乃从黄岩县委羽洞出焉。盖冥几三昼夜，殊不觉饥渴，其为神仙境界可知矣。

　　浙西提举茶盐司孔目官过椿年，既补都吏，赴绍熙四年十月二十二日会庆节锡宴，坐中得疾归，十二月死。明年初春，邻人潘十六娘，梦其自挈衣笥，语曰：“烦报我妻儿，我已差去秀州。”后数日，其家火柩于盘门外。送者王媪，仆地不苏，而作椿年声音云：“我于正月间倩潘娘寄信息，想已知之。自今以后，不须更作佛果。我托在秀州南塘上蒋六郎家为男子，止注得六十年寿。”王媪即苏，以告其子瞱。瞱径往寻访，果得之。蒋氏云：“旬日前育子时，先梦一皂衣人来，言是平江府人，来汝家寄住。已而生男。”瞱求入房视之，垂涕而出。椿年为吏颇公正，故死未久，即复为人。

　　吴江范上乡石里村农民郁大，门前有高杨，垂阴蔽屋。乾道二年夏日，无故恍惚延缘升木杪横卧。家人望之骇汗。其子登长梯取之，不下。越三日，恍如有觉，徐徐归舍。自是能知人生死。至六十七岁，谓妻曰：“我命数已尽，可具籹。”(按“籹”字似“妆”字之误。)浴毕，置酒邀姻邻叙诀，问云：“午时未？”妻言：“尚早。”郁曰：“俟我死后，有腰背上柱杖痕，是我与神斗法所致也。”日正午，遂奄然。视其背，果有伤痕。既葬，乡人常见其出入如生，而群鬼从行。人或有疾，托巫者邀请，必至。命童子附体决休咎，或使服某药，或使设斋醮，无不立应。得以平安者甚众，至今犹然。

　　绍熙三年六月，平江境内大旱，东西舟船不通。西馆桥鬻生果主人，出力抄题众铺钱，得二十馀千。命工塑龙于桥上，创造洞穴，绘画云气，作飞龙取水之状。士庶来观，焚香请祷，络绎不断。府守沈虞卿侍郎适饯送过客，回车见之，亦下而瞻敬。迨还府治，又遣致酒果香烛，连夕供事，极为精专。沈梦龙告以明日有雨。如期果沛然作霖，高下霑足。乃展具礼容，僧道耆老，音乐梵呗，送龙于石湖。

　　临川王宜之文林，德全少卿之子也，居于吴门宝华山。乾道八年六月，其妻陈氏梦外间传呼云：“李淑人来，肩舆就厅事而下。”陈出迎之，乃方务德侍郎之妻也。延入中堂坐定，起言曰：“我家与宅上累世亲姻，适有薄干至此，愿假我东边一小室暂泊。更数日当挈囊橐来，幸勿见阻。”陈谢曰：“淑人肯见临，何不可之有？”遂辞去，复乘车而出。时陈已怀妊及月矣，未(此下遗漏“几”字。)生男。旋闻李下世。男幼而俊秀，长而好学，有才艺。两家往还，到今甚密。李表弟俞正臣说此。(右十事亦吕德卿传。)

　　浮梁县治皆古屋，频有怪祟。庆元二年，知县信安郑伯膺长子妇，正昼抱婴儿在房，有自后扪其乳者。回顾乃一伟男子，皂衫乌帽，长七尺馀。妇骇叫，逡巡而灭。长子心志素怯弱多畏，每夜未睡时，须五六人相伴，始不惊怖。尝卧病于榻，其前一竹笼贮故絮，忽闻其中窸窣然，谓为鼠也。少焉一人伸首出，面目绝大，俄高属屋椽。适无人在侧，郑子拊床大呼，急翻身向内。其物亦没。鄱阳主簿何公极往县督钱，见郑说。

　　平江华严寺后有民陈氏居，梦寺僧至其家请曰：“今来君宅托生，顾见容。”乃脱袈裟，挂于堂梁之上，径趋入磨牛房中。陈惊觉，知其必堕畜类。才天明，往作坊验之，牛已产犊。视梁上凝尘盈满，唯僧元所挂衣处如拭。(王友文推官说。)

　　鄂州富商武邦宁，启大肆，货缣帛，交易豪盛，为一郡之甲。其次子康民，读书为士人。使长子干蛊。长子有女，勤于组纴，常至深夜始寝。乾道七年，得奇疾。方与母同饭啜羹，忽投箸称痛，宛转不堪忍。俄又称机痒。母问其处，不能指言。历数月，求巫医数十，极治悉不效。次年春，一客结束如道人状，入肆饮茶，闻其声，谓武生曰：“彼何人？”曰：“吾女也。”问：“寻常呻吟时更作何声？”曰：“似云丁当者。”客曰：“吾谈笑间可治，须一入视之。”武生疑其有所觊，姑谢之曰：“日已暮，明旦可矣。”客讶其缓，武别设词以对。旦而复来，武曰：“女子夜来却定叠，俟其疾病作，当烦先生。敢问所止。”曰：“我只在亨头，可令一童相随去。”亨头者，南市邸店也。遂揖而起。才出门，女大叫，盖因食烧猪而痛作。遽延客入，望见即言：“面色正青，我知之矣！”俯就地拾物一小块，如土如石，使磨屑调与饮，又于腰间袋内取药两钱七，使挼擦左股痛处。药未尽，一铁针隔皮跳出，头末皆秃锐。女神志顿清，乃道所苦之因，曰：“向来灯下缝裳失针，寻觅不见，便觉股内有物钻攻，流转四体。才吃饮食滋味稍浓者，辄大痛，搅刺上下，到股即止。想是当时著针去处。今既取了，已恬然无事。”即日平安。武氏厚谢客，但肯受十之一二。康民者，与张寿朋善；其年秋，寿朋赴竟陵守，过鄂渚，闻其说。

　　浮梁西乡新安寺僧允机，姓尤氏，其名已见支丁中。生于宣和己亥，年十八九即为僧。天资警慧，又绝荤酒，其师工医，一意从事于此伎，声喧县邑。与同里张一大夫及其子复州使君寿朋善。大夫亡后，凭梦告之曰：“师既出家，又能斋素，愿常坚此志。俟甲子一周，则我复来。”自是诚心愈确。凡所得赂谢衬施，悉以供脩缮公费，殿宇藏院，为之一新。淳熙戊戌，年六十矣。正旦日，乡人更相庆贺，土俗例具酒殽延客。机亦办置于方丈走，客至即留，遂饮酒食肉。弟子海灜在傍，惊白曰：“和尚持戒四十年，何故一旦破禁？”笑曰：“汝不记我顷时所梦张一翁之语乎！今甲子周矣。”灜不敢言。山下民凌生，妄与寺争讼隙地，不得直，愧而愤，怀斧于腰，欲戕机。机方焚香伽蓝堂，逢其人，叫呼求救。凌苍黄之际，拔斧不出。众至，挟机归。遂悒悒如病，聪明日衰。辛丑岁，寿朋下世，机梦之曰：“从此去四年，与我相会于某处。”至乙已之春，寿朋之子子理入临安，梦其来曰：“知府唤我。”子理犹诃之曰：“颠颠痴痴，莫要浪说。”旬日后，接家信云：“机死矣。”距前梦四年。(右三事子理说。)

　　成忠郎王佐，自竟陵挈家赴官沅州，乘客船泛湖，在道午泊。佐妻呼舟师之妇，出所携𨱎石杯，酌酒与之，而夸语之曰：“汝寻常固有好酒吃，想不曾得在金杯中。”舟妇谢曰：“小家不过瓦瓯瓷盏，何尝见金器乎！”退以告夫，且言所用盆瓶之属无非金者。夫即怀奸心，与妻谋曰：“我终年劳苦筋骨，受尽寒贱，何曾好得一饱！不如做此一场经纪。”妻以为然，乃谋于篙工，工言不可，遂止。(吕本多一“后”字。)二日，到金沙滩。佐妻取器物，令仆就岸掬沙洗□。光耀粲然，凡数十种，布列于地。舟师又语篙工曰：“至宝落我手，更何所待。”篙工亦心动。其夜，歼佐家人而沉其尸，径趋武陵，持杯货于市。铺佣知其盗，穷所从来，密呼厢逻捕至府。及狱具，械三人赴金沙元犯处，脔而枭首，挂于水滨竿上。缙云朱藻部潭纲往荆，过而见之，巡检为谈其事。大抵行旅远役而挟黄白炫逞者，多招意外之祸，而江湖尤甚。建炎中，荆部多难。一郴阳令浮湘江如郴，其弟以小金盂付篙人挹水，惊语其长曰：“金盂也。”长咨嗟有羡色。县令警捷通练，知其不便。偶过一滩，再用之，阳失手坠水。篙人欲没而取之，令曰：“水迅急，若暂停驻，将留滞矣。此是𨱎石，直三四百钱，汝村獠得无认作真金耶！”乃命驾舟而上。明日到郴，擒其群送狱，皆凶盗累年为恶者。以白都府，悉诛之。彼以真金而获免，佐以伪夸而覆族，异哉。

　　辰州监押任满，顾舟下五溪，将归玉沙沔阳镇。有朱沙数百两，过五陵，遣弟由陆路先携行。兄约十馀日可到家，而逾月弗至。乃沿元道还访之。迨抵武陵，则兄所乘舟犹舣岸。疑其有故，潜身伺察，见舟人持缣出市。遥认之，盖兄之物也。径告于官，发卒执缚，尽捕恶党。既就鞠，始尽供吐本末，云：“曾以不谨，为监押笞辱，固已衔怒。及涉白湖，又争言往复。湖弥漫万顷，四无他船，遂悖骂之曰：‘常德府是官人世界，这里是我世界。’即摏以篙，陨于水。其妻惊出，亦陨之。并二女三婢皆死。一时失计，自触刑诛，今已成擒，无所尤悔。”遂就戳。湘中多有此恶，其人汎汎洪波中，寄命舟楫，而与之为怨，取死宜矣。(右二事子中说。)